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鼓声迟 by生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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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鼓声迟 by生还-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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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美指起哄,老曲——什么年代了,有什么想法直接说,何必拐弯抹角套老乡关系?一个嘴巴毒的美指说,不是老乡关系,也可以发生别的关系嘛,你说是不是老曲?
那是个已婚的女孩子,作风比着其他人都要豪放一些。云逸涨得脸通红,又不知道说什么。曲池就说,哎哎,有什么想法晚上留下来,我们单独加班说,别在这儿坦白,还有未成年人在场呢。那女孩子说,谁未成年?除了我儿子未成年谁还未成年?
云逸站在那儿,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文案拍拍她肩膀,低声说,出来都这样,你别介意。她也只能说没什么。
那天送她出去,曲池说,张云逸,你要慢慢习惯,大家开开玩笑,也是调节一下气氛,不至于太沉闷,你是太静了。他说,女孩子出来,还是要泼辣一点。
云逸含笑说,我知道。
天近黄昏,夕阳沉下,淡金的一点光透过玻璃打在曲池脸上,明暗之间他浓的眉,深的眼,硬朗的轮廓,一切都是他自己的。哪怕目光那么像,哪怕语气那么像。云逸微笑着,看着他。如果他穿半旧T恤,如果他剪短发,如果他的眉淡一点,如果他的唇薄一点,如果,就是那个人在眼前。
她挥挥手,说,再见。
回去的车上,有个小孩子蹒跚着走到她身边,仰起脸打量着她,试探着叫了一声,妈妈?旁边的人笑,她俯下身,拉住那孩子的小手。他大概还不到三岁,柔软如一团奶油,绒绒的头发,小小的脸儿,咧着嘴笑,嘴角还有口水流下来,云逸温柔地替他擦去。
转眼他妈妈就过来,惊魂未定地抱走他,那孩子还回头冲着她笑。
这样温柔又惆怅的黄昏。
晚上接到嘉兰的电话,她在那边低声啜泣。云逸吓了一跳,问她,怎么了?丫头,你在哪儿?
她学会了许多沈之城的习惯,比如接起电话,说,你好,张云逸;比如不经意地,叫自己身边亲密的女孩子丫头。
嘉兰哭着说,我爸……不要我了……
云逸心里一紧,脑海里浮起许多不好的揣测。后来认真想一想,她骨子里的确是个悲观主义者,之城说她,一有风吹草动,就如临大敌,立即磨刀霍霍,直到最后一派大义凛然,准备接受莫须有的最坏的结果。可是怎么说呢?也许是见多了坏的结果罢。
嘉兰在那边哽咽着诉说。她喜欢的男孩子,不被父母喜欢。在他们眼里,他不够优秀。不够高,不够帅,不够沉稳,不够有能力,不够讨人欢心。天下所有的父母都是一样的,哪怕遇见那个什么都够的人,大约还会担心他不够爱她。
之城曾经跟别人说,我担心会不会还有人那么欣赏她,并愿意为此承担。
她看着那句话,许久,许久,泪流满面,却还挂着微笑。他不能够与她在一起,可是他担心她。
在那一刻她多么羡慕嘉兰。爱就爱了,哪怕面临这样的困境,可以光明正大与父母怄气,可以理直气壮地流泪,可以同那个人说她的委屈与为难,而一切在此名义下做的事情,哪怕是幼稚,日后想起来都还可以笑一笑。
可真幸福。
她问嘉兰,那么他呢?他怎么说?
嘉兰声音小小的,说,他说,他不想看见我难过,如果我实在为难,他会退出。
云逸微笑,那是个不错的男孩子,懂得体谅别人的难处,而嘉兰也会因此更加舍不得他罢。她觉得他们会幸福,对于别人的幸福,她一向都有信心。
爱情才开始,怎么会轻易放手?她是个乖巧的女孩子,但是这件事,固执了一次。于是原本打算回家的,那边生气的父亲说,你别回来了,五一和暑假都不用回。
真伤心。这是从小到大,听过的,父亲最严重的话。
云逸安慰她,没事的,气头上的话,不能当真,天下哪有真同子女生气的父母,不到暑假,他就会催你回家了。
她才渐渐不哭。
隔一天她回来,眼眶还微微红着。坐在床上,云逸才问了一声,她就开始落泪。
她们都是一路的人,再怎么伤心,都不会嚎啕,若能失声哭出来,必是忍到无法再忍。于云逸,这是本身的要强,于嘉兰,是家里从小熏陶的教养。惟其是那么安静地流泪,看着更让人心疼。尤其嘉兰那样的人,自小顺风顺水,温柔纯真,看着她,就觉得她应该是一直幸福下去的那种女孩子。
云逸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她,默默在旁边坐着。过了一阵,她好了些,微微地红着脸,笑,怎么哪个女孩子,都要经历感情上的伤心呢?
云逸拍拍她,想不起来说什么,又拍拍她,笑,也许以后想起来,这时候的难过也是幸福啊。
连这个动作,都是跟着他学的。
晚上她们睡在一起,两个人都辗转反侧,不知道谁先开始,讲一些琐碎的事情。那么自然,就说到感情。
说到从前,她是习惯被人疼爱的女孩子,也谈过别的恋爱,喜欢过别的人,可是不一样的。别的人,只让她欢喜,被人那么仔细地呵护着,是一种幸福。于是稀里糊涂地过去,告别,也伤了一阵子心。但是不一样的。
第一次有这么一个人,想起来他,心都像要化掉。第一次,有这么一个人,让你有点怄自己的气,他有什么好?他分明什么都不是预想中的好,可是偏偏就是那么好,恰到好处的好。好一点就太好,怕自己落得自愧高攀;差一点就不好,觉得委屈了自己。到了他,一切就都是恰如其分,可以欢喜可以委屈可以满足可以什么都不去想。
安静里她的叹息都那么欢喜。云逸含着笑,静静听她说。
遇见他,先是想,这么幸福,这么美满,一切都有了,简直惴惴不安,怎么会这么好呢?于是就来了挫折。又难过,为什么连这样的感情,都要遇见阻拦?但是又庆幸,也许有一点阻拦是好的,就当作是考验,不然的话,这样千山万水的一段感情,怎么证明它的真?
云逸,我心里真乱啊。嘉兰小声说,没见到他之前,我觉得我什么都明白,只会选对我最好的那个人,可是现在都乱了,我不知道我是怎么了。
云逸窝在床角,拉着被子笑,傻丫头,你是太幸福啊。
太幸福的人,缺的就是这样的一点波折和遗憾,如今连波折都有了。可是旁边的人看着,也只替她开心,却不觉得不公平。
她说云逸,如果我爸妈一定不同意,我该怎么取舍呢?
云逸将她的手轻轻握住,说,不会的,他们都是舍不得你难过的人,不会叫你为难。
但愿罢。她叹息,可是我觉得真对不起爸爸妈妈,我让他们不开心。
云逸轻轻笑,想起来谁和她说过,大人都是不满足的。但是她说,不要想了,结果没出来之前,就相信一切都是好的。
嘉兰也笑,说,是啊,现在愁也没用,我也不一定就是跟他结婚啊,谁知道以后会怎么样?
可是云逸知道,她这么说,是已经认了真了。
她又问她,云逸,你有没有爱过什么人?
黑暗里有什么东西一闪,炸开了,那么安静地。云逸说,有的。
嘉兰忍不住,问,是什么样的人?云逸沉默了一会儿,轻轻笑出来,没有结果的人。她说,不过,有人和我说过一句话,很有道理。嘉兰问,什么?云逸道,不要因为最终会失去,就拒绝拥有,或者提前放弃。
是不是这样呢?那时候拒绝别人,最常用的一句话是,没有结果的感情,我不考虑。
想起红衣的文案,惆怅地说,这些都不容易有结果,何苦浪费彼此的时间和心力呢?
都是自以为聪明通透的女生。
谁又真的傻呢?不过是遇到了感情,受惑于悲伤的甜蜜的心情。有人能忍受割舍的苦,而有的人不。
有人千里迢迢地投奔,有人天涯海角地放逐,谁更勇敢,谁更洒脱呢?都还是放不下。真的放下了,这个人在不在你身边,好不好,都跟你没有关系了,又何必去刻意拉开空间的距离?
就像一层一层缠好了纱布,不见天日的那一块,必定是伤。 

正文 假使如新可白首
在烟城的时候,小孩子们玩一种打巴掌的游戏。他们手拉手围成一圈,一边转,一边唱歌,然后在最后一个音符落下的刹那,一哄而散,跑得最慢的那一个,要挨打。
他们唱的是,输的输,疼的疼,谁先走了谁先赢。
云逸大二暑假提前回了江城,在空荡荡的宿舍里,时常想起这个歌谣。迷途深陷的人们云深不知处,还是小孩子的无心之言,一语道破天机。
她现在是先走了,可是赢与否,都不知道,但是疼,是真切的。
许文已经离开,学校又没有熟识的人留下。每到黄昏时分,便觉得分外难过,在窗户边坐下,看着外面的车,想,会不会哭出来呢?会不会冲下去,拦住一辆车,回涡城?然后找到他,告诉他,她也不要这样?
她想象着这些画面,微笑着,像一个编剧构思新作,悲欢离合都是跟自己无关的事情。人仿佛要冲下去了,但还是坐着,跟自己说,再一天,再坚持一天。
连着一星期晚上没睡好。加之那天阴天,刮大风,也没办法出去。索性去买了酒,带到宿舍里,一边看片子,一边慢慢地喝。到最后喝得有一点恍惚,想起跟许文共饮的时光,便给她打电话。
她没有存许文的号码,因为记得清楚。十一位数字拨过去,接通,那边说,小云?你怎么样?
是沈之城的声音。她迷迷糊糊拨了他的号码。
那一刻她有点发愣,可是舍不得挂电话,只好说,是我。
之城问,你在哪儿?在干吗呢?一个人么?
她说,我在学校。唇齿缠绵,声音低而且软。之城听着异样,问,你怎么了?
听到她仿佛是笑了一笑,可是刹那间又哭了起来。
云逸也不知道怎么了,难过的感觉铺天盖地。白天的时候在外头走,看见一件相似的衣服,就如遭雷亟,心里一片空白,然后快步走过去,那么急,只为抱着微渺的期望,期望会是他。明明知道不是。
怎么着都会想流泪,就一直对自己说,你真可笑。然后微笑。看着一片叶子微笑,看着一朵花微笑,看着一个玩皮球的小男孩微笑。那个小孩看看她,抱着球就走了,她在后面大笑。
可是听到之城声音的这一刻,她再也控制不住,失声痛哭。像小时候一个人被妈妈丢在家,抓着窗户的护栏哭到发不出声音。
之城一直叫她,小云,小云……
她哭着问他,你在哪里?
他沉默了一下,说,我在江城。
十几分钟后他到了美院,才到云逸楼下,就看见影影绰绰的一个人,坐在花坛的水泥沿子上。走近了,看到她还只穿着裙子,默默地坐着流泪。他叫了她一声,她仰起脸,看着他,不说话。
他叹口气,蹲下来,把她的刘海抚开,仔细端详一下,说,眼睛都哭肿了。
她的眼泪流得更急。他闻到酒味,问,是不是喝酒了?然后把外套脱给她。她拿过来,忽然脸上一皱,将外套蒙在头上,把自己与外面隔开。里面悄无声息。
之城拉她,来,起来,女孩子坐凉的地方伤身体。
她乖乖站起来,由他扶着,深一脚浅一脚地跟他走。
他问她,喝了多少?怎么就醉成这样?她却只是流泪,不回答。
天开始下雨。他没办法,扶着她,往自己住的宾馆去。幸好不远,都没有淋成落汤鸡。
他拧了毛巾替她擦脸,她闭着眼抽噎。忽然又睁开眼,拉住他的衣袖,不说话,只是流泪。也没有什么可以说,纵然不说,他也该明白。
可是明白又怎样呢?之城把她拉过来,轻轻环住。她在他胸前哽咽,哭得他心乱如麻,但是什么都不能说。他想也许这一刻她只是醉了,所以容自己放肆一回,如果她清醒了,如果她恢复平静,如果回到涡城,也许会是另外一种情形。他明白两个人的处境,前方也许就是深渊,他多说一个字,也许就相当于推她一把——她终究还是要叫他一声叔叔。
所以,就这样了罢。他环着云逸,轻轻拍着她,低声唤,我的小云啊,我的小云。他把她的刘海拢起来,看着她的脸,心酸地问,我该拿你怎么办?
哭一场也是有好处的。后来云逸就知道,一场大哭消耗的能量,足以克服失眠的苦恼。那一天到后来她就沉沉睡去,依稀记得之城坐在床边,拉着她的手。他的手,略有一点粗糙,可是很温暖,这个印象,似幻似真。
也不过睡了一个多小时就醒来,睁开眼就看见他的背影。他坐在桌子前,开了电脑看东西。想了半天,终于还是叫了一声“七叔”。他回头,微笑,说,醒了?昨晚跟谁喝了那么多?
云逸忐忑,问,我没有说什么罢?之城笑,说,你把你从小到大的事从头到尾跟我讲了一遍。云逸脸一下变白,看了他半天,终于确定他只是玩笑——她若把所有的事情都说了,他决不会还有现在的轻松。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忍不住白他一眼,说,干吗吓我?
之城笑笑,坐过来,把外套给她,问,你还打算跟我划清界限么?
云逸低着头,不说话。事到如今能怎样呢?她心里是清楚的,最好的选择,还是离开,可是终究是舍不得,而且都闹成这样,再说以后不要联系的话,会觉得矫情罢——也有点可笑。她依稀记得一点昨晚的片断,慢慢红了脸。想,也许,可以克制的罢?就像从前一样,当他是个可以依赖,可以讲知心话,既是兄长又是朋友的叔叔,偶尔打个电话,时时可以看到他,保持着固定的距离,然后求一个天长地久,不也是很好?
既然已经倾盖如故,那么以后不妨,白首如新。
那个小小的声音撺掇着她,放弃罢放弃罢,不要勉强自己。于是她低着头,说,你以后不许拿这件事取笑我。
之城拍拍她的头,笑,我怎么会笑你呢?傻丫头。
她说,全部都忘了,不许记着。
他笑,好,我一点都不记得了。
她却又低着头笑,为自己的出尔反尔感到羞赧,但心里,还是高兴的。之城叹口气,说,傻丫头,以后再别动不动跟我说离开什么的,多伤人哪。她也不抬头,乖乖地应了一声。
和好之后云逸心里轻松了很多。她劝自己,以后的事情,现在想,也是没有用的,徒增烦恼而已,索性就不想了。
转眼大三开学,课程加多,人也忙了起来。看着校园里穿着迷彩服军训的大一新生们稚嫩的脸庞,真不相信两年的时间就这么过去。在电话里跟之城感慨,看着他们,觉得自己真的老了。之城说,呸,我比你大九岁,跟我说老?
她就笑。
临近十一的时候,之城的诊所出了事。
诊所进的一种药物出了问题,用过的五个病人全部发生反应,其中最严重的一个出现局部麻痹,有偏瘫的危险。病人家属联名,将事情闹到了法院。
云逸还是从姑姑口中知道的这件事情,当时有一点生气,总觉得该由之城自己告诉她才对,但是在这种时候,再跟他计较这些细枝末节,似乎又太不懂事了些。挂了电话在想,是不是应该给他打个电话问一下,犹豫了半天,还是没有打,打过去,照他的性格,也只会打哈哈,怎么忍心再叫他打点精神强作欢颜?
晚上辗转反侧,睡不着,替他担心。夜间一点多,枕边的电话忽然震动起来,她抓起电话下了床,到阳台上,将门关紧了,去看,果然是他打来的。
他还是笑着,说,咦,你竟然还没有睡?这么晚了在干吗呢?
她也不提诊所的事情,装出云淡风轻的样子,道,睡不着啊,这么巧你就打电话过来了。
他说,还真是巧。
云逸听出来他声音有一点沙哑,问,你喝酒了?
他顿了顿,说,是。沉吟了一下,到底把诊所的事情说了。云逸问他,你自己打算怎么办呢?
之城说,如果照我的意思,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可是现在,考虑很多现实的因素,我就想,诊所把事情顶了,去医院看看病人,道个歉,该赔多少赔多少,私下把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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