茉悠抿嘴笑了笑,这才伸出怯怯的小手,拉住他的衣角,小声乞求。「那我们今晚就别睡在这里了好不好?随便哪里都可以,我都可以忍耐……」
看着她攥住自己衣角的小手抖得不像样,还有她可怜兮兮的声音,东方霁虽然还是一脸冷然,不过早就心软了。
「你胆子还真小。」说完便故作粗鲁的再度握住她的小手,—把将她从地上拉起来。「走吧!」
「要去哪里?」
东方霁嗤哼一声,「还能去哪里?当然是去跟村民借宿一晚了。」
两人定到最近的一户人家,敲了敲门,把熟睡中的村民吵醒,说明来意。见对方犹豫不决,他只得用利诱的方式,一见到银子,村民夫妻俩就赶紧让出孩子们睡的房间给他们。
「这里总可以睡了吧?」
「谢谢公子,老是给你添麻烦。」
他解下绑在身上的刀具。「我早就有预感这一路上不会太顺利,不过现在说这些都没用,这次就算了。」
茉悠小声的咕哝,「人家也不想这样。」
「不是累了吗?那张床就让给你睡。」他起码还懂得什么叫体贴。
她知道他虽然表现得很厌烦,觉得她是个累赘,可是还是会注意一些小地方,没有外表看来那么冷漠。
「谢谢。」说完她便爬上床榻,将包袱搂在怀里,蜷缩着身子躺下来,而一躺下来她才发现身体是如此疲惫酸疼,全身的骨头像是都快散了。
见她总算安静下来,东方霁用手指捻熄桌案上的烛火。
「啊!」见房里突然黑了,茉悠弹坐起来叫道。
东方霁没好气的冷斥,「又怎么了?」
「我、我怕黑。」
他忍耐着从一数到三,然后把烛火又点燃了。
「多谢公子。」见到光亮,而且他也在,茉悠吁了口气,又躺了下来。不过可能是方才受到太大的惊吓,吓跑了瞌睡虫,她竟怎么样也睡不着。
辗转反侧之余,茉悠偷觑了下坐在桌旁,一手支腮假寐的男人。其实他长得真好看,只是脸别那么臭,嘴巴别那么毒就更好了,不过相处久了她也知道他是刀子嘴豆腐心,其实没有想像中那么不好相处,而且他总是一副天塌下来也压不垮的样子,在他身边总是让人那么有安全感。
就算闭上眼睛,东方霁也能感觉到两道温柔多情的视线正在看着自己,这让他很在意,因为至今还没有一个女子能像她这样影响他。
他知道自己是个喜恶分明的人,讨厌就是讨厌,除了娘亲之外,就连亲姊姊都是能躲就躲,要不是有血缘,他还巴不得不要跟姊姊有任何关系,真佩服他那位姊夫,能够那样纵容,宠溺她。现在想一想,会答应让她跟着自己行走江湖,就是件连自己都想不通的事,或许是因为他并不讨厌她……不讨厌是不是就代表可以接受?这个问题又难倒他了。
「你不累吗?」
瞥见他张开的炯炯目光,她连忙娇羞的栘开视线。「我、我吵到公子了吗?」
「你这样看着我,教我怎么睡?」他问。
茉悠被他点破,面颊更红了。「我可以问公子一个问题吗?」
「要问就问。」他坐直身躯说。
她委实有些难以启齿。「公子说不讨厌我,那……那么是喜欢吗?」无法抑制脸上的温度不断升高,但她还是问了出来。
「你自己想!」东方霁哼道。
「哪有人这样回答的?」她抱怨的嘟囔。
东方霁横她一眼,「就快天亮了,你再不睡就没得睡了。」他就偏偏不想说得太明白,要不是她,自己现在还自由自在、无牵无挂的,所以他也不能让她太好过。都已经握了她的小手,表现得这么清楚了还要问?女人就是这么麻烦,非要听男人从嘴巴里说出来才会相信。
「好嘛!」茉悠幽幽的叹道。
见她乖乖的闭上眼,没过多久呼吸也平缓均匀,这次应该是真的睡着了。忍不住嘴角微微上扬,不过他一发现自己在笑后,连忙敛去笑容。
原以为自己这辈子不会接受任何一个姑娘的,因为他不想变成姊夫,被妻子骑到头顶上撒野,那实在太丢脸了。除非能找到像娘亲那样的女子,或许他就会考虑成家了,不过现在想来,「娶她」这个念头似乎还不算太坏。
''
娘,我们一起逃出府吧……
不行,娘会拖累你的,你自个儿快逃吧!不然就来不及了……
娘……
你爹已经疯了,他居然要把你嫁给那么可怕的人,只为了每天能吃到他做的菜,他真的发疯了……
可是娘呢?娘该怎么办?
你忘了娘吃斋拜佛了十几年吗?有菩萨保佑,娘不会有事的,只要你平平安安就好……
不要……我不能丢下娘……
娘唯一的希望就是看见你得到幸福,那么一切就值得了……
在睡梦中,她没有叫嚷挣扎,只是默默垂泪,不住的抽气,但抽气声在静夜中听来格外清晰。
一道黑影来到床头,在微弱的烛火中俯视着茉悠脸上的泪痕。
「莫名其妙的又在哭什么?」都把床让给她了,还哭个什么劲?东方霁冷着俊脸,由上往下瞪着由眼角淌下的泪水。「难不成昨晚真的把她吓到了?女人就是这么没用,胆子又小。」
东方霁忍不住犯嘀咕,要是她真被吓到那该怎么办?这时他不禁想到,每回只要娘亲想到在姊姊之前流掉的孩子,就会伤心的直掉泪,而爹则是会心疼的将她搂在怀中哄着,然后娘亲也就很快的会破涕为笑。
「呜……」她整个人蜷缩成球状,发出压抑的啜泣。
他口中低喃,「唉!真麻烦……」虽然口气像是埋怨,但也隐隐约约透着怜惜,如果是全然不在意的女子,根本就不会有这些问题。
全然不知道他此刻的想法,茉悠只是在睡梦中哭着,下意识的知道不能太大声,但这反倒让人听了心疼。
「别哭了,我保证以后对你好一点就是了……」东方霁往床沿坐下,伸出大掌,生硬的往她肩上轻拍几下。「要是早知道你会怕,绝不会带你去的,我下次再也不会了。」
茉悠听到有人在说话,迷迷糊糊的醒来,见到床边好像坐了个人,以为还在作梦,用力的眨了眨,待她意识清楚,发现是他,才娇呼一声,将包袱揽在胸前。「你、你想做什么?」
他俊脸微红,咳了咳,装出恼怒的口吻。「你以为我要做什么?我是看你不知道又在哭什么,所以想叫醒你,我可没有别的意图。」
「我在哭……」摸了摸面颊,的确是一片湿濡,自己错怪他了。「对不起,我不知道我在哭,谢谢公子。」
东方霁佯作平日冷峻的模样。「是作噩梦吗?」
「嗯,我梦到离家前一晚,娘哭得很伤心,可是还是忍痛要我走……」只要想到娘她就心如刀割。
「为什么要离家?」这也是他一直想问的,看她的言谈举止分明就是养在深闺大院的千金小姐,若非万不得已,是不可能离家出走的。
她一时辞穷,想了半天,只好说出个既是事实,又不算说谎的理由。「因为……因为我爹要把我嫁给一个我不喜欢的人。」
「什么?」居然有人要跟他抢老婆?这个消息令他愤怒起来。
茉悠露出一抹似哭似笑的表情。「那个男的……真的很可怕,我宁可死也不要嫁给他,娘是为了我的终生幸福着想,才叫我连夜逃走。我真的好想带娘一起逃,可是我不能,我不能让娘跟着我在外头流浪吃苦。」
「我不会让你嫁给别人的。」东方霁俊脸一沉,「不管那个人是谁,想要娶你得先经过我这一关。」
闻言,她羞怯不已的问:「公子是说……」
「跟着我会很辛苦。」他看着她说。
她急急的表态。「我不怕吃苦。」
「还有要跟着我就必须坚强一点、勇敢一点……」
「是。」茉悠点头如捣蒜,就伯他不信。「我很坚强也会很勇敢,不会轻易掉眼泪的……可是你不能再带我去义庄,或者其他吓人的地方,不然我就不敢保证会不会了。」
东方霁白她一眼,「要是知道你会怕,我也不会带你去。」
「嗯。」她柔怯的笑了。
他的心被她的笑给融了大半。「等再过些时候我就带你回去见我爹娘。」娘亲应该会是最开心的。
茉悠娇羞的点头,「嗯。」
「我出去走走,半个时辰后就回来。」东方霁习惯一早练武。
她送他到房门口,就像妻子送丈夫出门那样。「那我在这儿等你。」
「嗯。」东方霁轻咳一下,有些不自在,却也没有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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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早练武是他从小养成的习惯,即便他喜欢做菜,并不想涉入江湖事,但练武也只是为了强身和自保,毕竟「阎宫」过去有很多敌人,难保不会遇上,他可不想等人来救。
当他回到房间后,茉悠已经梳洗完毕。因为村民夫妇收了银子,除了住宿,还有今天的早膳也当然包括在内。就见桌上摆了两道简单平凡的小菜,还有一小锅的白粥,东方霁冷冷的扫过早膳,他给的银子足够让他们吃得很丰盛,这摆明了是坑人,因此他的脸色很难看。
「我看他们的日子也不好过,还要养三个孩子,公子就别跟他们计较了。」茉悠看他似乎不满意眼前的菜色,不加思索的说。
他睇着她像个妻子般帮他盛粥。「我有说什么吗?」
「公子什么都不用说,从表情就看得出来了。」她早就看懂他的脸色。「也许他们真的只能端出这些菜来,毕竟这里只是个小村子。」
「算了,我也不想跟他们计较。」
茉悠脸上露出恬雅的喜色。「是,公子。」
「不要再叫我公子了。」他突然觉得这个称呼很生疏。
她半羞半喜,「那要叫什么?」
「都可以。」他故作冷淡的说。
「那叫……霁哥可以吗?」
东方霁端起碗,「随便你。」
「嗯。」茉悠盈盈的坐下,藏不住眉眼间的羞意。
他夹了—口看起来应该是夫妻俩自己腌制的酱菜,「若没吃饱,等到了下一个镇,想吃什么再吃。」
即便穿着男装,茉悠的举止还是一派大家闺秀状,吃相斯文又秀气,但那只为了不至于挨饿,她还是什么味道也尝不出来。
而东方霁却死揽着眉心,口里的酱菜实在咸得让他难以下咽,就算味觉再迟钝的人都会吐出来。
「味道怎么样?」他问着一点反应也没有的茉悠。
她愣了愣,随口搪塞。「呃,还、还不错。」
这下东方霁不得不怀疑了。「我看你的味觉有很大的问题。」他这句话只是随口说说,甚至还带了点讽刺,不过听在有心人耳中,却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以为秘密就这么曝光了,茉悠瞠着秀瞳,大吃一惊,「你、你怎么会知道?」这无疑是不打自招。
闻言,他也怔住了。
两人就这样面对面瞪着对方。
茉悠陡地掩住小口,这才后知后觉的省悟过来。「啊!」惨了!她怎么自己承认了?这下该怎么自圆其说?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东方霁沉下怒容,「啪」的一声将筷子放下,他还从来没生过这么大的气。「你究竟还隐瞒了多少事?」
她小脸倏地刷白,「我……」
「算了!我现在不想听!」他作势起身要走。
以为他不要她了,茉悠一脸慌乱的抓住他的手臂,「霁哥,你不要生气,我不是故意要瞒你,而是……而是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你不要生我的气,我说就是了,你不要生气……」
东方霁依然寒着脸孔。「好,我就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要是以后再瞒我任何事……」
「不会了、不会了。」她头摇得像波浪鼓。
他横睨她泪眼汪汪的模样。「我在听!」
茉悠想着该从何说起,唇畔泛出哀伤的笑意。「我的味觉的确出了问题,因为我完全尝不出半点味道,不管谁做的菜都一样,大夫说我没病,可是我就是完全吃不出是甜还是咸,甚至是酸或辣。」
「所以你才想找『天下第一厨』?」他很快的把两者联想在一起。
她点着小脑袋,「对,因为他既然被皇上封为『天下第一厨』,那么他的厨艺一定非常了得,说不定他做的菜就可以让我吃出味道来了。」
东方霁怒视着她,「愚蠢!」
这种事为什么不早点说?可是另一个声音却立刻反讽回来,说了有用吗?恐怕一开始他根本就不会答应让她跟着。
「这一点都不愚蠢,霁哥根本不晓得尝不出菜的味道是什么样的心情,看着别人吃得津津有味,自己却吃不出来,真的好痛苦,人生变得一点乐趣也没有。」她喉头一梗,「我没哭,我也不会再哭了,要是连『天下第一厨』都没办法,那我也只能认命了。」
「不可能无缘无故变成这样,总有个原因吧?」他问。
茉悠为之语塞。
这要教她怎么说呢?
她真的说不出自己经历过的,如果可以,她宁可忘记……
「我、我……」她真的无法克服心中的障碍。
冷下防的,东方霁道出一句惊人之语。
「我也曾经失去过味觉。」
「霁哥也有过?」茉悠满脸惊愕的抬头瞪视着他。
他冷哼一声,「是被个疯女人下了毒,以为这样我就会屈服然后乖乖的娶她,那段日子我完全分不出食物的味道,对一个厨子来说,失去味觉比死还要痛苦,就像离开水的鱼,再也活不下去了。」
「她怎么可以这样对你?」她为他打抱下平,也为他感到愤怒不已。「感情本来就勉强不得,否则只会让双方痛苦一辈子,何况是用手段?真的太过分了。后来呢?难道霁哥答应娶她了?」
东方霁撇了撇唇,语带讥嘲,「真要我娶那种女人,和她过一辈子,那我宁可永远失去味觉。」
「那我就放心了。」茉悠脱口而出,说完才警觉到自己竟然把心里话都说出来了,脸蛋顿时一片绯红,心跳如擂鼓……
第五章
瞥见她羞赧的娇态,她连耳根子都红了,让东方霁一时也忘了要说什么,只是痴痴的看着她。等他回过神来,连忙用轻咳来掩饰方才的失常,然后板起冷脸。「后来我找到解药,味觉也就渐渐恢复正常了。」由于「唐门」不希望和「阎宫」正面冲突,所以派人奉上解药才乎息这件事。
她苦笑一下,「可惜我不是中毒,好几个大夫都找不出原因。」
「总不可能是无缘无故就失去味觉,你仔细回想清楚。」他说。
茉悠做了几个深呼吸,光是用想的就让她作呕。「霁哥……你从几岁开始下厨学做菜?」
「大概五岁。」
「五岁?这么小?」她惊呼。
他撇了撇嘴,「我自断奶之后就很挑嘴,爹娘为了让我吃进东西,家里可是换了好多厨子。我什么都不爱吃,他们还以为会养不活我,因为没见过哪个娃儿像我这样嘴刁,把那些菜批评得一无是处,一些从大餐馆请来的厨子都被我气得不干了。
「到了五岁,我就老爱往厨房跑,看着厨子做菜,觉得很新鲜有趣,爹就请人打造了一把小菜刀,让我有样学样的玩,想不到被我玩出兴趣,一天到晚都待在厨房里研究,后来还拜了干姊夫为师,还和几位隐姓埋名,却厨艺了得的老师傅成了忘年之交,这才有今日的我。」
听他说完,茉悠悲伤的笑了笑,「你之前曾经说过有些动物活着是为了要让人类食用,那你可曾亲眼看过什么样的烹煮方式是最惨无人道的?」
东方霁神情转为凝重严肃,冷嗤一声,「当然见过了……其中一种就叫风干鸡,做这道菜时,需要一定的手法,速度必须非常快,厨子要以极快的速度拔毛、取脏、填调料入鸡腹、缝上、挂于通风处,但前提是鸡必须是活着的,然后如风铃一般在风吹之中咕咕的叫……」
「不要……不要再说了……」她捂住小嘴,忍不住呻吟道。
他的眼神盛满不齿和冷酷。「人类为了口腹之欲,是可以很残忍的对待其他动物的,但也因为这样,很多厨子便泯灭良知,什么事也干得出来,我还听说……」
这时,茉悠两手蒙住脸,泪水从指缝中溢了出来。「我吃过……我吃过一种饺子,它的内馅是驴子肉……是活生生从驴子身上……直到现在我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