《馥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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馥春- 第18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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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巷口外头,也有几个人过来,戴存柯还能听见隐隐的人声道:“老爷子,你看,就在那里。”

戴存柯心里暗叫不好,完了!

三百三十九章 准予离开

戴老爷子带着戴存栋等人一起赶了过来。戴存柯眼下的权力,全来自戴老爷子一人的授命,这事儿被戴老爷子知道,还是戴存栋将人给带来的,戴存柯晓得自己怕是一时半会儿讨不了好去。

他这会儿已经冲到了傅阳身前,本来满打满算着自己一个拳头下去,趁乱让这个长相英俊的小子面上开个酱铺。然而戴老爷子一出面,戴存柯已经换了一副做派,斜着身子,弯腰替傅阳掸了掸衣衫下摆上的灰尘。跟着满脸堆上笑容,道:“傅小哥,咱们两个,怕是误会了吧!”

傅阳与姚十力,见此人变脸比翻书还快,不由得都皱了皱眉头。

远处傅春儿看这一幕看得清楚,不禁也心中有气,不晓得戴老爷子从何处寻了这样一个人出,这样的心性品德,要真想谋夺戴家的产业,那戴家倒真是危险了。

她没好气地,跟着父亲身侧,走到姚家院子的门口。这时候,傅老实见了老夏,拍拍老夏的肩膀,只唤了一声:“老夏——”

老夏不说话,也侧过来拍拍傅老实,两人认识不下二十年了。一时在这种境况下相见,老夏心中感慨不已,眼中泛出泪花来。

“老夏叔,夏婶婶在院儿里怕是要发急的,我先去看看她吧!”傅春儿清亮的声音一时便在老夏耳边响起。

老夏连忙道谢,“有劳姑娘!”

傅春儿自进去抚慰姚氏不提。而外间这边,戴老爷子由戴存栋陪着,快走了几步上前。戴振昌走到面前,先是狠狠地瞪了戴存柯一眼,旁边戴存栋嘴角边便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

戴存柯晓得是有人在戴老爷子面前给自己上了眼药了,而且今日这事儿,自己决计也讨不了好去。于是,他干脆便低眉顺眼地往后退了半步,道:“老爷子。侄儿事情做的不妥当,听凭老爷子发落。”

他一字不辩,认错认得快,将诀事的大权又交回戴老爷子手里。一时令戴老爷子舒服了不少。然而戴振昌转头看看戴存栋面上露着幸灾乐祸的笑容,心中便觉得这一个堂侄也不是什么好人,不像戴存柯,至少看着是个实诚的。

“老爷子——”姚家院门前几个人,纷纷向戴振昌打招呼。

戴老爷子先招呼老夏一个,“夏桦啊!听说你最近对作坊里有些意见,怎么样?走,陪我去喝几杯。对了,洪涛也是。”

听到这话,老夏与老洪两个对视一眼。都是心中激动。要知道,在好几十年前,戴振昌刚刚从祖辈接手“戴凤春”的时候,那时候适逢老夏与老洪几个刚进戴家作坊。几个人被作坊里好些“尸居素位”的老人儿死死地压着。每每到实在是吃不消的时候,戴振昌便会带着老夏与老洪等几个当时还是新进作坊的伙计。去找一处小酒馆,大家坐下来,把心里的郁闷互相一倒,话说开,立即便没事了。此后要对付那些老人儿,自然都是戴振昌一力扛下的事儿。

老夏与老洪对视,自然是不约而同地想起了这桩旧事。

然而戴振甫却转头转向戴存柯与戴存栋。道:“你们两个也一起来,老夏与老洪两个,你们应该好好讨教才是。”他说着又看看傅阳和傅老实,道:“亲家也来吧!孙女婿也来,咱们也好些日子没有好生叙话了。一起,我们找个好点的地界儿。好生坐坐,说说话。”

老夏登时泄了一口气。戴老爷子后来,这副时时和稀泥的态度,他已经是见怪不怪了。去将话说开,又有什么意思。没准还三言两语被人绕在套儿里,被人卖了还帮别人数钱。

“不用了,老爷子。”老夏想到这里,*地说,“我今日就与戴老爷子说清楚。从明日起,在作坊里的那个职位,我便让贤了。请老爷子准了,我年纪大了,身子也不大好。再过几日等内侄媳妇生了,广陵府这头没什么事儿,这便准备去金陵府依附儿子过日子了。”

“算是我这回请辞请得突然,我甘愿这个月的工钱不要了,回头请老爷子准了账房,将今年从二月头到现在的工钱都结了。”

戴老爷子没有马上答话,双眼一眨不眨地望着对面的老夏。他眼里有些浑浊,一时又想起以前的事儿来……

竟然还是为了这点工钱,所有那些年轻的伙计都能忍,偏生几个老的不能忍。这事儿,好像很久以前也经过。

“好,我准了——”戴老爷子冒了这么一句出来。

连傅老实与傅阳父子,也大吃了一惊。老夏更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样,往前踏上了一步,像是想再把戴老爷子说得话听听清楚。他去意固然已决,但也总想着出于这么多年的情面,戴老爷子多少会挽留一二。

然而他这番神情,看在戴老爷子眼里,便更印证了戴老爷子先前的猜测——倚老卖老,自恃是作坊里的老人,藉此为由,向戴家提条件。戴老爷了原是人越老,便愈加地多疑起来。

老夏看了看戴老爷子,突然觉得自己老了,头发胡子白了不说,脊背也几乎是垮了下去。他觉得自己已经是老到叫人嫌弃,就像当年自己还年轻力壮的时候,那几个总在上头压着的那几个老的。

老洪在旁边轻轻扯着戴老爷子的袖子。

“老夏,别——”

“老洪,算了,人各有志。老夏已经说了,他要过去金陵府依附亲子,我们这头还有什么说的。”戴老爷子貌似带着几分伤感再说。然而他这话其实是堵了老夏往傅家去的路,若是你去傅家,那好,你当初不是说了,要去金陵府的么?怎么去了傅家呢?

这话摆在明面儿上,老夏自然是懂的。他听了一时气得浑身发抖,朝戴老爷子拱了拱手,道:“老爷子放心,老夏在戴家做了一辈子活计,绝对不会到头来,改投别家。”这话说的斩钉截铁,掷地有声。老夏说完这句话,刚要转身,不过还是抛下一句:“土坝桥那头我的住所,戴家就不要再派人过去骚扰了。活计都不做了,再在我家门口堵着也没有意思,不是么?”

戴老爷子听了这话愕然,他不晓得还有这事儿,然而,转念一想,他觉得自己的子侄,在自己还没有表态的时候相办法去拦老夏离开,也是为了自家作坊,不是什么坏事。当下忍着没有做声。

老夏见戴老爷子这样的反应,心里登时凉了,转过身去,也不与众人告辞,径直回了院里。

院门口就只剩了傅阳、傅老实等人。

“孙女婿,你怎么说?”戴老爷子话里颇有点兴师问罪的意思。

傅阳嘻嘻笑道,“爷爷,只怕是一场误会。我这边就只听说了有人要来堵我家的巷子,我想着,这瓦匠营,我家这么多人口进进出出的,要是被堵了,多不方便那,所以便出来看看。”

他跟着笑道:“傅康,傅康,告诉大家都先回去,一会儿我请大家宵夜。”

傅家的伙计们欢呼了一声,便往瓦匠营傅家作坊那头去了。

戴家过来的家丁,闻言倒是有几个人砸吧了下嘴。

戴老爷子看了傅康两眼,转头看向老洪,问道:“老洪,怎么样,走,去喝上两杯。”

老洪犹犹豫豫地,不敢说去,也不敢说不去。此人性格一向是这样,要他独个儿拿主意的时候便不成了。

戴老爷子冷笑一声,觉得去了老夏,老洪下一子 便显得怂了。他跟着转过头来,又招呼傅老实和傅阳,“老实,阳儿,怎样,给小老儿一个面子,一起去喝一杯,如何?”

还没有等傅老实答应,傅阳已经高兴地招呼,“自然的,爷爷招呼,我们小辈岂有不去之礼。”

戴老爷子身后,戴存柯与戴存栋相互看看,也决定跟过去。

*——*——*——*

姚家院儿里,老夏先是向傅春儿道谢,道:“傅姑娘,今天真是多谢你家,回头千万记着替我向你父兄道谢。”

傅春儿摇摇手道:“老夏叔,千万别这么说,应该的。”她转头对姚十力说:“十力大哥,素馨姐在我们那儿,我娘和嫂嫂都照看着她,你且放心。你若是今晚这边住的不方便,就干脆过去我家,反正我家还有两间客房。这边院子就让夏叔夏婶好好歇着。”

姚十力举手推辞,老夏也连忙拦,说:“我们这就回去土坝桥了。”

傅春儿连忙劝道:“老夏叔,别。今晚且歇在这儿,不要出这个门。一会儿夏叔夏婶儿切记紧闭门户,千万不要随意开门。一切待明日早间再说。”

刚刚外头的动静她也听见了,晓得哥哥会去绊住戴家的人,不过也很难讲,刚才那些凶巴巴的戴家家丁会不会有什么后手,所以还是稳妥一些比较好。

姚十力也明白了傅春儿的心思,思虑再三,还是决定先把傅春儿送回去,然后自己回来,守着姑父姑母,胡乱歇了一夜不提。

三百四十章 戴老爷子的心魔

戴老爷子在酒桌上,与傅阳等人略喝了几杯,便东倒西歪地,不胜酒力的样子显了出来。傅阳连忙上去相扶。戴老爷子却突然挥手,叫戴存栋他们几个都下去,见傅老实还坐在桌边,也挥手叫他避开。

傅阳与父亲使了个眼色。傅老实就“哦”了一声,道:“我先出去回避一下。”他生性不会作伪,因此这话也说得*的,不晓得找个借口。

傅老实刚一出门,就被戴存栋与戴存柯两个截住了,将他拉扯到了另一间席面上去。

这边厢屋子里,傅阳盯着戴老爷子酒后混沌不清的双眼,轻轻地唤了一声,道:“爷爷!”

戴老爷子一凝神,看清屋中再无旁人,便仿佛清醒过来,对傅阳咧嘴一笑,道:“阳儿——”

戴老爷子很少这样亲昵地称呼傅阳,傅阳一时见戴老爷子这样唤自己,神情古怪,心中不由地打个突,连忙问:“爷爷,你怎样了?”

戴老爷子小声地说了句什么,傅阳听不清,一时便朝他身前凑了过去。岂料戴老爷子一把抓了傅阳的领子,把傅阳拽到自己身前,贴着傅阳的耳边道:“傅阳,你家私卖贡粉不?”

“爷爷你说什么呢?”傅阳奋力想挣开戴老爷子的双手,但是戴老爷子似乎憋了一口气,一股蛮力之下,傅阳竟然动弹不得。

戴老爷子嘿嘿一笑,道:“也是私卖的,对不对?”他说毕纵声大笑,笑得欢畅,道:“果然不出我的所料,原来也是私卖的。”

傅阳也随着戴老爷子哈哈笑了几声,道:“没凭没据的,老爷子混说!”他这话说得模棱两可,仿佛应了。又仿佛否认了。戴老爷子却没有往深里去想。他听傅阳这样说,高兴地放开傅阳的领口,道:“难得我们广陵城妆品世家,’戴凤春’、’薛天赐’。嗯,还有你傅家的’馥春’,竟然行事步调如此一致。早晓得……”

老爷子说到这里,后面的话便噎了回去。

早晓得,戴家又何必自恃清高,早晓得,这么一池浑水,戴家为何不跳下去,将银钱都早些揽在手里呢?

戴老爷子一时便回想起那日薛定贵来见自己,反复说薛傅两家都在偷偷发卖贡品方子做出来的物事。而戴老爷子则反复不信,尤其是说到傅家也在暗中偷偷发卖贡粉,戴老爷子更觉得难以接受。傅阳是他亲自挑选的孙女婿,傅阳有多么谨慎他是知道的。然而薛定贵却叫了一个家丁进来,嘱咐他上街去找傅家的哪家铺子买一件“五色粉”来。这五色粉,可是戴老爷子亲眼见到傅家作为贡粉中选的。

果然不到一盏茶的时分,薛家的家丁,就将“馥春”的五色粉给买了回来。

戴老爷子看着这“五色粉”,心中不晓得作何想法——傅家是新晋皇商,抢了戴家的风头不说,更以着“五色粉”抢占了戴家香粉的市场。难怪最近戴家的香粉销量一直做不上去。原本相熟的不多几家行商也调转头去寻了薛家或是傅家,戴存栋日日都在抱怨,这小子抱怨简直是没个头啊——

“只有将戴家贡粉的牌子打出去,才能救戴家。”薛定贵阴恻恻的声音又在戴老爷子耳边响了起来。

戴老爷子有时会一惊惊醒过来,“这难道不是饮鸩止渴么?”他这么问自己。

薛定贵便又会阴阴地笑着,对戴老爷子说:“祖宗留下来的方子。眼下可以救戴家的产业,老爷子为什么不用?”

待到戴家真的有一日用了这招,这会轮到戴存栋狂喜奔进来,将数字报了给戴老爷子听了一边。薛定贵又似乎淡淡地在耳边嗤笑了一声,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啊!”

戴老爷子忍不住将手中的酒盅远远地扔出去,道:“滚,薛定贵,你给我滚!”

他这时候状似疯魔,丢了手中的酒盅不提,还接着朝墙上自己的影子拳打脚踢,口中还在大呼小叫着。傅阳怕他伤了自己,连忙从后面抱住了老爷子,可是老爷子饮了酒之后力大无穷,就像刚才一样,傅阳竟然抱之不住,耳边只听着老爷子在恨恨地道:“滚,滚——”

墙上那个影子,仿佛依旧在阴恻恻地笑着。戴老爷子私心里何尝不晓得,这不是什么薛定贵,这根本就是自己的心魔。私卖贡粉的念头一早就有,只是去年年关那阵,戴老爷子被压货实在是压怕了,万不得已动了这个手段,之后便一发不可收拾,明明知道是饮鸩止渴,可是戴家眼下这个状况,这架势,戴老爷子根本就停不下来。

他问傅阳傅家的情况,也是出于“法不责众”的考虑,万一真的上头查下来,私卖贡粉的又不止戴家一家。若真是要处罚戴家,那么戴家的竞争对手也一并被罚了,那么大家最多落得个同样的下场。

“戴振昌啊戴振昌,你真是打得好算盘。”

戴老爷子一时又纵声笑了出来,笑得气噎嗓干,脸涨得通红,差点没闭过气去。

这时候,门“砰”地一声被打开,傅老实冲了进来,在戴老爷子背后猛拍几下,戴老爷子突然便止住了笑,整个人直瘫在椅上,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傅阳惊魂甫定,见自己所在的雅间大门敞开,门外隔壁一间,女子的说笑声,劝酒声,莺声燕语一声声地传进来,中间夹杂着戴存柯粗豪的声音,还有戴存栋细声细气地叫好声。

傅老实摇摇头,道:“他们叫了女娘进来陪酒,我就出来了。”

傅阳心中有些难受,他自己刚刚还将自己老爹给从房里支了出去,结果傅老实怕是一个人在廊上等了好久,觉得戴老爷子这头不对了,才赶紧冲进来的。傅阳拍拍自己的后脑,对傅老实说:“爹,实在对不住。”

傅老实温言道:“晓得你有正事,不碍的。”

傅阳一下子便愧意更甚。傅老实却上前看了看戴老爷子,说:“我看,最好请个大夫来给戴老爷子瞧一瞧。”

于是傅家父子两个,一个留在当地看着戴老爷子,一个出门去请大夫。傅阳倒是曾经想过告知在隔壁花厅里“花”天酒地的几个,告知他们戴老爷子的事情。可是他敲门之时,房内传出一些令人面红耳赤的声音。傅阳跺了跺脚,“唉”了一声,自己出去请大夫。

过来的是周大夫,过来的时候,隔壁倒已经消停了,陪酒的女子都已经被遣散,戴存栋与戴存柯两个,像是孝子贤孙似的,一左一右围在戴老爷子身边,一副生怕戴老爷子马上就要百年的样子。

周大夫给戴老爷子诊了脉,又翻了翻眼皮看了,结果被戴存栋、戴存柯两个身上的脂粉之气给呛了呛,这才道:“这么大年纪的人,忌过量饮酒,又忌大悲大喜,今日没事,我开一两副安神的方子,再吃上个两三天,便无碍了。但是要照这个样子再来一回,会对老爷子身子有大损害。”

在场几个人都一一应了。傅阳随着周大夫过去取药,而傅老实则张罗着去雇了顶轿子,将戴老爷子送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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