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你们要是到了别宫,可再也得不到这种好,若再碰上心眼儿小爱记仇的女主子,逃不脱的报复折磨,宫里当差可不就是这样吗?”
婉晴一旁听着脸都气歪了,可吴良辅就没把她放在眼里,接着拿掏心窝的调调,“都想开些,若是随了皇后娘娘去,名声好听,皇上欣慰,家里也获得厚赏,远比那莫名其妙就被折磨死要强百倍,各位自己琢磨去吧!”
***
九月初十,端敬皇后的三七,景山举行大典焚化端敬皇后梓宫。
岳乐来得早,他奉旨主持焚化仪式,福临的身体状况本就堪忧,再经历这种场面只怕难以为继,所以太后早早就交付给岳乐,谁让他是辈分最高、爵位最高的宗族亲王呢?
福临经受不住,难道他岳乐就会相安无事?墨兰是福临的女人,所以福临如何寻死觅活,如何呼天抢地,都顺理成章,而他岳乐,就算心痛到无以伦比,他还是要若无其事坐到最前排,看着自己心心念念的女人在自己眼前灰飞烟灭。
墨兰的离去他当天晚上获悉,同时也得知皇上欲自尽相随,听闻消息的福晋慌张询问,他要不要进宫,他当时只是铁青着脸回答,“他要死就死,何必拦着,反正不是还有太后顶着天吗?”
听了他的话,福晋吓得脸色惨白,“王爷您是怎么了,快别说这话,您身上的伤都还没痊愈,简亲王就死得不明不白,这皇贵妃也是去得突然,皇上一会儿一个样儿,这段时间怎就净发生这些让人心慌慌不明就里的事情。”
不理会福晋,他快步往书房而去,福晋不放心一路跟至书房门前,他回身,整个心房就要爆炸,但他还是咬牙强忍着,一字一句说出,“快离开,传本王的命令,任何人不准靠近后院书房,否则本王宰了他。”
福晋惊得连连后退,没逃开几步,就听见书房门“啪”地被重重关上,才又跑两步,就听得书房里传来惨烈的吼叫,福晋慌乱地想跑回去,书房里又是噼里啪啦砸东西的巨响,福晋站住,双手捂住自己的嘴,望向书房的双目恐惧挥肆,突然,里头又是传来王爷凄厉的哭喊。瞬间,豆大的泪珠子从福晋眼中滚落,她毫不犹豫转身,撒开腿跑走,皇上疯了,就连自己的男人也跟着疯了。
参加大典的满亲贵胄、八旗官员、汉官、后宫主位、公主、福晋、命妇等依次对应就坐、排队站位,端敬皇后的梓宫已经移入金光夺目的冥宅,皇后身前所用器具也都搬入冥宅,就连殉葬的宫女太监们也都自尽送入冥宅,时辰到,就等茆溪行森师父秉炬点火。
行森师父缓缓来到岳乐跟前,请示令下,岳乐点头,行森师父则口中念念有词朝冥宅走去。这时,听得吴良辅“茆溪行森师父,等等”的喊声传来,岳乐回头看去,就见几名太监抬着御辇急急忙忙赶来。
御辇放停,岳乐带领众位给皇上请安,福临则仿若不见众人,响震四周的请安声,福临也是恍若未闻,就只是直直奔向茆溪行森。
岳乐带头起身,往前跨步而去,不知福临要作何吩咐,却见福临一把抓住茆溪行森的胳膊,情绪紊乱,声嘶无助,“师父,墨兰她把心留给了我,她能去哪儿,天大地大,何处会是她的安身之处?”
岳乐听了福临的话,心口无端端被重拳一击,疼痛肆虐。
茆溪行森把火炬交给身旁的弟子,双掌合十,善目淡言,“阿弥陀佛,端敬皇后她早已给贫僧留下答复,这就转达皇上,‘来时无心,去也无心,恩谢皇上深情眷顾,只愿皇上永享福寿安康。’”
“不,不,”福临接连后退,“墨兰,我不要放手,没有你,我哪来的福寿安康?”
霎时,福临只觉天旋地转,眼前一黑,整个人昏厥过去,近前侍候的太监、侍卫们又是手忙脚乱,就连参加大典的诸位都有些不知所措。
岳乐喝停大家的慌张,一边命人抬下福临送回宫,速传太医诊治,一边指示茆溪行森继续仪式。
在众僧的念经声中,冥宅在烈焰冲天的火海中熊熊燃烧,在场众人通通伏地跪倒,恭送端敬皇后升天。
然而唯岳乐独立,他的目光陷落火焰,一同燃烧炽热,一同点燃明亮。
火焰中,他看到一位莹眸皓齿、俏颜樱唇的小姑娘不知天高地厚地朝他顶嘴,“众生平等,怎么能动辄就让我跪下。”
火焰中,他的怀里抱着一位温婉秀雅、身姿曼妙的女子,她伏在他的胸前,吐气如兰,柔声细语,“我只求做那滋润树木的甘露,与王爷携手共经风霜,直至终老。”
火焰中,一双燃烧烈烈怒火的水目,坚定却又凄美的嗓音,“我想要嫁的人,是你,岳乐!”
岳乐咬紧牙关,火焰烧红他的双眼,烧灼他的血液,烧痛他的心口,一腔滚烫的熔岩恣意翻腾,他一忍再忍,忍无可忍,仿佛涌动的烈焰就要从他喉咙中狂吼而出,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焚烧的冥宅发出一声爆炸声,震住了他。
似梦非梦,如幻非幻,他好像看到一只美丽而又优雅的青鸟缓缓从火焰中飞出,强烈的火光变得卑微,反倒给青鸟的青色羽翼附上柔和的光泽,青鸟展翅盘旋,悠悠而起,越火腾飞。
忽而青鸟发出一声婉转动听的清鸣,岳乐听在耳里,就如同是墨兰那婉柔的声音在对自己倾述,“我要独自离开,从此天高任我飞翔,海阔凭我遨游,我是最自由自在的那阵风,谁也留不住我,谁也追不上我。”
☆、第五章 红颜祸水,孰是孰非
承乾宫,院落,空空荡荡,宫殿,冷冷清清,梨树,孤孤单单。霜旻携带最后一阵凉风经过这里,枯枝乱颤,梨树顶尖残留最后一片褐叶,上下晃动,欲留不留,左右摇摆,欲离不离。风儿一声叹,轻轻然,远去矣,来过,却无痕,暮秋离去,初冬来临。
婉晴从下午坐到傍晚,送走白天,守到烛明,一个人,一声不响,一身单薄,一怀清冷。
姐姐归天二十七日,宗室、众官及命妇等释丧服。姐姐归天一整月,皇上遣官月祭。姐姐归天七七,皇上遣官大祭。无论大祭、小祭,隔三差五就有,就怕姐姐缺了香火供品,不得好过。
姐姐只求简约朴素而去,岂不料皇上却演变成大清入关后第一次震动天下的国丧。只要一纸经文的姐姐,灵柩里塞满奇珍异宝、绫罗绸缎。只想洁净独行的姐姐,却躺在一座富丽堂皇的冥宅里与殉葬的菱香等人一同灰飞烟灭。
皇太后默默忍着,后宫妃妾们冷冷瞧着,宗亲贵胄暗暗气愤着,满八旗官员偷偷抱怨着,汉官们悄悄忧虑着,百姓们街头巷尾纷纷议论着。
于皇上看来,他对姐姐的一往情深再如何表达,都不为过。可对于除他之外的人来说,姐姐只怕就与那红颜祸水等同并论了。
婉晴冰凉的手上前挑一挑灯芯,烛光又明亮些,可也比不上外头一树一地一院的银装素裹,好一场争先早到的初雪。上午阴云遮天蔽日,下午雪花轻舞飞扬,到了此时夜晚笼罩,还是剪不断理还乱的鹅毛碎落英缤纷。
或许是太过全神贯注于这一处避开尘嚣的宁静,也或许是婉晴料及除了皇上不会有她人前来,所以当脚步声跨进承乾门,转过影壁,踏上月台,直至靠近殿门,婉晴才察觉有人,倏然转身看去。
“是你?”婉晴万万没想到。
“想着就是你,除了你也不会是别人。”静妃倒是信然自若。
“你来做什么?这里不欢迎你。”婉晴冲过去拦住一脚殿内一脚殿外的静妃。
“我爱去哪儿就去哪儿,欢不欢迎由得了你?”一把推开婉晴,静妃迈入殿中。
婉晴一个踉跄,险些跌倒,站稳后,就见静妃随意溜达起来,嘴里还“啧啧”声感慨,“倒是烧了个彻彻底底,干干净净,真正是凡她用过的也都统统与她一起归天。亏是没犯浑到一把火也要烧了承乾宫让她带了去,花再多金银珠宝,烧了的也是个假的,追封成皇后,那也不是从午门正门抬进来的皇后,永远也算不得坐镇坤宁宫的那只金凤凰。”
婉晴气火腾腾上窜,“你倒是从午门正门抬进来的,可你就是全身上下都是金子铸的,你也是不被正眼看一眼的废后。”
“你个吃了狗胆的贱人,”静妃骂着,冲到婉晴跟前,扬起手就往婉晴脸上扇去,“给你撑腰的人都没影了,你倒还敢出言顶撞我?”
没来得及闪躲的婉晴结结实实挨了一耳光,火辣的生疼没让她委屈掉泪,反倒火气更旺,“谁能比得上你一肚子恶胆,论背后有人撑腰,谁也比不过你,别说得自己多能耐,也不过是一根吸附别人靠别人袒护的毒藤,摆什么傲睨一切的丑态。”
“贱人,贱嘴,”静妃凶恶毕露,接着又要给婉晴一巴掌。
这次婉晴干脆往静妃跟前凑近两步,毫无惧色,“有种就到太后跟前撒娇,让太后赐我一碗毒药,你少在我跟前耍威风,到了这时候,我还真不怕。”
恶狠狠盯视静妃的婉晴,竟在此时爆发出如此魄力。她虽不是静妃那样的显赫出生,可她也是阿玛、额娘的掌上明珠,打小到大,她婉晴的性子里就缺墨兰姐姐那一脉温柔娴静,她的脱缰这些年只是被姐姐管住,而不是被磨光,如今这满肚子的怨恨只会让她的激烈往不要命里冲撞。
本也是悍戾过之的静妃,听完婉晴的话后,竟没有像往常那样不依不饶,收回本欲作恶的手,转入平静,呆呆看着婉晴,好一会儿后,幽幽出口,“你有种,你们姐妹俩都有种。”
婉晴的气焰中飘出迷惑,半响不知该如何回嘴,而面向院落的静妃忽然拉过婉晴,轻喊着“有人来了”,扭头一口吹灭烛火,拖着婉晴三步并作两步躲进东次间。
“应该是皇上,有什么可躲的。”婉晴小声嘟囔。
“闭嘴,我不想看见那个废物。”静妃狠劲捏了捏婉晴的胳膊,婉晴本想发作,可不知为何,她一听静妃骂皇上是废物,她居然想当然保持默然。
***
乾清宫暖阁里,吴良辅给皇上端上太医院送过来的汤药,若是依着从前,怕苦的皇上喝药可是老大难,可自打端敬皇后去后,再也不用费心思,汤药递上,皇上二话不说接过,一口闷进,脸上无任何表情,嘴上也无只言片语。
更让人心酸的是,他不止一次听到皇上吩咐御医,“给朕开最苦的药,越苦越好,若是能苦过朕心里的苦,朕或许能好受些。”
吴良辅整日里担忧受怕,这像纸片一样的皇上何时才能振作起来,饭菜咽不下两口,且还光吃素,也就喝药时,豪爽干脆,太医院只得在汤药里下功夫,给皇上补给营养。
服药后,福临拿过一本奏折,接着批阅,目光快速溜过,手里的蓝笔落下批复。
按照规矩,皇帝、皇太后之丧,蓝笔换红笔批本以二十七日为限,而皇后之丧从未有改蓝笔之说。可端敬皇后过世,福临就下旨内阁,票本尽用蓝墨,以示哀悼,而他自己批本也换蓝笔。
“皇上,”吴良辅小心翼翼请示,“这都已两个多月,您看这蓝笔什么时候给换回去,大家偶尔也念叨着呢。”
福临“啪”地一声合上奏折,凛冽的目光横过去,“一个个闲得慌,没事干,是不是?朕就是要用蓝笔,朕这辈子也不换,还能把朕怎么着?”
吴良辅额头冷汗,早知道要挨骂,可架不住大臣们往他跟前塞好处套情况,罢罢罢,顺着皇上,只管陪着他伤悼端敬皇后,准没错。
落雪方停,吴良辅便提议皇上要不要出去透透气,虽是地面铺盖白雪,其实反而不显冷,空气着实清新。
雪地衬着黑天,灯光投影冷清,乾清宫殿前月台,福临的脚印一踏一个分明。停下脚步,一声喷嚏响亮,清涕浅溢,福临捏捏鼻,吸吸气。吴良辅快速跑来送过黑狐裘袍,还未来得及往福临身上披上,福临大叫,“吴良辅”
吴良辅刹住脚,暗暗叫苦,皇上吩咐过,谁也不准靠近他,所以吴良辅手里老早就抱着裘袍,可也没胆跨过半步界限。谁知听到皇上那一声喷嚏,没多想就冲了过来,这下,眼瞅着不是劈头盖脸一顿臭骂,就是一脚暴力。
“朕打了个喷嚏。”福临表情认真。
吴良辅提起的心暂落,“皇上,别不是冻着了,奴才马上给您穿上裘袍。”
“胡说,朕一点儿也不冷,准是墨兰思念朕,朕才打了喷嚏。”福临双眼晶晶亮。
吴良辅心思飞转,立刻配合,“皇上说得在理,《牡丹亭》里柳梦梅的一段唱词儿,不也是想那位杜丽娘小姐想得深切,巴不得杜小姐喷嚏一似天花唾。这回正好相反,该是端敬皇后娘娘在天上惦念皇上,巴巴地舍不得皇上。”
福临弯下腰捧起双掌雪,凑到自己鼻尖,冰凉瘙痒,福临又是接连几个喷嚏,直喷得掌心里的雪飞溅开去,自己脸上也沾上不少,“果真是想着朕,朕又何尝不是想念她。”
话说着,福临索性扑倒在地,把自己的脸整个埋进地上的积雪,鼻息、唇面非要纠缠冷雪,换来一声又一声喷嚏。
吴良辅慌跪伏倒福临身旁,早知就不要招惹,这矜贵的身子再经不起些须折腾,赶紧苦苦哀求福临起身。福临倒也干脆,翻过身坐在雪地,几个喷嚏之后,冒出一句,“承乾宫的梨花一定开了?”
忙不迭站起,眼神飘离,“满树梨花如雪,墨兰最喜欢,朕爱极了墨兰赏花时的嫣容巧笑。”
精神恍惚,福临自入春景,仰头,琼英漫天,俯首,白菲满地。
“举目梨花如雪。娇靥。玉颊暖东风。低吟浅唱谈笑声,花影弄轻盈。”
福临口中喃喃自语西行几步,转身,反向东去,“朕要去找墨兰,让她来填下阕。”
吴良辅手忙脚乱又是招呼提灯引路的,又是吩咐抬御辇的,看皇上有些神志不清,又赶紧喊上几位御前侍卫,而福临这边早已疾步往承乾宫而去,一帮子人又是前前后后奔行猛追。
福临当先行至承乾门前,一把推开跨进,转过影壁,有光亮分明在眼中一闪而灭,来自殿内,福临惊喜喊声,“墨兰,朕来了,叫菱香重新把灯点上。”
吴良辅等人纷纷跟进,一听皇上激动地喊着端敬皇后和菱香的名字,吴良辅只觉黑夜送过一阵阴森,禁不住就是个冷颤。
殿内烛火重新亮起时,吴良辅的手探向烛台上的蜡烛,新流下软软的蜡液还有些烫手,他马上警觉地朝四周观察起来。
亮光中的空荡荡一览无遗,福临愣住,“朕明明见你回来了,你在哪儿?”
福临回身跑向月台,往院里的梨树看去,雪花积满梨树枝杈,真就是满树盛开的雪白梨花。
“墨兰,你最爱的梨花开了,你不来看看吗?”
“墨兰,朕想你,你就回来看看朕。”
“墨兰,朕再不伤你的心,别生朕的气,出来和朕说句话。”
福临在月台上来回走动,嘴里不住声声呼唤,无奈,回应他的只是他自己的句句思念。怅惘的步履蹒跚去向梨树下,凄迷的泪雾笼住眼眶,为何这份相思如此沉重,自己要如何去承受这样的别离?
怀着殷切的期盼飞奔过来,结果,留给自己的下阕竟是如此断人肠,“空余无情满地。玉碎。北风话凄凉。孤鸿只影悲鸣长,谙尽冷宫墙。”
福临一拳狠狠砸向梨树干,树杈颤抖落雪,冰凉敲碎他的沉湎,墨兰已不在人世的清醒倾轧向他,不愿意接受残酷的事实,他一拳又一拳砸向树干,落雪一次又一次打在他头上、脸上、身上,无情地提醒他,天上人间,清静俗尘,遥不可及。
无论是侍卫还是随侍的太监,都无法劝阻福临的拳头变得血肉模糊。终于,梨树顶尖那片不愿意随秋风而去的褐叶,脱离枝干,背负一层覆雪准确无误砸向福临头顶,福临停住手上的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