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世凯吓得跪下。瑞王急忙替他打圆场:“老佛爷!袁侍郎也是好意。依奴才看来,也 有个法子。”
“什么法子?”慈禧问。
“让他跪在头里开车吧。”瑞王回答。
慈禧想了想,总算勉强同意。荣庆这才放开汽车夫。汽车夫哆哆嗦嗦地爬上车,跪在座 位上。慈禧坐在后座。瑞王则自告奋勇地站在慈禧身边,一边向仪仗挥手,让他们奏乐,顿 时鼓乐齐吗。
在一片鼓乐声中,汽车夫手忙脚乱用手按下车踏板,然后手握方向盘,将汽车缓缓开出 去,袁世凯瞅着洋汽车,心里暗暗叫苦,这不是将司机当猴耍,保不准会出事。他想叫司机 停下,看见瑞王和慈禧一本正经的神情,又不敢让车停下,吓得他站在那儿不知所措。
汽车开的很慢,总算歪歪斜斜地在空地上跑了大半圈,再绕个弯,车就能停到先前的出 发点。谢天谢地!总算没出事,袁世凯心里松了口气,绷紧的神经顿时松弛许多,尽管这洋 汽车表现得不怎么样,围观的人群仍然非常激动,因为既没人也没牲口,这辆车居然能动, 仅这一点已经让他们看傻了。
荣庆站在人群中,瞅着慈禧与瑞王坐在车上,在空地上转圈圈,心里说不出地好奇,看 了一会儿,又想起吟儿,忍不住又伸着脖子东张西望起来。有人拍拍他的肩膀,他回过头, 发现瑞王家的小格格银柳站在他身后。
“找谁呐?”小格格笑得很好看。露出一排整齐洁白的牙齿。
“谁也没找。”荣庆一见小格格,顿时说不出得心慌。
“那就是找别人儿?你那俩眼都快盯人肉里去了!”
“你?你什么时候来这儿的?”荣庆觉得奇怪,瑞王与袁世凯见面时明妹没见她,怎么 一眨眼冒出来了。
“我早几天前就来了。章公公说你替皇上押车进了园子,我到处找你。”小格格死去的 生母也是叶赫家族的,按辈分是慈禧的远房外甥女,嫁给瑞王,生下她不久便过世了。有了 这种亲情,加上小格格生性活泼,口无遮拦,慈禧挺喜欢她,每年夏天照例都将她接到颐和 园,陪慈禧住上十天半个月。小格格两眼死死盯着他,神情中透着爱慕。
“你找我?找我干什么?”荣庆躲着对方直勾勾的眼神。
“找你玩呗。”小格格见他低着眉眼,碰碰他胳膊时,“怎么,你不乐意我找你?”
“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荣庆红着脸说。
小格格刚张口想说什么,荣庆突然发觉不对,眼瞅着慈禧与瑞王乘坐的敞篷汽车偏离了 方向,摇摇晃晃地向人群驶来。惊慌的人尖叫着作鸟兽状散开。荣庆不顾一切地向汽车冲 去,突然訇的一声,失去控制的汽车一头撞在空地边的大榆树上。瑞王当即被甩出车,一屁 股跌坐在地上。跪在车上的司机一头撞在方向盘上,额头渗出一大片鲜血,他不顾额头上的 伤,浑身哆嗦着爬出汽车,趴在地下,一边向慈禧磕头一边连声叫着“奴才有罪!”
荣庆急忙上前扶起瑞王,乐声戛然而止。散开的人群愣了一会儿,立即涌上来,围住出 事的汽车,空地上乱成一团。
李莲英、茶水章和小回回等人吓得面无人色。他们跑到车边,一边叫“老佛爷”,一边 不知所措地围着汽车团团转,连车门都不会打开。满脸惶恐的袁世凯原本一心想讨好慈禧, 没想闹出这么大事故,心里说不出的沮丧和恐惧,战战兢兢地走到慈禧身边说:“臣有 罪。”
慈禧面不改色地坐在后排座位上,瞅着四周慌乱的人们,沉下脸,威严地看一眼众人: “我这不是好好的,瞎嚷嚷什么?”
众人被慈禧的沉着和镇定所慑服,场面上顿时安静下来。慈禧由座位上缓缓站起,对身 边的袁世凯说:“我瞧洋人的玩艺儿,也强不到哪儿去!”
袁世凯不敢说话,上前打开车门,由李莲英和茶水章上前将慈禧扶下车,瑞王拍了拍衣 袍上的灰土,一拐一瘸地走到慈禧身边:“老佛爷受惊了。”
“没事。”慈禧看一眼瑞王,反问对方,“瑞王,摔坏了没有?”
“谢老佛爷惦记,奴才没事儿!”
“有事儿就晚了!多亏我今儿烧了几炷香!”慈禧意味深长地看一眼袁世凯,问道: “这玩意儿在哪儿买的?”
“回皇太后话,臣从英国买进的。”袁世凯紧张地说。
“花了多少银子?”
“一万二千两。”
“这么多?有一万二千两白花花的银子,得买多少匹好马啊!洋人就是这几招儿,什么 照相机器、洋钟、洋汽车的,我看都是蒙大清国的银子,有人还就偏乐意上这个当。”慈禧 这话儿当着袁世凯面说的,其实也是对瑞王和茶水章等其他人说的。袁世凯听见了,军营里 自然有不少人会知道,茶水章可能会传到皇上耳里,瑞王听了,肯定会告诉那些和他一样反 对新政的王公大臣们。总之,这是个信号,传给不同人有不同用处。就像她刚才坐在车上一 动不动,这是一种姿态,其实她屁股和腰都不舒服,但她必须装出一副不在意的样子,因为 她深知自己的一举一动都有人注视着,这也是一种信号。
袁世凯低下脑袋,不敢吭声,做梦也没想到会闹出这种局面。本来是皇上安排他来慈禧 面前露脸的,瑞王也特意赶来捧场,结果反而丢尽了脸,献礼不欢而散,袁世凯回到住处, 越想越懊丧,一夜没睡安稳,第二天一大早,瑞王来住处看他,带来一串宝石项链,说这是 老佛爷赐给他的赏物。
袁世凯打开漆盒,心中不由得暗暗吃惊,一看就知道这种宝石价值连城。别看它不大, 论价钱比他迸贡给慈禧的那辆洋汽车还要值钱啊。他不明白,昨天在颐和园他已经丢尽了面 子,慈禧为什么不怪罪他,反给他如此重的厚赏。另外,瑞王无论官职和爵位都比他高出许 多,带着慈禧的厚赏亲自上他这儿,不能不叫他心生疑惑,诚惶诚恐。
“瑞王!卑职昨天当众出丑,闯了天大的祸,实在不敢也没有脸面领皇太后的如此贵重 的厚赏!”袁世凯摆出一副执意不肯领赏的架式,借此摸对方的底牌。
“老佛爷赏你你就收下,要不她会不高兴的,皇太后说,昨儿的事难为你了,让你辛苦 了,虽然出了点事,那也不能抹了你一片心意。所以皇太后特意让本爵代她来这儿厚赏 你。”瑞王笑笑,说了慈禧派他来这儿的经过,并安慰袁世凯说昨儿的事不能怪他,话中的 意思显然直指光绪皇上,要不是光绪为了让老佛爷领教所谓洋人的科技成就,袁世凯也不至 于当众出洋相。
“不,是卑职考虑不周,才出了这种事,让皇太后受惊了。卑职诚惶诚恐,昨晚上一夜 没睡好,实在是不配领赏啊!”对慈禧不仅没追究昨天的事发责任,反派瑞王带来厚赏,袁 世凯心里颇受感动。他本想跪地领赏,但想到慈禧太后昨儿当他面说的那些话,怪罪他不该 花那么多银子买这辆洋汽车,又犹豫起来。
“袁侍郎!你不要多心,皇太后昨儿说的那些话,不是说你啊!”瑞王看出对方心思, 指出慈禧那是指桑说槐。
“这… ”袁世凯不敢接瑞王的话头。他夹在光绪与慈禧之间,而这两位大人物身后各 自有许多人物,因此稍不留神,就可能卷进一场残酷的争斗,稀里糊涂丢了脑袋还不知怎么 回事。他在心里告诫自己,千万要小心,不知为什么,经过昨天的事,他对慈禧有种说不出 的敬畏。她那种临危不乱的神态令他非常吃惊,没想到一个六十好几的老人身上,居然有着 一种慑人的威严。
一天下午,小格格银柳与几个亲王家的格格坐上袁世凯进贡的敞篷轿车。因为没司机, 开不动车,她们让太监找了几匹马,拉着那辆死沉的铁做的四轮汽车满园子跑。小格格正疯 玩得开心,一名小太监突然来传话,说老佛爷召她去佛香阁陪她老人家去喝茶。
慈禧见到小格格非常高兴,跟她聊起天来,正好李莲英也在场,他们从宫外聊到宫内, 从老百姓说到王公大臣。聊着聊着,不知怎么聊到了光绪身边的卫士荣庆丢失的那封信。慈 禧问李莲英,皇上是怎么处置荣侍卫的。李莲英说因为瑞王替荣庆说情,皇上饶了这位侍 卫。
“哼,我就不信瑞王有那么大面子。”慈禧冷冷地说。
一说到荣庆,小格格心里本能地紧张起来。但脸上却装出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问李莲 英荣庆信上写的什么,李莲英不想火上加油,故意没吭声。没想慈禧记得那几句歪诗,边想 边说,居然将四句短诗背下来。小格格拍着手掌,连声说老佛爷记性好,但心里却不是滋 味。
“大清国几百年了,还没听说过宫中有卫士写这种歪诗的。皇上不查,你可得小心查访 啊!”慈禧得意地对小格格笑了笑,然后转脸对李莲英说:“依我看,这人准和宫里的女人 暗通关节。
“老佛爷!如果姓荣的写给宫外女人的怎么办?”小格格问,心里暗暗替荣庆担心。
“只要有证据跟宫中没关系,那咱们也不想管。”慈禧笑笑,和小格格开玩笑地说, “总不会写给你的吧?”
“老佛爷!瞧您说的,多叫人难为情… ”小格格红了脸,心想真要是写给自己就好 了。难怪她每次向荣庆暗示,他总是不接她的话茬,原来他已经有了相好的。离开慈禧后, 小格格越想越觉得要去找荣庆问问清楚,是不是他真的有了心上人,才不把自己放在心上 的。她离开颐和园,回到王府,换了一身男人穿的长袍,外罩琵琶坎肩,襟上还挂着金表 链,十分潇洒利落地来到了荣庆家。
她告诉荣家的家丁,说她是瑞王家的小七爷,要见荣庆公子。家丁一听是瑞王家的公 子,慌忙要进去通报叶赫将军,小格格说她与荣公子是把兄弟,不用惊动老爷和夫人。她边 说边掏出几两银子赏给家丁。家丁瞅着小格格一身华服,不敢怠慢,收了她的银子,恭恭敬 敬地领着她来到后院荣庆的书房。小格格在离书房不远处站住,让家丁先回去,然后悄悄向 书房走去。
荣庆坐在书桌前的圆凳上,瞅着他从吟儿家讨来的那张相片。为了吟儿这张相片,他求 了福贵不知多少回。通过上次在承德见了面,福贵倒是帮着他说话,无奈母亲和老婆都不听 他的,硬是不肯将吟儿托小回回带回家的相片送给荣庆。最后福贵只得拿出他的绝活,从母 亲处偷了其中一张相片交到荣庆手里,荣庆为此给了对方一百两银子的赌本。
为了吸取上次的教训,他再也不敢带在身上,精心地放在家中书房的木箱中,用锁锁 好。今儿他休息,趁空回到家,取出吟儿的相片躲在书房中仔细端详着。他越看越入神,觉 得吟儿活生生一个人居然装进了这张洋画片里,心想要是自己也能拍一张这种洋画片,送给 吟儿该多好啊。想到吟儿,他心里又沮丧起来,埋怨小回回坑了他,差点脑袋没搬家。不过 话又说回来,这样一闹,至少吟儿知道他不变的决心,就凭这一点也值。
荣庆抓着吟儿的相片看得入神,根本没发现小格格进来。小格格轻轻溜到他身后,伸手 捂住他眼睛。
“谁?”荣庆以为是他那调皮的小妹妹,急忙将吟儿相片随手塞进书页中,同时迅速捉 住小格格手腕,一把将她抱住,“我看你往哪儿跑!”荣庆高兴地大叫。小格格就势倒在他 怀中,双手搂住他脖子,咯咯地笑起来。这时荣庆才发现,原来坐在怀中的是银柳,他急忙 松开手,满脸窘迫。
“我呀,你把兄弟!”小格格兴奋得满脸飞红。
“你怎么不言声就进来了?”荣庆从书桌前站起,将对方绕在他脖子上的手轻轻拿下。
“你们家又不是金銮殿,难道还得层层通报,扯着喉头叫破嗓门才行。”小格格一边说 一边在椅子上坐下,双手抱膝地问,“怎么好些日子不见你上我们家,一个人闷在这儿干 啥?”
“这不,看书呢。”荣庆躲着对方热辣辣的眼神,指着桌面上的书。
“不对吧,是不一个人躲在家里想那位相好的妞儿呢,能不能告诉我那妞儿是谁?”
“什么相好不相好,你胡说些什么呀?”
“你想瞒我?”小格格放声大笑,笑了一阵子,背起荣庆托小回回捎给吟儿的那首情 诗:“荣华似浮云,庆幸洁吾身;思卿常入梦,君子泪沾巾。”
“你……你打哪儿听来的?”荣庆沉下脸,心里有说不出的纳闷。这事儿除了皇上和茶 水章,连宫中其他侍卫、太监全都蒙在鼓里,她怎么会知道的。
“你当我没看见,我一进就看见你在看这小妞儿的洋画片!”小格格突然抓起书,从书 中抖落出吟儿的相片举在手,“你说,‘宫中写的那首歪诗是不是写给她的?”
“还给我!”荣庆急了,伸手要抢。
“你先告诉我,是不是写给她的?”小格格扬起手中的相片。
“就算是吧!”
“这么说你有老婆了,你怎么不早说呀,也太黑了!”小格格叫起来,因为当时除了未 婚妻,别的女人不能称之为相好的。
“就是还没娶到家,”荣庆无奈他说。
“多会儿娶?”
“不知道:”“谁家的?”
“说不上。”
“你蒙我!”小格格若有所悟地叫起来,“根本没这么个人!”
“你说没有就没有。把洋画片还给我。”
“这就对了。”小格格笑了,然后一本正经地说,“这洋画片是你捡来的对不?瞅着画 片上的女人,逗得你心痒痒的,才在宫里写这种歪诗。你想想,要是为了这掉了脑袋,那也 太不合算了。你说是不是?”
“好了好了,就算我做梦想娶媳妇儿,行了吧。”荣庆无奈地苦笑笑,一心想讨回相 片,打发对方离开,任她怎么说都不跟她争辩。
“你真要想娶媳妇,也该跟我商量一下……”小格格眼瞅着荣庆,特别喜欢他那一副憨 态,在心里暗暗思忖,何不借这个话题向他挑明自己心思。对她来说,荣庆有没有相好的并 不重要,只要他没和那人结婚住到一块儿,凭着她本人的姿色,亲王的女儿,无论比哪一条 她都不怕。她自信自己能赢得荣庆的好感。她指着相片上的吟儿,挑鼻子挑眼睛的,说相片 上的吟儿长得小家子气,根本配不上荣庆。
“我娶媳妇,碍你什么事儿啊?”荣庆喜欢小格格生动活泼的性情,但一向不喜欢她那 种自以为是的口气,好像她爸是王爷,天下人都该让她三分,特别对她挑剔吟儿的长相,心 里有说不出的窝火,心想你长得也不比吟儿强。
“当然碍我事儿了!你我拜过天地,算把兄妹。你是我父王的干儿子,哪能让你随便捡 到篮儿里就是菜呀!头一个得让我瞧上眼。”
“什么样儿的你才瞧上眼?”荣庆又好笑又好气,索性逗起对方。
“当然得能配上你的。”
“那你说说,谁能配上我?”
“你往这儿瞧!”小格格指指自己说,一语双关地暗示荣庆,“起码得比我好看。”
“人家能看上我吗?你呀,别操这份心了。”荣庆再傻也明白小格格的意思,心里顿时 一惊。心想不用说自己有了吟儿,就是没有,也不敢娶她这个小姑奶奶啊!一想到她发起脾 气,连瑞王爷都躲着她的情景,荣庆只得硬着头皮,装出根本听不明白的样子。
“你真笨!”小格格急得不行,从椅子里跳起来,“我要是想操心呢?”
“我说格格,您可别开这种玩笑啊!”
“谁跟你开玩笑?”小格格走到荣庆面前,两眼盯着他,语气突然温柔下来,“荣庆! 你真是不明白,还是故意装糊涂?”
“小格格!你可别拿我开心……”荣庆躲着小格格的眼睛,心里非常慌乱,以近乎哀求 的语气回答说。没等他把话说完,小格格伸手捂住他嘴巴,身体紧紧靠着对方,以极轻的声 音说:“不,决没有这回事,我……我看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