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传来,“臣妾试试!”接着她一字一句慢慢读出下句,我一听,是皇后的声音,总算没白费我的教导,发音都还算准确,念出的诗句完全正确。
皇后念完后,殿内再次陷入鸦雀无声,急死人了,这一次等待的时间更长,不用说,大家都等着皇上发话呢。我不由暗自感叹,皇上这回是自己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说。
忽然,一阵做作的爽朗笑声喷出,皇上笑够之后,终于宣布:“不愧是朕的皇后,才德兼备,答得非常好。”
屋里一下热闹起来,大家起身恭贺皇后,夸赞皇后,总之是好话连篇,听到这,我总算放心了,跟着雯音疾步赶回慈宁宫。
在雯音房里换回自己的衣服,得意于此次冒险的成功,拉着雯音喜笑颜开闲聊一阵,我才乐呵呵走回自己的寝屋。奇怪,门开着,灯亮着,不可能,我出去时明明灭了。我加快脚步跨进屋内,是索玛姑姑。
“墨兰姑娘哪儿去了?让我一阵好等。”索玛姑姑语气平和,可眼中透出的锐利挑起我的紧张。
“随我来,太后要见你。”说完她走出屋,来不及多想,我跟上她而去。
随索玛姑姑进入殿内,太后正慢慢来回踱步,见我进来,她走到座位前缓缓落座。
“不在自己屋里呆着,怎么跑坤宁宫去了,去就去,可居然还穿着宫女的衣裳,也是,你还是个小姑娘,也喜欢凑热闹,是吗?”
太后的声音听来不紧不慢,可这说话的内容却像是冰雹一般颗颗重重砸在我身上。
“怎么样?好玩吗?既然想去,怎么也不等到结束再回来。墨兰呀墨兰,这可不是将军府,你来去自如,想怎么来就怎么来,这可是慈宁宫,忘了吗?”
双膝重重砸在地上,全身战栗的我急忙向太后请罪。
“说说看,总有个理由不是吗?否则哀家心里不踏实。”为什么太后温和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是电闪雷鸣一般。
“恳请太后恕罪,墨兰知错。昨日见婉晴小主,得知她思念额娘,内心不由感伤。后来帮太后查阅书籍,得知诗句的下句,心里琢磨着如果小主能回答出,便可请求皇上恩准小主的额娘进宫,看望小主。得知雯音要去坤宁宫送糕点,便百般哀求,让她带我去见见婉晴小主,雯音拗不过我只好让我换上宫女的衣服随她而去。”
“婉晴小主虽知道下句,可并未说出,墨兰反思才觉自己愚钝无知,今日是皇后寿辰,皇后说出天经地义。小主虽思念额娘,可也明白事理,倒显得我这个做姐姐的太过莽撞,于是即刻返回慈宁宫,未敢继续停留。”
我的理由并未让太后的脸上生出怒色,反而愈发从容,“原来是为了婉晴,你倒是个不折不扣的好姐姐。可你未免太自不量力,凭什么敢在哀家眼皮底下肆意而为,惩罚你那是理所当然。你真有本事,进宫不过三次,居然与雯音、何中这样的奴才相处不错,拗不过你就帮你,那还有什么规矩,一并处罚。”
我一听吓得额头都触到地上,苦苦哀求道:“太后,千错万错都是墨兰的错,求太后不要处罚雯音,若不是我纠缠不休,雯音绝不会答应,求太后饶了雯音,此事与她无关。都是我自己闯的祸,太后如何责罚都行,只求责罚我一人,我甘愿领受。”
“太后,先喝口水,消消气。墨兰姑娘年纪轻,进宫少,有些事情不免想得简单,可终归也都是为别人忙活。雯音不过一个奴才,可姑娘居然如此相护,宁愿自己承担也不愿雯音受罚,奴才心里着实感动。想当初我受罚时,太后也曾挺身而出,为我说情,替我开脱。这孩子心里都装着别人,自己受苦受累自己背着,是个难得的好孩子。太后,奴才也忍不住开这个口,求太后减轻惩罚,轻饶她吧!”
索玛姑姑这番话真是让我感激涕零,恨不得抱住她连声感谢,这种大家本该退避三舍的场合,她居然站出来为我说话。
“索玛,雯音能与你相提并论吗?墨兰这丫头居然敢擅自跑出慈宁宫,半点规矩都不懂,当然要罚,否则她怎么长记性。”
我连声请求:“求太后只罚我一人,怎么罚都行,墨兰领受,谨记于心,时刻自省。”
太后沉默了,屋里的空气沉默了,心跳变成时钟的滴答声一分一秒跳动提醒着我,太后究竟要思考到猴年马月。直到索玛姑姑轻声唤了唤太后,太后才慢条斯理宣布对我的判决,“行了,索玛,怎么连你也这样。墨兰,你听好,从明日起,你就留在宫里学习规矩,就让雯音仔仔细细给你说,你则认认真真给哀家写下来,铭记在心,留在哀家身边让哀家好好调教调教你,听懂了吗?”
这样的惩罚简直就是轻如鸿毛,可仔细一想,长期留在宫里对我来说岂不是泰山压顶的重罚,“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好像说的就是这个。
要不是索玛姑姑催促我谢恩,我肯定就傻在原地变成了雕像。听到太后让我起身,索玛姑姑过来扶起我,我赶紧向索玛姑姑谢恩,索玛姑姑忙说“使不得”,太后却说道:“怎么使不得,哀家可是看你面子才轻饶她,她若不知感恩,哀家立刻就要重罚。”
膝盖的疼痛算不上什么,一想到今后要留在慈宁宫,倒不如狠狠打我一顿把我赶出宫去来得痛快。太后她到底有没有生气,调教我这样的丫头有价值吗?
“至于婉晴,你犯不着担心,你那个妹妹今晚可是出尽风头,非常讨皇上欢心。”
我诧异不解地看向太后,只见她嘴角一丝没有温度的笑挂着,“也难怪,你先回来了,不知后来发生了什么,哀家就给你说说,如此你也就踏实了,管好自己就行,婉晴她好着呢!”
接下来太后就简单向我陈述太监回来禀报的内容:第二个问题皇上要求在座的主子们都要回答,最终他来宣布谁回答的是对的。大家一一回答完后,皇上当即宣布他最满意婉晴的答案,所以格外恩赐婉晴,不仅可以满足婉晴的一个心愿,而且改日召婉晴侍寝。家宴结束后,大家退去,皇上遵守约定留宿皇后寝宫。
回到寝屋,我彻底成了呆子,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可怎么想来想去,我得到的都是祸,其他人得到的都是福,不是吗?皇后寿辰,皇上相陪,太后保住了面子;婉晴如愿以偿,而且是大丰收;皇上虽马失前蹄,可在第二个问题上,他抓住了主动权,挽回了自己的颜面。可是我,我得到什么,用索玛姑姑的话说,能得到太后的调教那是何其荣耀的事,我真是有福气,可用我的话来说,我真是陷入泥潭不得动弹。
☆、第十四章 秋后算账
我的慈宁宫生活就在井然有序中一天天度过,陪太后说说话、给太后读读书、帮太后抄抄佛经、随太后散散步,我提前步入中年生活。闲余我也给索玛姑姑打打下手,伺候太后的饮食起居,活脱脱就是荣升高级宫女。总而言之,我就是以一种不着调的身份在慈宁宫“游刃有余”地度日如年。
皇上下朝之后来给太后请安,我退出慈宁宫,独自溜到慈宁花园,一般这种场合,我都会提前退出,通常只是索玛姑姑在旁伺候。
两天前是冬至,除了皇上举行祭天仪式外,宫里还举办了庆典,瑜宁公主也进宫赴宴,可惜两人也说不上几句话,就此匆匆告别。公主嘟着小嘴,嘟囔着她从慈宁宫嫁出去,我可倒好,反而进了慈宁宫,真是奇怪的缘分呀!
正想着就听得太监尖声尖气的声音传来,说是皇上要到花园走走,园中闲杂人等一律退避。我转身疾步退出园子,才行至园门,皇上就已来到,只好蹲下行礼,等他进园后我再退开。
注意到太后并未同行,只是皇上自己而已,其实园子里也没什么人,老天阴沉个脸,太阳躲起来偷懒睡大觉,时不时一阵北风炫耀,禁不住就是一个冷颤。皇上也真奇怪,不回位育宫呆在暖和的炕上,跑这儿来吹什么冷风?
起身正要回屋,吴良辅拦住我,说是皇上有话问我,让我进园子回话。小碎步随吴良辅进园,便看见皇上站立于亭中,来到跟前,吴良辅速速退去,亭子里只留下高高在上的皇上与俯首听命的我。
“瑜宁进宫,你们见着了吗?”
皇上语气和顺,我回答见是见到了,不过没说上几句话。
“瑜宁问朕为何留你在慈宁宫,朕不知。她问你了吗?你是怎么回答的?”
我实话实说自己不清楚。
“怎么会?不说别的,你可是皇后的汉文师傅,这个理由很充足。”
皇上此言差矣,我也只是上次皇后寿辰教过那首诗而已,此后再没教过,再说这也是奉太后之命,难道皇上现在是秋后算账?因为皇后回答出来而耿耿于怀?既然是种马,谁睡在自己身边又有什么关系,反正不过是为了生儿育女。
见我不吭声,他倒有的是质问,“既然和瑜宁要好,教教她,我反倒觉得很好。可你这算什么,竟然教皇后念诗,讨好太后吗?”
我只是俯耳恭听之势,让他说个够。
“看不出你还真是了不得,先是瑜宁怕你留在宫中,一个劲儿求我不要留下你,让你在宫外时常过府陪陪她。现在呢?连皇额娘都开始赏识你,把你留在慈宁宫,真不知要把你调教成什么样子?教皇后念诗不说,还把你那醉醺醺的笑话讲给婉晴,而她居然是你的族妹,你究竟安的是什么心?”
皇上的语气从起初的和善升级到恼怒,再怎么耳旁风也知道他在兴师问罪,不能对皇后发火,更不能对太后生气,而我这种卑微的丫头完全可以充当炮灰。
“皇后连汉话都说不利落,居然在大庭广众之下给朕念诗,真是让朕出乎意料。所幸,皇后别的不行,心眼着实厚道,细问之下也就和盘托出,甚至你抄给她的《竹枝词》也一并呈上来。那日寿宴后,朕时常召幸婉晴,当然也好奇她怎么会知道谜底,要知道这种逗弄人的笑谈朕也是从一个喝醉的丫头嘴里听到的。起初婉晴只说是自己瞎猜的,几次见面下来,无意中竟知晓你是她的姐姐,你总不会把那晚自己醉得一塌糊涂的事情统统讲给她听了吧?朕问过瑜宁,她可是毫不知晓。”
他究竟想怎样?到底要我说什么,他也说是我喝醉了,那我怎么记得住自己都说了些什么?
忽然,他高喊一声吴良辅,吴良辅颠颠小跑过来,他在吴良辅耳边耳语几句后,吴良辅开始一阵张罗接着赶紧退下。
此时皇上坐在厚厚的垫子上,手里抱着暖炉,“慢慢说,这天儿寒得渗人,不适宜久呆户外,可吴良辅想得周到,朕倒不觉得冷。你也不要在外停留太久,否则皇额娘需要时见不着你,怕是会生气。不过,你要是回答得好,朕觉得满意,倒也可以帮你求求情,万一朕不满意,不要说皇额娘,朕首先就不饶你。”
看样子皇上打算进行持久战,反正他装备齐全,完全可以支撑好一会儿。而我不过是随意出来走走,披风也没带上,寒意阵阵袭来不说,还要保持罚站的姿势不能随意走动,冻成冰棍是迟早的事。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不知为何我居然一动不动,甚至连嘴也没动,莫非嘴唇已被冻住张不开口?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紧闭双唇。
皇上终是坐不住,站起身吼道:“臭丫头,你是仗着谁给你撑腰敢如此胆大包天,朕本念着天气寒冷,让你站着回话就行,谁知你竟不领情,跪下,好好跪着,一边跪着一边回朕的话。”
服从圣谕我跪下来,居然没有丝毫害怕的意思,估计恐惧都让这严寒的冷风给扫走了。
皇上有些气急地用手指着我,“说话,信不信朕叫吴良辅过来撬开你的嘴。”
劳不上吴良辅再跑来,我从容地回道:“皇后是后宫之主,蒙太后不弃,命我教皇后读诗,这是我的荣幸。皇上是皇后的夫君,正所谓夫唱妇随,皇上出题,皇后答题,此乃天作之合,后宫一派和睦景象。”
都说老虎的尾巴摸不得,可我仿佛把火都架到了他尾巴上。
不等他发威,我接着说道:“婉晴小主确是我的族妹,进宫前本就时常来往,亲密无间。小主入宫后再没见过自己的额娘,十分想念,墨兰几年前丧母,深知思念额娘的难受,不由为妹妹感伤,于是便把自己知道的告知了妹妹,但却不肯定这就是皇上想要的答案,这样的题目,什么样的答案都说得过去,皇上把这个机会给了妹妹,那是妹妹的福气。”
深吸一口气,我继续说道:“喝醉酒并非什么光彩的事情,所以我并未向任何人提起,再者事后我完全记不清自己说过什么,又如何去说?皇上说自己出的题目来自一个喝醉的丫头,那么皇上说的人必定不是我,别的我虽记不清,可那晚喝酒时与我同桌的是一位自称九公子的人,这个我记得。”
“至于太后为何留下我,我确实不知,我也不擅长揣度尊长的心思,听从太后吩咐而已。墨兰蠢笨,难免做事不周,皇上不吝赐教,我虚心接受,不知这样的回答皇上可还听得过去?”
他径直来到我跟前,竟舍弃吴良辅为他准备的暖垫,一下子盘腿坐在我前面,不管不顾地上的坚硬与冰凉,“抬起头来。”
遵从他的命令,我抬起头看向他,只见他紧蹙眉头,嗔斥道:“皇上和皇后夫唱妇随那几句,朕非常满意,差点就把手里的暖炉砸到你身上,好让你立即给朕闭嘴。”
不由为自己捏把冷汗,即便看我冷也不至于这样给我取暖,我的视线向下转移,实在是这心颤得慌。
“看着朕,”再次把目光投注过去,感觉怒气从他脸上消退一些,“婉晴确实请求朕允许她的额娘进宫看望她,朕准了,所以婉晴的事朕不与你计较。”
这次看向他的目光松了一口气,还好他没那么小气,可谁知他的双眉再次紧起,“你明知朕就是九公子,为何还说那种奇怪的话?”
“于我看来,皇上就是皇上,九公子只是九公子,说来真惭愧,要是还记得自己说过什么反倒好。如果是九公子,我希望他权当笑话听听,一笑了之,毕竟同桌而饮,并无拘束,如同会友,彼此无需计较。可要是听到的是皇上,这冒犯之罪如何担当,除了领罪、受罚,还能怎样?”
他似喜似嗔瞪圆眼睛,随后站起身,拍拍衣服,笑容绽开,露出他整齐的牙齿,“墨兰,你真是个聪慧的姑娘,那日细看你抄给皇后的诗,书写娟秀但又暗藏劲力,虽还显稚嫩,然后劲十足,它日必能练就一手好书法,字如其人,朕也觉得这话说得非常在理。”
“朕走了,不过一想到你说的有些话确实气人,朕还是要罚你,好让你记住对朕不敬会是什么下场。给朕跪好,不准起来,等朕离开后,再起身回屋。”
吴良辅在皇上的呼唤下再次鬼魅出现,收拾好之后躬身跟着皇上移步出了慈宁花园,直到完全看不到他们的身影,我才歪歪斜斜站起,一瘸一拐不说,全身冻得直哆嗦,唯一的念头就是赶紧回屋,实在是再难支撑。
新年已经在前方招手,可不能与家人欢度的佳节对我来说没有意义。婉晴传来好消息,太医确诊她有喜了,我可爱的妹妹自己还是个小姑娘,谁知转眼就变成了准额娘。
她来慈宁宫给太后请安后,我逮到机会和她说了一会儿话。
“婉晴,你可要好好保重身体,来年生个健康、漂亮的小皇子。”拉着她的手,我显得尤为兴奋。
婉晴入宫以来的变化实在太大,以前天真无邪的样子转成落寞、忧愁,如今升格为准额娘,娇俏的面容又多出柔和、慈爱,之前的忧伤被身体里的小生命冲淡许多,对宝宝的期待传递给她一种度过宫廷岁月的新力量。
“姐姐,借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