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巴巴瞅着菱香,“菱香,别再逗我,我想听皇上的消息。”
菱香戏虐的笑容丝毫不把我当作主子,转身就离开我的寝屋,气得我干瞪眼。等她再回屋,梨花木的盒子从她手中递过来,
“晨曦时分,任公公就送了东西过来,叮嘱着皇贵妃醒了再呈,不可惊扰皇贵妃的休息。早知道主子为了等这个急成兔子眼,奴婢就该立刻送进来。”
二话不说赶紧打开盒子,里头仅宣纸一张,迫不及待展开,是他亲笔所书,“大功告成”。
不过四个字,我却是看得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好似这其中蕴含万千,如何解读也不为过。
纸张贴紧心房,闭上眼,仿佛见他兴致盎然,自己磨得墨浓,蘸得笔饱,沉胸中激情从笔尖顺流直下,片刻功夫,气势奔放、笔力劲健的四字压透纸背。
耳边传来菱香夸张叹气,“主子快躺下吧,有了这个,美美地再睡一会儿,奴婢会叮嘱大家不许打扰,放心歇着吧!”
顾不上菱香,我兀自怀里抱着这四个字躺下,菱香再次替我放下帐幔,听她告知我皇上天色未明就已出发前往南苑。今日大阅,这位气宇轩昂的帝王,将检阅他勇猛精良的八旗将士,其场面何其壮观,这种场合,我自是无缘得见,只能在梦里追随。
午后宫院沉静,晴日万物更新,起身来到前殿,心情格外轻松。不料,却见富察氏晗冬悄然坐着,手里做着针线,我柔声喊她,她立刻放下,起身给我行礼。
“皇贵妃,您可休息好?心里实在放心不下,过来问候一声,听菱香叮嘱,没敢惊扰,却也不想离去,反正回宫也是嘈杂得很,这里安静,心也静,故贸然在此坐着,还请皇贵妃不要见怪。”
晗冬不时会到承乾宫走动,不奇怪,可她言语中的嘈杂,却是为何?听她说明之后,我无奈苦笑。被静妃泼一脸酒水今日已成为大家鼎沸热议的谈资,储秀宫的主位惠妃只会推波助澜,哪肯偃旗息鼓,晗冬心里的不安尤甚她人,所以急忙赶来承乾宫。
“皇贵妃,惠妃说的都是真的吗?静妃真是可怕,皇上、太后跟前都敢如此,听得人心惊胆颤,难怪皇上会气得不顾婚宴,撒手而去。”
我当即表示无关紧要,见我一脸笑意,她略微停顿,再度开口,“皇贵妃,我一直得不到家里人的消息,很多事情我自己也捉摸不透,此时就我们二人,您就好心告诉我一声,皇上他愿不愿意宽恕我家里人的罪过,越是雾里看花,这心就越是忐忐忑忑。”
皇上在我跟前说过,他的目标主要集中在宗室身上,参与叛乱的八旗将士只要收心臣服,他不会重罪严惩,想来不会对晗冬家人如何?
还未说明,婉晴就火烧火燎冲进来,一看晗冬在此,皱眉,不悦,可也不曾如何,逮住我就问个不停,很快就把晗冬当成了透明人。
上午婉晴就来过,被菱香挡了回去,这下子见我悠然自得与晗冬聊天,她反倒是受了多大委屈,无数个不可思议,无数个气愤填膺,我倒是奇怪,静妃与她同住永寿宫,她不在永寿宫拼命,怎么就冲我数落个没完。
“欺人太甚,她简直就是个疯婆子,穷凶极恶,恶贯满盈······”反正是她能想到的词,她都口不择言撂出一堆,我不以为然听着,晗冬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实在是婉晴的气势太足。
菱香进来招呼我吃些东西,没想到她也委屈,嘀咕个没完,“主子昨晚提早回来,一声不响,原来是受了这些个羞辱,怎就忍着,早知好歹带奴婢同去,她要泼酒泼汤,尽管往奴婢脸上泼,何苦把气撒在主子身上,主子这皇贵妃怎么就这么难做?”
得了好睡的我双眼明亮,她可倒好,眼红着,泪趴在眼底,疼惜我的关切嘟囔在口中。
故作释然,也不管她们什么神色,什么口气,我自顾自吃起东西,一转眼都已是下午,肚子里实在空空如也。
没吃上几口,何中就十万火急跑进来,慌慌张张的劲儿,嘴里喊着皇贵妃,大汗淋漓地也不看清楚冲着婉晴就要跪倒,瞧他这迫切的样子,我赶紧放下碗筷,快步来到他跟前。
“皇贵妃,快去慈宁宫,出大事了,南苑来报,皇上遇刺!”
何中舌尖口快,我没听明白,双眼发直盯着他,他又重复一次,我只觉才下肚不多的吃食开始翻江倒海,转身,顾不上众人在场,当即就全部吐出来,吐得干干净净,吐得头晕脚虚。婉晴和菱香吓得赶紧搀住我,晗冬整个人变成了石像一动不动。
瘫坐到椅子上,瞪着何中,没有力气说话,内心就挣扎一句,“怎么可能?”
婉晴催促何中说清楚,可她放到我肩上的双手一直在颤,就连问话的声音都抖个没完。
何中反倒住嘴,整个人清醒过来,一边主动回身把殿门关上,一边千叮万嘱在场的人不要声张,重新站到我跟前,压低嗓音回禀。
“南苑来人时,奴才正好随在太后身边,听得一些,顿时就乱了神,太后唤奴才过来请皇贵妃,奴才慌作一团,冲进来时,也没调整好,皇贵妃关心皇上,自然是吓坏了,奴才好好说,主子们莫着急。”
概况即是,皇上抽查考较将士骑射水平时,不知从何处飞来暗箭直射皇上,所幸皇上身边的侍卫眼疾手快,侍卫替皇上挨了箭,皇上只是轻伤,还有刺客竟当场就被抓了个现行。
幸得苍天眷顾,深吸一口气,虽手脚发软,可总比刚才吓得六神不安要强。
“何公公,刺客说是谁了吗?”开口问话的竟然是晗冬,我们都不约而同看向她,可她双眼只定在何中脸上。
吞齐喀的名字从何中口里出来后,晗冬活似被人打倒在地,她脸色刷白,血色散去,整个人丢了魂魄。
“何公公,挡箭的侍卫是谁?”这次问话的居然是婉晴,多好的妹妹,救了皇上的恩人自然要重谢。
达礼的名字从何中口里出来后,我的肩膀被狠狠掐成一团,合着不是自己的肉,婉晴下手可真是狠毒,疼得我倒吸一口凉气,抓住她的手,不准她继续拿我发狠。
可她的脸色怎么也跟晗冬一个模样,眼里还泛出泪光,她感激达礼的情感还真是充沛,倒显得我不近人情,满脑子想的只有皇上。
光天化日之下,皇上遇刺,这样的消息不胫而走是迟早的事情,可为了以防万一,我把晗冬和婉晴留在了承乾宫,没有我的吩咐,她们不能离开。
慈宁宫里,内心稍微稳当,小口吃着索玛姑姑给我拿来的点心,还不是菱香不放心一路跟来,也不知与索玛姑姑说了些什么,我正听太后说着,这点心就端了上来。
上午,秋日的耀眼光芒洒遍南苑,金色、红色的树叶在凉风中沙沙作响,好似奏响荣誉之歌,又好似成为荣誉勋章等待皇上颁发给眼前的这些勇士。南苑晾鹰台,提前设御营帐殿,皇上穿甲踞鞍,腰佩弓矢,威武雄壮,晾鹰高台上,检阅八旗兵阵。
诸王、贝勒、贝子、公等,各按旗传令兵马整齐队伍,奏请阅营,皇上遍阅,诸王、贝勒、贝子、公等及各旗大臣率众官兵,跪候驾过,归本队立。如皇上召见,率领额定随从人员前去参见。
阅兵后,皇上下令在晾鹰台下设立箭靶,张弓搭箭,皇上领先亲射五发,全中,众将士欢腾呼啸,随后命令各旗精选将士前来依次较射。检阅射箭后,皇上翻身上马飞驰,在马上搭箭张弓,猛然回身,瞄准箭靶,一发即中,顿时大家山呼万岁。
也不知是不是皇上的威风凛凛震慑了大家,接下来第一位飞马射箭竞技的将领才出场就紧张坠马,站于台前正中的皇上见状,一边策马驰向那位将领,一边招呼身后方的达礼跟去扶人。正在此时,一支暗箭直冲皇上射来,眼尖的达礼急中生智腾跃上马,挡住皇上,来箭正中达礼,达礼翻身落马。
御马惊嘶跳跃,皇上迅速制住御马,手掌轻微擦伤,可他顾不上,赶快下马,奔向倒地的达礼。现场陷入混乱,内大臣们、御前侍卫们立时团团围住皇上,护在中央,安亲王带着在场王亲、大臣稳住大家,不过一会儿功夫,八旗将士就恢复了方才的整齐队伍,只是大家惊魂未定的神色依然残存。
达礼被抬下急救,皇上回到台上站于中央,这时但见内大臣巴图鲁公鳌拜绑住一人拿将上来,凶狠推搡此人,跪倒在皇上跟前,正是吞齐喀。只听鳌拜一声“小碌子,呈上凶器。”一直尾随身后的小碌子快步上前,向皇上呈进弓身已然断裂的弓箭。
皇上横眉寒眼看着吞齐喀,不作任何问话,随即唤来安亲王,交由宗人府处理,并当场犒赏了鳌拜和小碌子,接着镇定地向大家洪亮发话,继续方才未完的竞技。见此,八旗将士情绪再次被调动,高喊万岁的声音更加响彻云霄。
慈宁宫后院佛堂,太后上香磕头,感谢佛祖保佑,感谢祖宗护佑,我也跟上进香,万幸皇上有惊无险。
太后满脸虔诚注视佛像,拇指一颗颗拨动手中的佛珠珠串,“哀家就知道,这世上哪有顺风顺水的一好再好。昨晚顺利让济度接替主持订婚宴,满朱习礼王爷父子俩也不负哀家的嘱托,把得意忘形的济度灌了个酩酊大醉,坐在轿子上回王府时,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哀家放心暗喜,谁知,福临却擅自出宫去了齐克新府上。”
太后转身出佛堂,我从旁随着,“该是有此一劫,任是如何安排周全,还是躲不过。想都不用想,他突发奇想前去,岳乐他们显然措手不及,又要保证他的安全,又要全力围捕,权衡之下,当然是保护他为上,所以跑出个漏网之鱼也就不足为奇,可这条鱼他还不知天高地厚,竟然拼死一搏,这样的人最可怕,连命都不要,他还在乎什么?”
太后嘴角扬上微微冷笑,“吞齐喀遇上鳌拜,那是他的晦气,满洲第一的巴图鲁可不是浪得虚名,想从鳌拜手里逃脱,至今还没见上这样的人。”
太后的看法都对,我却也寻思着还有一点,“太后,墨兰觉得此次皇上脱险,也要归功于皇上体恤将士的善心。”
太后摆出洗耳恭听的样子,我倒也信然自若解释。皇上见将士坠马,亲自前往问候,并叫上达礼跟去搀扶。要知道当时皇上位于晾鹰台正前方,内大臣、侍卫们都靠后站着,如果这时暗箭飞来,他们就算及时发现,但想要飞身扑去挡箭,终会因为距离过远无能为力。
皇上往前移动,达礼紧跟皇上身侧,如此近距离跟进才可能在千钧一发之际挺身救主,这不就是应了冥冥之中自有天意那句话吗?
太后与我会心而笑,忽地太后停下脚步,一抹疑虑从她眼中晃过,“这小碌子又是从哪儿钻出来的?”
☆、第三十四章 帝位危机之清理门户
“啊···”接连的凄厉喊叫骤然惊醒我,慌乱寻声,竟是来自身旁的皇上。迅速起身,轻声唤他,可他似乎还沉沦梦渊,不得解脱,惊恐的呼声还是不时从他口中蹦出。
凑到跟前继续唤他,他猛然挥动胳膊乱舞,似乎竭力抵挡护住自己,可他一挥舞,反倒狠狠给了我一下,把我掀翻,趴回床上。当即顾不上疼,索性努力抱住他,摇晃他,声音大些不断唤他。终于,他停下抗争,猛然睁开双眼。
“墨兰,你救了朕,朕若是再醒不过来,便是万箭穿心而死。”他紧紧扣住我。
“皇上,不过噩梦一场,都已过去,皇上毫发无伤,安然无恙。”小声宽慰他。
“达礼飞身替朕挡箭,朕反应过来,惊惧瞬间揪紧朕的五脏六腑。朕下马时,腿是软的,扑向达礼,查看达礼的伤势,其实朕是瘫到了地上。重新站在晾鹰台上,腿根子哆嗦,可朕还是强压住发颤的心,掩饰恐色,大声疾呼,振奋八旗将士的军心,四周皆是大家的吼声震天,可朕的心还是哆嗦。”
他仍旧紧紧把我箍在他的怀中,“朕是天子,可朕依然是肉身,胸腔里跳动的依然是人心,身体里流淌的依然是红色的血,和普通人没有任何差别,朕也会害怕,会害怕!”
颤抖的声音、颤栗的身体,贴紧他的我感受着他的惊魂未定,遇刺那天受到的惊吓犹如鬼魅,一直在他身旁作祟,不停惊扰他,使他不得安宁。
***
大阅中突发惊心动魄的刺杀事件,亏好身旁的王公大臣们处事迅捷、老练,只怕有些参与大阅的士兵尚未恍然,纷乱就已被快速扫入暗处,面上转眼营造出的气氛堪称圆满,皇上预想中的恢宏场面依旧,八旗将士们的高涨气势依旧。
大阅一结束,宗人府即刻开始紧锣密鼓审讯抓捕回来的宗亲们,来龙去脉皇上心知肚明,可如何论罪、如何处置却是他最伤脑筋的难题。
正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都是爱新觉罗的子孙,大开杀戒,皇上于心何忍。然他们兵谏逼宫,妄图另立新主,做到这一步,却也是丝毫没有顾念皇上,皇上的锥心之恨如何轻易消除。
太后已经无数次叮嘱皇上一定要求稳,他们不仁,可皇上不能不义,忍耐退一步,不要再冷酷对待宗亲,再次埋下隐患。
简亲王济度并未被请入宗人府,大阅后,他自觉上书称身体不适,无法参政议政,请皇上免去他议政王的职务。皇上不动声色按压几天,然后摆出勉强应允的态度,并派人送去补品问候。从此济度深居简出,如同被禁足王府,名义上还是正蓝旗旗主,但正蓝旗的兵马调动和将领任职,交到了皇上手中。
阅兵时吞齐喀大逆不道的弑君行为原先并不在兵谏的计划中,那日齐克新府上的寿宴提前开席,吞齐喀尚在南苑未归。原来此人也藏粗中有细的一面,这些日子以来,他经常去南苑,出没在晾鹰台附近,他在寻找一个绝佳的位置,只不过当时他的目标不是皇上,而是皇上身边能干的侍卫们。
如果大阅时发动兵谏,皇上身边的内大臣、御前侍卫们肯定会拼死护卫,找一个位置飞箭解决这些障碍,拿下皇上的胜算就会增添不少。可谁知从南苑赶去齐克新府上,天色已经黯淡,正巧碰上齐克新的王府被岳乐包围,他闪入黑暗,甚至还和匆匆赶过去的皇上擦肩而过。
精心策划就此宣告失败,吞齐喀咽不下这口气,从他被废为闲散宗室那天起,他对皇上就恨之入骨,所以他连夜躲回南苑,妄图拼死一搏,这次他的目标不再是侍卫们,直接转向皇上,他期待自己能抓住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最后一线希望。
皇上对吞齐喀憎恶万分,考虑过把他逐出宗室,废为庶民,并流徙寒荒之地,让他生不如死。皇上原本以为太后表明宽待有罪的宗亲中也包括吞齐喀,可太后则毫不犹豫提出尽快赐死吞齐喀。
皇上似懂非懂,他亲临宗人府,试探性地告知吞齐喀自己的决定。不料狂妄的吞齐喀顿时慌作一团,崇尚武力、重视身份的他绝对受不了这种侮辱,更不可想象自己要落入那种暗无天日的生活,犹如丧家之犬的他颓丧地跪于皇上跟前,恳求皇上保留他宗亲的身份,他宁愿以死谢罪。
***
入夜灯明,皇上把自己埋在奏折堆里,目不转睛批阅。见过吞齐喀回来后,他就少语,过来承乾宫我陪着他,他仍旧寡言。
夜行一更,烛亮又一更,他依旧没有放下手中的朱笔,仿佛非要与所有奏折对抗到底。沏好的参茶双手呈递于他跟前故意打断,请他趁茶温正合适喝上几口,歇息片刻。
他抬头看向我的一瞬间,那迷茫的眼神让我心尖一颤,待他喝茶的间隙,我稍微整理桌面,竟发现他今晚的认真批阅不过是一种假象,貌似聚精会神读奏折,其实不然,披阅过的奏折数量对比他所花费的时间,如此效率只能说明他心不在焉。
“墨兰,整晚不吭声坐在那儿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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