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潮汐(g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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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潮汐(gl)-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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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顿饭又让我想起很多琐碎的事情。华做的菜是典型的上海风味,糖醋排骨,丝瓜炒蛋,盐水虾,香菇菜心,西芹百合,鲫鱼豆腐汤。每个菜都相当清淡,也算得上可口。
    吃饭闲聊的同时,我无法阻止脑中的那个声音絮絮无止息。那是曼因的声音。
    我最喜欢妈妈做的糖醋排骨,她说,等你来了,我要学了做给你吃。
    你知道吗,她轻笑道,外滩的风里有三十年代的味道。你一定会喜欢这里,像我一样。
    还有,她在某个下午哭着低声说,我想你,我真的想你。你快点来上海好不好?
    那么多的日子里,她用声音织就了整个世界。然后,她将这个世界留在这里,当我来时,她口中的世界在,而她不在。
    真是的,一个糖醋排骨,居然吃出这么多我总是避免去想的事情。我一口口嚼着酸甜的排骨,不禁有些神思恍惚,以至于没有听清坐在一旁的柯问我的话,直到她伸出一只手在我眼前晃了一下,我才回到现实之中,对着她露出一个有点傻气的笑容。
    什么?我说。
    我刚才问你,你是画什么画的?柯说道。
    什么都画。我淡然说。
    没有人可以什么都画。她扬一下眉说,你的意思是不是说,你和华一样,可以什么都卖。
    我立即感觉到她这句话里别有意味。其他人当然也听得出来。黛瑶和安怀均不做声,华新举起红酒杯,对我们微笑,说,两位小姐,我们别在这里讨论艺术和铜臭的问题了。来,干杯。
    去过黛瑶家的第二天,我坐上早班火车,前往杭州。
    这个城市也是她以前经常提起的。我们曾相约同游西湖,她告诉我,在日落时沿着夕阳在湖面上留下的光链前行,恍惚间你会忘记自己身在何世。我当时在电话里笑道,你不是白素贞,我也不要做那个懦弱的许仙。
    她却低笑起来,说,你是白姐姐,我是小青。我们不要许仙了,好不好?
    好。我说。我当然说好。说这话的时候,我眼角心底都是满满的笑意。想起《青蛇》那部电影,我最爱两个女子在湖边学人走路的俏皮情景。走路好累呀,她们说。
    在苏堤上闲走时,我想起这句台词来。一个人走苏堤,总觉得有点漫长。可是无人可以与我携手扶肩开玩笑说一遍那句台词。我顿时有些寂寥。
    最后还是没有在西湖泛舟。我保留了对于那片夕阳的想象和纪念,走罢苏堤,我决定乘车返回上海。西湖很美,却不是我心中想象过的模样。说起来杭州是母亲出生长大的地方,但我对于这里,并没有任何故乡的概念。

  ☆、四、 柯

月亮潮汐  四、 柯  

    回到上海时是下午三点。我从火车站乘地铁到常熟路,慢慢走回家去。
    沿着淮海路走回家,沿路上有不少我喜欢的地方。我在申申面包房买了一只热狗包,放在包里打算当晚饭吃。申申对面的小公园前面矗立着聂耳的雕像,总有不少老人在里面闲坐。法领馆,美领馆,一路都是高墙和漂亮的屋顶,门口的卫兵们站得笔直,有时可以看到一整队穿着军服的年轻男子列队走过,每个人都几乎一般高而英挺。街上的行人大都闲闲地走,我总觉得,似乎人们在这里的步伐速度,要比在商业区的另一端慢了许多。
    经过图书馆的时候,我忍不住到图书馆楼下广场旁的草坪边坐下。不是为了休息,只是为了呼吸新修剪的草的味道。不时有学生模样的人从我眼前经过,那都是出入图书馆的人。离我三米远的地方坐着两个年轻女孩,一个白肤金色长发,一个黑肤戴一叠叮当作响的银色镯子,两人和我一样坐在养草的花坛边,吸烟,低声交谈。空气里有种闲散的气息,我恍惚间有种回家的感觉。这很奇怪。我到这个城市不过一个月,比我在任何其他城市都要短暂得多,可我却有种错觉,觉得这是我的城市,是我的家。
    我不知道这是否因为曼因。
    注意到时,那个女孩的身影已经在视网膜上出现了许久。她在环绕着柱子的圆形广场上跳房子。
    女孩没有穿鞋,赤着脚。红色群裾飘飞,露出白色蕾丝衬裙花边。那条低方领泡泡袖胸前褶皱的红裙子使得她看起来像个小女孩。我又看了片刻才看出来,这个人居然很眼熟。
    是我昨晚在黛瑶家里见过的叫做柯的女孩。
    广场上人不多。除了偶尔走过的图书馆族类,就是我和那两个外国女孩子。走过的人都目不斜视。城市就是有这点好处,大家都只关注自己的事情。两个外国女孩子继续专心地继续聊天。只有我一个人凝神注视柯。
    广场上的花岗石地板是灰色红色的格子形状,柯就在那些格子里单脚跳动。她很专心。长发在脑后随意一束,随着她每次跳跃而甩动一下。柯的身后是通向图书馆的台阶,长而干净,显出一派寂寥来。
    这情景真适合入画。我眯起眼睛淡漠地想道,灰色白色的背景里,独自跳房子的红衣女孩。
    可惜我从不为自己画画。
    半分钟后,我叫了柯一声。她停下来,向四周张望。我冲她挥挥手,她朝我走了过来。
    嗨。我说,要不要休息一下?
    她站在我面前抱着手看了我片刻,在我身旁坐下。两个外国女孩子这时已不知所踪,广场附近只有我们两个人。
    你在这里做什么?她理一下裙摆,问我。
    我正好路过,坐下来休息。我说,你呢?别告诉我你是专程跑来这里跳房子。
    当然不是。她冷淡地说,我在等人。
    我哦了一声。我当然不至于八卦地问她在等谁。但两个人这样僵坐着未免有点无聊。我直觉她对我有莫名的敌意,或者只是戒备。这女孩子如同一只小兽,漂亮而充满警觉心。我看了一会儿她的红裙子,然后说,我这里有面包,你要不要吃?说完立即觉得自己肯定自讨没趣。
    意外的是,她说好啊她正好饿了。于是我拿出包里的面包给她。她把面包掰成两半,将其中较大的一份递给我,我说了声谢谢,两个人开始不作声地吃面包。申申的面包味道很不坏。我嚼着面包,眼睛漫无目的地看向图书馆的方向。这时我看见了黛瑶。
    柯在等的人应该是她了。她穿着浅玫瑰色长裙,优雅地走下台阶。这情景让我想起罗马假日。也许是因为广场上那些莫名其妙的柱子的缘故。看见她,我心里闪过一丝无可否认的愉快。柯把最后一口面包大力咽下,干脆地站起身朝黛瑶走去。我坐在原地看着穿红裙的身影和那个玫瑰色身影会合。几乎是同时,我想起白娘子和小青。
    那么谁是许仙?我在心里笑了一声。
    黛瑶最终也看到了我,冲我远远微鞠了个躬算是打招呼。她这个动作相当流畅优雅,我想起安怀说过黛瑶曾在日本学习花道。
    我站起身来,柯轻快地走到台阶下,把脚伸进放在那里的鞋子里面。她穿一双红色高跟拖鞋,走路时略微昂着小小的头,像一只骄傲的鸟。黛瑶的步子却是柔软安静的。她们一起朝我走过来,我对着黛瑶露出一个笑容。
    一起去吃饭吧。黛瑶说。我说好,装作没有看到柯脸上一闪而过的不快。
    我们在绿波廊吃了简单的晚饭。仍旧是上海菜。有一道清蒸鲈鱼。黛瑶仔细地剔掉鲈鱼的刺放到柯的碗里。我很中意排骨冬瓜竹笋汤,喝完一碗又盛一碗来喝。这汤也曾是那个甜美的声音絮絮提起过的,我倒是并未就此多想。
    吃完饭黛瑶说找个地方喝茶,我说附近没有什么合适的地方,不如去我家。说完自己吓了一跳,倒不是因为我生平很少主动邀请别人来自己住的地方,而是因为我说那个地方是我家。家是多么遥远奢侈的概念,对我而言。把这个字眼脱口而出的时候,我明确无误地知道,自己已经失去了流浪的心境。
    这种心情转换究竟是在何时发生的呢?我自己也无从得知。
    晚上十点,我送走黛瑶和柯。点上一支新近买的印度香,我把三个不同颜色形状的咖啡杯拿到水槽边清洗。我有买杯子的嗜好,每到一个城市,就买一堆零碎玻璃陶瓷制品,然后往往在离开时抛之身后。总的来说我是个不留恋物质的人。身外物尔耳,总是去了再来。我用同样的态度对待回忆。离开老师家的时候,我把藏在书柜底下的所有画稿付之一炬。那些画的内容是同一个人。细长眼睛的女孩子,在全裸的画作里,她有着小小的乳房和宽大的胯,腰因此显得极其纤细,脚很美。有几幅我只画脚,或者手。我熟悉她身体的每一处细节,用眼睛以及灵魂。
    我没有碰过她。在视觉以外认识一个女人,始自曼因。那之前,我的身体孤寂了二十八年。欲望一旦被释放,就强烈无可禁锢。曼因熟悉女人的身体。她说自己是天生的lesbian。
    但还不是嫁了人远渡重洋。
    那个画作中的女孩,是我的初恋。在美大的同班同学。说是同学,其实我只是一个旁听生。这有赖于老师向母校做的各方面通融。我在高考前生了一场重病,没能参加考试。老师说,你不能再等一年,义务教育对你没有任何好处,你应该在适合你的环境里学画。她说完这番话之后不久,我就到美大去念书了。老师是个意志坚定的女人。这从她一直独身也可以看得出来。我想,她当年之所以没能留住我的母亲,不外乎是因为母亲更为坚决。
    那所大学的风气算是相当放松。人体写生课的模特是从外面请来的。建筑工人,老人,或者艺术学校的女生。但在画女性身体时不免还是要遮掩一番,如希腊神话里的人物般披一块绸巾。
    一堂课上,坐在教室前排右边角落里的女孩子说,我们应该画一次全裸的模特。
    我几乎可以看出台上背对我们的模特女孩的肩顿时紧绷。
    讲师是个年轻人。他尴尬地笑一下说,没有条件啊。
    女孩以沉静的语气说,那我来当模特,不过,下一个模特由我来从同学中间指定,可以吗?
    年轻的讲师愣了片刻,说,你要考虑清楚。还有,大家对此有疑问吗?
    如果害怕被我选中,可以不要上这堂课。女孩说。
    结果真的有几个女生走出教室。我站在画架后面,等着她在屏风后脱去衣服。身侧,一个男生飞快地削着已经很完美的铅笔。平日里看得出这个男孩子对她有微妙的好感。画一个自己熟悉的人,毕竟和面对陌生的身体大相径庭。
    她没用了多长时间就走出来,一丝不挂,神态从容。在铺着红色丝绒幕布的木几上侧躺下,用一只手支住头。她的长发本来是挑起一绺束在脑后的,这时全部披散下来,流泻在肩膀上。
    那么黑的长发。
    那天完成的画作中,男生们大都不敢仔细画她的私处。有人甚至只是用褚红色一笔带过。
    我画得很用心。
    她穿好衣服,走了回来,一幅幅端详每个人的画作。她看得很快。直到看到我的,视线停驻了许久。
    艳丽的红色背景上盛开的女性身体。
    她看向我,说,你来做下一堂课的模特,可以吗?
    我点点头。
    第二次上课,教室里满满的都是人。居然有其他年级的学生来蹭课。我要求讲师将幕布换成白色,然后走到屏风背后不动声色地脱去所有的衣服。我感觉到皮肤上的凉意,如水一样弥漫开来。隔着屏风,那些视线仿佛有重量一般。我这才惊觉,几天前站在同一个位置的那个人,是一个如此特殊的女孩。虽然为老师做过许多次模特,但面对众人的感觉毕竟还是有所不同。
    我走出去。所有人的目光立即同时集中在一个部位。我早知道会造成如此效果。
    那是我的右腿。
    从脚踝到膝盖下方,缠绕着艳丽繁复的纹身图样。小腿外侧和内侧,各有一个蓝色的满月和新月。
    我一直不知道,为什么母亲在我幼年时请当地的苗人为我纹上这个纹身。在整个童年和少年期,我因此而背负着不为人知的自卑感。
    除了母亲和老师,还没有人见过这个秘密。
    我看向台下,看向她。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我在台上坐下来,将两腿放在身体一侧,把右腿完整地呈现出来。她的目光和我交织缠绕,我从中看到某种陌生而熟悉的情绪。教室里其他的目光,在这一刻消失不见。只余我和她彼此凝视。
    不久之后,老师在一次展览中看到她的画。她只画了双腿,纹身的艳蓝色在灰白色的背景里如同颓败的剧毒的花。
    老师回到家,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打了我。劈手一个重重的耳光。而我在那一刻,萌生了离家的念头。
    我曾在她借宿的小屋辗转流连。画她或者被画。她的小屋作为一个学生显得有些奢侈。那是位于高级住宅区的房子。采光无懈可击。据说她是某个台商的情人。我没有就此问过她,因为并不在意这些。我只是喜欢和她对视的瞬间。我们之间往往隔着一个画架,她吸烟,沉思,用目光环绕我,然后对着画布拉动手腕。
    我相信,这样的情景曾在老师和母亲之间发生。我看到过老师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的以母亲为模特的画。画中的母亲很美,也很陌生。尽管她有着和我相似的身体和容貌。
    我在离开那个城市的时候,并没有去和她告别。把一切抛诸脑后的逃离,是我内心深处的一个预谋。过了很久我才发现,人所逃不开的,其实只是自己。

  ☆、五、 月光

月亮潮汐  五、 月光  

    那天夜里,我放任自己沉浸于回忆。以至于一支烟在指尖燃尽都几乎没有察觉。是的我又开始吸烟了,在相隔这么久之后。曼因曾说,你要少抽烟,对身体不好。她说什么我都会去做。当你不为自己而是为别人而活,有点傻有点失去自我,却有种难言的快乐。我为她改变了许多,点点滴滴的细节和习惯,乃至于很多根本的东西。
    而当这一切戛然而止,找回自己,需要漫长而难熬的时间。仿佛穿惯了高跟鞋的脚重返平底时代,连走路也不知道该怎样开脚。
    我缩在白底印满红色蔷薇的沙发里发呆。大约是十二点,或者更晚。时间在此时对我并无意义。
    这时突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砰砰砰。砰砰砰。
    声音之大,足以让整栋楼的人全醒过来。
    我从思绪中惊醒,快步走过去开门。我想不出这么晚会有谁来找我。知道我的地址的,目前也只有两个人。
    因此,当我打开门看到从头到脚都在滴水的柯,我并没有太多意外的感觉。
    我让柯进屋,并找出崭新的毛巾给她擦头发。柯的红裙湿成一片暗红色,紧贴在身上,清晰地凸显出内衣的形状。我走进浴室去,飞快地清洗一下浴缸,放入一大勺森林味道的浴盐,然后开始往浴缸里放水。浴缸注水的同时,我打开衣橱张望了一下,拿出一件白色T恤和一条及膝的卡其色袋袋裤,递给站在客厅中央把自己的头缩在毛巾里的柯。她看起来像一只淋湿的鸟儿,不知为何我这样觉得。看那情形,想必连内衣都已经湿透,可惜我没有新的内衣可以让她换。
    浴缸不久就八成满了。浅绿色的一缸热水散发出温暖的香气。我对柯说,你去泡个澡吧,把身上的寒气散一散。
    她从缠绕着湿气的凌乱黑发里看我一眼,那双眼睛依旧黑得深潭一般,几乎看不出任何表情。
    谢谢,她说。她的声音低哑,忽然显出一种陌生的成年人气息。这之前,我总觉得柯是个孩子而非女人。她有种非男非女的气息,像那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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