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油子一时愣住了,他极费劲地将那一小锭白银藏在了鞋子里。这几日他早已将这些事情的前前后后都想了个遍,他第一恨之人,就是雷老虎,那人明显就是自己策划了一堆针对傅家的事情,最后被傅家发现之后,却将自己做了垫背的;而第二恨的,是傅元德夫妇;傅家这里,他原来也一样恨得牙痒痒的,见了傅阳这般,心中却稍微起了点变化。
然而傅阳此举,也是出于傅春儿的主意。她倒并不是发了什么善心,只是不想将皮油子逼到绝路上,稍留一点余地而已。
只是她不曾想到的事,这样一点点善意,竟然在若干年之后,拉了傅家一把,也救了傅阳一条性命。
二百零二章 巡店
转眼到了八月上旬,正是金秋送爽的时候。这时候,傅家虽然已经将开始做这妆品以来,最大一笔订单的货给出了,但是傅家人还丝毫不曾闲着。
在给彭家备货的这段时间里,刘家的订单又到了。除此之外,原先还在观望之中的陶行商与魏行商也写信过来,却只单要了冰麝油一样。一时之间,广陵城中,“冰麝油”风头最劲。然而“馥春”的“冰麝油”却始终低调,坚持走低价路线。
直到这时候,八月中秋就在眼前了,广陵城中才又渐渐流行起来一种礼盒——在锦盒之中,装了四件妆品,分别是冰麝油、桂花油、鸭蛋粉和胭脂。所有的妆品都用瓷瓶或是瓷盒装着,盒上绘着工笔的梅兰竹菊,还用小楷各题了一首应景的诗词。
不知为何,广陵城中竟有传言,傅家这件锦盒,上面的题字竟是出自广陵府去年轰动全城的解元公纪燮之手。因此不少人,即便是男子,也有对这样的妆品“礼盒”极感兴趣的,觉得这种礼盒风雅非常。只是这锦盒傅家并不发卖,只用来自家送礼。只有与傅家走得近的一些人家才得了些。惹得不少人每日都会去一趟徐凝门外的“馥春”铺子,去看看那里的有没有这种“礼盒”出售。
为了回报大家的关注,傅家终于“勉为其难”地答应,从八月十二发卖这种“礼盒”。因此,不少人都在八月十二日这日,排队等在徐凝门外傅家铺子门口。
傅家守诺,按时开门开始发卖。可是虽然这种礼盒价值不菲,可是广陵城中竟掀起了一阵抢购风潮。到了八月十四这日,傅家已经卖了一千二百盒之多。店主傅阳出面向广陵的乡亲们致歉,他说他已经将自己准备拿来送礼的礼盒都放到铺子里出卖了。
还有人不依不饶地,对傅阳说:“傅家再多制一点,多制一点,我们都等着买呢!”
傅阳就苦着脸道:“一共就烧了一千五百套。还有些烧坏了的,实在是只有一千四百件不到,再多一件都没有了。倒是我家在重阳之前制了一批礼盒,九月初五那日开始发卖。”
“是吗?”感兴趣的人不少,纷纷拉着傅阳问着,还有人想看看样子。“重阳那一批烧得更少,一共只有一千件。到时大家早点来啊!”傅阳说。
“总共只得一千件——”不少人倒抽了一口冷气。
“敢问有纪解元的题字在上头么?”
“有多少件妆品在里面,是什么材质的盒子装的?”
“……”
重阳那批数量更为稀少的,吊起了广陵府人们十足的胃口,众人猜测之际。也将傅家铺子里的新品翻了个遍。新出的安息香、黑芸香。做成文玩一样的香件……背后出鬼点子的傅春儿看着账本直乐。心想,饥饿营销果然有效。这倒不是因为那礼盒套装本身赚了多少钱,而是这些礼盒拉动了傅家铺子里别的物件的销售,另外也教“馥春”这个牌子在广陵城中叫得更加响亮些。
俗话说“姑苏胭脂广陵粉”。广陵城中这个市场,傅家不能,也不打算丢掉,只有在广陵城中能够站稳了脚跟,才能继续将周边市镇的生意顺利做下去。
于是傅家便过了一个极其忙碌的中秋节,因为伙计与来帮忙的人很多,傅家索性请大家在傅家吃了中秋团圆饭,一时热闹非常。因为这年过节在傅家吃饭的人比较多,傅春儿等人又忙着备货的事情。傅家这次干脆就从外头请了个厨子过来给自家做席面。
傅阳因从未在广陵城中听闻过这名厨子,忍不住多问了两句,知道这厨子姓郑,原来竟是“碧萝春”的厨子。他细问之下,才晓得“碧萝春”已经不姓田。而从田家接手“碧萝春”的人家。经营的路子与原来田家不一样,更愿意做一些寻常大众吃的席面,便将原来的厨子都辞退了。
傅阳这时候才知晓,原来田家受人弹劾,为了保住田敏权的官职,一来为了避嫌,二来为了上下打点,广陵府这边,将所有稍稍有点惹眼的产业都发卖了去,将大半家奴也遣散。田家原先世代富贵,突然有这等变故,不少人纷纷传说,田家已经败下来了。
俗话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可是田家落到这番田地,也太快了一点。傅阳想着,不由得摇摇头,唏嘘了片刻,便将此事放诸脑后。
过了八月十五,铺子里忙碌依旧。自从傅家上回出了“中秋礼盒”之后,傅阳就经常往徐凝门铺子那头跑。这时候,傅家铺子里的生意已经基本恢复到了出现仿冒和薛戴两家降价之前的水平,前来问津的人多了一些。紧靠阿康一个人早已忙不过来,所以傅阳大多数白天的时间都花在这里,傅春儿有时候也会过来看看。
这一日,铺子里来了个蓄着一撇山羊胡子的老人,年岁在五六十上下,身材不高,精瘦精瘦的,腰板挺得笔直。傅阳见了他便觉得有些奇怪,按说傅家铺子的主顾之中,这个年纪的男子,是最少的。
此人进来,什么都不说,直接奔着柜台上的鸭蛋粉就去了。他取了一盒摆在柜台上供人随意观赏试用的鸭蛋粉,打开了,用两根手指,各抹上一点粉,接着用两指对搓,有些极细碎的粉便轻轻地落下来。老人家面上就露出一些鄙夷的神情,似乎觉得傅家的粉,品质还不够过关。
接着他将两指的指尖,凑到鼻尖上闻了闻,略点了点头,似乎觉得傅家香粉调香调得还不错。傅阳这时候已经注意到了这名老人奇怪的举动,默不作声,顺带手将阿康拦了下来。
那老人将两指指尖剩余的粉,对着光看了一看,冷哼了一声,“一点儿定粉也无——”
这句话一出,傅阳便知道,此人必是行家无疑了。
老人还在看着,最后看到这鸭蛋粉的形状,他将手中的鸭蛋粉连盒子一起,托在左手掌心之中,右手仿佛在模拟女子取用香粉的手势,食指中指并拢,在鸭蛋粉面上轻轻地抹了一层粉下来。
老人的表情立时变得严肃起来,思索了半日,才将鸭蛋粉放下来,目光往傅阳面上转过去。
傅阳迎上去,问:“这位先生,小店除了这鸭蛋粉卖得好之外,还有不少别的货品,您要不要看看?”
“这个自然——”那老人不客气地道:“听说你家出一种头油,唤作’冰麝油’的,拿来看看!”口气直来直去的,一点儿也不客气,旁边阿康连眉头都皱了起来。
然而傅阳却神色不变,取了“冰麝油”的试用装过来,递给老人,口中还说:“先生请看。”
那老人将冰麝油打开,闻了闻,面上就有些震惊之色,问:“你家这头油,是否还有其他功效?”
“自然,我家这头油当中,除了冰片与麝香两味药品之外,还遵了医嘱,调入了十余种药材,抹在头上颈上,夏日能够除痱清凉,还能治疗轻度的烧伤与烫伤,以及耳脓耳疔之症。”傅阳面不改色,慢慢道来。
“嗯——”老人家将冰麝油倒出一点在手腕内侧,轻轻抹开,等过了片刻,才又凑上鼻子去闻,之后将冰麝油缓缓放下,又不置可否地道:“你家的棒香——”
“我家的棒香分两种,白芸香和黑芸香,黑芸香又有紫袍、丹桂和乌衣三种,请问先生想看哪一种?”
老人家迟疑了一下,摇头道:“算了——”接着便大喇喇地走出了傅家的铺子。
阿康有些不忿地对傅阳说:“阳少爷,这人怎么这样!”
傅阳赶紧摇摇手,嘱咐他这话不要大声说。他自己站在门口,目送老人远去。
街角立着两名女子,远远地等着那老人。其中一名妙龄少女,待老人过去之后,扶了老人一把,接着沿着徐凝门往埂子街那个方向过去了。傅阳就唤过阿康过来,对他说:“远远地跟着前面那几人,看他们到哪里去。”
他心中已经猜出七八分,只是要阿康过去确认一下而已。果然,过不了多久,阿康回来,说:“是去了埂子街上的’戴凤春’,戴家铺子的人全都在外面迎接这位老爷子。阳少爷,这位老爷子会是什么人啊!”
“自然是戴家的家主戴振昌了。”傅阳很有把握地说,“怕是老爷子本来是要巡自家的铺面的,不知怎地,竟有兴致往咱家铺子这边过来看了。”他回想起刚才见到街角那个窈窕的背影,心中微微一动,立刻又摇了摇头,将心思又放回到生意上。
他将戴老爷子在自家铺子里看各种妆品时候的反应全部都回想了一遍,自然就知道自家怕是鸭蛋粉最入不得戴老爷子的眼。于是,傅阳回去又去找傅老实与姚十力商量,结果傅老实与姚十力两个人,都是一脸不可思议地望着傅阳,半天,姚十力才冒出来一句,道:“竟然是老爷子亲自来咱们的铺子里来的?”
二百零三章 起了联姻的心思
傅老实与姚十力都觉得戴振昌看不上傅家的粉,那是再正常不过了。傅家从上到下,自傅老实起,再算上姚十力等人,所有人做香粉的年限加起来,怕是都没有戴老爷子花在香粉上的时间多。
两个人都大感好奇,纷纷表示恨不得当时自己能够出现在徐凝门的铺子里。他们拉着傅阳,细细将戴老爷子每句话,甚至每个表情都问了,颇有一番打算抱回去细细琢磨的架势。
傅阳到了傅春儿那头,将发生的事情说与妹妹听,岂料傅春儿就只问了一句话:“戴家的二小姐,哥哥有见到么?”
傅阳的脸红了红,先是点了一下头,然后又赶紧摇着,最后才道:“远远见到,没说上话。”
*——*——*——*
话说那日确实是戴老爷子在孙女的陪伴之下,巡视戴家各处的铺子,一时心血来潮,在去埂子街之前,先绕道徐凝门左近,叫戴悦只在街边等着,而自己去傅家铺子那里转了一圈,于是才有了戴老爷子与傅阳交谈的一番故事。
戴悦不知道傅家的铺子在左近,直到到了埂子街铺子里,戴老爷子着店里的伙计去打探,刚才傅家铺子里是什么人在答话,她才大致明白了些,猜想那应该是傅阳在那头看着铺子,所以不禁面上有点发烫。
戴老爷子听了回报,片刻之间,便有些失神,似乎想起了什么陈年旧事。戴悦有点瑟缩,越是这种时候,她便越发不敢与老爷子答话,生怕勾起老人家的伤心事。以往这种时候,戴老爷子往往便会感叹独子早逝,竟没有能够给自家留下个嫡派的男丁。越是这种时候,戴老爷子便越不待见两个嫡亲的孙女,大约是嫌弃女孩子不能继承家业的缘故吧。
戴茜与戴悦两个,从小便是在戴家众人的怪异眼光之中长大。戴茜是个性格极其好强的。直到出嫁前一刻,她只怕都在为自己和妹妹争取着利益。然而戴悦却是性格绵软,从下在大姐的保护之下长大,戴茜出嫁之后,她竟也慢慢地习惯了这等逆来顺受的日子。
然而这一日戴老爷子在埂子街的铺子里踱来踱去,四下细看了一番,走到铺子后面的小院里,突然传唤那掌柜将戴兴志叫来,说是要好好问问他。
戴兴志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匆匆赶过来。却挨了老爷子劈头盖脸一顿数落。直训得他像一个孙子一样。当然了戴兴志现在的身份也是孙子,只不过是侄孙子而已。他可是一直期盼着能够成为戴老爷子的继孙,从而继承戴家的整个家业。
做戴老爷子的孙子最大的不好,就是总是要“装孙子”——
戴老爷子教训人的时候。一向极不给人留情面,他只是说事,从戴家几间铺子营业总额上不去,一直数落到戴家作坊里平均成本往上直蹿。这两件事情,他认为戴兴志都难辞其咎。戴兴志就只能在旁边诺诺地应着。
头一件,戴家铺子生意疲弱,大半是因为戴兴志的心思不在经营已有的几间铺子上。最近戴兴志看了几个地段,打算在广陵城中继续开两间新铺,因此旧铺子的生意他没怎么顾得上。入秋以来,旧铺的生意便差了下去。
第二件,戴家作坊的成本在往上走,这本与戴家作坊扩建,寿家趁机抬高原料香花的价格有关。然而戴兴志自从接手了戴家的作坊以来。不断往作坊里塞“自己人”,然而将自己日常的一些开销,吃饭、交际甚至是享受,都想办法算到了作坊的成本里。
而戴老爷子本事就本事在,他从不看账,但是心中自有一杆秤,知道作坊的成本该控制在多少,铺子的销量该达到多少,戴家的生意才可以长长久久地做下去。
戴老爷子巴拉巴拉说了半天,得出结论,戴兴志不是管戴家香粉作坊与铺子的料。
戴兴志一听就急了,若是他别的都能忍,但是戴老爷子一旦将“不是这块料”的话给放出来,甚至有意在戴家的子侄之中,另寻人承嗣,那他日前凭着“戴家继承人”这个名头在四处讨得各种好处,不就都得一一还回去。
戴兴志可不想这样,在戴家作坊与铺子里他已经都安排了人手,布了局,就等着戴老爷子升仙作古,他好将这么大一大份家业给吞下来。之后他自会往北面打点,将戴家的皇商生意再做大些,如此才能既得名,又得利,不枉他装孙子装这么久。
戴兴志想了半晌,决定找个说辞,将这事儿圆过去。
“老爷子,戴家铺子的营业上不去,都是因为城中新开的那间铺子——叫’馥春’的。”戴兴志自以为找到了个完美的解释。
“还说呢!”戴振昌怒道,“眼皮子这样浅。人家在广陵城中,统共就那么一间,那么点大的铺面,咱家在广陵城中这么多间,每日的流水加起来,何止是他家的十倍?你拿那间铺子出来说事,你有没有脑子啊!”
戴兴志一言错失,立刻又被骂了一顿。只是戴老爷子骂完之后,若有所思地道:“傅家那个后生,倒确实是非常会做生意,看他待人接物时的那种气度,前途应不可限量。”
“那,老爷子,您看我们是不是考虑与傅家结交一下,万一傅家日后发达,也好两家也好互相提携,免得到一城两家相争的地步。”戴兴志小心翼翼地说,虽然他心中对傅阳又嫉又恨,老爷子竟然对一个竞争对手青眼相看,而他连反驳都反驳不得,只能顺着老爷子的话往下说。
这时候,戴悦从外间进来,手中捧着茶盏,对戴振昌说:“爷爷,这大日头的,喝杯凉茶,歇息片刻,咱们再往下一家去嘛!”
戴振昌抬眼,看着戴悦,伸手将那茶盏接过,若有所思地道:“悦儿及笄已经又好几个月了吧!”
戴悦脸上一红,马上就外院退出去。身后戴兴志便笑道:“是呀,悦妹妹是说亲的时候了。老爷子,这件事情不如让我娘走动走动,在城中问问?”
戴悦有些神思不属,刚刚出了院子,马上就躲在门口想听院里面的人说什么。果然听到院里爷爷在与堂兄说着,提到了好几遍“傅家”的字眼。戴悦想到傅阳,脸上马上又火烧火烧的。然而戴老爷子却在说:“悦儿的亲事,兴志,你隔天将茜儿请来家中,这件事情叫她来办最是合适不过。”
“茜姑奶奶?她孀居之身,这有点不合适吧!”戴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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