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傻傻站着。再听得吴良辅第二次高喊,婉晴顿时瘫软跌坐在地,瞪大的双眸转眼间就凝满泪水,嘴里就只会无意识地呼喊着,“姐姐,姐姐···”
☆、第二章 强势力争,正位皇后
从墨兰咽气的那一刻至接下来的两日,是承乾宫不得安宁的两日,福临寻死觅活的闹,急火攻心昏厥,醒转接着又是翻天覆地的闹,本已是形容枯槁,身形瘦损,可他心底却仿佛冒出源源不断的热流,补足疯狂,任凭他一次又一次的疯魔。
近前伺候的太监们无不提心吊胆,御前侍卫们更是惴惴不安,承乾宫的宫女们担惊受怕,就连前来吊唁的后宫妃妾们,无不是声声啼哭外,更多的则是惶惶怯怯。
皇太后曾下令鳌拜、索尼把福临强行架回养心殿休息,他整日里恣红怒眼像头困兽,不准任何人靠近墨兰,太后心想,不让他看见墨兰的遗体,他是不是能冷静下来。毕竟人已去矣,承乾宫也要紧锣密鼓布置灵堂,安排后事。
事与愿违,这只会更加激怒福临,别说太监、侍卫挨打,就连鳌拜都被甩了一耳光。
承乾宫接连不断传来的消息,把稳坐慈宁宫指挥若定的太后逐步推入焦躁难安、心惊肉跳。算准儿子会发疯,可没想到他能疯到连自个儿的命都不要,而且一次寻死不够,还从早到晚,入夜天明,一轮又一轮,没一刻消停,真就是下定决心要随墨兰去吗?
终于忍无可忍,太后怒气横胸来到承乾宫,原本想着要如何如何严厉斥责福临,好把他骂醒,再不要这般胡来胡闹。
才又是一番呼天抢地的折腾后,福临精疲力尽坐在墨兰床边的地上,太监、侍卫们又是前仆后继忙乱一通,这下也都是一个个气喘如牛。
太后进屋前,大家得令纷纷退出,见这一帮子人的狼狈样,太后心里又涌起莫名火气。她一脚踏进墨兰寝屋,福临抬眼,警惕又凄厉的目光寒光四射,见是太后,福临毫不在乎,低下头,神情恍惚盯着地面。
第一眼看到眼窝凹陷一圈晕黑的福临时,直惊得太后心寒胆凉,火气即刻无影无踪,这心立时疼得就像是搁在了油锅里翻腾,一阵疼过一阵。
绕过福临,太后近前到墨兰跟前,那床上的可人颜貌安整,俨如平时,恰似一朵以雪为肤,以玉为骨,皎月神态,净水情怀的淡雅白莲。
霎时,太后的心又被浸入冰水,刺骨的寒冷咬噬她的心房,疼得她发冷发颤,竟忍不住把身子缩紧了些。
太后一直坚守慈宁宫,不来承乾宫,自有太后的难言之语。她不是不难过,她不是不心疼墨兰,她打心眼里喜欢墨兰。从墨兰进入她的视线,一路曲折走到今天,她对墨兰的感情最深刻,也最复杂。
失去墨兰,不止是福临伤心欲绝,太后亦是悲从中来。她不来承乾宫,那是她怕自己亲眼目睹墨兰断气,她会接受不了,同样会晕厥过去。墨兰对她意味着什么,这些年来,她比谁都需要墨兰,尤其是自己与福临的关系更多的时候都是剑拔弩张的针锋相对,而往往每次都是墨兰的从中调和才不至于母子俩的关系彻底崩裂。
福临的发疯不可避免,她若是再昏昏沉沉,这还了得,局势方始渐趋平缓,可不能再出岔子,这风雨飘摇的江山无时无刻不让人绷紧一根弦。外人觉着她冷酷无情也好,惺惺作态也罢,总之,理智随时帮她排序轻重,又义无反顾把她的感情强行压制。
心口的疼痛泛红太后的双眼,她赶紧拿出手帕,匆促挡住泪光,仰头压抑,调息维稳,然后转身站到福临跟前,垂眼看向福临。
“福临,额娘知道你心里难受,可她已经走了,你这样守着她也是无济于事,你就让开给奴才们进来,帮她拾掇,也好让她体体面面而去。”
“儿要随她去,她去哪儿,儿就去哪儿。”福临头也不抬,不假思索就脱口而出。
太后皱眉,深呼吸,慢慢打开眉间的拧结,尽量和气,“福临,额娘还在这,你说这种话,不是一刀捅在额娘心口上吗?”
“皇额娘除了朕,还有江山,然儿子,除了墨兰,什么也没有,儿不随她去,儿活着也没有意思。”福临又是毫不犹豫的对答如流。
太后目怒变色,再咬牙,压下气怨,谆谆劝诫,“墨兰可是一位心气高远、气量宽宏的好孩子,她心里可不只是装着你,还装着我大清的福祉昌延。你们俩彼此交心,难道你不清楚,墨兰向来就是心系百姓康宁、江山永固。你倒是扪心自问,你若是真了却自己随了她去,她到底是愿不愿理你?”
这一回太后的话问住福临,福临的舌头僵住,一时竟不知如何反驳太后。
太后见势,本欲蹲下平视福临,谁知却又马上挺直身体,居高临下,“哀家确实亏欠墨兰,可墨兰何曾计较过,该有的孝顺、关怀,她哪一样不是做得诚心诚意。她时常说,皇上操劳国事,只能把孝敬放在心里,她既然是你的妃子,她就该尽孝敬奉,让你安心政务,如此才得国顺民安,大家小家都和和美美。”
两行热泪从福临眼中涌出滴落,太后双眼顿时跟着泛酸,“福临,墨兰病危尚担心你贻误国政,可你这两日竟然就在她跟前寻死觅活,完全置江山社稷于不顾,置我这个眼巴巴盼着你的额娘于无谓。”
这一次没忍住泪,太后快速挥拭泪水,语气湍急,“你回头好好看看她,你这样的行为如何对得起她,睁大眼睛看清楚她颈脖子上的伤口,济度的匕首割向她的颈脖鲜血直流时,她哼都不哼一声,她这样忍着都是为了谁?”
太后的语调升高燎原火势,“可你呢?你却抽出自己的匕首,往自己身上扎去,你知不知道,比起济度行凶,你这样的行为更加伤害她,更加令她痛苦不堪。”
太后激动的声音还在回荡,福临却已是伏在膝盖上抱头痛哭,凄切的哭声起伏不断,哀怨声也阵阵催人泪下,“都是因为我,她才受了那么多苦,我怎么能忍心再让她一个人孤孤落落而去,我要陪着她,我不能再让她受到伤害。”
太后饮泣吞泪,温言安抚,“儿啊,让她放心去吧,别再拽着她让她不得解脱,你做得一位好皇帝,那才是真正告慰她的在天之灵,放手让她飞吧,别再禁锢着她,给她真正的自由吧!”
“不,”福临爬起跪倒太后跟前,抱住太后的双腿,“额娘,我不要放手,我后悔了,不该给她翅膀,我不要她飞走,我要和她永远在一起。”
太后的泪水默默源源滑落,福临的哭声震震号号响彻,而床榻上的墨兰,依旧是一潭清澈纯净,一丁点细微的涟漪都点染不上。
***
暗沉的阴天,湿漉漉的空气里游荡着凄寒,承乾宫院里的梨树下、台阶面、月台上铺满霜红的梨叶,而承乾宫正殿却挂满素帏白幔,灵堂的庄严白色与地上的热情红色既是强烈的对照,又是调和的匀称。
昨夜整宿飒飒秋雨,福临总算在秋雨敲击秋叶的喁喁倾诉声中沉沉入睡,大家总算松了口气,专心致志布置灵堂,积极筹备皇贵妃的相关后事。
痴缠一夜细细簌簌的雨丝在灰蒙蒙的天际泛白时方始截停,福临忽地醒来,得知承乾宫正殿已经放置符合皇贵妃身份的灵柩,大家正要把穿戴金饰丽服的墨兰移入灵柩,福临阻停大家,默默看着被大家拾掇成明艳红莲的墨兰。
虽视线一直温存在墨兰脸上,福临却面无表情,听得他喊吴良辅,吴良辅赶紧往他身侧站过来,“吴良辅,叫人把灵柩搬走,不能把皇贵妃放进去,这就是皇额娘口中的‘体面’?”
转过身,寒光彻骨的锋利在他眼中凝霜,“朕现在就去乾清宫,把所有负责的官员通通给朕传来。”
昨日太后亲临承乾宫,皇上的疯狂终于偃旗息鼓,他退开一旁,把墨兰交给婉晴、菱香等人,但他揪住太后口中的“体面”二字,愣是要太后给他细列要如何“体面”?
丧葬的规格自是按照皇贵妃的身份而来,礼部、内廷机构只管照章办事,按理说费不上太后亲自出马,可福临摆出追究到底的态度,太后心领神会,这是儿子非要她亲自为墨兰办理后事。
既然他的注意力转向这些,太后倒也愿意不辞劳苦担下,就在儿子跟前,她唤来菱香,先听取墨兰生前可有遗言。
“回太后,主子千叮万嘱,勿以华美束体,不戴金银珠饰,只要皇上抄写的一纸经文。”
福临一听又是低头啜泣,太后无言以对,只得又让菱香清点墨兰的家当。谁知菱香无需移步忙碌清点,当即没几句就全数报完,不过就是逢年过节必备的礼服、首饰,以及皇上赐予的书画,平日里的俸银、节庆日所得恩赐,要么均分下赐承乾宫所有奴才,要么捐助地方灾害的难民,所以名下不留储蓄。
听得福临口里一声无奈冷哼,太后一时竟有些吃不准,墨兰究竟何苦要这般淡薄自己?好歹也是皇帝宠爱至上的皇贵妃,生后遗留怎么看都是寒酸,她是不求名利,无欲无求?只怕也还有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思及这一层,太后即刻沉声坚定向在场各位宣布,无论皇贵妃身上穿着佩戴,还是陪葬器物,她都会亲自甄选,必定是一场光彩荣耀的丧葬礼仪,保足皇贵妃风风光光而去。
同时,皇太后慈谕,传令亲王以下、满汉四品官员以上,并公主、王妃以下命妇等,俱于景运门内外齐集哭临(帝后死丧,集众定时举哀叫哭临)。
并宣布,皇上辍朝五日。
这样的宣布更多的意味倒像是给福临下保证书,而此时的福临漠然听着,那清冷的目光好似与他无关,又好似有关。
***
天空密布灰暗,秋日的绚烂被阻隔在九霄云外,半点光泽透不下来,然而太后的心情却有些沉浸自我罗织的光亮中,忙碌中颇为自如。
既然自己承办墨兰的丧葬,且要给福临最“体面”的交待,所以一大早皇后及后宫除康妃外的各宫主妃、各位侧妃,还有生育皇女、皇子的女主子皆被太后传召,齐聚慈宁宫。
以太后的爽利风格,心中早有定数,开口下去,自有官员、内官一一照办,可却召集皇后等人前来,其实煞费苦心。
后宫主位及众妃妾不过是陪衬,太后希望借由自己把墨兰的葬礼办好,再把功劳推到皇后身上,如此福临可否看在皇后为墨兰葬礼操持的份上,从此对皇后另眼看待,接着再趁此机会把皇后抬上办事的桌面,顺势执掌后宫,真可谓是承前启后,继往开来,好一个一举两得。
皇后与各宫主位相继而来,纷纷落座皇太后跟前,不明就里的各位如何能理解太后的高深莫测,倒是一大清早景运门的消息就传遍了宫里宫外。原来是皇上居然亲临景运门,高调奖赏为皇贵妃哭临声气最大的官员和命妇,显然,皇上给大家指出了正确哀悼皇贵妃的标准之一。
于是皇后及诸位妃妾打从一进入慈宁宫,就开始哭哭啼啼、伤心落泪,甚至还有泣不成声。其中不乏有得了皇贵妃照顾,真心缅怀伤悼的,当然也会有装模作样、拿腔作势的。
对于太后来说,现在可不是朝她造作哭声的时候,谁平时什么样,她都看在眼里,真哭,得不到她的奖赏,假哭,她也不会拆穿责备,她要的是实实在在办事的成效。可惜自己还没来得及布置任务,一堆女人就争先恐后哭作一团,一下子就把太后的镇定自若打掉了一半。
如果墨兰还活着,她不会这样,那心思机敏的好孩子不知会让哀家省多少心、成多少事!这样的想法瞬间冒出时,酸楚不知不觉浪打浪涌来,太后提前装备的从容彻底被击退,她不由自主就抓握住站在她身旁的索玛姑姑的手腕,被众位女主子哭引出泪花的索玛姑姑扭头不解地看向太后,却见太后也是一边摇头一边眼圈红晕,一知半解的索玛姑姑只得挨近太后一些。
而眼尖的妃妾见太后也开始伤感,立刻就提升音量,这下子,哭声一阵漫过一阵,此起彼伏,整个慈宁宫殿厅陷落哭天抹泪。
也正是这时候,吴良辅的尖嗓子在慈宁门前响起,福临则昂首阔步而来,行至殿门前,他停住脚步。方才站在景运门,官员、命妇们的嚎啕大哭勾动他的悲痛,他也是接连掉泪,可现在屋里的哭声怎就让他听着窝心呢?
嫌恶把福临的双眉绞紧,他大踏步一迈进,嘴里的严厉声也紧随而出,“都通通给朕闭口,慈宁宫是你们鬼哭狼嚎的地方吗?”
听得皇上来,妃妾们本打算再添把劲儿增强哀悼的效果,谁知皇上才进门就是呵斥,反应快的赶紧打住,过于投入的还是泣声不停。
福临愈发烦躁,吼声叠出,“再在这哭哭啼啼就滚出去,皇额娘身体健朗不是好好的吗?一个个心里都持不住分寸,瞎哭什么?”
登时,慈宁宫里除了福临的大吼,再听不到任何声音,显是大家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要哭,往承乾宫哭去,”福临稍压怒焰,“皇贵妃执掌后宫这些年,视各位为自家姐妹,真心诚意对待。诸位但凡一点善行之举,皇贵妃便积极禀报,为你们加封添赏,而你们的过错违例,皇贵妃就隐瞒袒护,从宽从轻,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别以为朕什么都不知道。”
福临锐目逐一扫过低头各怀心事的妃妾们,“若是不知道该做什么,朕教教你们。来慈宁宫,若是见皇额娘伤泣,反而要好言安慰,以免她老人家痛心伤身。若是见皇额娘忙碌操办皇贵妃的后事,就该积极主动问询,尽自己所能省她老人家的心,分她老人家的力。”
“可你们呢?聚到这儿哭声震天,皇额娘有赏吗?帮不上忙就缩在自己宫里爱怎么着怎么着,别不识数跑到这儿乱人心,烦人意,讨人嫌。”
福临斥责声毕,永寿宫主位恪妃当先跪地,虽怯怯乔乔,却也口齿清晰,“恳请皇上恕罪,恳请皇太后恕罪,妾妃蠢笨至极,只是一头扎进难受里晕头转向,亏是听闻皇上此番垂训,妾妃真是愧悔无地,妾妃再不无知伤泣,只把对皇贵妃的伤念藏入心间,太后有何吩咐,尽管示下,妾妃一定竭尽全力,好好送走皇贵妃。”
到底是来自汉官的书香门第之家,恪妃的言辞举措霎时就引来福临的另眼相看,特别是其她妃妾如梦方醒般纷纷跟着下跪请罪,福临缓缓移视各位,严肃提醒大家,都懂得仔细体会他也就不想再计较。
但当福临的视线去到皇后身上时,不悦又悄然爬上,原来皇后还没完全理解恪妃的措辞,就见大家接连跪地请罪,皇后慌忙站起身,跪也不是,接着站也看着突兀,好生为难。
福临的教训当真是说到了太后的心坎上,母子俩的默契在那一刻引进甘泉着实宽慰太后的心。谁知风向转移,恪妃抢先一步领悟,本该是皇后带头请罪,却变成大家跟随恪妃脚印尾随,再看到福临瞅向皇后的眼色变样,太后的心转眼就缺水干旱。
福临命大家起身站好,他要宣布一件重要的事情,皇后与诸位妃妾站直,恭敬俯耳听着,而太后则双眼灼灼盯住郑重其事的福临,心里莫名跑出不安。
“这些年,后宫庶务,皆皇贵妃尽心经理、检核,未有不当,朕也因此才能安心朝政,管理国家,虽名分未及,然其所行已是皇后之职责,”福临故意提高声气,“朕意已决,朕要追封皇贵妃为皇后。”
皇后猛然抬头,满脸惊现不可思议,皇上的话听得是明明白白,要追封皇贵妃为皇后,不会听错。可错就错在自己才是皇后,而且还是活生生的皇后,皇上是要废了自己这个活人,把皇后之位封给死了的人吗?
其余所有的妃妾们别说大气不敢出,这会儿细微的呼吸都要收紧,本就俯下的脑袋又垂下了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