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得好像迷路的人是他一样。村上隆史闻言,不禁莞莆一笑,「这句话应该是我说才对。」
「是我找到你。」偎靠在他怀里的小女人固执己见。
他也不争辩,心知肚明想扭转她脑袋瓜里的想法比登天还难。
「小俩口感情很好啊……」小俩口的浓情蜜意被苍老的声音打断。「不错不错,年轻人就是要谈点恋爱才不枉青春年少。」
「您是哪位?」
「这位伯伯对我很好。」基於「虽然我不认识你,但是我谢谢你」的心态,雨朵笑著说:「他请我喝番茄汁。」
老人家拉起她的手轻拍,眼里充满追忆与疼宠。「你真像我老婆年轻时的模样……」
这种表情—;—;村上隆史迳自归类为「垂涎」!
有没有搞错……竟然敢垂涎他的雨朵……
老人家似乎意犹末尽,还想摸上美人的俏脸蛋,可惜村上隆史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人搂进怀里,谁也不准越雷池半步。
「小气巴拉的年轻人!」被识破企图的老人家抿嘴哼道。
「总比好色成性的老年人好。」他说,醋意酸酸。
「你……」老人家眯眼打量,下了结论:「跟我年轻的时候很像。」
像……小俩口四东目光直射,频频打量说谎不打草稿的老人家。
那张历经岁月的老脸,实在让人无从想像起年轻时候的模样。
「你八十了对不对?」雨朵很好奇。
「什么话!」老人家听了直跳脚。「我才六十六!大顺之年!」
六十六……小俩口这会儿是面面相觑了。
「你六十六岁的时候也会变成这个样子吗?」雨朵严肃地问。
「什么叫『这个样子』……」他这样有什么不好的……
无视老人家的抗议,村上隆史摸摸自己的脸,开始担心起来。
不能怪他,眼前这位老人家脸上的皱纹多且深得足以夹死蚊子,而且後背佝偻、身高缩水到不超过一百六。
如果这位宣称年方六十六的老人家所言不假,无怪乎他会开始担心起自己三十六年後的样子。
光想像就觉得很恐怖。
「没关系,就算你变成那个样子,我还是会爱你,真的。」雨朵浑然不觉自己说出近似告白的话,窝在他舒适的臂弯里甜笑著。
甜言蜜语自然而然地渗入他心扉,心底的不安全让她消弭殆尽。
原以为她只是习惯他、依赖他,所以任由他主导两人的关系,什么时候开始,他的雨朵也会说爱了呵?
村上隆史又欣喜又自得,承诺道:「我也是。」
「咦?」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你也是?」
「就算你变成那个样子,我也依然爱你。」
「我也会?」她指著老人家的脸,俏颜皱成小苦瓜。「你是说……我也会变成那个样子?」完全忽略了重点,只在意自己也会变老。
村上隆史旁若无人地俯首亲吻她香甜的唇,低低笑了出来:「别说得好像你不会老似的。」
他向黎忘恩查证过了,她体内吸血鬼的血统已经淡到除了偶尔会无意识地瞬间移动外,几乎与一般人无异。
只是偏好红色的天性仍在,这就是她为什么独锺番茄汁的原因。
「那……你还会爱我吗?如果我变成那个样子,你还会只爱我—;个吗?」她怯怯地问,怕得到让自己伤心的答案。
「会。你变老,我也会跟著变老,大家都一样:但是,我爱你的心不会变。」
那就好。雨朵放心地吁口气,经过一个早上的产检程序,累积下来的疲惫逐渐起了作用。
「累了?」
「嗯。」她揉眼,动作稚气得像个孩子。
「我们回去?」
「你会陪我睡吗?」近来已经习惯自己的床上有他,他是她最好的抱枕。
「会。」说出来连自己也不敢相信,但连续在那张风格特殊的床上睡了一整个礼拜,他真的挺能适应的。
谁教她只认定那张床,他也只好舍命陪佳人睡那张「有盖子的床」了。
小俩口甜甜蜜蜜地离去,甚至忘记挥手向一群看戏的老人家告别。
而那位宣称老婆年轻时和雨朵一模一样的老人家,在原地气得大喘特喘。
「我这个样子有什么不好……」真真真的气死他了!
「老张嗳,小心你的血压啊……」同房老友好心地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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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搬家……」
同一时间喊出同—;句话,村上堂兄弟将家族默契发挥得淋漓尽致。
屡次要求黎忘恩搬离这幢随时有可能倒塌的老旧公寓,都被她霸道否决,他俩早已抱著大不了同年同月同日死的决心,不再提起,怎料她今天会突然冒出一句「搬家了」,无怪乎他们受宠若惊。
「你是指跟我回日本?」这是村上怜一关切的重点。
「嗯。」
「不跟我抢雨朵了?」这是村上隆史最在乎的事。
「嗯。」
有必要这么震惊吗?望著这两个男人如释重负的表情,黎忘恩愈想愈不爽。
她决定要把雨朵带在身边,别理村上隆史那只旁系鸟人。
村上家族有本家及分家之别,村上怜一隶属本家,住所在北海道;村上隆史则属分家,住在京都,两地的距离可不比台北到屏东。
正当她要开口时,村上怜一搂住她。「你做什么?」
「既然你决定跟我回日本,有些事必须先说明。」聪明如他,早看出她想使什么坏心眼,自认有责任为堂弟的幸福把关。
「是著,我—;—;」来不及抗议,黎忘恩已被抱出事务所,往隔壁而去。
高兴过头的村上隆史压根不知道堂兄为他挡去灾厄,抱起雨朵直转圈。
「啊……」怎么回事?突然天旋地转?
待双脚重踏地面,雨朵仍是一睑茫然。「刚刚发生地震吗?」依然後知後觉。
「跟我回日本!」他说。
「好。」她答允得很快,完全没多花一分一秒思考。
答应得太爽快,不免让人心生疑窦。「真的?」
「黎也要去,没关系。」
又是黎。
「你就不能作主自己的事,凡事非听黎的不可吗?」好失望,他的雨朵唯一美中不足的地方,就是什么都听黎忘恩的,他在她心中排行第二—;—;不,第二是番茄汁,他是可怜的第三名。
「我答应黎伯了,答应的事一定要做到。」
「黎伯是谁?」「伯」字意指男性,这让村上隆史警备心立起。
此姝前科累累,经常招惹男女老少而不自知。
「黎伯就是黎伯啊。」偶尔,她也会想念他老人家。「他生前一直很照顾我,所以我答应他了。」
他猜想她口中的「黎伯」指的是黎忘恩的父亲。「你答应他什么?」
雨朵绽露甜笑,绚丽如花,「我答应黎伯要好好照顾黎、保护她。」一直以来,她自认做得很好。「所以我不会离开黎。」
照顾?保护?
她说得煞有其事,教人不忍心告诉她,实际上她才是被黎忘恩照顾、保护的那一个。
「黎去哪儿,我就去哪儿。」她坚决地说,模样像极了即将上战场的小兵。事实上,她握紧的拳头其实没多少劲道,但已经花费她许多力气。
那满怀壮志的模样,娇憨得引人发噱。
「就算可能会跟我分开?」
紧握的粉白小拳松开些许空隙。
「会吗?」小兵突然变成可怜小狗狗,眼眶微湿地瞅著他。「会吗?」
「会。」怜一必须回北海道,黎当然也会跟著回去;而他无论工作或住所都在京都,若她坚持一定要跟随黎,两人不可能不分开。「你打算丢下我跟著黎吗?」
她摇头,单纯的小脑袋陷入天人交战。
她从没想过有一天会跟黎分开。「我以为、我以为大家会永远在一起,我从来没有想过……」
「在你心中,我跟黎谁对你最重要?」
「我、我不知道……」这问题她也没想过。「黎是黎,你是你,我分不出来。」
他换个问法:「你想跟谁在一起?」
「都想。」她委屈地绞著小手。「不行吗?」
虽不忍心打破她美好的想法,却不得不这么做,毕竟聚与散是人生常有的事。「天下无不散的宴席,这句话不是你们常说的吗?」
细眉恼锁。「我才没说过这种话。」
「雨朵啊,」村上隆史险些失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指的是人跟人之间有相聚也有别离,你必须学会独立,黎不能照顾你一辈子啊。」
「是我照顾黎。」她坚持。
村上隆史决定不在这件事上与她争执。「怜一会照顾黎的,你不用担心。」
「可是我……」犹豫的表情像极了舍不得孩子离去的母亲。
「你忘了吗?」他抱著她轻哄:「你已经答应嫁给我、要跟我过一辈子的不是吗?」
「那黎……」她还是放心不下。
「她也要嫁给恰一,照顾她将成为怜一的责任。」
「可是……」
「还有可是?」
「我答应黎了。」隐约接受即将分离的事实,但她知道自己一定会好想好想念这里,也会好想念黎和其他人的。
村上隆史猛翻白眼。她怎么谁的要求都能轻易答应,唯独他的求婚例外?
无论他怎么威胁利诱,她就是能用迷死人不偿命的笑脸说不。
「你又、又答应她什么?」
「我答应她……」俏脸绯红,尽展小女儿娇态,嗫嚅道:「等她一起走进礼堂,跟她一起结婚。」
「什么……」不会吧!「雨朵,你要嫁的人是我不是她。」两个女人结婚?
他好奇怪,她当然知道自己要嫁给他啊。「我当然要嫁给你,可是我要跟黎一起走进礼堂。」
「你要嫁给我,当然是跟我步上红毯,干她什么事?你不能嫁给女人。」
「你是女人吗?」她一副好惊讶的样子。
「我当然不是!」理智濒临崩溃,他快被逼疯了!「等等,让我把事情搞清楚。你确定要嫁的人是我?」
「嗯。」她重重点头。「我要嫁给你。」
「但是你要黎跟你一起进礼堂?」
「对,我们约好了。」
他再进一步问:「黎要嫁给怜一没错吧?」
「对,她跟我说过。」她一脸奇怪。「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先别管这个,所以你的结论是—;—;」
「我们约好同一天结婚。」有问题吗?「我—;开始就这么说了。」不满的表情微微透露出「你好笨,怎么都听不懂」的谴责。
他好冤哪。「你一开始不是这么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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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京都
「……整个事情经过就是这样。」村上隆史喝口玉露润润喉,尽量简明扼要地说完,却也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
谷口也跟著喝了口茶。
一趟台湾之行交代下来,说的人累,听的人也不轻松,尤其村上隆史所说的有很多是不能用常理解释的事。
「所以那副棺材……」他仍念念不忘今早搬运工人送进来的黑色六边形西式棺材。
「不不,那不是棺材,是『有盖子的床』。」村上隆史镇定地解释。
谷口张大嘴。小少爷虽是这样说没错,可是他老人家怎么看,那都是一副可以塞进两个人的大棺材。
「雨朵习惯睡在那儿。」村上隆史说明,「为了能躺得更舒适,在带回日本前,聂骉;帮我做了一点修改,加长加宽还换了床垫,躺起来非常舒服……」
「就算如此,小少爷,它还是一副躺起来舒服的大型棺材。」
「不不,」村上隆史摇摇手指,笑容依然俊朗。「那是床。」
天,小少爷在台湾都遇到些什么人?
谷口的视线不由得扫向偏厅里的第三人。
初到陌生环境的雨朵,此时已疲累地窝在他怀里熟睡,浑然不知自己是两个男人话题中的最佳女主角。
「您不是因为不欣赏国内以夫为天、过於温顺的女性,才跟著怜一少爷到台湾吗?」谷口有些胡涂了。
「是啊。」
「恕我失礼,这位小姐看起来并不像独立自主的新时代女性。」谷口强调地说。
「不,她当然不是。」这辈子恐怕都不会是。
「夫人希望由您未来的妻子接管村上分家。」
「显然雨朵并不适合。」说到这个,村上隆史笑出声,「真好不是?」他本来就不打算迎合母亲的心意,继任分家的头头,让自己的妻子无辜地扛下持家的沉重担子,这种烫手山芋还是丢给别人好。
「夫人会生气的。」在村上家服务这么久,他已能料见性情刚烈的夫人会怎生地暴跳如雷。「非常生气。」
「这时候就需要谷口叔叔了。」小心翼翼地移动雨朵,让她安躺在沙发上休息,村上隆史移坐到管家身边。
「我?」中年管家仍无法意会过来。
「你最疼我,一定会帮我度过妈妈那道难关是不?」
「这个……」谷口的脸色转白。「这事关重大,恐怕我无能为力。」
「不不不,你绝对有这个能力。」村上隆史残忍地打断老人家「逃生」的後路。「何况在这个家里面,你是妈妈唯一无法发脾气的人,所以我相信由你转告这件事,她一定会心平气和地接受。」
「我不这么认为。」跟在夫人身边数十年,他很了解她的脾性。
「那我只好带著雨朵离开这个家了。」说话的同时,村上隆史已收起平日的嬉皮笑脸,神色端肃。
「您……」谷口惨白的脸色转为青绿,直逼向紫色。
「我是认真的。如果没有遇见雨朵,我想自己或许终有一天会娶一个独立能干的女人,也不在意让她接下妈妈的担子,但是老天让我遇见她……」
不知道他们生下的孩子会是什么模样?光是想像,就让明年三月即将成为准爸爸的村上隆史笑得像个傻子。
「小少爷—;—;」
「谷口叔叔,被人全心信任且倚赖的感觉真的不错。虽然雨朵需要人照顾的地方很多,或许是偏爱,也可能是习惯,我甘之如饴。」
谷口不再说话,静静地听著。
「再说,她也有我所不及的一面。」
这就令人惊讶了。「比方说?」
「健忘。」
这也能算是优点?恕他这个高龄五十一岁的老人家无法理解。
「不记恨、不记仇,她的想法很单纯也很可爱,更重要的是,我爱她。」他说得真诚。
这三个字成功堵住谷口的嘴,打消他想力劝村上隆史的念头。
看护小少爷近三十年,他头一次从小少爷口中听见这三个字,还能不明白吗?
「你会帮我的吧?」和他那聪明机敏的母亲对峙,需要强大的後备军援,而母亲向来倚重的管家将是他的得力帮手。
「……是的。」答应的背後,暗藏管家不为人知的心酸。
可以想见,有一场风暴即将席卷他守护多年的村上分家。
而台风眼,正是熟睡得仿佛天下太平的雨朵。
根据气象学,台风眼是最平静的地方。谷口看看她无辜的睡颜,认为这理论再正确不过。
唉,果真是山雨欲来风满楼,不祥的预感阵阵拂过心头……
第九章
如果说雨朵是温暖的西南季风,那么村上分家的当家主母—;—;村上美奈子,就是东北信风,冷冽寒厉。
而此刻笼罩在村上分家的低气压则是不折不扣的台风,村上大宅恰巧是一级灾区。
至於聚居在这里的人—;—;
「我们会不会变成灾民?」十五岁的村上龙抱著可能活不过十六岁生日的悲壮心情如是道,「从刚才见到雨朵之後,美奈子姑姑的脸色就没好看过。」
「反观雨朵一脸平静,看起来似乎并没有把美奈子阿姨放在眼里。」旅居於此的石田宏明,因为村上家族新成员的加入而决定多待几天,等著看好戏。
身後若干人因为他们两个带头的不良示范,十来双眼睛全藏在绣球花丛後,偷渝往和室里瞄。
只见村上美奈子正襟危坐,对面则坐著她的小儿子村上隆史,及远从台湾飘洋渡海而来的雨朵。
村上美奈子将儿子的紧张全看在眼里,同样的,雨朵的心不在焉、神游太虚,她也没有少瞧半分。
「敢不把美奈子阿姨放在眼里的人不多,果然是『无知近乎勇』。」石田宏明下了结论。
如果不是因为现在是偷窥中,他绝对会给她热烈的掌声。
「什么意思?」年方十五的村上龙回头悄声问。
「就是一个人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最勇敢。」
他懂了。「所以最笨的人最勇敢。」
「对,你最勇敢。」
拐著弯骂他笨?!「石田宏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