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馥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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馥春- 第1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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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这才注意到,两位老人原来长得有些相象,年岁也相仿,戴振昌这些年过得日子可以算是养尊处优,然而殚精竭虑的时候多了,面上皱纹遍布,显得十分苍老。而进来的那老道,虽然日日风餐露宿,面容也苍老的厉害,但是一双眸子,却莹光润泽,竟与年轻人的无异。

两人站在一处互视良久,戴振昌终于叹了一口气,道:“振甫,你回来了啊!”

那老道点点头,道:“是我,我回来了。”他环视厅中,道:“这几年,大哥,你过得可好?”

戴振昌不语,良久方道:“振甫,存枢已经不在好些年了,你知道么?”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旁边的戴茜听到亡父戴存枢的名讳,连忙站了起来,眼中泪珠莹然,她听了爷爷的称呼,知道眼前这位道人,应该是自己叔祖,自己出世之前就弃世离家的那位,戴振甫。

二百二十三章 逆转

戴振昌与戴振甫多年未见,此刻各自心中都感慨万千。

戴振甫原是戴振昌隔房的堂兄弟,此人在戴家的铺子与作坊的管理之上,也是一等一的好手,当年在戴家也颇有些自己的势力。

更关键的是,戴振甫在妆品香型调配上颇有些天赋,随手搭配,便往往能配出新的香型,这在戴家,除了戴存枢勉强可以算是能做到这一点以外,连戴振昌都得甘拜下风的。

而戴振昌的独子,戴存枢,虽然是个温和敦厚的性子,却不是个有手腕的人,在商道之上,却不及乃父多矣。当年戴振甫也是看准了这一点,将戴存枢的弱点渲染得人尽皆知,以求有一日能够从侄子手里,将戴家产业的管事大权给夺过去。

戴振昌一开始并不知道这一切,对自己的亲子,也是恨铁不成钢,直到一日,戴振甫做得有些过了,戴振昌才醒悟过来,原来最大的威胁,竟然是来自戴家自身。

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保自己的儿子。戴存枢再弱,但是胜在为人至诚。戴老爷子那时候坚信,做生意,有这点,做个掌舵的人,便够了。那会儿戴振昌自己精力充沛,自信再做二十年不成问题。更何况,那时候戴存枢年纪还轻,刚刚娶亲未久——儿子嘛,儿子总是会再生孙子的,将来不愁没有继承人。

他掩饰得极好,装作极其信任戴振甫的样子,却暗地里发难,借当年傅老实的事情,将戴振甫推上了风口浪尖,自己却站出来打圆场,说什么绝不相信堂弟做得出这样的事情云云。

傅老实的事情只是两个人头一回交锋,而戴振甫当时只道戴振昌对自己无甚敌意,过了好久,才看出端倪,那时他早已落了下风。不得已,戴振甫孤注一掷,却被戴振昌拿住了把柄,闹到戴氏宗族里,挨了二十棍不说,最后在戴振昌的主导下,他竟被戴氏除名。

戴振甫大败亏输之下,愤而离开广陵,做了一名道士,从此闲云野鹤二十年。

如今,站在堂上,此处曾经是不见硝烟的战场,而眼前则是血脉相连的亲人,但是同时也是当年,使出那些不入流的手段,暗害了自己仇人。

*——*——*——

“存枢已经不在好多年了——”

戴振甫面前,曾经的胜利者戴振昌如是说。

戴振甫重新回到戴家,念及旧事,便是他近二十年来历遍磨砺,心中也难免不起一丝涟漪。

可是,他听说堂兄当年费尽心力力保的侄子戴存枢,此刻竟然已经不在人世了,一团怨气立时消去了七八分,而眼前的戴振昌则一点点地现出垂老之态来。

“振甫,我去与族老说说,你回来吧!”

戴振昌突然冒了这样一句话出来。旁边戴茜露出一副吃惊的神色,而戴兴志则一屁股坐在地下。“振甫,戴家后继无人,你也看得出来……我这把老骨头,也不知道能够活多少年了。你……还是回来吧!”

戴老爷子早已意识到后继无人,然而今天的事情,更令他绝望得很。

戴振甫没有马上答话,他见到桌上放着长长一匣子妆品,忍不住拿了一款起来,放在手心里摩挲着,看了半日,终于放了下来,才道:“大哥啊!我已经全没那个意思了,年轻的时候喜欢,可是眼下我看到这些妆品,我已经没了那种爱不释手的心了,如此的我,便是再会戴家,也对戴家的产业一无益处。”

“大哥,二十年过去,你还以为我还会依然是那个我么?”戴振甫随手将那匣子“啪”的一声扣上,却见到匣子上的两个字,不由得念出声,“‘馥春’,好名字,咦,大哥,这是城中新起的香粉作坊么?”

戴老爷子尴尬非常,最后还是说:“是,是这位傅三爷一手建起的妆品作坊。存枢的次女,正准备与傅家的长子结亲。振甫刚才进来应该能看得到。”

戴振甫转过头,看见傅老实。这么些年,傅老实从一个少年变成了个携家带口的中年人,然而相貌气质,却没有太多的变化。戴振甫看了半天,认了出来,指着傅老实道:“大哥,这人岂不是……”

戴老爷子黑了脸,还是点了点头。

傅老实见到戴振甫,也认了出来,行了一礼,道:“戴三老爷,”戴振甫在族中行三,“好多年未见了。”他说着拉过傅阳,“这是犬儿。”

戴振甫上下打量一番傅阳,“好小子!”他伸出手,在傅阳肩头拍了一把,他手中黑黢黢的,不知道沾着什么,在傅阳身上宝蓝色的新衣上,也留了一道黑黑的手印。然而傅阳却目不斜视,泰然自若,照样向戴振甫行了礼,口中道:“戴三老爷。”

戴振甫哈哈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往外走:“大哥啊,你我争了那些年,你也赢了这些年,最后这份家业,还不是该交给这些小子们?”

“大哥啊,我去了,你好自为知啊!”他说着飘然出门,口中吟诵着什么。

只听他口中道:“……又同人世当少年,壮心仪貌皆俨然。一旦行羸发又白,旧游空使泪涟涟……”

*——*——*——

戴振甫像是一阵风,倏忽间便飘然而去,只余下戴振昌立在堂上心中发涩。

一时间堂上便只剩下戴傅两家,以及原先在戴傅两家作坊工作的人们。这时候,姚十力已经悄然带着年轻的一辈儿们都退了出去,堂上只余下老夏、老洪等等几个。

洪涛依然在傅老实面前,此刻突然拜倒下去,冲着傅老实“砰砰砰”地磕了三个响头,跟着说:“傅大哥,原是我,猪油蒙了心,将你给害了。小弟这二十年来,午夜梦回,总是能想起这一件亏心事。总算你眼下终于发达了,子女又都出息,不似我,这么多年来,日子过得叫一个惨啊……”

老洪也帮着自己亲戚说话,道:“老实,你看这……洪涛他也是真心知道错了,你看在我面上,不要记恨他……他这几年,确实也过得挺惨的。”

傅老实与洪涛二十年未见,本来就平平的情谊,早就淡得如水一般。方才得知洪涛就是那个当日曾经栽赃害他的人,胸中固然既怒且痛,然而这种激怒之情,却为洗脱嫌疑、甩掉包袱所带来的喜悦之情而渐渐冲淡。终于,终于他可以不带任何污点地见人了,终于他不用觉得愧对自己的妻儿了,这份舒坦,是傅老实久已经很久没有经历过的。

他听老洪这般说,便道:“洪叔言重了,若是我当年……没有离开戴家,也不会有今天。”

听他说了这句话,杨氏、傅阳和傅春儿三人相互看看,纷纷露出喜色。傅老实这话说得硬气坦荡,并没有直接原谅当年诬赖他的人,但是也丝毫不显得小家子气。傅春儿更是想,希望老实爹以后能够这般坦坦荡荡地做人,再不存着什么自卑的心事。

老洪显得有些讪讪地,洪涛更是瑟缩下去,双眼茫然无神。倒是老夏在旁边,抚着胡子微笑,心道,所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傅老实是当年他看着在作坊里成长起来的,也是看着被冤被赶出去的。人家还不是靠自己的一双手,挣下了这么一份家业。想到这里,老夏望望洪涛,所谓害人害己,当年害人的人,眼下不就成了这副样子?

这时候,傅老爷子从座位上起来,走到傅老实身前,双手握住傅老实的左手,道:“老实啊!当日是戴家对不住你,我代戴家向你致歉……”

傅老实像是手被烫了一下似的,左手往里一缩,道:“戴老爷,不敢当——”

戴振昌话音一窒,老脸便有点发烧。当年那件事情的内幕是什么,虽然洪涛没有说,戴老爷子比谁都清楚。他这时候装作不经意的样子,看了一眼大孙女,还有站在傅老实身边的这个姑娘,见两人都在盯着自己,看自己与傅老实两人的反应。

这两个丫头,一定是知道实情的。戴振昌这么想着,一颗心就往下沉下去——当年的内情,傅家即便眼下不知道,也迟早知道的,这二孙女的亲事,还做不做得了?

傅阳是戴振昌亲自看中的孙女婿,眼下傅家家声既壮,而戴家后继无人,自己身后,只怕还是要傅家提携戴家的。他可不想这件亲事给黄了。此刻,他知道关键在傅老实身上,当下丝毫不敢放开傅老实的手,就这么拉着他的手,将身子躬了下去。

“哟,老爷子,这是做什么?”傅老实赶紧伸手去拦,旁边傅阳与杨氏,都是唬了一跳。傅阳手快,已经先将老爷子的胳臂给架住了。戴振昌便这么被架在半空中,难受得紧,过了半日,气才顺过来。

“老朽不才,竟也不知怎样补偿你才好,只盼我家悦儿嫁给你家阳儿之后,时时孝顺翁姑,能略替我补偿一二。”眼下两家情势逆转,竟是戴家赶着傅家求亲了。

“既是如此,”杨氏语气轻快的说,“那老爷子请移步上堂吧,众宾还等着您收了婚书呢!”rs

二百二十四章 秋后算账

杨氏这话说出口,傅老实如梦初醒一般,也说:“是呀,莫要误了吉时。”

戴振昌仔细地朝傅老实面上看去,见他没有露出分毫异样的神情,确信他确实没有因为刚才的事情动摇,因而想要影响戴傅两家联姻的事。

实情是,傅老实一是被傅春儿洗过脑,他自己这一辈子与戴家之间的纠葛,不想去影响自家上下对于傅阳婚姻的共同选择;二来,上门提亲的决定也是傅家做出的,此时反悔,未免也太坑戴家了。

那边厢戴茜凌厉的眼光,便落在傅阳面上,傅阳虽然没有什么表示,但也淡淡地朝戴茜点了点头。两人心中同时浮起了当日戴茜亲自上门,“逼问”傅阳的情形——

当日戴茜开门见山地问傅阳,傅家求娶戴悦,是何所求,“若是求妆奁嫁资,我宝通可以应与你家各种头寸,绝对会比戴家应予你家的妆奁来得划算。”

傅阳“嗤”地一声笑,道:“徐大奶奶真是个生意人,话说两家联姻做亲,哪里能当做生意来做的?”

戴茜看着傅阳坦然的神情,突然觉得自己有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感觉。她想了想,将所听到传言说了出来,“如此,果然传言不虚,你傅家,便是冲着我戴家的贡粉方子来的,是也不是?”

“唉!”傅阳叹了口气,道:“徐大奶奶不曾在香粉作坊里做过事,大约不明白这等感受也是有的。”说着傅阳从自家铺子的柜台里,取了一排七八种不同的鸭蛋粉出来,道:“这是我家在一年多的时间里,制出的各种香粉,各有特色,各有所长。每一种。都不太一样。”

“说得再明白一点,我平日也会在香粉作坊里与伙计们一道做事,作坊上下。最高兴的时候,就是有一款新的妆品被研制成功的时候。只要这新品比旧的妆品有一点点进步。作坊上下,都会高兴上好几日。”

“所以戴家的贡粉方子,对我家作坊来说,不仅无用,反而是个负担——是个令人失了锐意进取之心的负担。如果光凭一张方子,就认定可以吃一辈子老本,那么。我想我家的作坊一定很快变得死气沉沉,这种事情,我家是绝不愿意做的。”傅阳很真诚的说来,戴茜一双妙目睁得圆圆的。这与她一向所知的道理不合,戴家便是循着传统,将世代相传的方子做好,因此才筑成这百年家业的。

但是傅阳的意思她总算懂了——傅家并不觊觎戴家的方子。“那二十年前那桩旧事,又到底是怎么回事?”

傅阳道:“徐大奶奶。当年在平山堂初遇的事情,只要你回想一下,想想我父亲的所作所为,他像是一个会背主窃方的人么?”

“……”戴茜片刻无语,她仔细回想。那时的傅老实,相救妇孺,大义不缺,然而又太过忠厚懦弱,拙于言辞,因此才会被自家家奴那样蹬鼻子上脸地欺侮。若要说他真有这么大的主意,能够从戴家作坊里这样的地方往外盗贡粉的方子,确实是不像,其中确有些冤屈也说不定。

“因此,二十年前那桩旧事,我家一定会为我爹正名。”傅阳很肯定地说。“大奶奶还有什么要问的么?”

“你……究竟因何要娶悦儿?”戴茜迟疑了片刻,终于将她最想问的直接问了出来。

傅阳笑了。这时候一点秋冬之际的暖阳从外间照了进来,照在他面上,将傅阳原先有着几分棱角的英俊面庞柔化了。

“我……”傅阳说了一番话。

戴茜听了,什么都没说,只随意点了点头,转身往外走,心里突然觉得格外沉重酸涩。

或许,妹妹真的是比自己走运吧。

*——*——*——*

想到这里,戴茜在心中叹了一口气。她方才着人去外院看了一下众宾客的情况,回报只说,外间已经开了午间的席面。她便劝道:“爷爷,不若稍候,等众宾客用完午饭,再出去重新过这纳征的大礼,可好?”

戴老爷子迟疑着坐下来,道:“也好!”其实他早已等不及了,最好是马上就宣布婚书已收,这门亲事板上钉钉,万一对方反悔,而刚才那些事情又传扬出去,那戴家这番人,可是丢得大了。

这时候戴茜起身,对戴老爷子说:“爷爷,还有点时间,索性咱们就将所有的事情都问清楚。”

戴老爷子心头一惊,抬头道:“还有什么未决的么?”他感觉自己再也经不起什么“惊喜”了。那边厢戴茜的眼光便往戴兴志面上晃过去。

戴兴志一时心虚,他笃信先发制人,后发者制于人,此时不待戴茜开口,已经大声喊起来,道:“爷爷,这是孙儿的过错,可是孙儿是一心为了戴家好,所有得知关于戴家的事情,都来禀报您老人家,不是么?”

戴茜冷然地看着戴兴志,抬头对外面唤了一声,道:“将人送进来。”

戴家家丁依言将一人带了进来,戴兴志一见,吓得心脏便似要跳出胸膛,那人不是别人,是方才花山涧过来,给自己送信的那个。此刻薛定诺送来的那封信还在自己怀里,要真是被人搜了出来,自己可——

“爷爷,这是花山涧薛家的一个仆从。”戴茜指着那人道,“刚才,便是那人来给戴兴志送信。”戴茜连称呼一声“兴志哥”都免了,直接称呼戴兴志的名讳。

“搜——”

戴茜一声令下,戴家的家丁立即将戴兴志里里外外都翻了一遍。那封信自然不能幸免,送到了戴茜手上,戴茜看了,抬手便给戴老爷子送了过去。

戴老爷子看了,冷哼一声,直接问戴兴志:“写信的是谁?”

戴兴志不答,实是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隔了半日,才说,“总之侄孙真的是为了戴家好。”

戴老爷子终于怒道:“给人当猴耍了,玩弄于股掌之上,犹不自知,我戴家,怎么会出你这样蠢的人?”

戴茜面无表情地,又拿出一本东西给递给爷爷,说:“爷爷,看——”

戴兴志双目无神,看着这一切。此刻,“无力回天”四字终于在从他心里冒出来。戴茜拿给戴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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