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女儿不敢,只是,那傅家虽是广陵城中的同业新贵,也犯不着让悦儿联姻啊,悦儿她……她性子软和,万一要是再……要是遇到个厉害婆婆,……或者是个心思不良的小姑,出了门子,可不比在家的时候,悦儿万一受了委屈……”戴茜急切万分,一时口不择言,但是也看得出她对妹妹的一片情意。
戴老爷子心想,听了你这话,傅家人不晓得会有多委屈倒是真的。
“女儿家总是要出门子的,悦儿不可能在戴家留一辈子,那才是耽误了她。”老爷子压根儿不想与大孙女多说,便打戴茜出门,道:“你去看看悦儿去吧,她知道了消息,就一直躲在房里不肯出门。”
戴茜眼光闪烁,咬着嘴唇慢慢起身,向戴老爷子随便福了福身,然后出门,她一只脚已经跨出房门的时候,才听背后戴老爷子说道:“茜儿,实在对不住,当年徐家,徐家上门提亲的时候,爷爷只当是一门好亲,其实真没有想过其他。”
要是真没有想过其他,那只是说是托词。听了这话,戴茜压根儿没有转身。一门好亲,说来只是笑话,她的亲事下定的那一刻,正是俆晏陪了外室小星寻欢作乐的那一刻,广陵府有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只她一个蒙在鼓里。
“对不住!”戴老爷子在身后终于又道了一声歉,大约是再如何解释,都弥补不了戴茜过去几年里所经历的艰辛吧。这次老爷子再没多说什么,然而听着这句话的戴茜,却觉得心头本来有块冷得似冰的地方,渐渐有一丝暖气,像是要化开来。
二百十八章 作梗
戴茜往戴悦房里去。戴悦这会儿正在房中,借着窗里漏下的光线,绣着什么。戴茜看她所用的针线布料,就晓得戴悦此刻怕是开始绣嫁衣了。广陵府的规矩,女儿家出嫁的时候,就算再不精于女红的姑娘,身上也一定要戴一件自己绣的物件。
戴茜悄立在房门口十步以外的地方,静静看着秋日午后柔和的光线照在戴悦面孔上。戴悦没什么表情,只专心致志地做着绣活。戴茜心中一动,一时间想起自己的母亲。在两人父亲过世的一年之内,母亲便也丢下一双儿女,随之而去了。戴悦那时还未满周岁,因此对母亲没有多少印象。然而戴茜却在心中永远又那么个影子——母亲是位温柔敦厚,从不爱多言多语的人,常常在房内做针线,一坐便是一两个时辰。
眼前的戴悦,仿佛有点当日母亲的样子,她的个性,似乎也与母亲有点像。戴茜见她将收尾的一针绣上,接着抬起头,捶了捶脖颈,扭头见到自己,欢然叫道:“阿姐,什么时候来的,也不曾招呼我一声。”她面上容光焕发,唇边微微噙着笑,喜气从眼角眉梢里直透出来。
“家里这么大的事情,我是你亲姐姐,都不曾送个信与我。”戴茜劈头盖脸便数落起来。
戴悦的喜意在面上还没有散去,露出些错愕的神色来,过了半日才道:“姐——,我以为……”她嗫嚅着,声音越来越小,戴茜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听出她说什么,“我以为爷爷会派人告诉您的……”
戴茜深吸一口气,努力避免吓着戴悦。她走进屋来,拍着戴悦的手背,道:“我不是早就与你说了,有什么尽早告诉姐姐,姐姐会为你做主的。”
戴悦这才放下心来,面上透着娇羞。道:“姐,我这边有新买的大京果,我去泡茶,您饿了吧。”
“二妹,你老实告诉我,你满不满意傅家的那桩亲事?只要你说一个不字,姐姐一定为你做主。”戴茜定定地看着戴悦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
“啊?”戴悦丝毫没有想到戴茜过来竟是说这个,一时羞红了脸蛋,将头低了下去。戴茜顿时错会了意。她以为戴悦心中不愿。又或是无可无不可。又或是无奈的,碍着是戴老爷子定下来的事情,不好说什么。自己当初,不就是那样的么。还得坐在自己屋里,接受众人的恭贺。一念及此,她心中便有了计较。
戴茜此刻的心态,只得“先入为主”四个字。她由自己身上,推想戴老爷子的意思,便不会相信爷爷会不带任何功利的心思去考虑戴悦的婚事;又由宝通那头张管事口中,得知了二十年前,傅老实与戴家的一番纠葛。她自然不能相信这样的人家,会是戴悦最好的归宿。
因此戴老爷子口中所说的。傅家那些实打实的优点,便全被戴茜华丽丽地无视了。而戴悦绣着嫁衣时透着的那种喜气,虽然被戴茜看在眼中,但是在她自己心中,也未起任何的波澜。当初她自己被嫁去徐家之前。也不是对未来的夫婿多多少少,有着这样那样的期盼么?结果,结果还不是……
所以只怕戴悦此刻在戴茜面前指天发誓,说一千个肯,一万个愿意,想嫁给傅阳,在戴茜这头,只怕都会被她曲解的。
“嗯!你在家安心待嫁吧!”戴茜努力压下心头的火气,温言对戴悦说,“万事都有姐姐呢,放心吧!”她说着拍拍戴悦的手背,道:“我那头还有事,先回去了。大京果你自己留着吃,倒是要有好茶叶的话,记得留一两匣子给姐姐。”
戴悦听戴茜放缓了语气,像是与她闲话家常一般,便抬起头来,以为姐姐已经明白了她那点小心思,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说:“嗯,一定,阿姐慢走。”
*——*——*——*
戴茜出来,却没有出戴家的大门,而是往自己原来的闺房去了。她的旧居,还原样留着,因此理论上她可以随时回来住着,以她目下在宝通的地位,戴家没有人敢说个不字的。
只是她不喜欢回来住。她回想起当日自己出嫁之前,虽然不甘不情不愿,但是多多少少还是怀抱着期待,与现在的戴悦一样,一针一线地缝着嫁衣。只是过后的事情,便不堪回首,因此之前的期待,此刻回想起来,就觉得分外地愚蠢。
她的旧居是一座小小的院落,就在戴茜现在闺房的对面。此时已经很少有人来了,门却没有锁着,显然是还有人在时时打扫。
戴茜走到自己房中,她心绪不宁,便随手带上门,想一个人静一静。眼下,她真的很想这门亲事给黄了,真的很想。
可是,这么亲事怎样才能给黄了呢?
若是傅家上门的那日她在,自然可以在戴悦的庚帖上动点手脚,回头下聘的时候,只要借说当日给的八字有问题,就可以借口说两家无缘,将这亲事给吹了。可是那日,她竟连个消息的影儿都没得到。二妹那个傻妞儿,也不知道给自己送个信儿。戴茜轻叹一口气,又想,要是傅家下聘那日,能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也拿着妹妹的庚帖,两家一起下聘,自己就有办法,撺掇妹妹,弃了傅家。
这个主意倒是不错,戴茜自己就能写戴悦的八字,甚至还能仿一仿。可问题是,这当儿,哪里还有机会能找着什么别家的好儿郎,适合妹妹的。
戴茜不禁深悔,自己没有早点行动,在广陵城中为妹妹寻摸一门好亲。其实这也难怪她,此前好几年,她都在徐家为自己的地位拼搏奋斗,后来又成了寡居的身份,与广陵城中的亲友更是少了往来。眼下急切要为戴悦寻个人儿,戴茜绝对是两眼一抹黑。
一时外面有人打开了院门,两双脚步,轻轻地踏进戴茜的院子。戴茜从沉思中惊醒——是负责洒扫的仆妇进来了么?
却是一个男子的声音轻轻地道:“兴志少爷,在这里说话……不太好吧,万一被旁人听了去……”
另一人便是戴兴志了,很笃定地说:“这边一向没有人过来。不过洒扫的仆从旬末会来看一眼,戴家也就这里清静。没人扰。对了,戴诚,你找人递信给我,新铺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先说话的那人是戴诚,戴茜很熟,原来算是她的人,戴茜出嫁之后就投在戴兴志麾下。
“老太爷叫了二小姐去,问她学看账学得怎样,二小姐就答了几句。结果老爷子就吩咐将新铺的账调上去看。被我想了个由头。可以拖上一两日。因此想向兴志少爷拿个准话。是递左本还是右本?”
“自然是右本——”戴兴志叹了口气,道:“我本指望着老爷子能在二小姐出门子的时候陪两间铺子给她带去,岂料老爷子竟然不肯。咱们之前一番绸缪,全都白费了。”
戴茜在屋里。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她听得懂戴兴志的话,晓得左本是本虚账,而右本才是实账。只怕戴兴志原来在那两间新铺上头做了很多文章,专门弄了一本虚账,自己则中饱私囊。如果这两间铺子做了戴悦的陪嫁,等戴悦一嫁了,账上再多猫腻,也不会有人管。就算是傅家后来发现这账上有虚的,吵回戴家来。戴家也有话可以应对过去。
岂料戴老爷子竟然不打算陪铺子给戴悦!这老爷子,不会打算在嫁妆上头也苛待戴悦吧。戴茜想起她自己出嫁那会儿,抬进徐家的嫁妆简直让她抬不起头来,因此在徐家的头半年,格外格外艰难——老爷子当日还说。那时戴家开了几间新铺,周转起来有点吃力,亏待了戴茜,日后会弥补。可是到得后来,影子都没有。
“二小姐究竟说了啥,能让老爷子起了心思调这两间铺子的账?”戴诚十分郁闷。
“她能看出啥?不过误打误撞罢了——”戴兴志说着,“只不过在二小姐出嫁之前,叫她看的东西,都给我小心着些。出嫁之后,便没事了——”
“为何出嫁之后,反倒没事了?会不会老爷子看着孙女婿顺眼,叫傅家那小子插一杠子进来?”
“你这就不知道了,老爷子骄傲着呢,傅家与戴家是什么关系?是竞业啊,是对手啊,戴老爷子怎么可能让这样的人家,插手戴家的生意?而且只要二小姐一旦嫁过去,成了他傅家的人,二小姐说什么话,怕是老爷子都难再信了。”
“那老爷子怎会突然想起来,答应了傅家的求亲呢?前些日子,不是那么些人家都给拒了么?”
“各取所需吧!我前些日子看老爷子拿了一瓶傅家出的’冰麝油’,整日整日地琢磨。”
“啥,老爷子是为了傅家的’冰麝油’的方子?这,这就要将二小姐嫁出去啊!”戴诚咋舌。
“那算什么,你要知道,为了我戴家宫粉的方子,你让薛家或是什么别的人家,嫁十六七的闺女过来,给老爷子做填房,这些人家怕是都愿意的。”戴兴志一点都不觉得这个是事儿。“二小姐就是枚棋子,能在傅家弄到方子最好,弄不到也算是笼络笼络傅家。”
里间戴茜倒是愈加将拳头给握紧了,只为了一瓶头油的方子。戴家也出头油,而且头油的品质丝毫不差,怎地就可以为了一张头油方子,将孙女儿给人家做媳妇。爷爷就真的不考虑妹妹的终身幸福了么?
少时戴诚与戴兴志两个,将新铺里账务上面的事情一一都议定了,都蹑手蹑脚地先后出门。
戴茜面色阴沉地推开门板,心道这两个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若是自己有机会对戴家这些“蛀虫”动手,就一定将这两个一起,都好好整治一番。
这两个或许好说,只要捏了两人的一些过错在手,这些利欲熏心的小人,不愁不会乖乖地听自己摆布,戴茜想着。可是傅家呢,有什么事情,可以叫傅家知难而退呢?此刻尚未放定,只要傅家放手,便不会损了妹妹的名声。
戴茜出了戴家的大门,乘上徐家的小轿,慢慢往徐家回转。她突然说:“去徐凝门。”
ps:
鞠躬感谢@dlhua 亲的粉红票,灰常灰常感谢。小非会在六月初的某天努力加更的,另外最近还打算写个好玩的类似番外的东西出来的,会放在公众章节里。
谢谢大家~~~
二百十九章 下聘
十月中旬,傅家挑了吉日,去戴家下聘。
下聘那日早间,薛定诺才匆匆地到了花山涧,原是薛家金陵府的一间铺子出了事,薛定诺连夜才与哥哥薛定贵商议完。
薛定诺在采蘋房里补了一会儿眠,这才起身,采蘋便将戴家的消息一一说了。
薛定诺依旧劳累得很,苍白着一张脸,一边喝着一盅酽茶,一边听采蘋说着。“傅家请了不少广陵城中的亲朋故旧上门,戴家也到了不少亲友。”
薛定诺随意地问:“徐家那位到了没有?”
“徐家大奶奶是寡居的身份,还没有出孝,这等场面,出不了面的。”采蘋说。
“什么,”薛定诺险些将手中的茶盅全翻在自己绸衫的前襟上,此时衣上湿沥沥的一片,他都顾不上,问:“此话当真?她竟就这么一点动静都没有?我着你往徐家前面盯着的人,就送了这么个信儿回来?”
“是呀,按照爷的吩咐,已经盯了一晚上加一早上了,徐大奶奶哪里也没去啊!”
“唉——”薛定诺将茶盅往桌上一撂,道:“怎会,前些日子不是已经都下足了功夫?怎么眼下这位奶奶,什么事都没有似的,竟然不打算出面了?”
他焦躁无比,在屋中转了几圈。
采蘋睁着一对妙目,不知所以然。
“不行,”薛定诺拿定了主意,“将笔墨拿来,立即找可靠的人,给我送到戴家戴兴志手上去。”
采蘋惊疑不定,但还是听凭吩咐,将文房四宝取来,看着薛定诺匆匆写下一行字。问道:“爷,爷这是,就要将戴兴志拿出来用了么?”
“此时不用他。更待何时?”薛定诺狠狠地说:“这个戴茜,真是狠心啊。下了这么多功夫,竟然还是能忍着不插手妹妹的亲事。要不是戴茜,我何至于现在就祭出戴兴志这个棋子?”
“爷,这样行么?”采蘋指着信笺上那短短的一行,“那戴兴志,能会意按爷的意思行事么?”
“能行,这是最猛的一剂药。要是戴兴志不按我想的行事……我,我就只好跟他姓了。”薛定诺很有把握,最后竟自嘲了一句。
“爷,那戴兴志反正也是他们戴家人。用了也谁不是用?等这次的风潮过去,再钓上一个,也就是了。”采蘋安慰他,跟着出门,找人安排了薛定诺交待的事情。
“快——”薛定诺拿着书信。甚至都来不及用火漆上封,“赶得及了,爷有重赏!”
直到信件出了门,薛定诺还是揉着太阳穴在想,戴茜那边。怎么竟会是这个反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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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家这头,因为今日是傅家上门下聘的吉日,贺客到了不少。正堂里甚至都坐不下,大家都聚在戴家的院子里,戴家赶紧搬出了桌椅,摆在院中。戴老爷子看看石头,赶紧又吩咐了人临时去广陵府的食肆去预订席面,好待礼成之后,留各位亲朋好友在戴家吃顿中饭。
傅家这次下聘准备的礼物与上回媒人上门的时候一样,只是果盒换了大号的,四个果盒,由两个挑夫一起挑过来的,里面装了时令的果品糕饼,每只果盒的中间,还有一盒上好的茶叶。此次下聘算是过小定,傅家会奉上婚书和聘礼的礼书,两份文书都要戴老爷子看过,收了,两家的亲事便算是定下了。
傅家这头,过来的亲戚不多,但是分量颇重,傅阳的两位舅舅都到了,而傅老实那边,傅元堂到了,虽然没有从江都过来的人,钱姑父与姑母两个,却一起从仙女镇上来了广陵城。除此之外,傅家的友人这里,老曹自然不必说,另外还有一位人物也到了。
却是纪燮的伯父,纪家的大爷。
纪家大爷因是在广陵城一直行医的,所以人望极高,就算是没有见过他的人,都至少听过他的名头。因此戴家院子里十分热闹,不少人都上前去给纪家大爷行礼。不知道的纷纷打听纪家与傅家是什么样的关系。
最后还是纪家大爷自己揭了答案——傅阳出自大德生堂,自己是代表大德生堂来为傅阳订亲一事来道贺加见证的。便有好事的人想起早些时候傅阳还曾受过广陵府的嘉奖,口上便说起戴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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