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潮汐(g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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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潮汐(gl)- 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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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愚昧的,他们不会忘记送男孩子来念书,对女生的态度却截然不同。母亲的固执在那个时候展露无余,不管是讪讪的推托还是直接的冷面孔,最后都溃败在她的一次次登门求告之下。
    所以那个时候教室里最多时有四十三个学生。一年级到五年级。我还记得那种盛况。上课时的母亲总是很愉快的,因为只有那个时候才能看到她的笑容。
    直到很久以后我离开自己的爱人前往敦煌,我才得以明白母亲对自己所做的一切的热爱。我发现自己继承了母亲性格里的某些东西。该死的固执和理想。最后我们都付出了代价,而无人能评说是否值得。
    太极顶很远。我们走了两个小时的时候,天空开始飘洒细密的雨滴。远山一片白茫茫,是低聚的雨云。想到昨晚已经爬了很久的山,我问柯累不累。
    她摇摇头,在我身旁继续迈步。我和她之间仍是没有太多言语的,大多数时候。但我能知道她心中所想,就像她也总能准确地捕捉到我的思绪。间或想起和曼因在香港或其后两地分离的日子,我们之间似乎总有说不完的话。感情的模式永远不尽相同,只有某些瞬间的感受如出一辙,手的温度,还有她的笑容,唤起的是我心里同样的起伏波澜。若时间能停留在此刻当然最好,但时间总要分分秒秒向前走,而我所能做的只有珍惜每一个正在经过的瞬间,仔细疼惜和关爱她的心。
    中间我们在一道水流湍急的溪涧边停下来歇息了一会儿,分吃杜文带的自家做的凉拌米线,然后继续上路。自从这几天吃当地食物以来,柯连最轻微的高原反应也没有出现过。只是因为紫外线的缘故,她的面颊上生出了细小的浅褐色雀斑,好在我和她对此都不太在意。细节缺失无损于柯的美。我不会清高到以为爱一个人便只是爱对方的灵魂,事实上身体容貌才是最初吸引我们的因素,但两人在一起久了,气质性格会掩盖过外表带来的感受,柯就是柯,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她是她的外表也是她的内心,两者都同样闪亮剔透,让我无法停止对她的追渴和凝视,即便她时时刻刻在我跟前。
    抵达太极顶的时候,雨停了。
    那是你阿妈睡的地方。杜文以曲折的方式说。
    我顺着他手指的地方看过去,只见到一片朦胧的光晕,下过雨的缘故,一道彩虹在母亲墓地的方向挂起,半隐半现于雨后湿润的空气之中。
    你要不要一个人过去?柯转头问我。
    我点点头,于是她和杜文停下来不再往前走,我一个人走上前去。看上去很近的那个坡地,走起来还是花了一定的时间。走近时看不到彩虹了,只觉得周围水汽氤氲。我站在母亲的石碑前,一时间有些双腿发软,但终于还是没有跪下。
    这块石头并不能代表什么,我对自己说,母亲并不是在这里。这不过是一个形式。
    但还是莫名地伤感起来。我想起她以前最爱的一件衬衫,是浅浅的粉红色,襟前有简单的绣花。她的气息仿佛犹在鼻端,那种淡淡的如同草木的味道。她疾笔板书的样子,还有她呵斥我时的眼神。她在月光里全身赤裸,双手交握默默祈祷。她很少露出的笑容。她一把抓过蛇踩死,利落得让人心悸。她在无数个夏天的夜晚为我打扇赶蚊子,一只手轻轻抚摸我腿上的纹身。
    她死得太早了,以至于她在我的记忆里永远年轻下去,而我,也渐渐接近了她当时的年纪。终有一天,我会老过记忆里的母亲,这想法不由让我感觉怪诞。但事实必将如此。
    按照习俗,扫墓应该除去坟头的草,再烧纸钱,供祭品。但我没有准备这些,我只是用一方白布拭净她的石碑。碑文上,“女芮敏泣立”的字样依然清晰可见。我把石碑擦到纤尘不染,这才略觉安心,她素来是爱干净的人,这样她大抵也会感到愉快了吧。明知母亲早已不在这里,我却仍然有这种无稽的想法浮现于心头。
    我在母亲的坟前站了许久。我觉得自己有很多话想要问她,例如,为什么给我纹上这个月亮纹身,你爱的人,是不是老师,你为什么要离开那个小城独自来到这样的穷乡僻壤……?
    还有,我最终也爱上了女人,你,会为此难过或者生气吗?
    我想这些问题,永远都不会有答案。从母亲年轻的生命终结的那一刻起,我就带着缺失的生命独自行走在这个世界上。缺失的那个部分,不是这些问题的解答,而是母亲的存在。
    从墓地回转来的时候,我看见柯盘腿坐在地上,和她对面蹲着的杜文在聊天。
    在聊什么呢?我笑着问柯。
    她没有回答,而是仔细端详我的脸。我想她应当看得出我哭过的痕迹,但这已经无所谓了。
    我的娃娃明年出生。杜文说,我正在和她说取名字的事。
    哦?我怎么没听你说起过?我高兴起来,说,打算叫什么名字?
    叫杜怀安。男娃女娃都可以叫这个名字。
    简直是安怀的反义词。我脑中闪过的这样的念头,随即反应过来,安是指母亲。母亲的名字是芮安。
    为什么要叫这个名字?我忍不住问。
    你可能不记得了,杜文慢条斯理地说,我家婆娘也是你阿妈的学生,就是被她救的那个人。
    我转头看一眼母亲的坟,彩虹已经散去了,太极顶上是正午的阳光,一派灿烂夺目。
    生命,总会以某种形式延续下来,我在这一刻如此确信。
    你希望是男娃还是女娃?我转头笑着问杜文,一边携住柯的手往来路走,不再回头。

  ☆、二十二、 月亮

月亮潮汐  二十二、 月亮  

    乡间的日子漫漫悠长。我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和柯一起闲逛,我背着画夹,她带着相机。由于柯非职业的快门激情,带来的六卷胶卷已经剩下不多,我告诉她一些拍摄要领,嘱她省点用,因为从这里进城实在太过不便。
    这里是高原盆地,日照时间很长,空气稀薄而清澈,天空是无尽透明的蓝。往往在我觉得还没有做什么的时候,大半天就悠悠流过了。柯和村里的孩子们很快熟悉起来,那些孩子无一例外有着棕色的皮肤和雪白的牙齿,笑容灿烂羞涩。他们常将家里的腌菜带来小屋送给我和柯。黄昏时分,我坐在小屋门前的土坎地上,看着孩子们和柯一起跳房子的身影,嘴角带着化不开的微笑,太阳在我身后的山峦背后慢慢沉下去,然后,夜的凉意一点点浸润开来,孩子们三五结伴回家,柯和我并肩而坐,头顶天际,是银河澄澈的微光。我还记得柯第一次看到银河的情景,她半躺在我怀里仰头看天,喃喃地说,没想到银河真的是可以用眼睛看到的。我轻抚她的脸颊,也看向横跨黑蓝色天空的细碎微芒构筑的光之洪流,那是距离我们数千万年的来自过去的星光,想到这里,我忽然有种辽远空寂的感觉。我和我爱的人在大地之上,星空之下,这个瞬间,也终将淹没于时间和尘世,除了我们自己,不会有人记得。
    心里浮起瞬间的莫名惆怅的同时,我感觉到满满的幸福,几欲溢出心怀。
    若干下午,我一个人在小屋门口的空地上,支起杜文找人帮我做的木头画架,一笔笔描摹渐渐清晰的形象。我画的是柯。我不知道这幅画什么时候能够完成,也许永远无法完成也说不定。人试图通过绘画表达的心情,总比自己的实际能力要高出许多,偶尔有人能超越这种限制,我们就称之为天才。画得渐渐焦躁起来时,我就停下笔,到屋里去从水缸舀一勺水来喝,水是我和柯从山间打来的泉水,冰凉而甜。胃部清凉的感受让我略为平复些后,我走到门口去,继续画画,或者观望着四周发呆。
    柯这个时候几乎总在村里,摄影,或者和她的小朋友们玩耍。阳光下,空气里浮动着植物的气味,我闭上眼睛,眼前是一片安静的红色。世界仿佛就此凝固静止了一般,尽管我知道,在遥远的城市里,人们依旧过着快速流动的生活。
    不知道黛瑶他们究竟怎样了,那几个人的纠缠,是否已经走到尽头?闲暇时,这个念头偶尔浮上心际,旋即如浮云般消散无踪。我不想再被扯入他人生活的漩涡之中,不管是为了我自己,还是为了柯。
    某一天,我如常在屋前画画,冷不防被人从身后一把抱住。熟悉的感触传来,我知道那是柯。她把头贴在我的颈间,我伸出手抚摸她的耳廓,她惧痒,却又忍不住享受这样的轻触,动一下没有避开。我可以感觉到她轻微地屏住呼吸,如一只慵懒的猫轻贴着我的身体。
    有空吗?柯轻声问我。
    你说有没有?我笑一下,说,一直有空,时刻应召。
    她轻啐我一声,说,跟我来,我领你去见一个人。
    谁?
    你去了便知。说着,柯放开我,我却不等她走开,一把将她拥住,笑道,亲一下再走。
    柯轻笑起来,笑声里带着一串颤音,散开在空气里,消失于碧蓝如洗的天空。
    柯说要让我见的人,是一位老人。我看到他的时候,此人正蹲在村口的土路边,似乎很惬意地把半个腮埋在水烟筒里,咕嘟咕嘟地抽着水烟。他身旁是一匹瘦骡,驮着鼓囊囊的两个麻袋。从老者的装扮,可以看出他是山里的苗人,大约是带了山货去城里贩卖,路过这里。
    见我们走近,老人抬起褶皱下垂的眼皮,笑呵呵地开口。
    女娃娃,怎么去了这么久?
    他的当地话带着浓重的异样口音。每隔若干里,方言就会有异样的不同,更不要说出自苗胞之口了。但大致还能听懂,柯来了这些时日,也早已经听得懂弥渡话,还喜欢学着当地人的口音管杜文叫“阿锅(哥)”,惹得杜文尴尬而愉快地微笑。
    柯对老人满面笑容地大声说,路有点远,让您久等了。说着,她将我一把拉到老人跟前,二话不说就半蹲下身掳起我的裤腿。我闪避不及,右腿顿时暴露在空气之中。纹身的艳蓝色经历岁月却依旧清晰,也许是阳光的缘故,那些图案不显诡异只觉瑰丽,我恍惚地想起,自己几乎不曾在阳光下看过这个纹身,尽管它是我肉身的一部分,二十余年来不曾分离。
    你又在玩什么?我问柯。老人却已经仔细地凑过来看我的纹身,我顿时觉得自己成了待估价的牲口。转头看柯,她抛给我一个灿烂的假笑。我只好叹一口气,摆出一幅认命的架势站在原地,并暗自庆幸这时周围无人经过。
    这个不是我做的。老人看了大约有三分钟,悠然抬起脸对柯说。
    当然不是你做的。我在心里说。
    关于纹身的过程,也许是因为年代久远,在我记忆里已经相当模糊了。但还记得那是在山里,寂静非常,空气里充满湿润的草木味道。给我纹身的是个白发苍苍的苗人老妪,似乎永远颤颤巍巍,拿纹身针的手却异样地稳。母亲一直站在我身旁目睹全过程。血珠从皮肤上渗出的时候,我紧紧咬住了下唇,却不吭一声。山间悠长的白日,不知从哪里传来乌鸦的叫声,那叫声总让人觉得莫名孤寂。印象中最深刻的是当满月和新月在我的小腿上蚕食出蓝色的时候,母亲素来淡漠的脸上一闪而过的表情。
    那个表情,我在很久以后方才明白,应该是在注视某个遥不可及的人。
    正当我恍惚地回忆母亲脸上表情的同时,柯急不可耐地问老人,那你知不知道这个是什么意思呢?
    老人重新拿起他的水烟筒,面无表情地猛吸一大口。随即,抬起眼轮番注视我和柯。
    我当然晓得。老人慢吞吞地说,却不再开口,只是埋着脸吸烟。
    可以告诉我吗?我放下裤管,蹲下身来,凝视着老人说。
    你自己不晓得什么意思?那是谁给你纹的?
    我阿妈。她早就死了。
    水烟袋的咕噜声停了半拍,又继续作响。
    我很有耐心地盯着他看。柯也在我身旁席地而坐。她不善于蹲,一会儿就会双腿麻木,所以在这里常随地一坐,仔裤早已灰扑扑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此刻若有人远远看到我们,大约是一幅多少有些奇异的画面。老人和女孩,还有驴,或坐或蹲或啃草皮,谁都不做声。
    仿佛过了许久,老人把脸从他的水烟筒上移开。
    女娃娃,你阿妈看来很苦命咧。他开口说。
    从老人的口中,我大致明白了这个纹身,或者说,“月亮咒”,究竟是怎样一个东西。
    月亮咒是苗族的一道符咒,自古以来,苗人女子若因种种外力,无法与所爱的人在一起厮守,就行此月亮咒。将其涂画或刻于无人能见的地方,经常用水清洗。因为苗人相信月亮和水有密不可分的联系。
    但是刻在人身上,老人说,这还是头一次看见。你阿妈真够厉害的。
    月亮咒真的很灵验吗。我淡然问他。
    这个不是用来求今生的。老人回答,求的是来世。
    可是被人看见的话,就算是失灵了,对吗?柯插话说。
    老人点头,我和柯对望一眼。我想起老师那一记耳光,狠狠的绝望的。我本来以为,那是因为我在他人面前裸露了身体,还曾愤怒老师作为一个画者居然古板至此。原来我错了。老师所爆发的情绪,是因为我莽撞地破坏了母亲苦心留下的祈愿——
    若今生无法在一起,留待来世相随。
    我所背负的这么多年的困惑,终于昭然若揭。我曾因这个纹身而郁郁不合群,也曾因此赢得爱人的凝视,而今,我对此已有平常之心,却在这里得到意外的答案。
    虽然,这个答案,多少有些让我感觉沉重。
    谢过老人,我和柯顺着村前的土路,像往常一样去杜文家噌饭。我们都没再提起纹身的事。
    直到夜里,在小屋,我给柯讲了那些我不曾提起的往事。学画,画我的女孩,老师,以及母亲。讲述这一切的时候,我才真切地感觉到,这一切固然已经久远,却依然以某种形式在我的生命里延续,是现在的这个我的一部分。
    彼时月光如水,我单膝跪在小屋的木板床上,一下一下给柯梳理长发。月影朦胧间,她的身影笼罩着暗蓝色的微光。我梳得很小心,每一下都从头顶到发梢,细细密密绵延不断。
    我听见柯的声音,安静得如同此刻暗蓝色的空气。
    如果我们分开了,你会为我做一个月亮咒吗?
    你相信这个?我说,那只是苗人的迷信。而且,只管来世。
    那你会这样做吗?她固执地问。
    我沉默片刻,说,我不会。
    柯没有说话。
    因为我一定会尽所有可能,重新和你在一起。我在心里无声地说,却终于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

  ☆、二十三、 回城

月亮潮汐  二十三、 回城  

    我们现在很少有吃早饭的习惯,因为农人们若下地干活,往往很早起床吃第一顿饭,午餐回家吃,午后由家里人送一顿“晌午”,到晚上天黑折返家里再吃晚饭。所以我和柯到当地人家里吃饭时,往往不是午饭就是晚饭。偶尔想吃早餐时,我和柯通常都是去乡人的田里取些时鲜蔬菜,生吃或者烤来吃。当地民风淳朴,吃点田里的东西无人会在意。眼下又是秋天,蚕豆玉米红薯番茄,都带着新鲜的胀鼓鼓的生命力,味道和城市里买得到的蔬果有着微妙而致命的差别。柯有时会孩子气地说,这里什么都好吃,我们在这里一直住下去,好不好?我微笑不答,因为知道此时的快乐正是因为度假毕竟只是些许时日,若长居此地,物质条件的贫瘠倒还是小事,在这种接近与世隔绝的环境里,精神的荒芜才是最根本的问题。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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