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拉近了距离却疏远了亲情,她由一开始一天一通电话到一个礼拜才打一次,到最後是一个月、两个月地忘了联络。
恰然自得的外婆过得很快乐,她从不认为养女育儿是为了防老,无怨无尤地抚养两代子孙让她们高飞,而後归於宁静,享受与世无争的晚年生活。
外婆是个豁达、睿智的人,她从她身上学到不少当一个人的开心。
活著就是一份希望,明天的灿烂将永远存在。
所以她活得很夏天,过得也很夏天,她是个喜欢夏天的夏天,在她的季节里只有阳光而没有失望,任何需要温暖的生物都能依附夏天而活。
她是夏天。
「夏天,你能不能走慢些?我後脚跟都起水泡了,休息一下啦!」汉娜在心里嘀咕,她是不是人呀!走了两里路仍健步如飞。
「如果我的记忆没骗人的话,再走半公里会有个咖啡屋,里面卖的冰淇淋是世上最好吃的。」整个心都化在里头了。
童年的回忆一一浮现,历历在目仿佛昨天才发生过,当年发长及腰的小女孩已长成干练的都会女子,削薄的短发微带点波浪,像夏初的麦穗随风飘扬。
「不会吧!还要再走半里,难道没有巴士好搭?」她会先垮给她看。
「两个小时一班,假使它的步调维持在我离开的那一年,那么我们刚刚错过它。」奇怪,她怎么会有幸灾乐祸的感觉,一直想笑。
时间像是为月牙湾停止了,只有月牙湾外的人继续成长。
背著大包小包行李的汉娜已经开始後悔冲动的行为。「这是什么鬼地方呀!你们都不用交通工具吗?」
「不知道哪个伟人说这里是人间天堂,怎么一下子委缩成虫了。」早叫她别带那么多东西用不上,她偏是不听硬要把家当全搬来。
瞧她多清爽,三件衣服替换著穿,小岛上也有商店,有所欠缺再去购买,小小的行李袋挂在肩上就已足够,根本不需要一堆瓶瓶罐罐。
「我哪晓得看起来像天堂,实则是撒旦搞出来的把戏,专门骗无知的我走入地狱大门。」痛死了,脚上的水泡一定破了。
原来可恨的女人名字叫无知呀!
「别埋怨了,是你自愿跟来受死,我曾劝过你不要一意孤行。」可是她仍是十分豪气地说要抛父弃夫。
她是受骗了好不好,哪有每回「放假」都住五星级饭店,唯有此次例外。「住在这里的人怎么活?」
光走路就会走到脚断掉,还能干什么大事。
「我们骑脚踏车出入,有钱一点的开四轮跑车。」不知道她那台铃声特亮的脚踏车还在不在。
以不污染岛上环境为先,除了固定的几班环岛巴士外,大部份居民以脚踏车为主要交通工具,仅有少数「娇贵」人士以高级轿车代步。
她记得外形如象牙的月牙湾鲜有下雪时候,岛上有一半上地属於寒家所有,她和外婆住房子还得向他们租,每月租金她们付得很吃力。
後来她开始工作赚了些钱,才以高出市价两倍的价钱买下,前庭蒔花养兰,後院则是菜圃及养些鸡鸭。
「那你算是有钱人还是穷人?」她可不想骑著脚踏车四处逛。
她那些昂贵衣服只适合高级宴会使用,若穿上三宅一生的套装或香奈儿的晚礼服逛街,肯定会笑破这群没见过世面的居民肚皮。
冲著她直笑的夏天踢踢爱猫可乐,一副很乐的神情。「做人要懂得认命,你看我开保时捷来还是法拉利。」
「噢!不要,我快死了,救我……」汉娜像垂死的乌贼朝夏天伸出求救的手。
谁理她,谁不知道律师是全世界最没良心的冷血动物。「你慢慢爬吧!我先进去喝杯浓郁香醇的咖啡。」
错愕的汉娜注视她消失在一座茅草搭起的小棚子,不是很大,大概只有二十坪左右,看来随时有颓倒的可能性,棚子旁边两棵大王椰子高高耸立。
她一定是在开玩笑,这怎么会是咖啡屋,说是路边的小摊贩也不为过。
不过她太累了,就算是稻草铺成的狗窝也不能嫌弃,能让她受苦受难的脚稍微休息一下,地狱的冷床也会变成玫瑰花床。
「咦!你们是观光客吗?我们这里很少有外人知道。」除了渔民和水手。
夏天看了老板娘一眼,随即热情的打了招呼,「嗨!乌龟,你不认得我了吗?」
「你是……你是……」世上只有一个人会昵称她乌龟。「夏天?!」
「宾果,猜对无奖,我就是夏天,夏天回来了。」她把夏天带回小岛。
惊喜万分的老板娘笑得脸上多了好几条笑纹。「真的是你呀!好久不见了,打算回来看你外婆吗?」
「我外婆还好吧!没给各位添麻烦?」外婆什么本事都没有,找麻烦她是权威。
「还好啦!身子骨硬朗得不像七十岁的老人家,只是前阵子不小心拆了耆老的船屋。」她一想到那件事就想笑,那两个老活宝。
「还在斗呀!从年轻斗到老,根本没完没了。」只有死亡能终止。
她外婆二十一岁就守寡了,独力抚养三岁的女儿来到月牙湾,原本也算平和地建立起母女相依为命的生活,平淡无波地过了六、七年。
後来中学部调来一位与外婆年纪相当的数学老师,两人一见面如世仇一般的斗个没完,你嘲我讽的好不热闹,从无和平相处的一日。
不过她倒看出一些端倪,终身未娶的耆老常偷偷地帮外婆修竹篱笆,替她赶鸡赶鸭看守门户,在以为别人不注意的时候露出淡淡的暖笑。
而外婆也会藉口他多事帮了倒忙,所以要煮些鱼汤毒死他,再把剩菜剩饭丢给「老狗」吃,省得他死不瞑目来找她聊天。
他们就是这么可爱,争争吵吵一辈子,也相互扶持了一生,看似无情却多情。
这也是她鲜少回岛的理由,因为她知道有个人会默默的代她照顾外婆,她的存在反而让老人家下自在。
汉娜忍不住苦哈哈的发声,「两位行行好吧!请改天再叙旧,我要一杯曼特宁。」别再漠视她了。
两人相视一笑,老板娘转往後头冲泡咖啡,很快地送上曼特宁和一杯橙汁。
「看你下次敢不敢跟。」学次教训受用终身,这叫现世报。
再跟不误,只是……「我会查清楚你的落脚处,让你甩不掉我。」
这次算是失误,被她骗了。
「我哪敢甩你,你是老板的掌上明珠,我吓都吓死了,嘴唇发白眼发直……」
「目瞪口呆对吧!」汉娜赏她一记白眼,真没创意,老用这招唬她。
她笑得很夏天地喂她的爱猫喝可乐。「虽然不是很贴切,不过意思到了。」
有谁看过猫喝可乐,全世界恐怕难再找到第二只。
可乐是夏天三年前在垃圾堆找到的小白猫,原本以为它是野生灰猫,谁知水一冲才发现是只名贵的波斯猫,全身雪白的没一根杂毛。
它不吃猫食不吃鲔鱼罐头,像人一样只吃熟食,很难取悦像是出身名门的贵夫人,头一昂仿佛蔑视著世界,在它眼中只有猫最优雅高贵。
「可恶的女人,早知你不怀好心,存心要看我笑话。」忍不住一笑的汉娜看到自己的狼狈,很羡慕她的清爽。
即使带了一只猫还是轻松惬意,就像来度假一般没有负担,根本看不出她肩任重大任务,顺便工作。
同样是人为什么有那么大的差别,一个是来享受生活中的美好,一个劳心劳力如同饭店提行李的服务生,谁的命比较苦一目了然。
夏天耸耸肩,「我从来没说过自己是好人,我一向向白雪公主的後母看齐。」心不狠毒成不了大事。
为了钱途著想,她早把灵魂卖给撒旦。
「去你的,我……哇!好帅……」天呀!她兴奋得快要晕倒了。
感谢上帝赐她养眼的帅哥,她不再抱怨了。
真是死而无憾。
「你好帅?!」有人说自己帅吗?她真的病得不轻。
回纽约得向老板多请一份出差费。
「死相,我看那儿去了,我是指外头那个戴墨镜的男人。」汉娜的心跳几乎停上了。
如果她的老公有他一半长相,她一定死心塌地的黏著他,绝不让他走出视线半步。
「外头?」瞟了一眼的夏天只觉得面熟,他应该是……
「寒家大少,还记得吧!」老板娘蓦然的插进一句。
「从年头咳到年尾的咳咳男?」夏天的印象中他很瘦,脸色苍白得像快断气似。
老板娘忍笑的多送上一块蛋糕。「人家身体好很多了,很少听见他咳嗽。」
「原来月牙湾也有春天呀!奇迹降临了。」她对姓寒的一家人没什么好感。
并非有钱得令人反感,而是对人的态度实在很傲慢,永远高高在上的蔑视人,不曾对其他人展露过微笑。
她无法想像有人不会笑,脸皮绷得有如石岗岩千年不化,一号表情能维持二、三十年不变,脸部神经八成僵化了。
「你这张嘴真恶毒,人家可没得罪你。」现在全岛的居民全靠他生活。
夏天故作哀怨的叹了一口气。「看到别人比我有钱心就痛。」
「痛死好了,见著帅哥不懂欣赏等於废物一堆,你闪一边别碍我的眼。」真是幸福呀!心花朵朵开。
「格兰特女士,你的婚戒还在。」都死会的女人了还像小女人一样两眼发亮,太丢脸了。
她可以拒绝承认她是她的朋友吧!
「别提醒我,今天我未婚。」妩媚的一笑,取下戒指的汉娜顺顺发,打算来场夏日邂逅。
不会吧!这个疯女人。「坐下,不许抛媚眼。」
不理会夏天的汉娜更加激动的低喊,「你瞧,他在看我耶!」
「你想太多了,他不过转个头……」奇怪,她怎么觉得墨镜下的视线是停在她身上。
嗯!她一定多想了,被身边的小疯子影响,以为他多了一双电光眼能透视人心。
「啊!他走过来了,他定过来了,快捏我一把!」喔!多美的梦,千万别醒。
高大的身影像是笔直走近,到了咖啡屋门口迟疑了一下定住,似在考虑要进还是要退。
「别热情过度,他家有个会吃人的虎姑婆,咱们赶快走吧!」不知为什么,夏天有点怕和他接近。
仿佛有什么未知的东西隐隐蠢动。
「吃人的虎姑婆……」中童话故事的毒太深了,哪来的虎姑婆。
迷恋帅哥的汉娜情不自禁的起身,她无法抗拒的受吸引,举步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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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家有吃人的虎姑婆我怎么不晓得?」
没料到会提前遇见夏天的寒冬夜眯起了双眼,墨镜的遮掩叫人看不清他起伏的情绪,没人知晓他的心跳得多快,几乎要超出负荷。
她变了很多,差点让人认不出来,不再飞扬的黑亮发丝短薄俏丽,让她看起来比实际年纪小了七、八岁,活似高中刚毕业的小女生。
可是他不会错认她,因为她身上有著夏天的气息,温暖而充满对生命的热情。
与他相反。
「她指的是卡莱儿夫人。」他严厉又不近人情的管家。
卡莱儿夫人?「你和那女的很熟?」练长文好奇的问。
「不熟。」却是光源的来处。
「不熟?」这话听来好刺耳,有点欲盖弥彰之意。「不熟你会盯得镜片快著火了?」
寒冬夜不语,记忆既残忍而且现实的浮现。
阳光底下那抹小白点赤足走过白色星砂,小小的脚印一前一後时轻时重,踩出一个又一个的笑声,回荡在风中传至耳边。
那年,一个蜻蜒造型的风筝落在庭院的矮灌木上,站在阳台上的他好奇是谁家的孩子那么不小心,居然扯断了风筝让它跌落。
正欲叫人把风筝扔到墙外时,一双沾染草汁的绿手攀上围墙,艰辛万分的用小短腿蹭高。
当时他在心里笑了,又是那个好动的小女孩,脸上还沾著一条乾掉的水草,看来好笑地用著心虚及做贼似的小心翼翼四下眺望。
他知道她是来找她的风筝,可是他舍不得她太早离去,因此藏在窗帘後头偷看她的一举一动。
她有张红通通似苹果的小脸,红润的肤色十分健康,穿著满布红点的白色洋装像个小淑女,但她的表现却似个野丫头。
那时的他真的很羡慕她在太阳底下奔跑的快乐,幻想著自己在她身边分享喜悦,一同迈开步伐追逐天空的一抹灿阳。
不过他的幸福短暂而无情,一发现庭院中有异样的卡莱儿夫人立即命人取下风筝,但是她的出发点不是还给小女孩,而是当小女孩的面撕了蜻蜓翅膀,让它再也飞不起来。
他以为她会哭,像一般失去心爱之物的小女孩嚎啕大哭。
但她没有。
不但一滴泪也没掉,反而像个顽皮的林中精灵朝卡莱儿夫人吐吐舌头,灵活的眼珠子转了转,趁机用她的脏手抹绿卡莱儿夫人的裙摆,轻快的笑声无忧的拉长,直至消失。
那声虎姑婆气得言行严谨的管家脸色微变,略微提高音量不准再有小孩子进出,严厉的执行守住每一道关口,甚至打算建个电网吓阻她。
若非他的制止,相信他再也看不到小小的人影探出头来,把一堆死蟑螂、死青蛙往里头丢,吓得卡莱儿夫人的脸都绿了。
汉娜来到寒冬夜面前,「呃!我是汉娜。格兰特。请问贵姓?」近看更帅。
随後跟来的夏天抢先回答,「他姓寒,和你这位已婚妇女没关系,想出轨别在我面前。」她不想被两个男人吼。
「哎呀!你们别听她胡说,我还没结婚。」汉娜小心的藏好婚戒,生怕人家发觉。
「汉娜,你别让我难做人,汉斯会扭下我的头当球踢。」曾是四分卫的他壮硕如牛,夏天深知惹牛发狂是件不智的事。
上帝保佑无知的羔羊,她只是暂时误入歧途,绝非故意犯错,忘了在神面前立下的誓言。
「你别杀风景成不成,难得搭讪个无敌超级大帅哥,你让我过过瘾又怎样。」她可以为了他和汉斯离婚。
不怎么样,顶多死得很难看而已。「好吧!如果你不怕没人替你付「风之钻」的帐单尽管留下,我先走一步。」
她眼不见为净。
「夏天,你抛弃我。」好歹等她搭上线再走,不然两边落空要她上哪找人?
「我……」懒得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