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菱香的眼神决然明亮,“主子,打起精神来,七皇子虽病情严重,但他一定能扛过去,李太医和耿太医一定能治好他,只要不是那闻风丧胆的天花,没什么可畏惧的,这次一定守好七皇子,再不让任何人伤害他,再不能这样伤害你。”
不知为何我竟然傻乎乎就笑起来,但眼泪也跟着起哄撒欢接连不断漫出眼眶,疼惜湿润菱香双眸,“我的小姐呀,你可让我如何对得起夫人,对得起······”
***
两天三夜过去,我没有离开隆禧的住所半步,我也不允许任何人进来探望,就连皇后来到门前也破例吃了回我的闭门羹,客客气气被请回,太后闻讯命索玛姑姑过来探视,也只能止步院落,我任性地回绝一切我看不清楚的好意。
两年前皇儿的遇害让我痛入心骨,此时隆禧的处境又回到那熟悉的梦魇,我咬牙切齿。康妃虽然被我和菱香锁定,但当务之急还是隆禧的身体状况,所以现在的我就是时时刻刻守着隆禧,机警又敏感,像只猎犬,对,静妃这样形容过菱香,而我此时就是那样,只不过这一次我不能让奸人再得逞。
功夫不负有心人,是苍天回应我的诚心祈祷,或许也是伊凡在天之灵守护隆禧,可怜的孩子虽已被腹泻折磨得连个小指头都抬不起,可水样的腹泻不敢再作祟,终于逃之夭夭。
隆禧的口粮还是米汤,眼看着杨氏怕回奶,天天倒掉乳汁,我就是不让隆禧吃一口。我仍然不允许杨氏靠近隆禧,李延思对她的疑虑让我有所顾忌,但对她的态度与说话的口气转向温和,实在是她每日里眼巴巴瞅着隆禧屋子的担忧眼神,让我陷入迷惑。
康妃在我脑海中成为白纸人形,我努力想要画出她真正的面目,时而清晰时而模糊。而杨氏,出于慎重,我已经在考虑,要不要更换新奶娘?
日暮时分曼筠登门求见,我婉拒不让她进,可她坚持不走,不得已,只好请进,这次她没有冒冒失失就要进屋,反而只在院落一角的梧桐树下,急切问询隆禧的病情。
别看她满脸挂泪,手帕不时擦拭,可我不为所动,淡然看着听着,而隆禧情况如何我绝口不提。
我的冷清态度更加刺激她的泪腺,她愈发伤心哭起来,菱香给她拿来凳子请她坐下,劝她念及腹中胎儿,解释着我就在她跟前坐着,她有什么说什么,再不要干啼湿哭,这些天我实在疲累,不愿多说话。
曼筠释怀,亏得我不是唯独针对她,“皇贵妃,都是我不好,不该接受康妃姐姐的邀约来看小皇子,更不该动手动脚,还舔尝他嘴角的奶汁······”
来看隆禧的头一天上午,她带着梅萼到御花园遛达遇上康妃,康妃约她去看七皇子,她犹豫不决,虽然伊凡为红枣的事情向她草草道过歉,可她对伊凡还存有嗔怨,不料康妃话里有话,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人都已不在,何必计较,再者七皇子如今也算是皇贵妃的养子,身份早已不同,她总不能不给皇贵妃面子。
觉得康妃的话有道理,曼筠就答应同去,随后先行离开御花园。回永和宫的路上,梅萼就提醒,听老人们念叨过,孕妇不要去看未满月的产妇和婴儿,对产妇和孕妇都不好,过些日子七皇子住进承乾宫,就在隔壁,有的是机会,不急于一时。梅萼终归是奴才,曼筠不想回拒康妃,毕竟康妃身份摆着那儿,所以没理会梅萼的提议。
看望七皇子回来后第二天听说他生病了,再听说皇贵妃不准任何人探望,连皇后都被拒之门外,曼筠变得寝食难安,甚至一夜噩梦中见到伊凡,吓醒后居然下体略微出血,太医来过后一再叮嘱平心静气,坐不稳胎,就会小产。
她的额娘得令进宫探视,了解事情经过,特别是听说她问询康妃去看七皇子时,需要注意什么,康妃打趣她怎么连个主子的气样都没有,哪来那么多忌讳,随意而为。她的额娘立刻就直径数落她莽撞、蠢笨,连梅萼都比她聪明谨慎,她难过得不知所措,自然是全全听从额娘的嘱咐,过来向我说明情况,并求得我的谅解。
我沉吟不语,心里持一个筛子左右来回把细枝末节从筛孔中筛出,然后查看留在筛子里的粗粒:曼筠与伊凡有过节,康妃知道,她不邀约别人,为何偏是曼筠?伊凡、曼筠和康妃相处后,总能无所顾忌释放出自己的活跃成分,可这是在宫里,规矩多,是非多,若是在宫里过分张扬,岂不是容易把自己置于口舌之中,而康妃自己却稳当从容。
我对菱香耳语几句,菱香去后,我便恳请曼筠帮我一个忙,曼筠满口答应,菱香回来,端来一小碗乳白色的液体,我请曼筠尝一小口,曼筠接过去闻了闻,笑言:“皇贵妃您怎么让我尝起奶了?牛奶吗?”再闻,“不对,也不像羊奶,不会是人奶吧?”
身边的梅萼马上就给我跪下来,“皇贵妃,我家主子是好人,奴婢自从伺候主子以来,直庆幸跟了位和善的主子,主子她本该听太医的话静养在床,可她不过来求得您的谅解,她无法心安,皇贵妃,求求您,别为难我家主子,要不,奴婢来尝吧。”
曼筠莫名其妙看看梅萼又看看我,菱香立刻拉起梅萼,数落跟上,“就你是个人精,合着自己进宫早些,你就什么都能看明白?我家皇贵妃是什么样的人,你可认真仔细你的猜度,别想歪喽!”
梅萼愣住,哑然,见此,我二话不说就从曼筠手里把碗拿过来,喝下碗里的大半乳汁,然后递给曼筠,“曼筠妹妹,本宫打算给七皇子换奶娘,这是新奶娘的乳汁,你不是抹过七皇子的嘴角奶沫尝过吗?不晓得七皇子能不能适应新奶娘的乳汁?”
梅萼仍然疑惑,曼筠却悦色颜开,接过碗就送到嘴边尝一小口,舌尖冒出舔舐嘴唇,最后摇摇头,“甜度不够,太淡,估计小皇子不爱,杨氏的乳汁很甜,当时小皇子嘴角的奶沫我第一感觉就跟糖水似的,香香甜甜,不过,”认真回想,“虽然很甜,但隐约回有一丝苦味,好奇怪,反正和现在这个不一样。”
梅萼霎时脸色就变,见我注视她,立刻垂下头,我吩咐菱香带曼筠进屋看一眼小皇子,曼筠眉开眼笑,但不敢挪步,听我说从未怪过她,只盼她看过小皇子然后回去安心养胎就是,她这才真正欢快而去,但我却留下梅萼。
“梅萼,”我句句恳切,“本宫执掌后宫当真是不易,不求尽得人心,但起码大家相安无事,可就这简单的心愿,本宫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也难促成。你是个好姑娘,像你这般真心实意照顾曼筠妹妹,可是难得,承乾宫、永和宫一墙之隔,彼此就该相互照应,有什么为难事尽管过来,本宫还是能做主的,大富大贵给不起,一份安宁本宫却会尽力而为,你说呢?”
梅萼再次朝我跪下,深深一叩首,她十二岁进宫,如今已是第八个年头,从最下等的粗使宫女做起,经历种种,这才做到女主子的贴身宫女。即便曼筠有孕,她也只是抱着小心伺候的心态,丝毫没有鸡犬升天的快乐。
钮伊凡的示威难堪曼筠,也让梅萼紧张,还好菱香积极关照,伊凡后来也上门道歉,她内心对我和菱香都存有感激。更重要的是,这件事后,曼筠的额娘直接就在宫外定期给梅萼的父母送去银两补贴家用,就一个要求,实心伺候她的女儿曼筠,曼筠是她的掌上明珠,她爱护女儿的心可谓是舔犊情深,于此,梅萼自然拿出真意,认真对待曼筠。
“奴婢方才竟糊里糊涂胡乱揣测,实在冒犯,请皇贵妃恕罪。”她依然跪在地上。
我直言想听让她脸色难看的原因,她往前挪近我,声音小到只够我能听到,“奴婢以为那碗奶就是杨氏的,皇贵妃您若是要换奶娘,又怎是我家主子尝一口味道所能决定的。回宫后听主子提到七皇子的奶沫甜甜香香,不禁为她的冒失着急,同时也奇怪,七皇子吃完奶,奶娘可是亲自抹得干干净净,难不成后来真吐奶,怎就嘴角又冒出奶沫,不过那时奴婢在院中帮忙找康妃娘娘的鼻烟壶,不曾进屋亲眼所见,也不好说什么?”
她略微迟疑,但还是向我坦承一件事。那日七皇子正洗澡,曼筠兴高采烈看着,用不上梅萼,梅萼就去了后院入厕,当时大家都在前院,后院显得很安静。小恭后刚想出来,就听见康妃与杨氏从屋前聊着走过去,无意间听得杨氏感谢康妃慷慨送药,还说需药引就尽管来取,一小碗奶水也不妨碍七皇子正常喝乳。从门隙观察,等她们走进杨氏房中,梅萼才悄然回到前院。
说罢,再次叩谢我不与曼筠计较,并一再请求:“皇贵妃,我家主子被别有用心拉进来混淆视听,幸亏皇贵妃您慧眼看得真切,没有怪罪,奴婢所知也都说完,求皇贵妃接下来的决断避开我家主子,太医一再叮嘱不可再受惊吓,否则腹中胎儿难保,万一我家主子有个意外,奴婢无法向穆克图夫人交待,特别是宫外的父母也会连带受累。”
梅萼的聪明、谨慎令我惊叹,不仅如此,最后她还给了我一个建议,如果杨氏服药还擅自哺乳,不管病情轻重,就已是失误,安全起见,我真的可以切实考虑更换奶娘。
曼筠看过隆禧心满意足回去安胎,我却久站于梧桐树下,听微风与翠叶窃窃私语,一会儿说的是杨氏,一会儿说的是康妃,原先在我脑海中她们两人各自站于自己的圈中,可疑却不得解,然梅萼的话把两个圈相交,我看到她们站到交集的部分,杨氏吃过康妃送的药,康妃找杨氏拿药引,隆禧的腹泻是药物所致,两人的交集是合谋?还是碰巧?
回到西屋,稍微有些精神的隆禧与我“啊呜”交谈,那唇线分明的小嘴,与他皇阿玛的唇形一致,真是一对让我担惊受怕的父子。菱香带来杨氏,我让她进来,但却是局限门边,她忍不住伸头够看,那期盼的神色再度让我困惑。
这时,隆禧在小床里又“啊呜”出声,杨氏情不自禁往前一步,可亲喊着,“七皇子要乖喽,等身子好了,就使劲吃奶,奶娘再不让你生病,奶娘可真想抱抱你。”这话才说完,泪花就染红眼窝,说是演戏,再真实不过。
寂静之夜,隆禧吃药后,哭闹了一阵,好不容易才入睡,时而平稳时而急喘的呼吸总是把我的心绑在紧张上摇晃,与铃儿坐在外厅守夜,铃儿直劝我上床歇息,我摇摇头,其实我还等着翠艾。
半个时辰过去,翠艾进来,才跟着我走进东屋,我就迫不及待询问情况。翠艾双手呈递一小纸包,单手就能握进手心的大小,我打开细看,是一些黄绿色细末,翠艾一旁小声解释,“皇贵妃,奶娘说她就是吃了这个,才腹泻到天明,她说是干荷叶末,问她从何而来,说是自己弄的,就她胡说,哪时候见她弄过,分明从外面拿回来的。”
吩咐翠艾拿去太医院交给李延思查验,我则想着她的回禀陷入沉思。
☆、第三十七章 打草惊蛇
听从我的吩咐,翠艾今晚去杨氏屋里,只说自己这些天忙着照顾七皇子,身体微恙,也像杨氏几天前一样便秘难受,苦恼着过来找她寻个办法。起初杨氏还是各种理由推托,翠艾便东拉西扯聊起皇贵妃在她跟前问询,杨氏是否都认真哺育七皇子,皇贵妃非常看重七皇子,经历这次事件,皇贵妃好像在考虑要不要更换奶娘。一听这些,杨氏顿时紧张起来,翠艾赶紧说自己在皇贵妃跟前满口保证杨氏的为人,毕竟翠艾是承乾宫的宫女,所以她的话皇贵妃还是相信的。
杨氏立刻就对翠艾的相助感谢不已,马上就去从箱子里翻出这个递给翠艾,说什么不容易得来,本该是一次服用一包,那时想着还给七皇子喂奶,就减量只吃半包,没想到效果惊人,多亏减半,否则只怕都爬不起床,所以她还千叮万嘱翠艾可再行减半,悠着点。翠艾感谢告辞,杨氏请翠艾在我跟前多说好话,她已经养好身体,希望早日给七皇子哺乳。
杨氏何时与康妃搅在了一起,我不得而知,莫非康妃给的就是干荷叶碎?竟然对便秘有如此神效?李延思说过,隆禧的腹泻是被喂药,杨氏难道给隆禧喂食干荷叶碎?不,如果是杨氏下手,她绝不会轻易给翠艾,所以我更相信曼筠所描述的那香香甜甜的奶沫才是导致隆禧腹泻的罪魁祸首,而最有可能这样做的,还是康妃。
只是隆禧喝下的类似奶液的东西是什么?什么时候给隆禧喂下?难不成就是趁着曼筠和铃儿往窗外看的那一小会儿功夫。那晚我看着窗外发呆时,李延思来到我身后我也是没有察觉,康妃只有在那时候下手,其它时间她都不曾靠近过隆禧,也就是在她悄悄进屋后,隆禧的嘴角才出现奶沫,但如果是类似奶液,她是如何带在身边的,她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头疼,头疼欲裂,线索不少,可就是零零散散,怎么整理也无法成形。还好,李延思竟然火速就随着翠艾赶过来,但是他给出的答案却让我大吃一惊。
杨氏给翠艾的不是干荷叶,而是番泻叶,是一种刺激性强烈的泻药,用量不恰当腹泻不止不说,更会腹痛、便血、恶心、呕吐,体虚的人绝对禁用。
“皇贵妃,七皇子的病症符合番泻叶,这就是七皇子严重腹泻的主因,而七皇子便中带血也是因为肠胃受不住该药的刺激导致出血,耿太医正针对番泻叶为七皇子重新配药,加强调理七皇子的受损肠胃。”
听完李延思的话,我都不知该高兴还是该痛心,高兴的是太医可以对症下药,隆禧的身体康复有望,痛心的是如此烈性的药竟用在未足月婴儿身上,怎能下得去手,这心如何就这么狠?
我把曼筠提到的味道告诉李延思,他肯定其中的苦味来自番泻叶,既然是奶沫,我立刻指出就是杨氏的奶水,梅萼提过康妃要去做药引子,难道就是为调制这个?但是甜香味,曼筠说像糖水,或许是加了大量的糖掩盖苦味,否则隆禧不会轻易咽下。
“皇贵妃,明儿个派人去找任总管,杨氏不能再留,请他再给七皇子挑个可靠的奶娘,按理说能做七皇子的奶娘,那是求之不得,现在杨氏身上疑点太多,不管她有没有包藏祸心,都必须换掉。”
换奶娘,不是没想过,就连聪明的梅萼都已向我提出,而李延思现在的建议斩钉截铁,就算我没有说出康妃才是最大嫌疑,我也不得不承认,无论杨氏有心无心,她也算帮凶。
李延思和翠艾离开阿哥所已是午夜过后,我反倒精神矍铄,很难入睡,让铃儿去休息,我守在隆禧身边。屋里只留一盏灯,离隆禧的小床稍远,精心选置的灯罩透出的灯光非常柔弱,我一再靠紧小床坐着,隆禧的小脸在我眼中还是模糊,我使劲睁大眼看着他,心头被捆缚的紧张正一点一点松绑,久违不见的放松暂时光顾,赏脸给我透口气。
第二天一早菱香得我指令就去找任在,把李延思的提议告诉了他,下午他就回复菱香,说他傍晚后会带上物色出的新奶娘过去承乾宫给我瞧瞧,若是我看中,他就带走杨氏,但他一再叮嘱,在这之前,不可走漏更换奶娘的消息,以免打草惊蛇。
这些天我都呆在阿哥所,可既然和任在约定,我必须回承乾宫,调来绿荞协助,同时暗中嘱咐盯紧杨氏,仍旧不允许她接近隆禧。
难得和玥柔、欣瑶吃一顿晚餐,欣瑶倒是体贴地为我夹菜端汤,玥柔却樱桃小嘴翘得老高,碗里本是她爱吃的的饭菜,可她吃得索然无味,没吃进几口。
晚饭才撤去,我就不住探头望外,任在怎么还没来呢?突然,视线被挡住,玥柔的俏脸摆在我眼前,乌溜溜的黑眼珠不时就给我弹出不满。
“额娘这些天可有想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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