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缭乱(全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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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陵缭乱(全本)- 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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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专属于关外的雪,浓郁而沉重,气势恢弘,寒风凛冽如白刃,几乎割裂了衣袍,深深刺骨。站在营帐外的长恭不由拢紧了衣襟,不知怎么回事,这几天,她的下腹一直隐隐作痛。 
对面营帐的帘子忽然被掀起,恒伽朝她挥了挥手,示意她到斛律光的军中指挥帐来。 
长恭进去的时候,正好听到恒伽在说话,“爹,我军几万士兵一举前来,万一不胜,一时难以集结兵马。不如把大军一分为二,相继而进。前军若胜,后军全力攻上,前军若败,后军可以接应。” 
斛律光赞许地看了儿子一眼,“此计甚好。”他思索了一下,又道,“不过这先前的……” 
“斛律叔叔,就让长恭领军前往吧。”长恭飞快地接上了话,“有您坐镇后方,军心稳定,这冲锋的任务就交给我吧。” 
斛律光微微一惊,“长恭,你该知道,打头阵的队伍是最危险的。” 
“斛律叔叔,我知道。”长恭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正因为危险,不是才更有挑战性吗?如果不能战胜这小小的危险,又如何能超越生死,成就自我?” 
斛律光惊讶地看着她,沉默了片刻,忽然笑了起来,“好,高长恭,本将下令,就由你带兵先行出发,阻击突厥军!” 
长恭低头一笑,“长恭一定不负众望。”说完,她的目光无意中掠过了正凝视着她的恒伽,只看到他的眼中闪动着难以捉摸的光芒。 
“恒伽,你也和长恭一起去。”斛律光又吩咐道。 
“恒伽遵命。”恒伽微微一笑,目光中却丝毫没有笑意。 
回到自己的营帐之后,长恭很明显地感受到了狐狸身上散发出来的怨气。 
“自己要去送死就去好了,何必要拖上我。”他冷冷瞥了她一眼,心里不免又想到她不过是个女孩子,竟然还这么冲动。这么一想,心里更是不舒服。 
“我还嫌你这个胆小鬼跟着我碍事呢,要不我去和斛律叔叔说好了……” 
“行了。”恒伽打断了她的话,“下次你要超越生死,成就自我,可别再把我算进去,我的命可是宝贵得很。” 
长恭轻哼了一声,心想这只狐狸如果被敌人捉住的话,必定叛变。正想着,忽然只觉得腹痛如绞,忙弯腰捂住了肚子。 
“怎么了?”恒伽也察觉到了她的异常。 
“没什么……只是有点肚子疼。”她的话音刚落,忽然感到一股灼热的液体从下身涌了出来,忙偷偷伸手一探,侧眼看去,只见一手鲜血,顿时大惊失色,大脑在空白了片刻后,才慢慢冷静下来,幸好之前也听大娘提过,莫非这就是女子的——初潮? 
大娘之前还一直担忧她的初潮迟迟不来,没想到在这个节骨眼上竟然…… 
她急忙又抬眼望了望恒伽,还好他正背对着自己,心里稍稍松了一口气,脑袋里还是有些混乱,恒伽在这里,她又该怎么办? 
“对了,”恒伽轻轻咳了一声,“我想起还有些事要和爹商量,你先睡吧。”说着,他起身掀了帘子就走了出去,在门口时还停顿了一下,又道,“可能——需要比较长的时间。” 
一见他离开,长恭紧绷的神经才慢慢松弛下来,急忙从包裹里翻出了替换的衣服,并将旧衣服脱了下来,撕成一条一条的,照着大娘之前教过她的样子,暂时做了个应急的布包垫在了下身。 
不知是不是第一次的关系,来量并不多,只是腹痛难忍,让她彻夜难眠。 
营帐外,恒伽望着帐内影影绰绰晃动的人影,黑色如夜空般的眼眸里,一种说不清的怅惘像针尖般慢慢刺痛自己,渐渐扩散…… 
刚才他在不经意间已经看到了……那血迹…… 
他知道——那是什么…… 
长恭正痛得翻来覆去的时候,忽然听到恒伽进了营帐,他低低的声音从她的背后传来,“怎么,还痛?” 
她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 
“那明天……” 
“明天的计划不会变,我会带军准时出发!”她蓦地转过身来,虽然在黑暗中看不清她的脸,但恒伽完全可以想象出那略带倔强的表情,他微微一笑,将手中的罐子递到了她的手里。 
长恭摸到了一个热乎乎的东西,脱口道:“这是什么?” 
“热水。”恒伽语气平淡地说道,“免得你痛得死去活来,影响我睡觉。” 
她的胸口一热,眼中忽然泛起一丝感动的酸涩,一言不发地捧起罐子喝了好几口,一股暖流顺着喉咙蔓延到四肢百骸。 
“谢谢。”她小声地说道。 
“不用谢我,这也是为了我自己,明日我可不想还要费精神来保护你。” 
她放下罐子,侧身又躺了下去,“那我保护你,狐狸哥哥。” 
“行了,你别给我添麻烦就谢天谢地了。” 
长恭忍不住轻轻笑了一下,忽然,一件衣服飞到了她的身上,她扯了扯衣服,一股淡淡的檀香味传入了鼻中,不知为什么,她忽然觉得肚子好像没那么疼了。 
狐狸哥哥,好像也有可爱的时候呢…… 
天还没亮,长恭和恒伽就带领着一部分士兵开拔出发了。 
天边开始泛白的时候,雪停了。几线初升的阳光穿过天空的云絮,落在一片苍茫的大地上,将地上的皑皑白雪映照出了一层淡淡的金光。 
恒伽望了一眼身边策马而行的长恭,只见她一袭红衣铁甲,眉如冷烟,目似寒星,苍白的脸色非但没有折损她的美,反而更增添了几分出尘的灵动。似乎感觉到了他的注视,她转过头来冲着他淡淡一笑。这世上所有的女子,或者会拥有胜于她的容颜,却绝对没有任何笑容能如她一般纯粹而璀璨。她笑的刹那,仿佛漫天的雪都飘进了那双微微泛着光芒的眸子,然后飞舞不息盘旋弥漫,美丽纯净得让人心痛。 
“恒伽,你说我们今天会不会遇上突厥人?”她忽然开口问道。 
恒伽的唇边勾起了一个笑容,“这就要看运气了。” 
也不知行进了多少路,长恭忽然指着远处兴奋地喊了一声,“看,是雪山!” 
恒伽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心里也不由暗暗惊叹,连绵不断的雪山在蓝天的映照下巍峨耸立,气势非凡。就在长恭要继续说话的时候,恒伽的脸色忽然微微一变,示意大家都停下来不要发出声音。 
阳光凌乱地投射在雪地上,透明的空气之中,颗颗细小的尘埃隐约浮动,寂静中却隐藏着某种躁动的不安。 
直觉告诉他危险正在慢慢靠近,毒蛇正在某处伺机扑出来咬他一口,一种阴冷的气息萦绕周围,但他却无法感知它可能的来源和攻击的方向。 
“恒伽,是马蹄声!”长恭的话音刚落,只见雪山旁如箭一般飞驰出几十骑人马,来势汹汹,扬起雪雾阵阵。 
恒伽高高骑在枣红马上,直挺挺的背脊展现出一种凛然。只听他高声道:“是突厥骑兵!众将士从现在起全都听我指挥!”说着,他立刻示意士兵们有秩序地分散开,就在这一眨眼的工夫,突厥的这支骑兵已经到了他们的面前。 
只见他们弯弓搭箭,数支银色的箭矢已经迎面射到,开金裂石,势不可当。瞬间齐军中就有不少人中箭落马。恒伽和长恭“刷”的一声抽出了剑,剑锋一扬,劲箭遇上剑刃,立时“哧哧”破断。那些突厥人先是乱箭发射,后又改变策略,马匹阵线一变,手上同时搭弓,竟然是齐齐瞄准了恒伽和长恭,准备众人齐发一击了。 
“射!”为首一位男子一声暴喝,几十支银箭同时离弦,又快,又准,又狠,寒光闪闪,高低错落,角度参差,这么齐刷刷地射过来,简直就是一张密不透风的天罗地网!要在同一时间全数击落,难度真是非常高,可能性亦极低。 
恒伽手上剑光一闪,箭羽迎面破开,仿佛一朵银花骤然绽放,然后又伴随着点点猩红飘洒着散去,他只觉手腕一阵剧痛,长剑险些脱手。电光石火之间,长恭横剑拦在了他的面前,只见一团白光凌空飞旋,剑花激扬,寒光映着杀气,温柔拥抱着残酷,恍如一张艳丽而璀璨的网,宛如情人朝花带露的手,将那些银光闪闪的凶器纷纷折落。 
突厥骑兵们似乎也愣住了,就在他们一分神的瞬间,恒伽和长恭的剑已经毫不客气地刺穿了他们的胸膛。齐军也都反应了过来,纷纷奋力挺身而出。眼见这支突厥骑兵就要被剿灭,忽然一位身穿银甲的突厥男子率着一支铁甲骑兵从侧面突出横击,勇猛无比,攻势凌厉,齐国军队被截成两段,从四面八方又涌来了密密麻麻的突厥兵,两军顿时混战在了一起…… 
长恭也不知手中的剑已经刺穿了多少人的胸膛,在气势滔天的喊杀声中,她的脑海里却忽然浮现出了那绵延不绝的、如同流动着的血液般的、不停蔓延着的、红色的枫叶。 
原来,这就是战场。 
你若不杀死别人,就会被别人杀死。 
就是这么简单。 
就是——这么残酷。 
天空中不知何时又飘起了大雪,长恭身上的铠甲袍裳全被敌人的鲜血染得透红,她根本看不到恒伽在哪里,只是看到有的人像被稻草一般砍成了两段,有的人半个身子被削飞,有的人被数根长矛刺得肠子都流了出来,还用手把肠子填回腹内又抡枪再战…… 
漫天纷飞的雪花中,人与人初遇,人与人征战。 
在大雪之中,她终于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恒伽正和那个银甲男子缠斗在一起,因为刚才右手受伤,恒伽只能换左手持剑,明显落在了下风。 
一道剑光迎面而来,她避过了那凌厉的攻击,转头看去,原来是个满脸狰狞的突厥大将,他在看清长恭容貌的时候明显一愣,随即又轻蔑地大笑了起来,说的倒是一口汉语,“齐国没人了吗?连这种漂亮的像娘儿们的男人都拉来战场了!” 
长恭握紧了手中的剑,剑影飞快地闪动,在白刃和鲜血的漩涡中,那大将已经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她又砍倒了几人,突出重围,冲向了那个银甲男子。 
和那银甲男子刚打了个照面,长恭就大吃一惊,这不就是那双大海般的蓝色眼睛的主人,突厥的太子阿史那弘吗? 
阿史那弘在刚才认出斛律恒伽的时候,已是惊讶至极,这会儿看到了长恭,更是吃惊,不由哈哈一笑,“小兄弟们,你我还真是有缘分!没想到再次相见会是在战场上!” 
恒伽一剑架住了他的攻势,笑道:“正好来领略一番关外风光。” 
“好,不过我是不会手下留情的。”阿史那弘的攻势更加猛烈,一剑又刺向了恒伽,长恭长剑一抖,“当”的一声将他的剑隔开,朗声道:“就让我来会会你!” 
两人本来就是不分伯仲,一转眼就打得难解难分,剑光灼灼,寒气阵阵。她越舞越快,招式凌厉,已然分不清哪是剑气,哪是她的影子,整个人似乎都与剑融为了一体。趁着对方一个疏忽,长恭一剑刺在了阿史那弘的手腕上,只听“当啷”一声,他手里的剑掉落到了地上,就在他想拔出腰间匕首的时候,长恭的剑尖已经指住了他的喉咙。这一系列动作流畅、利落,完美得无懈可击,连恒伽都忍不住在心里喝一声好。 
“太子殿下,你就乖乖束手就擒吧,我保证不会伤害你。”长恭对这位在长安城认识的太子的印象不错,所以并不想杀了他。 
阿史那弘笑了笑,“原来你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了。”他顿了顿,眉宇间皆是傲气,“突厥太子若是投降,还不被全天下耻笑?你干脆给我一个痛快!” 
“太子殿下,眼下你没有选择的余地。”长恭似是无奈地又说了一声,“大哥,识时务者为俊杰。” 
阿史那弘听她喊了一声大哥,面色也有些柔和起来,“小兄弟,我也不想为难你,两军对阵,我技不如你,死在你剑下也是心服口服。” 
长恭正想再劝些什么,恒伽走上前来,在她耳边低声道:“皇上吩咐过,若是突厥王族被生擒,是要被押送回城受刑的。这叫以一儆百,我看你现在不杀他,将来他更受罪。” 
长恭的瞳孔猛地一缩,手中的剑一颤,沉声道:“此话当真?” 
恒伽笑了笑,“你还不了解皇上吗?” 
阿史那弘抬起眼眸朝她微微一笑,“另外,我代他……谢谢你。”“你”字还没说完,他的身子忽然往前一倾,将咽喉要害撞向了长恭的剑尖,只听“噗”的一声响,血光四溅,他的身体慢慢滑倒了下去。 
长恭只觉得眼前一片血雾弥漫,辨不清东南西北,呆呆坐于马上,脑中一阵空白。 
其实,她来得及收回剑。 
但是……也许这样,会是更好的结局。 
“将士们,突厥太子已经被高副将斩杀,兄弟们一鼓作气,全歼突厥蛮子!”恒伽指着阿史那弘的尸体大喊了一声。 
无论是齐军还是突厥兵,怀着各不相同的心情不约而同地望向了那位杀死突厥太子的高副将。 
盐巴一样的雪子随着怒吼的北风散漫地飞舞,穿了一身血染铠甲的少年策马而立,却自有一段飘逸出尘的风度,衣如烈火人如美玉,黑发红衣翩跹曼舞,马蹄下腾起阵阵雪雾——斯人斯景,恍如天上海市蜃楼。 
就连恒伽,也有一刹那的失神。 
这样的长恭,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长恭。 
由于太子战死,突厥兵立刻阵脚大乱,没过多久就被齐军杀得溃不成军,弃甲曳兵,几乎全军覆没。 
长恭未来动荡不安的戎马生涯,就以这次初阵勾勒出了一个华丽而完美的开端。 
*** 
突厥兵败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周国都城长安。 
当今皇上的寝宫内,在明亮温暖的烛火下,一位少年正聚精会神地看着手中的书信,一双黑亮的眸子明亮澄净,仿佛蕴藏有深不可测的机敏智慧,深邃犹如一眼望不见底的海洋,使人于不知不觉间情不自禁沉沦其中。 
“皇上。”少年身边的贴身随从阿耶小心翼翼地叫了一声。 
这位少年,正是刚登基不久的新皇宇文邕。他随手将书信一扬,露出了一抹意料之中的神色,“突厥军这次不但惨败,连他们的太子也战死沙场。” 
阿耶惊讶地“啊”了一声,“是谁杀了突厥太子,是斛律光吗?” 
宇文邕摇了摇头,“好像是个叫高长恭的副将。”说着,他站起了身,走到了窗边,凝望着窗外纷飞的雪花,轻叹了一口气,“阿史那弘也不是平庸之辈,虽然他小心谨慎设下了埋伏,先发制人,但实在是时运不佳,更何况,这天底下,能做斛律光对手的人并不多。” 
“可是,皇上,那个叫高长恭的人也不是等闲之辈啊,竟然能杀死阿史那弘。” 
宇文邕忽然推开了窗,伸出了手,雪一片片地落下,一片片地融化成水,一道道细小的水痕在他的掌心和手背蜿蜒,一滴滴的水珠沿着指尖坠落。如此的,反反复复。 
“高长恭……”他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也许将来,此人会是我周国最大的威胁。” 
“皇上,小心着凉。”阿耶忙提醒道。 
宇文邕没有再说话,只是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动未动。 
天地间,雪,如翩跹的白蝶,纷飞依旧。   
第三十章 兰陵王(1)   
邺城今年入冬的第一场雪来得有些迟了。 
清晨,白色的飞絮急急地掠了下来,铺天盖地。待到掌灯时分,竟已是一天一地,一片素白。高府里的红梅早已尽放,几树绯红,如滴落在苍白荒凉中的鲜血,妖娆妩媚。时已近新年,又加上高长恭因斩杀突厥太子立下大功,整座高府都弥漫着一种喜洋洋的气氛。 
屋里的炉火烧得很旺,几枝红梅插放在廊下,轻浮着的花瓣伸展在坠落的雪花里,悠悠然融进一片银白中。偶尔飘进几朵雪花来,点点融在廊上,像是温柔的眼泪静静地渗落,却是带不进一丝寒冷。 
长恭懒懒地躺在床榻上,身子从华贵的雪白狐裘里半探了出来,黑发稍稍有些凌乱地披散着,衣领微微敞开,精致的锁骨上因炉火的温暖染着薄薄的绯红。 
“长恭,把这碗燕窝吃了。”孝琬用勺子在碗里搅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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