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额娘求你了,不要再坚持,额娘没关系,额娘不在意这些,真的。”
“皇上,您请坐下,妾妃站着受礼就可。”我抱住皇上带些劲儿欲推他坐下。
不料,欣瑶跪下,诚心恳求,“皇阿玛,孩儿求您成全孩儿,自打孩儿进宫以来,皇贵妃额娘悉心照料孩儿,这份恩情孩儿无以回报,所以这个大礼孩儿必须行,不然,”哽咽不止,“孩儿遗憾终身。”
“傻孩子,你怎么就油盐不进,非要顽固到底呢?”无可奈何看着欣瑶,我这泪也哗啦啦收敛不住。
突然,只觉自己一个旋身,皇上和我调转位置,皇上再一按压我双肩,我坐在了正椅上,他自己则站在我身侧,“朕成全你,恭恭敬敬给你皇贵妃额娘行礼吧。朕不该来,是朕考虑不周,朕来了,反倒让你额娘失去她应得的尊重。”
欣瑶叩首感谢皇上成全,我则立即站起身,严词训责,“不用,我不受你的礼。欣瑶,我视你和玥柔为己出,细心照料你们,我只求你们平安健康,我便知足,我不求任何回报,更不会在意这个礼节。”
“皇上他先是一国之君,然后才是你的皇阿玛,你是皇阿玛的女儿,你更是皇上的臣子,所以你要先敬重皇上,忠诚皇上,然后才是孝顺你的皇阿玛。忠孝双全,那是最好,不能两全,先忠后孝,忠为众生,孝为自己。尊重皇上,守礼存敬,那是你身为长公主应有的表率,你的一言一行可都是皇妹们的引领,可现在你却胡搅蛮缠,坚持额娘独坐受礼,而让皇阿玛站着,成全了你自己,但你置皇上威严于何地,我受不起你这份孝心,你走吧,我先回屋了。”
说完,我迈步往外走去,欣瑶慌忙抱住我的腿,泗泪横流,哭喊哀求,“额娘别走,孩儿错了,求求您,别走!”
狠心拉开她,泪眼婆娑的我闷着头往外去,才走出几步,就见皇上冲上来一把抱住我,我几乎就是倒退着被他拖回,连带着还要听他数落我,“孩子大喜的日子,你乱发什么脾气,满嘴忠孝节义,好端端吓唬孩子做什么?”
他一屁股坐上正椅,同时把我抱住坐他腿上,“欣瑶,别哭了,赶快行礼吧。怨朕迟钝,没能领会你额娘的心思,她最近可喜欢朕抱着她,瞧她不好意思开口,尽在那儿乱发脾气,朕这就好好抱着她一起坐。”
欣瑶连眨几下眼,显是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我急得直挣扎,他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逻辑,脑袋被驴踢了吗?
皇上往后坐满,把座椅前沿给我留出坐好,双臂圈紧我的腰身,兴冲冲说与欣瑶,“朕今儿个可是来对了,朕原本就是想要和你额娘一同受礼,快快快,行你的礼,幸好菱香把人都给带出去了,不然朕还没这种机会呢?”
“皇上,”我回头看向他,羞臊难当,他却嬉皮笑脸,“正经坐好,心态摆正,欣瑶可是认真行礼,你给朕专心点。”
满脸尴尬面向正在恭恭敬敬行礼的欣瑶,虽内心着急得犹如被吊在火上烤,可坐在他怀里的我丝毫不敢动弹。
欣瑶礼毕,笑容绽放,“皇阿玛,一直都这样抱着额娘不要撒手,好不好?”
“那当然。”
喜悦的泪冲出她眼眶,“皇阿玛,不要再伤额娘的心,额娘她再也经不起一丝伤害。”
“朕再不会。”
欣瑶起身,慢慢退步而去,我急忙掰开皇上的手,站起跑过去,拉住欣瑶的手,一路陪她出大殿,下月台台阶,来到影壁前。
承乾门前的道上,陪嫁的人早已列队等候,抬彩辇的太监也都站立候命,苏醒过来的指导命妇也几次提醒时辰已过。
菱香手脚麻利给欣瑶补妆,哭成大花脸的女儿转眼间又变成明媚动人的新娘子,翠艾抬近托盘,我拿起红艳艳的喜帕,摊开,举起,慢慢往她头上盖去。忽然,我手停住,我舍不得,心酸得一拧就能拧出一滩酸泪,可我不敢哭,时间紧迫,可不好再招惹她落泪花妆。
我一把抱住她,在她耳边小声嘱咐,“好孩子,好好和额驸过日子,一定要幸福。”
她轻轻点点头。
“答应额娘,这辈子你和额驸都不会背叛皇阿玛,无论将来发生什么,你和额驸都不会与大清为敌。”
她呆住,我专注她的双目,“答应额娘。”
水汪汪的明眸闪过难以理解,但她还是坚定地朝我点点头,我举起喜帕盖上去,同时间,两行酸楚从我眼眶急涌,而她也是两颗晶泪滚落。
再依依不舍,我还是放开手,把她交给了她的陪嫁宫俾。背靠影壁,我僵在原地没有跟着送出去,才听得承乾门前响起执事太监尖亮的嗓音“起彩辇”,我立刻掩住口鼻压住嗓子哑声痛哭起来,一直站在月台上的皇上迈开步朝我奔过来。
他还未来到我跟前,腹部忽就一阵急痛绞扭,我踡紧身子蹲下,顿时疼得头晕眼花。冲过来的他抱住我,“墨兰,你怎么啦?怎么脸一下子变得白纸一样?”
泪流满面的我咬牙忍着疼痛,“皇上,求求您,送我出宫呆一段日子吧!”
焦眉急脸的他抚着我的脸,“是因为舍不得欣瑶吗?朕答应你,等你身子好些,朕带你亲去公主府探望,”他的手有些发颤,“想在公主府上住一段时间也可以。墨兰,你到底哪儿不舒服?告诉朕。”
忍过一阵痛,缓口气,眼角再次淌下泪水,我握住他的手,努力请求他,“带我出宫,就现在,我要出宫,求求您!”
疼痛再次袭来,我撒开他的手,我已经无力对抗痛楚,只得缓缓合上眼,任凭痛苦把我拖进昏昏沉沉中。
***
澄心园,位于京城西郊的玉泉山皇家行宫,这片六峰连缀的山脉因山间石隙喷涌与众不同的清泠泉水而被称之玉泉山。
皇上送我到此修养已半个月,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山明水秀的缘故,我身子仿若轻盈不少,就连断肠草的发作也好似忙着游山玩水去了,很少打搅我,李延思仍旧投入求解中,而我则忘情山水,留恋美景。
清晨时分,菱香呈上的金丝小枣粥格外清甜,原来熬粥的大米来自引玉泉水浇灌的水稻,见我吃光一小碗,菱香格外开心,这些日子我常常是半小碗都吃不下。
一边收拾着菱香就给我一边絮叨,“方才奴婢送粥过来时看到,格格她不仅是起了个大早,而且还忙得很暴力,拿着个石头使劲砸关松鼠的笼子呢?”
没听清楚,我发问确认,“菱香,你说的是砸笼子?还是砸松鼠?”虽说玥柔有些男孩子的豪气,但也还不至于暴戾无仁吧?
菱香言笑晏晏,“主子瞧你说的,松鼠早没影儿了,我停下偷偷瞧了瞧,格格自行打开笼子放走松鼠,然后就开始砸笼子门。”
玥柔的行为着实让人诧异不解,这只小松鼠是大前天费扬古过来时,给她抓的,当时她那个高兴劲儿可不得了,逢人便夸费扬古厉害,去到哪儿都是她兴奋不已的银铃笑声。
从我来到澄心园后,费扬古成了这里的常客,隔三差五他就一定过来看我。自我进宫后,我们姐弟俩再没机会这样相聚相谈,所以这些日子我也是格外精神。
我还想得出神,只觉菱香碰碰我,随着她的视线我的注意力也移到屋门前,就见玥柔手里拎着关松鼠的竹笼,瘪嘴挤泪朝我快步过来。
“额娘,这小松鼠实在是聪明,竟然自个儿弄开笼子门跑了,这可怎么办?孩儿最最喜欢这只小松鼠了,我还要嘛!”
拿过她手里的笼子定睛一看,这蹩脚的演技,还有这粗糙的作案手段,该是多可怕的松鼠才能发挥出如此暴行砸烂笼子门逃走。
故作惊讶,“这小松鼠果然了得,这么厉害的松鼠怕是再拿不到,即便拿到了不也轻易就破门而去?”
“费扬古来了吗?孩儿正盼着他来呢!有他在,甭管什么松鼠他都是手到擒来。”又开始了,这小丫头双手一交握,脑袋一歪偏,眼神迷离入幻境,小嘴开开合合再次复述费扬古那天仅用几颗花生米就飞擒松鼠的故事。
玥柔自顾自陶醉,她这个故事这两天我早听得耳朵长茧,倒是菱香在我耳旁小声嘀咕,“咱小爷好歹也是伯爵,再者论辈分,称呼小爷一声舅舅也不为过,格格却总也改不过口。”
菱香说的是,阿玛去世时,皇上追赠爵位为侯,费扬古降一级承袭,就是伯爵,只不过玥柔说了,她打小见到费扬古时,这些都不是,她就喜欢直呼名字。
“额娘,我可是听说了,费扬古今天会过来,是不是?我喜欢费扬古,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呀!”
玥柔的诗情满满吓住我,就知道胡诌,也不懂其中的真正内涵。
菱香更是恨不得上手捂住她嘴,手去到跟前又硬生生收回,“格格您可不同别人,您可是订了亲的人,若是长辈们着急,小爷他也是该到娶亲的年龄,您这满嘴的喜欢可别在众人前说出来,就是皇上跟前也说不得。”
滴溜溜的黑葡萄在玥柔明亮的双眸中神采奕奕,“为什么不可以?我就是喜欢费扬古,人长得俊朗,身手又敏捷,论先后,那也是我先遇见费扬古,那门亲事是皇祖母和皇阿玛给定的,又不是我自个儿选的,我喜欢谁,自然是我做主。”
真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傻孩子,也不知她是中了什么邪,算起来她进宫后似乎就没再见过费扬古,也就是前些日子岳乐受伤我把她送回王府,她再次见到前去探望的费扬古,听我来玉泉山修养,她直接就过来陪我,谁知在这儿也见上,这下可好,她竟把“喜欢”这词儿拳拳在念到如此“深刻”?
依偎过来赖在我身上,“好额娘,别给费扬古找媳妇,他也不过才十五岁,让他再等我几年,我多吃些,长快些,我嫁给他吧!”
菱香哭笑不得,完全词穷。这孩子的匪夷所思今儿个彻底打败我,合着皇太后和皇上的指婚她压根儿就搞不清楚状况,抱住她,给她捋捋头发,真希望她嘴里的“喜欢”纯属喜欢,简单得再简单不过的一时兴起。
“你呀,都是吃着十岁的饭了,怎么说话的分寸反而倒了退,往后可不许这样疯疯癫癫的,众人跟前,叫一声费扬古舅舅,那是礼貌,该有的礼数你不是都懂吗?额娘的好女儿脑子最好使,聪明着呢,嗯?”
“我不要,”细密的黑睫毛快捷扑打几下她那一双煎水双瞳,“别人跟前我脑子好使,唯独费扬古跟前,我脑子就是那塞进黑泥的莲藕,不通,我不嫁费扬古舅舅,但我要嫁费扬古。”
“嘻嘻嘻”地怪笑声中,她钻进我怀里耍赖。
“姐姐,我来了。”听得一声略微粗哑的嗓音传来,我赶紧扭头往门口看去,费扬古已跨进门槛,正站在门边。身材颀长的他今儿个身袭月白长袍外罩天青马褂,头戴湖青绫罗外裹上缀红缨红宝石顶珠圆帽,整个人看去格外清透、爽练。
不过他那俊脸现在堆着厚厚一层尴尬,眼中冒出的难为情正横扫向背对着他的玥柔,不用说,玥柔一番惊天地泣鬼神的青口白舌都被他收进了耳里。
费扬古单膝跪地刚给我行礼,玥柔飞速转身忙不迭跑过去拉起他,“费扬古,你来啦,正说你呢。”
拽住费扬古胳膊,玥柔连拉带拖把他往我跟前牵,费扬古蹙着眉头,“格格,我自己走,别这样。”
“你给我抓的松鼠自己跑了,今儿个再给我抓一只,怎么样?”玥柔眼波流萤飞转。
“我今儿个很忙,与姐姐说会儿话就走。”费扬古偏开头,没看玥柔。
玥柔的笑脸凑过去,“要说什么?我想听听。”
“只能是我和姐姐之间的谈话,其她人还是回避。”费扬古偏转身子避开。
玥柔索性整个人站到他跟前,“我不是外人,我保证守口如瓶。”
费扬古直接就开口请菱香把玥柔带出去,玥柔向我求助,我也示意让她出去,不得已,她拉住费扬古胳膊,明眸轻嗔,小嘴轻娇,“就一会儿都不行吗?你身手那么好,不会耽搁你很长时间,人家好不容易才想出个办法留你陪我玩会儿。”
费扬古溜过她一眼,小声应答,“等我与姐姐说完话再看吧。”
“好耶,说定喽!”清亮的大眼再配上她清甜的嗓子,“我这就剥花生米去,拿几颗抓松鼠,余下的全给你吃。”
花颜灿烂,玥柔撒开腿蹦蹦跳跳往外飞去,菱香满脸无奈跟出,我把费扬古拉过坐在我身旁,他却递来一眼似怨非怨,“都是姐姐的养女,为何不曾听到欣瑶公主有这些疯癫,偏这位格格尽叫人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
☆、第五十八章 玉泉垂虹,蛟龙出水
扑哧一笑,我连连摇头,“玥柔还是个孩子,率真又不做作,别和她较真,有空就陪她玩玩,欣瑶下嫁,日后她可就寂寞了,再没了我···”
停住口,我赶紧拿过水杯,抿上一口,趁机瞟过一眼,他好像有些走神,没注意,我若无其事放下杯子,耳边传来他的自言自笑,“也亏是姐姐把格格送回王府,否则王爷也不会恢复得这么快?”
“你知道吗,姐姐?”费扬古他突然兴趣盎然,眉欢眼笑讲述起来。
那日他登门王府探望岳乐,刚走到岳乐的寝屋门前,就听得里头传来岳乐不耐烦却又不时喘大气的吼声,“走走走,你阿玛我死不了,快走,烦死我了,我可是受了伤,你就不能让我消停两天。”
里头接着就传来玥柔的顶撞,“中气不足还大呼小叫,阿玛,我皇贵妃额娘说了,《中庸》是治病良方,阿玛你就缺这个,我只管每天往你跟前背,你只管听,伤自然就好了。我这才念了两天,你就有力气骂人赶我走,果然管用,再念个十天八天,准保你活蹦乱跳。”
“气死本王了,来人,把这要人命的丫头给本王轰回宫去,还让不让人活?”里头立刻就是岳乐接连的咳嗽声。
费扬古早已是哈哈大笑,我也是听得掩口偷笑。那时李延思说过,岳乐的伤关键是他的意志力,他遭受致命伤不是头一回,伤势比这严重、条件比这差的时候他都咬牙挺过来了,这次要不是为了教训多尼的出口伤人,素来沉着冷静、自制力强的他断不会跳出来寻人斗殴。
送玥柔回王府,一则她应该尽孝道,二则我教她往岳乐跟前背《中庸》,其实就是激将法,希望能激起岳乐的斗志。
《中庸》开篇“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其主旨就是自我修养、自我完善,岳乐何尝不懂《中庸》,他自身就秉承其原则自我管理、自我约束得很好。我让只能背诵而不明其理的玥柔往岳乐跟前摆弄,岂非嘲笑岳乐修德不成而失体,他本是为我才冲动,我却让玥柔去笑话他,他会不会气得牙痒痒,恨得直跳脚?
总之,不管怎样,岳乐虽失血过多,但还是顽强地挺过来,日渐恢复。直到现在,莫说亲自去探望,就是一言片语的安慰我也给不起,为他,灯影明灭处,也只留得我一声叹息。
“姐姐,”费扬古把我从内心的感叹唤回,“简亲王薨逝,你可知道?”
我点点头,听皇上说了一嘴,他不多说,我也不想再问。
“简亲王从宗人府回到王府的第二天,皇上亲临简亲王府,当天夜里就传来简亲王薨逝的消息,皇上追封为和硕纯亲王,就此再无下文。”
“不曾派遣大臣过去祭奠?”我好奇问去,费扬古肯定地回答“没有”。
看来成全济度死在自己府里,并给予追封,皇上自觉已做到仁至义尽。爵位较低的宗族或是大臣去世,他都会指派大臣去祭奠,唯独济度,丝毫不介意别人的揣测,他就是连派个大臣代表他去悼念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