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潮汐(g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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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潮汐(gl)-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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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长居此地,物质条件的贫瘠倒还是小事,在这种接近与世隔绝的环境里,精神的荒芜才是最根本的问题。我们都还太年轻了,并不适合作隐居山林的打算。
    到弥渡的第二十二天的早上,我和柯在某块田边烤玉米作为早餐。用粗铁丝穿着的玉米棒子在火堆里渐渐发出香味来的同时,太阳从山后升起,阳光铺满开始泛黄的秋日山野。
    注意到时,杜文走到我们的身旁。
    这么有心情,烤玉米吃啊。他笑着和我们打招呼说。
    柯把一支玉米连铁丝一起向他递过去,说,很香的,来,吃一个。
    我现在饱着呢,吃不下,杜文说着,向我转过脸来,问我,想不想进城啊?
    我略微怔了一下,反问他,进城?
    去弥城。他答,我要去东门办点事情,跑一趟银行,还有政府。有公家的车过来接我,你如果想去的话可以一道过去。你们还没有去城里好好耍耍吧?
    柯立即如孩子一样雀跃,叫道,好啊,正好可以买胶卷。
    胶卷用完了?我问她。
    她冲我吐吐舌头,说,早用完了,没和你说。不然你特地去买太麻烦了。
    好啊,我对杜文说,我也想顺道带她去弥城看看。
    于是不多久之后,我们三个人坐在一辆马车上离开村子。这里的马都很瘦,一副随时可能过劳死的样子,以至于柯同情心大泛,最初死活不肯上车,我和杜文劝了很久她才上来。从这里到可以开车的公路,还有一段距离要走,好在那匹马虽然消瘦,精神还算矍铄,的的答答走了一个小时,终于来到约定的路边。一辆吉普车停在那里,司机在路边蹲着抽烟,看到我们的马车走近,站起身来冲杜文摆摆手。
    下车的时候柯跑过去抱住马脖子,把脸贴在马的长脸上,如此过了半支烟的功夫。等她上了吉普车,我问她刚才是不是和马说话。
    你真聪明。柯笑一下说,我对它说谢谢啦,还有对不起。
    我和杜文都失笑。我忍不住告诫柯说,以后别这么冒失,还好这匹马比较温顺,要是它性格不好,可是会踢你的。
    不会的。柯安静从容地回答,你看它的眼睛,那么善良。
    弥城是一个小镇,弥渡县的县政府所在地。在我的记忆里,横三竖四七条街构成的这个镇子,用半个小时就可以走完。结果,当车驶近弥城的时候,我结结实实吓了一跳。
    不知何时,这个小镇已经变得和我见过的一些小型城市没有差别了。道路被拓宽,新的住宅区延伸到以前是近郊的地方,街道上有超市和网吧,路人的衣着也和城市无异。只除了一小段残余的石板铺就的西街——那儿以前每到赶集的日子就聚满卖牲口的人们,空气里充斥着讨价还价的声音和动物的气味——以及偶尔走过视野的用头顶的皮带拉着背篓的黑彝女子,这里已经几乎不存在我记忆中衰落而亲切的影像。
    杜文去办事了,和我们约好三个小时后会和。我和柯买好胶卷后,在街上闲走了一会儿之后,都感觉有些无聊。正好看到邮局门口有一个卖冰粉凉虾的摊子,我便带她过去吃。
    冰粉凉虾是我儿时最爱的小食,印象中和母亲不多的几次进城,她都会买一碗给我吃。凉虾是用米粉做的,白色月牙形,细细软软,漂浮在半透明的茶色冰粉里,混合着碎冰块和玫瑰花瓣酿造的糖,吃起来异常清甜。冰粉据说是用一种植物的种子做的,和果冻有点像,清淡得接近没有味道,只有细细品尝,才辨认得出那其中的一丝丝源自植物的凉意。
    柯果然很喜欢这种小吃,吃完一碗后,像个孩子一样笑着说,我还要。
    我说,只许再吃一碗哦,不然太凉了对肚子不好。嘱摆摊的妇人多放些玫瑰糖之后,我信步走到邮局里,去看有些什么杂志在卖。
    邮局里面不是很明亮,有人在取包裹,有人在给信封刷浆糊封口。这里依然充斥着闲散的空气,和当年我溜进来玩时感觉到的并无二致。我在陈列书报的柜台旁看了一会儿,总觉得附近的角落里,有什么东西无声地扯动我的神经。我转头看去,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那是可以打国内或者国际长途的电话亭。
    顺便打个电话吧,我的心里不由自主地浮起这样一个念头来。
    于是我和邮局工作人员领了计时牌,走过去拨通电话。我打的是黛瑶家里的电话,然而响了许久也没有人接。我接着又拨通画廊的号码。这两个号码,因为有时需要用到的缘故,我都记在了脑中。我通常不依赖通讯录,必要的事项都会硬生生记下,这大约是我始终不适合城市生活的又一例证。
    电话响了两声,有一个女声接起。你好,风华画廊。女声说。没有印象的圆润的程式化声音,与黛瑶低微亲切的嗓音不同。
    你好,请问黛瑶在吗?我问。
    抱歉,您是不是打错了?女声说,我们这里没有这个人。
    我一怔,说,我应该没有打错。你这里是风华绝黛画廊吗?
    对不起,您打错了,女声依旧圆润动听,却透露出略微的焦躁。
    我们这里是风花画廊。风华绝黛已经倒闭了。她熟练地告诉我,似乎这句话她曾经重复说过许多遍。
    哦,不好意思。我说,那么请问您知不知道原来的业主的联系方式?
    对不起,我这里没有。对方说。
    谢谢。
    不用谢。说完这句话,电话里传来挂断的声音。只余我独自一人面对急促的滴滴声。
    华新和黛瑶,究竟出了什么事?我想起黛瑶送我回家的在那个雨夜,在车里对我说,这段时间里,你能不能哪也别去,只是陪在我身边。我曾答应了她,却终于没能履约。我开始忍不住担心她和华新,而这担心并非毫无来由。
    从邮局里出来后,我在柯身旁的长凳上坐下,她啜一口冰粉凉虾,转头冲我好看地一笑。我也还之以笑容。秋日凉爽的风从街的一侧吹来,我们对面,是典型当地人长相的中年女摊主,和她身后绿色的邮局招牌。世界在这里很小。我忽然明白,若我希望日子就此悠悠度过,不僭越这个狭小安定的世界,也并非没有可能。
    然而有某种东西驱使我打破了眼下的宁静。
    我们回上海,好吗?我开口对柯说。
    她仔细地吞下一口食物,嗯了一声,脸上没有表情。
    黛瑶可能出事了,我陈述道,我刚给她家里和画廊打了电话。
    柯这才朝我转过眼睛,也许是因为背光的缘故,她的黑眼睛看上去深不可测。
    好啊。柯说。
    就这样,我们结束了本无归期的旅程,返回上海。
    从机场出来,上海的天空飘飞着毛毛细雨。这有点像我刚到这个城市那天的场景,不同的是,彼时是暮春,现在是秋天,第一次来时我是独自一人,而此刻柯在我身旁。
    坐在出租车里,我和柯交握着双手。她看了会儿窗外掠过的熟悉或陌生的街景,把头靠在我的肩上。
    累了?我低声问她。
    嗯。
    快到家了。我说。说这句话时,我眼前浮现出的,居然是那座山间的小屋。位于这个城市某处的我的租屋,在概念和感情上都已变得模糊不清。我苦笑了一下,而柯没有察觉。她此刻正闭着双眼,脸容有些微的倦意。
    回到家后我简单打扫了一下屋子,又打开窗户透气。近一个月没人居住的房子,漾出一股类似于被遗弃般的气味。柯和我轮流洗了澡,她套了一件我的T恤窝在沙发上,我换了一身出门的衣服,匆匆吻一下柯的面颊。
    我去画廊看看,一会儿就回来。你先休息。我对柯说。
    这么赶?她轻声说,要不要我陪你?
    不用了。你已经累了,好好在家休息。我说着转身离开。关门之前我转头看一眼柯,她倚在洒满蔷薇花朵的白色沙发上的身影,不知为何显得异样地纤弱。柯对我摆摆手,又说了声bye。我关上门。
    我先去了黛瑶的家。和我预想的差不多,楼下的保安告诉我,三十四楼的那处房产已经换了主人。我谢过保安,又拦了一辆出租车前往画廊。
    从出租车上下来,离风华绝黛还有一段距离时,我就意识到画廊发生了某种变化。这种变化不仅是内在的,更体现在整个画廊的外观氛围上。风华绝黛原本的招牌并不引人注目,据华新说,为的是凸现画廊本身而不只是一个招牌,现在却有一个巨幅广告牌立于玻璃外墙的转角处。广告牌分为上下两截,白色和黑色,白色部分上是一个黑色“风”字,黑底上书白色“花”字,都是草书,淋漓尽致的笔触,远远看去很是醒目。
    我进到画廊里,发现里面正在办某名画家的个展。参观者为数不少,有若干穿黑色西服的年轻女子穿梭其间,低声用英语日语以及其他语言做着介绍,还有记者模样的人端着相机在取景聚焦。眼前的一切都让我感觉陌生,我呆了数秒,向离我最近的一名黑西服女子询问是否知道这里以前的业主的情况。得到的回答和我在电话中听到的毫无二致,让我几乎以为当初就是这个人接的电话。但很显然不是,她只是训练有素地重复一些准备好的答案罢了。我知道在这里问不出什么来,本打算立即离开,想了片刻,又向她提出一个问题。
    这里现在的老板,是不是日本人?
    是。她带着一个一望即知是职业性的笑容回答,您没注意到本店的名字吗?
    你是说风花?
    对。这是日语,kazehana,年轻女子继续保持着微笑说,意思在风里飘散的初春的雪。
    好名字。我由衷地赞道,随即转身离去。
    若现在经营这家画廊的是佐久间那个人,用这个名字倒是很像他的风格。我如此想着,走在秋雨飘飞的街道上。此时此刻,对于怎样找到华新和黛瑶,我没有半点头绪。
    到这时我才开始认真地后悔自己之前对安怀的疏淡。我甚至没有安某人的电话号码。以前都是他找我,我从未主动和他联系过。如果是他,应该可以告诉我这段时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以及华新夫妇的下落。
    好在我总算还记得几个和华新相识的人。那天接下来的时间里,我去了一家拍卖杂志的编辑部,以及和安怀签约的广告公司,但都一无所获。唯一可以称作收获的,是一个不算太好的消息,广告公司的人告诉我,安怀移民去了澳洲,就在一周以前。
    我忽然意识到,在这个城市,一个人或者两个人的消失,并不足以造成任何波动。华新,黛瑶和安怀,他们都曾经活生生地存在于我的生活之中,牵动我的日子和将来,但这些人现在都不知所踪了。而城市还是原来的样子,吸收和释放着人们的欲望,轰轰隆隆地热闹着寂寥着。我走在熟悉的街头,走在雨里,忽然就感觉精疲力尽。
    回到家,最先映入眼帘的是柯躺在沙发上的身影。这让我感到莫名的安心,我走过去,在地板上坐了下来,把头枕在她的膝盖上。柯乍然惊醒,略微动了一下,我向肩后伸出手去,她伸手握住我的。窗外已是傍晚,城市的夜色是浅浅的绯红,在这里看不到弥渡那样的夜空,深而透明的黑蓝,其中银河闪烁。我不知道柯此刻是否和我一样想念乡间。
    有你一封信,我听到柯温柔地说。
    我这才看到,茶几上有一个白色的信封。没有贴邮票。
    在哪里拿到的?
    我出去买过一点吃的东西,顺便看了一下信箱。
    我用裁纸刀拆开信封,里面滑出一张微黄的信纸来。我认出这是以前风华绝黛店里放置的便笺,华新曾告诉我这是用和纸做的,价格不菲。我展开信纸,果然,信纸下方用深茶色的小字印着风华绝黛的字样和电话号码。
    信是华新写的——
    芮敏,见信如面。
    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应该已经回到了上海。我现在很需要你,不仅是我,黛瑶更需要你。发生了很多事。我现在很乱,几乎无法支撑下去。
    请速来华山路48号甲,我们现在暂居那里。
    华
    我看了一下信的日期,是在六天以前,差不多应该就是安怀离开上海的日期。与失常的语气相比,华新的字写得毫不马虎,想来他的确是受过严格的家教。我把那封信又看了一遍,然后对柯说,我再出去一下。
    柯点点头道,你还没吃饭吧。
    我不饿。我吻一下她的额头,说,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你先睡吧,不用等我。
    真的不要我跟你去吗?她又问我。
    我微笑一下,用自己的鼻尖轻轻抵住她的,柯没有避让,我因此可以感觉到她细细的呼吸。我们保持着这个亲密的让人安心的姿势,大约过了五六秒,我直起身来。
    都是些麻烦的事情,我自己处理就好。我对坐在沙发上的柯说。她仰头注视着我,黑睫毛映衬之下,双眸如潭水般深而清澈。我真想就这样沉入那潭水之中,不再管什么华新黛瑶。然而我只是对她笑了一下,转身出门。
    走到外面时我才发现,雨变大了。

  ☆、二十四、 落英

月亮潮汐  二十四、 落英  

    坐在出租车里前往华山路的途中,我一直不思不想地看着窗外,注意到时,挂满雨水的车窗玻璃上闪过风花画廊的姿影。画廊灯火灿烂,在夜色里璀璨流转,如同一个非现实的梦境。风花,曾经的风华绝黛,易主并未有损于它的精致绚丽。说到底,在这个世界上,每一天都发生着类似的事件。兴盛与衰落都只在顷刻之间,对于站在浪尖的人们更是如此,而我等过着较为平静生活的人,其实也不断经历职业或生活的波折起伏。成王败寇,古来如此。
    只是当牵涉到对我们来说有特殊意义的人,你才会感叹浮华如梦,破灭得如此迅速而不留痕迹。
    在我还来不及生出更多感慨的时候,车已经到了。
    华山路48号,是一栋铁灰色的三层旧洋楼。铁门一侧的小门虚掩着,我推门进去,按响一楼的门铃。过了三十余秒,门开了,一个戴眼镜的男人站在门洞里谨慎地盯着我看。我问他华新是否住在这里,男人从镜片后面看我一眼,挤出一句不知道。
    我只好再问他,这里是不是华山路48号甲。
    没错。
    我们之间顿时凝固起胶状的沉默。随即,此人仿佛突然想起什么般开口说道,你要找新搬来的人家吗,从外面上三楼。
    我谢过他,刚一转身,身后就传来沉闷的关门声。自从离开云南以来,我不是第一次怀念当地人毫无心计的笑脸,而眼下的冷雨更加重了这种情绪。我用手撩一下额前微湿的头发,似乎想把不快的感觉也一并抖落。
    沿着建筑外侧的楼梯上到三楼,尽头是一扇小小的木门。我敲了两下门,站在没有廊檐的门前,雨水很快打湿了我的脸。我想自己的样子一定有些狼狈,但此刻也顾不了这么多了。
    来开门的是华新。看到他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居然有些他乡遇故知的空茫喜悦。我几乎想要拥抱他一下,看上去他也很想来这么一下,但我们谁也没有动,只是站在原地相对微笑,直到华新终于如梦初醒地开口说,你快进来,别站在那儿淋雨了。
    于是我走进门去。一进门是一个狭长的玄关,换过拖鞋后转进客厅。顶灯不是很亮,但足以让我看清华新脸容的憔悴。他冲我笑一下,那笑容总算还没有完全走样。我在房内的半旧咖啡色沙发上坐下后,华新问我要喝咖啡还是茶。
    白水就好。我说。他转身去倒了一杯水回来,在我身旁坐下。
    黛瑶呢?我问他。
    她在里屋,华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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