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只若如初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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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只若如初见-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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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年后他故地重游,听人说超超已死,葬在沙地里,悚然动容,为她写了首《卜算子·缺月挂疏桐》——

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谁见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
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

有人评东坡这首《卜算子》独有那种“寓意高远,运笔空灵,措语忠厚”的好处,“是坡仙独至之处”。《卜算子》的轻灵不同于《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的洒然,不同于《念奴娇·大江东去》的磅礴,不同于《江城子·密州出猎》的豪迈激荡。

然而他和超超之间,就像现在某某明星和粉丝之间的相遇相识,看起来性感可人,惹当事人遐想涟涟,也只如春风柳絮,飘飘儿就不见了,穿檐过户却始终落不进画堂。

这些女子于他,也只是生命里的插曲。不是无情,亦非薄幸,只是我们一生中会遇上很多人,真正能停留驻足的又有几个?生命是终将荒芜的渡口,连我们自己都是过客。他挽留不住超超,更挽留不住王弗。

王弗二十六岁因病亡故。死后四年,苏轼又续娶。我只觉得他是好的,续娶的夫人也是好的。她性格温顺。知足惜福,不是别人,就是王氏的堂妹,也姓王,名闰之,在家时人称“二十七娘”。闰之自幼倾敬这位姐夫,姐姐死后嫁给他,也不觉得委屈。她相伴苏轼的二十六年,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二十六年。苏轼宦海沉浮,几升几降,她与他鹣鲽情深。在东坡又一次被黜之际,她卒于京师。闰之病故后,苏轼不再娶,只留朝云随侍终老。

现在不再执拗地认定,一个人一辈子只爱一个人是值得称许的。童话里王子永远只爱公主一个人,那是童话,要保留纯净。现实是,公主和王子都已经慢慢长大,人和人之间会渐行渐远。城堡已经凋敝,粉红的玫瑰早就开始败色。

苏轼写《江城子》,王闰之想必是知道的,也没有嫉妒和埋怨的心。一个人,为另一个人守,是心里留着他(她)的位置,凭谁也取代不了,后来人的影像与先人也不要重叠,各有位置才好。

爱要爱得这般豁达,明亮,九曲柔肠。所以,他十年后还记得王弗在小轩窗下梳妆的情形,在她坟前默然落泪,无处话凄凉。他不是,生前辜负,死后说相思,用锦绣文字把自己包裹得华丽颓唐。这样的爱,深重,纯粹。与娶妻几次没有关系的,他永远可以堂堂正正地说,你是我的爱妻。

对每个爱人珍重,彼此之间没有模糊的替代,清楚地知道自己需要谁,需要的是什么,若爱的时候只爱一个人,不要有旁枝进来缠夹牵扯,这爱就如舍利,金贵完满。

男的,不是杨过,女的,不是小龙女,我们有什么资格去苛求完美无缺的爱情?为守而守,到最后爱枯心死,还不如顺其自然,彼此倒能留三尺回旋之地相思。

读《江城子》,读破苏轼一片心。 
http://。。  …27…12:41:04 AM《人生若只如初见》 2007。2江城子




人生若只如初见——古典诗词的美丽与哀愁作者:安意如




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



随手翻过苏轼的词集,读到“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这几句,却总能越过苏轼,想起王朝云。

是胡兰成,在“生死大限”里清淡地提及。他起笔说,“苏轼南贬,朝云随侍。”八个字,隽永的好像一掊泪。不必再看下去,这个妖冶的男人,就那样清淡的笔,随手一抹,已经撩得我哀伤不堪了。

怎么能不记得,朝云如他所言是歌扇舞袖的女子。东坡和朝云西湖初遇,应是神宗熙宁四年的事。东坡被贬为杭州通判,是辅官,只负责审案,公务并不繁重。闲暇时,性好山水的他就和朋友一起游山玩水,饮宴赋诗。生性洒然不拘行迹的东坡,在杭州的灵山秀水中乐陶陶地过。一日,宴饮时,他遇见轻盈曼舞的王朝云。他的妻子总姓王,或许,他真的与王氏缘深。

那时她形容尚小,只十二岁。因家境清寒,自幼沦落在歌舞班中,虽身量不足,却别有一段自然的风流态度。他看得入神,这个女子仿佛在很久以前就见过。碍于身份又不好露得太明,只淡淡一笑置之,心思却有一缕总被绊住了,心有挂碍。

游船复饮宴,他又见着她。“千万年里千万人中,只有这个少年便是他,只有这个女子便是她,竟是不可以选择的。”这一句,宜当用在朝云身上吧。抱歉!这一次,他的一双眼再也离不开换作素妆的她。朋友看出门道来,叫他赋诗,他脱口便是——

水光潋滟晴偏好,山色空蒙雨亦奇。
若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两相宜。

——苏轼《饮湖上初睛后雨》

朋友们哄然叫妙,已解其意。便有人暗中将朝云买下,送至苏府。这时朝云尚懵懂不解,她太小,不明白这些大人们拽文的奥妙。可是数年后,她却在苏轼和苏夫人的调教下,成了一个识词解意的“如夫人”。那一年,苏东坡已是四十岁的中年男子。

《词林纪事》卷五引《林下词谈》云:“子瞻在惠州,与(侍姬)朝云闲坐。时青女初至,落木萧萧,凄然有悲秋之意。命朝云把大白,唱‘花褪残红’,朝云歌喉将啭,泪满衣襟。子瞻诘其故,答曰:‘奴所不能歌者,是“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也!’子瞻翻然大笑曰:‘是吾正悲秋,而汝又伤春矣。’”

这段话翻译成白话文也好理解,说苏轼和妾朝云在花园闲坐。正值秋霜初降,落叶萧萧之际,苏轼凄然有悲秋之意,吩咐朝云拿酒来,唱《蝶恋花·花褪残红》一词。朝云刚开口,还未唱就已泪满衣襟。苏轼问她为什么感伤,朝云说:“我最怕唱到词中‘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两句,触景生情实在太伤人。”苏轼大笑:“我正悲秋,而你却又伤春。”

她如何能不伤感?她唱《蝶恋花〉凄然不成歌,是因为她体味到了其中所包含的旷达与感伤相杂的情怀。正是明白他是那样豁达宽和的人,才替他伤感。他实在不该受这样的磨难。朝云待子瞻亦如黛玉待宝玉。世皆言黛玉爱哭,却不知她的泪总是为怜惜宝玉而落,不是为了自己。朝云也是一样的心思。我想,子瞻是明白的,不久,朝云病亡,苏轼终生不再听这首词了。

彼时,宋哲宗业已亲政,用章惇为宰相,新官当政,于是又有一批不同政见的大臣遭贬谪。苏东坡也在其列,被贬往南蛮之地的惠州。这时他巳经年近花甲了。眼看运势转下,难得再有起复之望,身边众多的侍儿姬妾都陆续散去,这是人心凉薄,亦是无可厚非。只有朝云始终如一,追随东坡长途跋涉,翻山越岭到了惠州。

对此,重情的苏轼一直铭铭与心,却不宣诸于言辞,因为夫妻就是这样寻常的日子,寻常的两人,也不需要满口言谢。也是人说的,人世是这样的浮花浪蕊都尽,唯是性命相知。直到有一天他读到白居易的诗,才不无自豪地泄露心机——

不似杨枝别乐天,恰如通德伴伶元;
阿奴络秀不同老,无女维摩总解禅。
经卷药炉新活计,舞衫歌板旧姻缘;
丹成逐我三山去;不作巫山云雨仙。

此诗有自序云:“予家有数妾,四五年间相继辞去,独朝云随予南迁。因读乐天诗,戏作此赠之。”夫妻谈笑戏谑间,子瞻的满足和感激宛然可见。

这个十二岁进门的丫头几十年来侍奉在他左右。在他最得意时,在他最倒霉时,都誓同生死。面对比自己大许多的丈夫,朝云的生死相从不是源于刻骨铭心的敬和爱又是什么?她固然聪颖不凡,才能当得上他的解语花,他的“如夫人”,他又何尝不是横绝百年的男子,天资卓绝的才人?

一个没有才的男人,永远得不到女人的喜欢和尊重。男人不要总说女人物质,女人纯洁起来,也是瑶池仙露,一点俗事不沾的。端看做男人的,有没有这个能力让女人死心塌地?

朝云死后,苏轼葬她于惠州西湖,墓边筑“六如亭”长伴红颜。他虽然没有和她葬在一起,我想,朝云也是没有怨意的。情既超越生死,又何用计较虚名?她与他既是生死相知相重的夫妻,更是比爱人还要难觅的知己。

有人说,苏东坡是一位“永不背叛感觉”的性情中人,我深深认同。所以他姬妾多,我亦觉得他是痴情之人。如果拿一夫一妻制来衡量,苏轼在今天,不单在道德上,法律上还说不过呢,怕是难免有私买儿童之嫌。

是感觉不是感情。他从不背叛感觉。王弗病逝后,苏轼续娶,但仍在王弗埋骨的山头亲手栽下了三万株松柏苗,以伴青冢。他对她心有牵念,年年不忘。作词悼亡,亦是坦荡荡。他亲手栽下三万株松柏,那些号称不薄幸的文人们,哪个有如此闲心?松涛入耳,我是王氏,也当安眠地下了。续妻王氏死后,他不再娶。十几年后由其弟苏子由将他和王闰之合葬在一起,完成他对她“死则同穴”的誓言。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在以词写悼亡的悲切劲上,东坡和纳兰容若极似,只是他比容若更达观,更懂得死者长矣矣,生者当乐天的道理。

再看他应酬歌妓的诗词,也是端庄尊重,轻灵妩媚之余却没有一点轻佻浮浪之意,其心意与两宋年间的那些文人骚客是迥然不同的。除了有名的他为柔奴写的《定风波·此心安处是吾乡》外,另一首《减字木兰花》也是别有来源。

郑庄好客,荣我尊前时堕帻。落笔生风,籍甚声名独我公。
高山白早,莹雪肌肤那解老。从此南徐,良夜清风月满湖。

——《减字木兰花》

这是他借词为歌姬郑荣、高莹求情脱籍所作,开了“藏头词”的先风。这样的苏轼,和那口口声声“忠君爱民”、“存天理,灭人欲”,却为一己之私威逼名妓严蕊诬陷他人的南宋理学宗师朱熹相比,人品高下,不望可知。

应该还有一段人们甚少提及的故事,苏轼的初恋。我看到,就一并录了来。他的堂妹,一个在历史上没有留下名字的女人,只是在东坡的诗文中称她为“堂妹”或“小二娘”。祖父苏序的葬礼期间,她出现了,苏轼对她一见倾心,只不过缘分浅薄,不能在一起。这位堂妹后来嫁给了一个喜欢收藏书画的书生柳仲远,住在靖江,苏轼在杭州做官时,后来流放时都去探望过她,也为她也写过诗——

羞归应为负花期,已是成荫结子时。
与物寡情怜我老,遣春无恨赖君诗。
玉台不见朝酣酒,金缕犹歌空折枝。
从此年年定相见,欲师老圃问樊迟。

林语堂先生以为这首诗是很典型的“情诗”,可看做东坡对年少时梦中情人的温然怀念。后来这位堂妹死时,苏轼直说自己“情怀割裂”、“心如刀割”。我真是喜欢东坡这样的洒然真挚。对身边的人都有敬爱怜惜的心,这样的男子值得女人去爱,值得千年后仍时有女子为他牵动情肠。

善男子,善女子,都应得到怜爱。

他对堂妹的感情,是情意结般的高高在上,可以自诩。红尘万里,很多人遇到了,散失了,误解了,错过了,所以,到年老仍是赤心怀念的人,不是每个人都可以拥有的,因此是一份机缘。就好像有个人叹息,当年他喜欢过一个女子,可是那个女子是别人的女朋友,他不好意思去表白,甚至连争抢的心也没有,那时候他还是个小卒,后来,她和先前的男子散了,他也逐渐有了名气,可是他跟她,毕竟错过了!这么多年来,她一直是他的情意结,但他也是万人称道的好男子。

苏轼作她的墓志铭,只短短百余字,这朝云几岁来我家,十五年来待我尽心尽意,是个知礼的人,她跟我来惠州,某月某日病瘴,诵金刚经六如偈而殁,我葬在她在此云云,此外她生得如何美貌聪明,身世之感,悼亡的话,一句也不提。我避匿雁荡山时在苏词宗案中读到,不觉潸然流下泪来。

——仍用胡兰成的文字作结吧,这个男人,别人说他如何,仍难减我对他的好感。这是没办法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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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若只如初见——古典诗词的美丽与哀愁作者:安意如




风住尘香花已尽



她写:“生当为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应当是一个女人对英雄的倾慕,一个时代对英雄的需要吧。

彼说时势也乱透。恍惚又是秦末,狼烟四起,天下起干戈。却再无一个西楚霸王出来,扫平天下。七十二路诸侯,膝行而前,莫敢仰视。

然而天下,或者李清照这样的香草美人,都需要这样的男人来拥有和保护。

那时北宋灭亡,宋室南渡。赵构在临安建都,改年号为“建炎”。但南宋倾危,纵然偏安一隅退缩江南,也改变不了大金铁骑铮铮而下兵临城下的局面。可是也有人觉得靖康之耻已成旧事,往事不堪回首。明日这一颗好头颅还不知是谁割将去呢?不如,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于是便有了“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林升在《题临安邸》中描绘的浮靡景象。这是我小时候背的古诗,现在仍记得清明。我外公怕我不理解(诗不理解则不能体会它的好处,当然就记不住),他是一力反对死背的,就告诉我说,那时候赵匡胤辛苦建立的北宋已经覆亡了,他的子孙把国都迁到临安,今天的杭州。他们只拥有半壁江山了,可依然不想着抵御外族侵略,不知道重用忠臣良将,一味醉生梦死,歌舞升平……到最后,南宋也亡了。

外公说,杭州是个花柳缠绵地,人间富贵乡,人间的天堂,让人沉迷。可是那时候,不是沉迷的时候。这事,说大了,是对不起天下百姓,说小了,也是对不起赵家祖宗。子孙不肖,叫人心寒。我听了,赶着讨好说,我一定孝顺你。

小时候的印象让我对杭州充满了难言的好感,到现在仍不可磨灭。却也因此不喜欢南宋这样颓靡的,仿佛江南阴雨的朝代。从里到外湿溻溻,没有一点刚骨。我喜欢安定壮烈,华丽得叫人魂魄飞荡的朝代,如大唐;或者乱,干脆乱到天地动荡,无人不可以是君,无人不可以是臣,如秦末,如五胡乱华。在这样的乱局里,偏是把什么都打翻了才见得清明爽利。

秦王扫六合,是天下的霸主。他的子孙压不住天下这杆秤了,自有当得住的英雄出来。项羽灭秦,亦成为天下的霸王。

不是早有古训了?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乱是天下大势,天理循环使然。英雄,众生,随缘而生,随缘而定罢。

只是在南宋,除了那些抗金抗元的名将们,比如岳飞和文天祥,能让我有浓烈好感的,除了李清照和辛弃疾,好像也难找出别的人来。

一个是承袭了苏轼风骨的豪放巨匠,一个是于宋代词苑中独树一帜,开婉约一脉的名门闺秀。清照词称“易安体”。“易安体”之称始于宋人。侯寅《眼儿媚》调下题曰:“效易安体。”辛弃疾《丑奴儿近》调下题曰:“博山道中效易安体。”

词作既已自成一体,就表明已形成鲜明的风骨神韵。李清照在文学史上的地位足以与男子比肩。一个女子能有如此成就,是不易的,她是文学史上的异数;况且宋不比唐,种种等级制度鲜有宽松和余地。有宋一代,虽先后有四朝太后辅政掌权,女子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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