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伽的脸上依旧淡淡笑着,上前接了旨,“微臣遵命。”
一出了殿,长恭就将斛律光父子拉到了一边。
“斛律叔叔,皇上怎么会知道?”她惊讶地问道。
斛律光的脸色已经恢复了一片平静,“他毕竟是皇上,知道这件事也并不奇怪。”
“可是,问题就出在,之前皇上问我住在哪里的时候,我从来没有提过长安,没想到皇上早就知道,这不是有些奇怪吗?”
“的确有些奇怪。”恒伽在一旁微微一笑,“奇怪的不是皇上知道这件事,而是之后他转移了话题,明显是不想再提这件事。这似乎并不符合皇上一贯的作风。”
斛律光脸色一沉,“难道……”
恒伽浅笑如风,眼中却微光闪动,“只有两个可能。一个可能就是别人告诉他的,另一个可能,就是他亲自派人追查过长恭母子的下落。”
长恭忽然觉得心里仿佛被塞了一团乱麻,如果皇上曾经派人追查过她们的下落,那又说明什么?
她的背后忽然冒起了一股凉气,不敢再想下去。
“好了,千万不要胡乱猜测,长恭,恒伽,现在你们所要做的就是做好自己分内的事。”斛律光的眼眸一黯,转向了长恭,“你不会让我失望的,是不是?”
长恭稳住自己紊乱的情绪,扯出了一个笑容,“长恭一定公私分明,决不让您失望。”
斛律光欣慰地点了点头,又道:“恒伽,你明白我为何要你一同前往吧?”
恒伽保持着那抹优雅温柔的笑容,“恒伽当然明白。”
“斛律叔叔,其实我一个人也完全可以胜任啊。”长恭瞥了一眼恒伽,为什么还要带上这只狐狸啊……
斛律光摇了摇头,“长恭,论武艺你的确十分出色,但是这个世道……”他顿了顿,一字一句道,“人心险恶。”
***
长恭回到府中的时候,刚把这个消息一说,大家就纷纷变了脸。
“长恭,长安是周国的都城,你这样前去实在是太危险了,怎么能做出如此轻率的举动呢?万一有个什么好歹,我怎么和大人交代……” 长公主在一旁皱着眉道。
“长恭,这回连大哥也不能帮你了,你怎么和我们也不商量一下,就自作主张?”孝瑜也露出了一丝淡淡的担忧。
“去长安?”正好来到正厅里的二夫人静仪听到这句话,立即停下了脚步,脸色微微一变,又问了一句,“长恭,你要去长安?那可是敌国的都城……”
“不错,二娘。”长恭答了一句,她对二娘这样的态度忽然有点不习惯,可能是大哥的缘故,二娘这几年表面上对她似乎也客气了不少,不过冷言冷语还是时不时地要来上几句。
“这次是长恭不对,让大家担心了,可是……长恭如今也行了成人礼,是堂堂男子了,如果不趁年轻建功立业,不是枉为此生吗?”她笑了笑,“长恭不能永远在羽翼下躲着。”
“他要去就随他去,你们管他这么多干什么!随他去!”一直一言不发的孝琬蓦地站起了身来,一甩袖,不小心将桌子上的瓷碗碰落在地,发出了一阵清脆的碎裂声。他似乎愣了愣,随即就往前走去。
“三哥!”长恭低唤一声,心情黯然,从小到大,还从没见过三哥对自己生这么大的气。
就在这时,静仪的随身丫环阿妙走到了静仪的身边,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静仪垂下了眼眸,低声道:“知道了,我就去。”
说着,她起身道:“姐姐,申国公夫人又约我了,我想现在出趟府去看看她。”
府里的人都知道,静仪和申国公拓跋显敬的夫人关系极为亲密,两人平日里倒是经常往来,所以长公主没有犹豫地点了点头,“去吧。”
“大娘,大哥,我去看看三哥。”长恭也坐不住了,急急起身,向着孝琬离开的方向追去。
清秋时节的月夜,银色的月光透过澄净的夜色,洒在庭院里,似乎凝成了秋霜。雨后微凉的空气中隐隐弥散着桂子的清香。
“三哥,你真生气了?”长恭很快在亭子里发现了孝琬的踪影,忙拉住他赔笑说。
孝琬似乎还在生气,背过了身去不理他。终还是敌不过她的死缠烂打,转过身的时候已经换成了一副无奈的神色。
“如果出什么事的话,我决不会原谅你,明白吗?”他像往常一样揉了揉她的头发。
“放心吧,三哥,难道你还信不过你弟弟?”她笑眯眯地说道,厚着脸皮靠在了他的身旁。
“唉,真拿你没办法。”孝琬伸手轻轻拍着她的额头,“自己千万要小心,知道吗?要不然三哥也陪你一起去吧?恒伽那个小子看着不可靠,要不然……”
“三哥,你好啰唆哦……”
“哎呀!居然嫌三哥啰唆,好伤心啊。”望着三哥不知从哪里抽出一条小手绢,装出擦眼泪的样子,她忍不住大笑起来。
望着她明媚的笑容,不知为什么,孝琬的心里涌起了一种说不清的不安。
好像……总觉得有什么事会发生。
第十七章遇袭(1)
秋日的阳光依旧温和,连续几日的大雨之后,山路旁冒出一簇簇绿色的青苔,路边苍翠的松树偶尔洒下一片片密密的阴影,给人些许凉意。
一辆满载货物的马车正不急不慢地行进在山路上,马车旁边还跟着几位家丁模样的随从,马车的前方,两位翩翩少年策马而行,看打扮似乎只是普通的商人。
左侧的那个少年似乎正在想着什么,他那红而润泽的唇微微轻抿,眉目流转之处有秋波;额前几缕飘落的碎发,只衬得他薄薄的脸颊如阳春白雪。在他身侧的少年,有着清晰分明的轮廓;俊朗白皙的脸庞在朝阳的映衬下更显得奕奕动人,连那唇边的微笑仿佛也被晕染成阳光的颜色,温暖柔和又恬淡隽永。
这两位翩翩少年,正是准备前往长安查探敌方消息的高长恭和斛律恒伽,为了方便进入长安,两人伪装成了普通的丝绸商人。
“长恭,你在发什么呆?”恒伽的嘴角微微一扬,从出发到现在,长恭的脸上似乎就一直写着“我很烦,别来惹我”这几个大字。
长恭低低应了一声,“可能是昨晚没有睡好。”她没有撒谎,这几晚一直睡得不好,因为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她去了好几次王府想和九叔叔告别,九叔叔总是以忙碌的理由打发她。
难道九叔叔生她的气了?
“去长安是你自己提出的。”恒伽微微笑着,“如果觉得后悔,现在回去还来得及。”
长恭蓦地抬头,脸上带了几分恼意,“我什么时候说过后悔了。”
“既然不后悔,就打起精神,可不要成为我的累赘。”恒伽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促狭,眼中却并没什么笑意。
“放心,谁成为谁的累赘还不知道,我本来就不需要你跟着来。”长恭也有些恼了。
恒伽低笑出声,“看看,被说了几句就沉不住气,等到了长安可得稳重些。”他的目光从她的脸上掠过,“如果不是父亲,我也不想管这个闲事。”
长恭忽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冲着恒伽眨了眨眼,“那你现在就是多管闲事了对不对?”还没等恒伽说话,她又笑嘻嘻地冲着身后的中年男子道,“李叔,知不知道有句话怎么说,什么什么,多管闲事?”
那位被叫做李叔的脱口道:“公子,我只听过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长恭笑得更加欢畅,“对,对,就是这句。”她朝恒伽眨了眨眼,“这可不是我说的哦……”
恒伽也笑眯眯地看着她,“原来长恭你就是那只耗子啊……”
长恭的脸色一僵,唉……不好,怎么把自己给绕进去了,看来睡眠不足果然容易犯低级错误……
看着她僵掉的脸,恒伽唇边的弧度更深了,心里忽然觉得有时管长恭的闲事也未尝不是件有趣的事。
“公子,你们看……”李叔忽然指着一个方向低喊道。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长恭抬起了头,只见一眼透明而清冽的泉水于石壁间奔流而出,随即跌落深谷,形成一泓碧泉,透过澄澈的泉水,几乎可见水底大大小小颜色深浅各不相同、形状浑圆的石头。半空中水雾蒸腾氤氲,在阳光下泛出七彩的光芒。
“恒伽,我们就在这里休息一下吧,顺便也能装些水。”长恭想不到,在这种地方也能见到这样的景致。
恒伽眼见大家都有点累了,于是示意在这里休息片刻,等会儿再继续赶路。
长恭拿了水袋,来到泉边装了一些水,又伸手掬水来喝,只觉得沁凉甘甜,心旷神怡。
她舒畅地深深吸了一口气,目光忽然停留在某一个地方,唇边渐渐浮起了一个略带邪恶的笑容……
“恒伽,你也来喝点!”她似乎已经忘了刚才小小的不快,热情地将手里的水袋递给了刚走过来的恒伽。
恒伽拿起了水袋,仰头就喝了起来。
“唔……”他的脸色忽然一变,捂住了自己的喉咙,“长恭,你在这里面放了什么?”
长恭见自己的毒计成功,不由得意地笑了起来,“也没什么啊,只是觉得狐狸哥哥这么辛苦,所以特地给你放了一点补品,是一条新鲜的小鱼哦,哈哈哈!”
恒伽皱起了眉,顺手将水袋扔给了她,“长恭,你太过分了。”
让狐狸哥哥懊恼生气可是千年一见的,长恭越想越得意,随手也拿起了水袋喝了一大口。一口水刚入喉咙,她就觉得有个什么滑腻腻的东西也顺着喉咙下去了……
“啊啊!那是什么!”她拼命地咳了起来,想把那个东西给咳出来。
“哦,那点补品我想来想去还是舍不得吃,所以就留给你了。”恒伽的唇边扬起了一丝狡猾的笑,“顺便说一句,刚才你把补品放进去的时候,我正好看到哦。”
“你,你这只可恶的狐狸!”她气急败坏地将水袋朝他扔去……
呃——这只狐狸,是不是她的克星啊……
***
休息过后,队伍又继续出发了。
恒伽望了一眼长恭,现在的她明显被怨气所包围,脸上的表情已经换成了“谁惹我我揍谁”这几个大字。
不知为什么,他觉得自己的心情倒是非常的不错。
“公子,听说前方的山路经常有山贼出没,请公子小心一些。”李叔在后面说道。
恒伽点了点头,“这里的确是个适合伏击的地方。”
“李叔,这些小毛贼哪是我们的对手。”长恭终于找到了怨气的发泄口,“来一个我揍一个,来两个我揍一双!”
“还是小心点为好。”恒伽忍住了笑意,“尽量别惹不必要的麻烦。”
阳光渐渐淡去,山间不时飘舞着零落的叶子,淡黄的树叶犹如枯蝶,迎风乱舞;山风吹过,寒凉之气扑面而来。除了树叶飘落的声音,山间一片寂静,寂静得——有点诡异。
恒伽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立刻示意大家停了下来。
长恭刚想说话,就听到了不远处隐隐传来了杂乱的马蹄声和人声,还没等大家反应过来,只见两边的山坡上如潮水般涌下来几十骑人马,迅速拦在了马车的前面。
恒伽平静地打量了他们一番,看他们的打扮,多半是山贼无疑,但是,和一般山贼相比,似乎又有些不一样……
长恭抬眼望去,只见为首的那个山贼懒洋洋地斜坐在马背上,手持一杆长枪,嘴里还漫不经心地叼着一根小草,整个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满脸的大胡子将他的容貌遮去了大半,让人看不出他是俊是丑,更看不出他的年纪。
“大哥,这几只肥羊来得真是时候啊。”他身边一个个子瘦小的男人一脸谄媚地笑着。
“石头,你给老子闭嘴!”那位大哥瞪了他一眼,“老子都还没说话,你放什么屁!”听他的声音,倒是十分年轻。
那个被叫做石头的脸色一变,赶紧噤声。
大哥肆无忌惮地扫了他们一眼,“呸”的一声吐掉了嘴里的草根,“你们应该听过这句话吧,此路是老子开,此树是老子种,要从此路过……”他停顿了一下,转头道,“喂,石头,最后一句怎么说来着?”
石头忙回答,“好像是留下买路钱。”
“不对,不对,”另外一个胖子摇头道,“应该是留下买命钱!”
“不对,买路钱……”
“不对,买命钱!”
“怎么,胖子!你想单挑不成?”
“单挑就单挑,谁怕你不成!”
长恭的嘴角抽搐了一下,望了一眼恒伽,只见他额上的青筋也轻微跳动了一下。
大哥的脸色越来越臭,终于大吼了一声,“都给老子住口!”他朝着恒伽晃了晃手中的长枪,“废话老子也不多说,把你们的货物留下,留钱不留命!”
恒伽微微一笑,“各位大哥也只是求财而已,麻烦行个方便,让小弟过去,”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了一个袋子,“这些就权当小弟请大哥们喝杯茶。”
石头将信将疑地接过了袋子,打开一看,不由大吃一惊,递到大哥面前道:“大哥,这里的钱,已经远远超过那批货物的价格了。”他压低了声音,“我看这小子好像是个练家子,不如这次就这么算了。”
大哥微微一愣,摸了摸自己的大胡子,开口道:“行了!老子也不过是求财,既然这样,你们走吧!”
“多谢多谢。”恒伽笑着抱拳行礼,朝长恭丢了个眼色,示意她先走。
“为什么把钱给他们,我们又不是打不过他们。”长恭轻轻埋怨了一句。
恒伽眼中微光一闪,“如果用金钱就能解决不必要的麻烦,又何乐而不为呢。”
她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策马向前而去。
“哦呀呀,这小子长得细皮嫩肉的,可真是俊啊。”就在她经过那些山贼的时候,其中一个男人忽然开了口,长恭瞥了他一眼,只见此人容貌在山贼里也算秀气,只是眉目之间带着一丝邪气。
“小仙,难不成你还想……”一旁的石头贼笑起来。
长恭微微皱了皱眉,一个大男人叫小仙,真让人恶心。
“这样的极品倒真是少见呢!”小仙露出了一丝暧昧的笑容,“我还……”他的话还没说完,只听一声鞭声袭来,脸上顿时火辣辣地红了一道。
“最好闭上你的狗嘴,不然,我会让你永远都不能说话。”长恭冷冷地收起了鞭子。
“你!”他捂着脸,又惊又怒地望着眼前这个美得不像话的少年。阳光仿佛都洒在少年明净光润的额头上,反衬出五官的清晰轮廓,线条异常的流畅纤细,肤色细腻而透明,带着一种无懈可击的美丽。
他一时看得呆了,不由自主地吞了口口水,竟然什么话也没有说出来。
恒伽在一旁轻轻笑了起来,“我这位兄弟,可是说得出,做得出。”
长恭轻哼一声,甩了下鞭子,继续策马往前,不经意间瞥了那位大哥一眼,只见他正微眯着眼盯着自己。她的目光掠过他的眼睛,心里忽然一惊,刚才一直没有注意,原来这个贼首的眼睛竟然是蓝色的!
蓝色的眼睛……她愣愣地望着那双眼睛,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这样的蓝色眼睛……哪里呢?一时却又想不起来……
“长恭,还不走。”恒伽催促了她一声。
“嗯。”她点了点头,又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那个贼首已经掉转马头,带着他的人马回撤了。
“你也注意到他的眼睛了?”恒伽淡淡地看了她一眼。
她惊讶地抬起头,“原来你早就注意到了?”
他若有所思地望着路边的落叶,“蓝眸,这似乎是突厥人的特征,为什么此人会在这里做个山贼,的确有点蹊跷。”
她没有再做声,只是不停地在脑海中搜寻着与这双眼睛相关的记忆……她一定,一定在哪里曾经见过一双蓝色的眼睛。
***
不知不觉,一行人终于来到了长安城。
到长安城的时候,已经近黄昏,天边的晚霞过于浓重,渲染着路边的树木和成排的房屋,整座城像被熊熊烈火包围,绚烂得化不开。
长恭的脸色微微一变,攥紧了手里的缰绳,心里涌起了一丝说不清的伤感。在这座城里,有她快乐的回忆,也有……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