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都是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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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都是错-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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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复杂。”

“辛蒂。你被爱过,你也爱过人,你闯过祸,自杀过,还有什么麻烦?你怀了孕?”

“如果我怀了孕,我不会打电话给你。再过四星期,我会去找堕胎医生。”

“不要那么说,辛蒂,你的语气是那么残酷。好像世界上再也没有乐趣,再也没有新鲜的事了“这倒是对的,莉莉,我什么都见过了。”我说,“我疲倦。这一次我要自杀,再也不割脖子手腕的,我吃那种七秒钟就死的毒药。

“辛蒂——”

“莉莉,我这辈子有人向我下了咒言,我是逃不脱了。”

“我看我还是换了衣服来你这里吧。”

“不用,莉莉,真的不用,你放心,我这就挂电话。”

“小姐,你别挂电话,我求求你,叫你妈妈起来。”

“没有用,莉莉,没有用。”

她忽然哭了,“你真叫我担心啊。”

我笑,“谁也不担心,就是你。”

“我不想你——我的天。”

“对不起,现在回去睡觉,听到你的声音,我很快乐,真的,快乐。此刻我只想听一听熟捻的声音。”

“真的?”

“真的。”我说,“把电话挂上。”

“好,明天我来找你,中午,好不好?”

“好。”我说。

她把电话挂上了。

一片沉默。

屋子,整间屋子是黑的,因为窗帘拉得密。

我胡乱套上了衣裳。放了一点钱在口袋里,就出门去了。我关门关得轻。我想爸妈不会给我吵醒。

太早。

实在还太早。

但是医院的门还是开了。

我找到了家明的病房,推门迸去。私家医院就与酒店一样,没有分别的,随进随出,因为付了钱。他躺在床上。一片白。墙上挂着耶稣基督的像,下面写着:“你爱我比这些更深嘛?”耶稣基督,它一直没有得到爱。没有人真的爱他,没有人。只除了抹大拉的马利亚吧。

我走近家明。他闭着眼睛,睡得很好。手腕上缠着纱布。

护士小姐探头进未看一看,走了。

我坐在椅子上。我应该祷告吗?是的,祷告。

他还活着,呼吸着。

我握着他的手,我们快乐过,是的,我们快乐过。

他说他爱我,他甚至要娶我,我,像我这种人。我把他的手贴在脸上。

多么可惜,我已经不懂爱一个人了。

他没有醒。

我觉得疲倦,我靠在椅子上,有一只手搭在我的肩膀上。我以为是护士小姐,我说:“我不会骚扰他的。”

我转过我的头,我看到了一只男人的手,坚的手。只有他才有那么强壮的手。我抬起头,我看到他的脸。他的脸色是铁青的。他赶来了,他这么快就知道家明在这里,他爱他。他大概真是爱他。

他放开了他的手,他说:“辛蒂,你离开他吧。”

我摇头。

“我请求你。”

“坚,”我说,“我也求过你,你的答案是什么?”

“我是为你好,你嫁我有什么好?”

“对呀,我要嫁给家明。”

“辛蒂,以你这样的条件,要找个丈夫还不容易?天下像家明这样的男孩子,也还多着。”

我压低了声音:“那么你去另外找一个家明来。”

“这么听来,是没有商量余地了?”

“有,我们两个人一起离开他。坚,我们到别的地方去,我们会过得很好。”我说,“真的,坚,你从来未曾爱过我,试一试,或者你不会后悔的。”

“让我们以成人的语气说话。”他握住了我的手,“辛蒂,为什么你一定要我?”

“因为我得不到你。难道你不知道吗?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我说。

“你真的爱我?”

“是的。”

“多深?”

“我不知道。”

“我使你快乐?”坚说。

“并不。决不快乐。”我说。

“那么快走,辛蒂。不要报仇。”

我说:“你要家明。但是家明要我。你不明白?我走有什么用?他要我。你看不出来吗?他没有我会死,你看不出来吗?不要叫我走。他会找到我的。”

家明在床上转了一个身,我们的声音太高了。

他喃喃的说:“辛蒂。辛蒂。”

我抬头看着坚,这么多年来,我第一次有了胜利的感觉,我说:“坚,你走吧,当他醒过来的时候,看到了你,你想他会有什么感觉?”

坚踱到窗帘前去,背着我。

完全失败了。

我说:“你恐吓他,叫他离开我。现在我知道你们之间的故事了,我一点也不害怕,我跟定了,坚,如果你要见他,你也会见到我,因为我要嫁给他,做他的妻子。”

我重复又重复的说着这几句话,他蓦然回过头来,朝我脸上就是一个耳光,他下手是这么重,我从来不知道他有这么激动过。我嘴角淌下了血。

我静静的说:“还有左边呢,再来一下。”

他转头走出了病房。

我看着他拉开了门,走了,连门也不关。

我怎么才可以得到他?这是惟一的办法。

我呆了半晌,我用手帕擦掉了嘴角的血渍。他还会回来吗?我在赌什么!赌自己的什么?

家明转身,他说:“辛蒂……”

“我在这里。”我说。

护士进来。我问:“我可以与他说话吗?”

“没有什么大碍。”她说,“可以。”

我给家明喝水。

护士问:“他这样做是为了你吗?”

我不出声。

“你真幸运,他这么爱你。我很多嘴,不过小姐,不要辜负任何人的爱,因为……有时候,爱难找。”

她转身也走了。

我点点头。是的,她说得很有道理。这种说法我也会说,说起来总是容易的,理直气壮的。

家明醒了,他看着我,好像不相信是我,然后他抓住了我的衣角,尽了他的力抓住我的衣角,仿佛我随时随地会消失一样。

我想那一次我在医院里醒来,坚并没有来。我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为什么我没有死?为什么?但是自杀这玩意,最多只好来一次,再试就真没有那种勇气。

家明哑声的想说话,我把耳朵凑到他嘴边去。

他问:“你……都知道了?”

我点点头。

“你,还来看我?”

我点点头。

他闭上了眼睛。清秀的脸,美丽的脸。

“为什么?”他问。

“我爱你,”我毫不羞惭的说,“我们结婚。家明。我们结婚。忘记这些,忘记它们。”

他仍然闭着眼睛,但是眼泪淌了出来。我想,我为一个男人哭过,是我欠他的,没晓得也有人欠我的眼泪,真没想到。

我继续说着:“我们在这里结婚,然后我们去渡蜜月,我们去得远,但是我们会回来,什么都会很妥当,你放心,我们会有一个家,一个美丽的家,而且有很多孩子,你喜欢孩子?”

他的眼泪还在淌,流下脸颊。

我吻掉了他的眼泪,我的脸贴在他的脸上,我跪在地上。“事情不会有问题的,你放心好了,”我说下去,“每个人都有一段故事,或是两段故事,我们都有错的时候——真是错吗?像我做过的事,家明,我没有你想象中的好,绝对没有,但是我答应你,我们在一起会很开心。我不认为我做的是错事,在每个人的眼里,如今都是错,但是我也换得我的快乐。家明,快乐,不管是长是短,还是快乐,我认为我花的代价划得来,我从来没有后悔过,也许就是因为我不后悔,我不认错,上帝没有原谅我,家明,你明白?家明,你明白?”

我伏在他胸前,我也哭了。

“谢谢你,辛蒂,谢谢你。”他微弱的说。

“不要谢我。以后你或许会后悔,你或许会后悔也说不定,不要谢我。”

“值得的。我现在快乐。”家明说。

“奇怪是不是?”我问,“我们两个人都知道快乐是什么,因为我们从来没沾过快乐,我们只远远的看见快乐,已经高兴了。奇怪。”

“辛蒂,我会对你很好,对你很好。”

“你答应我,睡得好,吃得好,出院我们就结婚。”

“是的,我们马上结婚。”

我点头。

我离开了医院,回家睡了三四个小时,惊醒了,又要去医院。我要看牢他。

哥哥说:“你怎么了?看你,瘦成这样,这几天你是怎么了?”他不满我。

“家明,他病了,住在医院里,我得去看他。”我说。

哥哥猛地一惊,“怎么不早说?他没父没母,没亲戚!”他跳起来。

“所以我要去看他。”我说,“不过是……气管炎。”

哥哥吁出一口气,“他没大碍吧?”他看着我。

“没事,他这几天就出院。”我说,“哥哥——”

“什么?”

“我——”

“说吧,最近你倒听话。”他软下来,“可是有事别闷在心里,总要与大人简量商量,你那脾气也该改了,家明对你真是没话好说。你这样子……找谁去容忍你?难得他不计较,可知是真爱你。辛蒂,不是说是你的错,不是……我们太想你好,你的运气,实在不怎么样,”哥哥别转了脸,“我们帮不了你。如今有了转机,你要把握住机会才是。爸妈年纪大了,我又不能跟你一辈子,跟着你,你还嫌我,你自己好好打算。”

我的眼泪直滚下来。我忍着眼泪,越忍越流。

转机,这是转机吗?

哥哥他什么都不知道,但是他倒还算关心我。我运气不好,连他都知道了。我做错了什么?到如今我并不明白。只是人家说是错,我也只好认是错。

完美的结局,永远不会发生在我身上,永远没有,再好的开头,也还演变成这样。

如今大家都觉得我是负累,大家都要撒手。

我用手背抹去了眼泪。

“哥哥,”我低低的说,“家明与我,我们想结婚了。”

哥哥简直是打心里开心出来的,我背着他,没看见他的脸,却也听出他声音里的喜悦,“真的?唉,你这人,早点告诉我们嘛!”“我们也是刚决定的,很快,大概这个月或下个月。”

“爸!妈!”哥哥大叫,“好消息!”

我低下头,我的眼泪尽滴在台布上,花上,花盆上。

人们会怎么想?

他们会想:看辛蒂这种女孩子,看她!搅成这样,什么不该做的都做了,就差没抽鸦片,居然还嫁得个才貌双全的丈夫,会有这种转机!

是的,他们会这么想,他们会妒忌得发绿。

居然有人名正言顺的娶我辛蒂,我,只要喜欢,随便可以跟谁上床的一个女孩子,居然有人名正言顺的娶我。

爸妈得知了消息,雀跃不已。

然后莉莉来了。

她昨夜,或是今早,答应来看我的。她常常做到答应过的事。她是个好朋友。

“恭喜恭喜。”她说。

我笑了一笑。我与她坐在一个冷静的角落里。

莉莉问:“他很有钱,是不是?”

“有钱?不见得。他又买不起一百八十万美金一只的明朝花瓶。又不能供我住一层堡垒。有什么钱了不愁吃饭就是了。谁又愁过吃饭了?”

“你别折了福了,还说这种话。他爱你,那还不够?”

“是的。我也爱他,在某一方面我爱他,当风把头发吹到我脸上,耐心的替我拨开,当他欣赏我,当他微笑,当他说他爱我,我也爱他。但是我老了,我们认识迟了多年。像梦一样,最后抓到了,一点也不像梦了。”

“辛蒂,做人一向不是做梦。”

“别人的梦总是可以成真的。”我看着莉莉。

“那只不过是少数的幸运者。”

“或许。”

“你应该很高兴才是,很高兴才是呀。”莉莉说。

“莉莉,你要不要听一支歌?我想唱一支歌。”我说。

她耐心的说:“好的,辛蒂,我实在不晓得你心里想什么,但是你既然想唱,你唱吧。”

“谢谢你。”我说。

然后我开始唱:

“我所有的忧愁,只有耶稣知道,我所有的烦恼,只有耶稣如道……”

“我不明白,辛蒂,发生了什么?”莉莉苦恼的问。

“有时候想想很安慰。”我说,“有时候走过幼儿园,听见那些小孩子,拉大着喉咙在唱:‘主耶稣爱我,主耶稣爱我,主耶稣爱我,圣经上告诉我。’我常常爱听这首歌,因为句子重复,听了就舒服,在下午的太阳灰尘里,真的得到了安慰。”

“辛蒂,你怎么了?我不反对宗教,但这么多人爱你。我爱你,你哥哥你父母,还有你未来的丈夫,辛蒂,你怎么搅的?”

“谢谢你,莉莉,谢谢你做了我的听众。”

“我不明白,辛蒂,我不明白。”

“你不必明白,谢谢你听了我这些疯话。我要去医院了,我要去看家明。”

“你自己也得睡一觉才是,他又没大碍。”

“我不要睡。”我说。

莉莉忽然抓住了我的手,“告诉我,什么才可以使你快乐?”

我摇摇头,“我无所求。”

“坚?”

“不。坚完了。我打败了他。他一文不值了。”我说。

“什么可以使你快乐?”莉莉再问。

我微笑,“我要去了。”

我吻了她的脸。

她说:“好好保重自己。”

我点点头。

家明很快的出院了。我们都没有见到坚。我们为举行婚礼很忙。最忙的是父母亲。他们面子十足的指挥一切,因为家明没有长辈。

房子家私都是现成的,在这方面我是一个随和的人。我们买了结婚戒指。我还是穿粗布裤,但是两只戒指配粗布裤都很自然,奇怪。我不大明白。

家明很兴奋。他跟着我,拉着我的手,永远不放松。

当我们吃饭的时候,他的左手拉着我的左手,我们只有一只手拿筷子拨饭。

妈妈说,叹着气,“他真是前世欠咱们辛蒂的。”

他没有主宰,一切听我的。可恨我也没有主宰,我们永远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坚仍然没有出现。

我与家明都没有提到他。但他的影子不会消失。

我不愿披白纱结婚。我觉得不配穿白纱。我知道我是什么。这年头野鹤结婚都上教堂找神父披白纱。我倒觉得我不配。我们只去注了册。也没有上酒楼。我只有莉莉一个朋友。什么酒席。

爸妈有点失望,但是他们在报上又登了一段广告。报纸广告如果没有父母这种人支持,恐怕要赔本的。

于是我们收到了很多礼,很多贺卡。天下如果没这种人,恐怕商店也是要关门的。

家明需要我。他真的需要我。他待我像一个浮于,他是一个将溺的人,要紧抓住我不放,我是他唯一的救星。他还是那么耐心。他喜欢我穿的衣服,我头发的样子,甚至我抽烟、喝酒。他爱我。

没有人会相信他是那么弱的一个人。

他腕上那一条疤是不会褪的了,他把手表盖在上面,没有人看得出来。没有人。

噩运才开始呢。我知道,我很明白。

有人送了一样礼来,一只丝绒盒子。没有卡片。我的心开始狂跳,手心开始冰冷。我看看家明,他比我还害怕。我们就这样过一辈子吗。

我打开盘子。

是两只十字架,一大一小,一对儿。在十字架后面刻着我们的名字,年月日。十字架中央镶着钻石。谁还有这么大的手笔。我知道。家明也知道。

坚。

真够讽刺。

送我们十字架。

我害怕。

我把盒子搁在一旁,饭吃不下去了。

妈妈很喜欢,怂恿着我们戴上。

我们只好挂上。

然后有人按铃,在闹哄哄的亲戚朋友当中,佣人去开了门,进来的是坚。

是坚。

粉红色的衬衫,全身黑,一只金表,一条金表链子。他在微笑。

家明握紧了我的手。我握紧着他的手。

我连一个微笑都逼不出来。

他不肯放过我们。

然后他走近来,他自衬衫底下掏出了一条链子,链子下坠着一模一样的一个十字架。家明别转了脸,他抓得我的手发痛,他的手颤抖着。

忽然我笑了。

“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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