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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妾薄命- 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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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刻他只疑心自己听错了,可是那声音沙沙哑哑,必定是从她口中说出来无疑。屋内暗到了极点,窗口晕进来的弥蒙的光亮,映着一天一地飘洒的雪影,谁也看不清谁的表情。唯有在黑暗中一点点摸索,她光滑的背脊、披散的长发、温软的双唇,没有防备,没有反抗,现在全是他的了……他突而觉得恍惚,这一切都显得太不真实。在黑暗中唤了一声她的名字,她轻声回应,“怎么了?”
他不知为何,几乎是脱口而出:“你嫁给我吧。”
分明什么都看不见,但那一刻她确确实实怔了一下,他感觉到了。忽然就再没了回音。
火盆燃烧着,屋内很快就回了温,窗棂上的积雪不多时悄无声息融化了,水滴下来,不时发出轻轻的“笃”一声。酒意上涌,眼前也渐渐模糊,再度醒来时,已经是晨光熹微了。
窗口透着黯淡的天光,朦胧间只见床沿上坐着的人影,正低头系着绫衣的带子。
他脑中轰然一响,即刻清醒过来,昨天晚上……昨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只觉头隐隐作痛,隐约闪现的几个片段都给他一种极坏的预感。这时候,她亦闻声回过头来,淡淡瞧了他一眼,倒也无喜无怒,“将军醒了?”
见她还是这副死人面孔,不知为什么,他居然稍放下了一点心。再略略去扫了一眼床榻,衾枕也不甚凌乱,不像是发生过什么的样子。他先给自己松了口气,缓声问她:“起这么早做什么?”
谢长庭微微挑了一下眉,说实话——身边有人,她是没办法睡实的。
也不想叫他难堪,便只是道:“有点冷,妾身去叫映儿给火盆填一点碳。”
“那丫头懒死了,不会起的。”符止又看了她一眼,不乏试探着说道,“……冷就过来待会儿。咱们说几句话。”
谢长庭想了一下,也就依言爬回到床上,“好吧,说什么。”
从醒来到现在,他的心就好像一点点从嗓子眼往回落,见一切没有什么异样,终于快要归位了。他长长出了口气,捏了下她的肩,“以前我说过,只要是你说的话,我都信……昨天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不生气了,嗯?”
谢长庭摇了摇头,她其实本来也谈不上生气,他的怀疑其实可以理解。但是这并不能缓解她对这件事那种深深腻味的感觉。不愿意再去想了,她沉默了一会儿,突而轻轻笑出来。
“你笑什么?”
“我是想,将军的道歉,也太不值钱了。”她用指尖勾勒着缠枝莲花的帐顶,缓缓笑道,“就是半年多以前,也是在这间屋里,将军向妾身道歉……”
她这么一说,符止也想起来了。那是惜燕给她下了醉心花,东窗事发之后,他向她道歉……现下两个人的关系、心境与当时已经完全不同,可提起这桩事,他还是不免感到心头微沉,“不值钱就不值钱吧。”他叹了口气,又问道,“这两天怎么样,发作了几次?熬过去了吗?”
她这个醉心花的毒瘾原先还是比较稳定的,五天左右一次,不过后来被他半强迫着开始戒毒,就没有那么规律了。要是他在跟前儿赶上了,就收了药不给她吃——可也不是每次都能坚持到最后,十次里总会有那么一、两次,实在是心疼她,见她真熬不住了,也只得妥协。至于他不在跟前儿,就不知道她自觉如何了。
“就一次。”她收回了手,压在额上,“是昨天下午。我在这儿,没有药,熬过去了。”
那声音极轻,却仿佛在他心里扎了一下,隐隐作痛。也于事无补了,发生的时候他不在,心里甚至还怨忌着她,即使留了人照看,可是又能照看到什么地步?伸手拍了拍她的后背,算作是一个无力的安抚,又哑声开口,“昨天……”
终于还是不能避开这个话题,他欲言又止。谢长庭索性道:“将军有什么话就问吧。”
他看着她,眼中的笑容也渐渐淡了,“王少初究竟是不是你杀的?”
“如果我说是,将军会怎么样呢?”
符止心中猛一沉,忽地翻身坐起来,紧紧盯着她,一时间屋里似乎突然静了,除了盆中火炭毕毕剥剥的燃烧声,只剩下两个人的呼吸,彼此都听得见。“不是。”她终于淡淡开口。
他双肩的线条一瞬松懈下来,似是如释重负。几乎也想象不出倘若刚刚听到的不是这个答案,自己要作何反应。
“不是就好,这就好……你不再动报仇这个心思,我就放心了……”
谢长庭眼角微微一跳,却也什么都没有说,转开了视线,望着窗棂不知在想什么。她斜倚在枕上,青丝披了一肩,甚至有几缕顺着脖颈压进了衣裳,隐没在胸前的领襟中。他不自觉多瞧了几眼,还是止不住有点意动,低低咳了一声,“昨天晚上……我没干什么吧?”
她似乎有点诧异,回眼看着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微微一笑:“将军不记得了?昨天晚上,您说让妾身从了您……”
他头皮隐隐有些发麻,追问道:“然后呢?”
“然后妾身就答应了啊。”
他皱起了眉,细细看了她一会儿,才嗤然一笑,“真的吗?你要是那么听话,我至少能多活十年……”
“当然是真的,”谢长庭神色自若,“将军不相信吗?”
“行啊,我信。”他眉目舒展,伸手在她脸上轻佻地摸了一把,似笑非笑道,“你拿出点诚意来,我就信。”
作者有话要说:

☆、67 破晓

他发誓他当时真的是只说着玩玩的。
但是谢长庭的的确确就拿出她的诚意来了——接下来发生的一连串事情,几乎都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更超出了他对谢长庭这个人的认知——她居然是来真的。
再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她主动得惊人。跨在他身上,扶着他的肩一点点往下坐,乌发渐渐从她颤抖的肩头滑下来,如一匹绸缎铺散,他下意识伸手去捉,她顺势仰起头来,看了他一眼。那个神情说不出是痛楚还是妩媚,一瞬间竟让他有种神魂颠倒之感。唯余皮肤上的触觉温软细腻……提醒他这是真的,这一切居然是真的。她是他的了——这个认知令他整个人几乎都无法自控起来。
许是哪一下着了力,让她忽而痛哼出声——当然一直是痛的,她脸都白了,但是强忍着没说。那种感觉像是将他从云端拉回了现实,喟叹了一声,“你怎么一下就……疼吗?”
她摇了摇头。
他拭了拭她额上的汗,“你就死撑吧……我都疼了,你不疼?”
她不由面露疑惑,“你怎么可能会疼?”
“什么都不懂……”他哭笑不得。也不知道她是哪里道听途说来的理论,弄了半瓶子醋,就开始揣着糊涂装明白了。还得由他来教,“算了。这样不行,你先起来,来——”
之前她还能忍,一听见这话才是真的要崩溃了,“我都这样了!你跟我说算了?”
“我不是那意思……听话,先起来啊,乖,”他连哄带劝,在她背后托了一把,勉强算是摆脱了这种不上不下的痛苦,“还是我在上面吧……你又不会,别再折磨咱们俩了好吗?”
其实要谢长庭承认她不会什么东西那确实是很难的,但是事实摆在这里,也没有什么狡辩的余地。最终她也只得不太情愿地嗯了一声算是接受。当符止终于如愿以偿把人压倒的时候,还在想我什么时候沦落到在上面都需要先请示的地步了……但这个问题也没有困扰他太久——谢长庭毕竟二十多岁的人了,再疼也是有限,加之她还有那半瓶子醋,接下来的事情就十分水到渠成,足以弥补最开始的那一点艰苦了。
只不过,直到结束的时候她还耿耿于怀,双手环着他的颈项轻声笑道:“那么想必将军是阅人无数了,难怪要嫌弃妾身不会……”
她的呼吸吹在耳边,令他不由心中又是一热。忙一攥她的手,将她拽到身前,沉声道:“别胡说,从今往后……”虽然这事是有点让人措手不及,但是已经发生了,他觉得是该有个说法,从今往后怎么样呢?现在总可以说白头到老,再不分开了吧。可是转过头,却见她闭眼伏在枕上,似乎极为疲倦了,根本没有在听。
他不由幽幽叹了口气。
没有再说下去,只是轻轻在她肩上按了一下,“我出去了。待会儿叫映儿过来,打水给你收拾一下。”
她这才懒懒应了一声,又侧过脸来问:“映儿不是还没起吗?”
他不禁失笑,“我骗你的……”谢长庭闻言瞪了他一眼,但也没说什么,又埋首到衾枕之间去了。
符止出去后不久,映儿果然就蹑手蹑脚进来了,想来也是被吩咐过,什么都没有问,低着头打了热水过来,又默默把屋里收拾了一下。她这样自然也是为免去许多尴尬——尽管谢长庭看上去也没有多尴尬。梳洗过了,就换上衣裳出门,果然也没有人再拦她。
眼下符止莫名其妙占了她个大便宜,少不得有点心虚,自然不会再限制她去哪里。
昨夜一场大雪,院中是皑皑一片雪白。她出了澜月阁,站在回廊向远处望,只见目之所及,处处银装素裹,阳光隔着云层透下来,照着檐下的冰棱溢彩流光,不由微微眯起了双眼。
“殿下?”垂花门外,一名中人小声地提醒,“符将军请您过前边去说话,请这边走……”
湘王淡淡“嗯”了一声,并不忙收回视线。他来本是为向符止索要镇北巡抚的对牌,协助办理前夜的失火一案。但是走到这边却不由顿住了,遥遥望着廊下,目中流露出一瞬间的诧异,随后又转为深不见底。唇边隐约停在一抹笑。
“像不像?”他突而出声问道。
那跟随的中人只是他王府里的一个小管事,并不如解蓝那般善解上意,闻言便很有几分怔忪,“殿下说廊下那位娘子?……像谁?”
湘王道:“她像不像琼音?”
那中人闻言一惊,提及琼音公主旧事,不敢再回答一字。湘王倒也不在意,默默望了一会儿,目光飘忽,竟似乎有些入魔了,喃喃道:“真是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
此时清风穿廊,吹得檐上雪沫簌簌摇落,远远似是一道连绵的雪幕。那中人直望到了双眼酸痛,却也未能辨识清楚她的面容一二,忍不住道:“殿下以前见过她?”
“见过……怎么没见过?”湘王忽地又笑了,最初见她的那个场景浮现在眼前——两年间,这是他第一次回想起那天。几乎都以为自己要忘记了,死囚牢中,她一步步从走道尽头穿过的身影,两旁的监房里不断地传出嘶叫和痛哭,空中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她一步步走过来,走到沈佩之的监房前。
“长庭,不要害怕……都会过去的。”沈佩之向她伸出手。
那只手上鞭痕累累,布满血污。那一瞬间她整个人都战栗起来,可是又强迫让自己平静,伸手去与他相握。她做得很好,沈佩之完全没有察觉出来,身后的狱卒也没有察觉出来——唯有站在阴影中的他。她在那一瞬间的战栗,只有他知道。
他不由自主地微笑起来。
眼前的她、两年前的她、两年前的琼音……不断重叠的身影,浮掠过他眼前。或许是那个眼神太过尖锐,廊下的她察觉到了,调转过视线,在认出他时陡然一怔。迟疑了片刻,退了一步略略屈膝,算是行过一礼。
湘王亦遥遥笑了一下,向她致意。这才回头吩咐中人:“走吧。”
他自去与符止交涉不提。谢长庭当天下午回到千重绸庄,便找来宁子,嘱咐了一番——令他再跑一趟湘王府,向王妃带几句话,“……代我问王妃的好,就说有日子没见了,我想去瞧瞧她。请问王妃最近可得这个闲?”
宁子有点不解:“东家,我可听说……湘王殿下打算开春就藩,王妃这会儿……只怕不得空吧?”
谢长庭微微笑了一下:“不成再说,你且先这样去问。”
湘王确实才智过人——这一点不得不承认,他的所作彷如一张大网,这里织一针,那里织一针,看不到全貌的时候,你只会想到恭维一下他的织补技术;可一旦着眼全局,他行事之精妙,真的能令人叹为观止。谢长庭不敢说自己能看透——前天夜里,倘若不是她当时看到那东君的扮演者的脸,只怕现在也还不能明白。
这根本是他自导自演的一场好戏。
费了这些心思,他不看到收尾再走,总不能甘心。这样一来就藩的事想必会推迟。加之他今日过将军府这个行径,叫她不由细思起湘王的目的来……这才有一点恍然,符止眼下的处境,大概可称得上是如履薄冰了。
——那么符止该怎么办?
这个念头只形成了一瞬,尚来不及盘桓,就被她清出了脑海——他怎么办,她来不及管,也管不了了。
二月二龙抬头,长安城内,逐渐开始回暖。
春归大地,万物复苏。上元节那一晚所留下的疮痍,随着残冬的脚步终于渐行渐远。只是有些疮痍留在心里,怕也再无法缝补如初。谢长庭再也没有见过林梓书,终其一生,山海两隔,竟是连一丝消息都没有听得到。
可生活还是要继续,这个二月也算有一件喜事——她搬家了。
虽然符止被扣了三年俸,但是说真就穷到养不起她,那倒没有。趁这两个月湘王在镇北巡抚作威作福,把着权不放,他也就得空将该置办的置办齐全,收拾差不多,把她从千重接了出去。
说实话,符将军这一辈子光明磊落,也就干过这么一件师出无名的事——谢长庭的态度始终十分黏糊。对他说亲热不亲热,说疏远也不疏远,你来我就跟你好,你不来,我也不找你。至今没有一个明确定位,是以这个家搬的也不声不响。乔迁新禧,除了问候下左邻右舍,把千重的众人叫来一起庆贺了一次,倒也再没什么动静。
可毕竟是方便多了——不必在嘈杂的后院,紧邻库房而居,尽管她不说,显然对现在的生活状况也是满意的。倘若没有事,几天不过店里去也不稀奇。一般的事情,方掌柜都能妥善打理。
但是不一般的事情,偶尔也会有。这天,绸庄里就来了两位奇怪的客人。
“……千重绸庄?是这里?”探头进来的是个青年男子。店里是刚挂上去一簇新的春裳,他四下环视,似是有些惊愕。隔了好一会儿才问道,“你们东家是不是姓沈?”
“我们老东家是姓沈……”从正规流程上说这个地头确实是姓沈不姓谢,就连谢长庭本人录在户曹簿上的名字,至今也是沈谢氏。
但毕竟太久没人提了,店里的几个伙计都是一脸狐疑,“您是我们东家的家里人?”
那青年男子犹豫了一下,转过头,只见他身后还站着一人,是个略显老态的男子。看穿着,两人身上都是上等的料子——只是在这里能蒙得住谁呢?大家的眼睛早就火中淬金了,立刻都瞧出是几年前的旧样式。再加之两人满面风尘仆仆,显然是远道而来,大约是投靠亲戚吧!都这样觉着,可听那年长的男子发话,却又不像。
只听他咳了一声,语气间不乏居高临下:“谢六娘在不在?叫她出来见我们。”
谢六娘这个称呼真是久违了,大家伙儿面面相觑。最后还是宁子机灵,陪着笑脸道:“今儿个不巧,我们谢夫人不在。您两位上家去找她吧!”
说着报了谢府的地址,那两人扑了个空,面色不能说好看,阴阴郁郁地去了。
这边几个伙计回过头来对宁子的行为进行谴责,怎么就给支到谢府去了呢?宁子就笑了,“你们来的晚,不知道,谢夫人刚到长安那一阵,话音儿跟刚才那两位一模一样的。这两位啊,肯定是江宁来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68 父兄(上)


冤有头债有主,从江宁来的这两位不是旁人,正是谢长庭的父亲与大哥。
自谢长庭出嫁以后,他们两个很是翘首盼望了一阵——筹码压上去了,究竟压对没有啊?这么一盼之间两年过去,自然是杳无音讯。加之消息往来不便,他们在江宁,也不曾听说京城有哪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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