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月秀的声音,她的声音似乎自好远的地方传来,祉柔听见了,可是她不想动,她想永远维持这儿的安详、宁静。
月秀在树下发现了被雪半埋着的祉柔,她惊讶地连忙把雪拨开,把祉柔扶了起来,祉柔全身冰冷,脸色苍白,月秀关心地说道:“小姐,这么冷的天气跑出来干什么?又不多加件外衣会着凉的啊,看你冰冷成这样子,你什么时候出房门的?”
“凌晨之际!”祉柔记得好清楚,她仿佛又看见清晨的阳光刺伤了她,她的人,她的心。
“这少说也有好几个时辰,小姐,你不冷吗?”月秀担忧的问。
祉柔冷笑着,一个几乎看不见的笑容浮上脸庞,冷?不!她感觉不到,因为她的心更冷,冷得无法触摸了。
“小姐!回房去吧,我给你煮碗萱母茶祛寒。”月秀说完,便连忙扶着祉柔进房。
这次的风雪倒没让祉柔病倒,可是却让她虚弱下去了,她不再出门了,她待在房里,发呆、看雪。
浩威每天晚上都会来到祉柔房里,可是纯粹为了报复性质,他没注意到祉柔削瘦的面孔,憔悴的神情,他只要感觉祉柔在他怀里。
可是祉柔受不了他像对待一个妓女似的对待她,他已经不再尊重她了,他把她当作一个泄欲的工具,每次他离开时看她的眼神,总令她瞧不起自己,可是她又放不下他。
终于有一天她下定决心,她预备搬到全府最偏僻的院落竹榭,去静养几天,她没和浩威商量,擅自搬了过去。
这天晚上浩威在莲塘找不到人,便气冲冲地跑到竹榭去要人,却被月秀挡在门外。
“姑爷!请留步,小姐…睡了。”她不知道小姐和姑爷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她只知道小姐的身体一天比一天虚弱,小姐也一天比一天还要沉默,一点也不像平日的小姐了,而让小姐沉默的原因似乎就是因为他。
“就算睡了我也要找她!”浩威顽固地说。
“别了吧!小姐最近身体虚弱得很,让她多休息一下吧!”月秀婉转的拒绝。
“我今晚就要见到她,让开!”浩威只想看看她。
“对不起,姑爷!月秀不让!”月秀僵直地挡在门口。
浩威推开月秀,大步地进门去了,一进门只见祉柔拿着梳子正在发呆。
“怎么?在想旧情人啊?”浩威讽刺地说。
月秀亦跟了进来,她气喘吁吁且歉然地对祉柔说道:“小姐!对不起,我拦不住姑爷!”
“算了!你先下去吧!”等月秀走了,祉柔开口对他说:“有事吗?”
浩威仔细瞧着祉柔,她果真是憔悴了许多,怎么他前些日子都没有发现呢!
他不自觉地把手伸向祉柔苍白的脸孔,还没碰到她,她却急急地退了好几步。
这惊恐的动作使得浩威有点恼怒,他抓住祉柔的手拉近她。“怎么?和我在一起不开心吗?连碰都不让我碰,怕我会吃了你不成。”
“放开我!”祉柔没有挣扎,她像是看开了,平静地说着。
“说!你为什么要搬离莲塘而来这竹榭?而且没和我商量!”浩威愤怒地逼问着。
“我想静一静,休养休养身子,莲塘太吵了。”祉柔解释着。
“那为什么不通知我一声?”浩威感觉到祉柔在逃避着他,他可以感觉到她离自己愈来愈远了。
“你放了我好不好?我受够你了,你把我当成什么?你说要就要,说不要就丢在一旁的玩物吗?我累了,我好想找个地方真真正正的休息,我受够了这个地方、这个家、还有你,拜托你,让我独自休息几天好不好?别来烦我了。”祉柔就这样静静地诉说着,像在说着别人的故事一般,轻描淡写着。
丧气地走出了竹榭,浩威不喜欢这样的祉柔,他喜欢那个好动、将喜怒哀乐表现在脸上的祉柔,而不是面无表情,病恹恹的祉柔,她说得好像一点都不关她的事,一脸可有可无的表情,好像暗示着她将不久于人世。
他记得那天晚上,他知道她不是处女后,他很生气很愤怒,觉得是她背叛了他!祉柔是属于自己的,他绝不许任何人拥有,他已经爱上她而不可自拔了啊!他只想她能多一秒钟能待在自己身边。为什么她看不见自己的付出呢?难道她从来也没爱过我!
浩威摇摇头,晃掉了这个令人心痛的想法,他的心多久没痛过了,如今却不是心痛而是完完全全的心碎。
祉柔病倒了。
在和浩威谈完后,她那支撑多时的身子如卸下重担似的,再也无法支持,她整整休息了一个多月才能下床行动,在这一个月中浩威都没来看她,只因他出门提货了,在这冰天雪地里。祉柔不懂他是为了逃避她还是真有其事,只是紧接而来的却是一个令她更震惊的消息她怀孕了,才一个多月,所以还看不太出来,她要大夫别告诉别人,她要自己消化这消息。
“我怀孕了?怎么会这样?”她自问。
这事来的太突然了吧!完全没个预兆,为什么在彼此的关系最恶劣的时候,孩子却出现了,这孩子是要澄清彼此的误会呢?还是想让事情变得更复杂。
孩子!这个名词让她的心情亦喜亦悲,她很喜欢孩子,她曾幻想着要有个自己的孩子,在自己的细心呵护下成长,可是现在…她不知如何处理这略显得棘手的问题。
对了!毓钧,心中忽然浮起这名字,不知多久没见到他了,他一定有法子使这件事圆满解决。突然她又转念一想,可是浩威不太喜欢自己去找他,这一去万一被知道了,不知又会误会成什么了。
可是这件事总要解决的啊!反正浩威现在又不在家中,我若现在偷偷跑去,说不定他根本不会知道呢!祉柔在内心矛盾着。
最后她还是下了决心出发到毓钧家中去了。
不知是不是大病初逾,她的体力竟然变差了,走个两三步就得停下来稍做休息,到毓钧家中已花费了不少时辰了,她气喘吁吁地靠在门边休息了好一阵子,才推门进去。
不知是不是有个女人持家,所以家中一尘不染,窗明几净,跟她刚来之时有很大的不同。
祉柔掀开门帘走到内室,只见毓钧在房里做着体操,她开口叫道:“毓钧!看来你全好了嘛!还可以下床走动了。”
如受惊吓似的,毓钧立刻坐回床边,睁大眼睛看着来者,等到看清楚是祉柔后,才松了一口气。
“怎么?看到鬼啦!”祉柔说道。
“你别吓我啊!我还以为是湘云呢!”毓钧一副受过一劫的模样。
“你做了什么坏事,不敢让湘云知道。”祉柔用着自己剩余的力气揶揄着他。
“不是啦!我骗她我还无法起身,还必须躺在床上静养,不然,她怎么会肯留下来。”毓钧狡黠的说着。
“泡妞绝招之一博取同情,是吧?”祉柔斜睨了他一眼。
“是啊!不过,可闷坏我了,只得趁着她出门采购的机会,动动这身老骨头,谁知我才刚下床,你就来了,所以我就说嘛!坏事不能做,第一次下海就当场被人家抓到了。”毓钧边说还边活动着筋骨。
“好啊!我三番两次叫你去于府,你都不肯移驾,原来是沉溺在女色之中啊!”祉柔用受指了指这个好色之徒。
“你没听过‘英雄难过美人关’,说吧!你今天来找我有什么事?”毓钧耸了耸肩。
“找你聊天不行吗?”祉柔说道。
“不可能!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你有什么事?”毓钧优闲地坐到桌边,喝了口茶。
“我怀孕了。”祉柔倒很开门见山的说出来意。
毓钧差点没有将口中的茶全喷了出来,“你我分开也不过几个月的时间,你就怀孕了,浩威兄的动作真快。”
“别开玩笑了,现在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样才好。”祉柔垂头丧气的说着。
“怎么办?当然是把这件好消息告诉浩威兄,然后好好地调养身子,等小孩子生下来,取个好名字,认我做养父…”毓钧滔滔不绝的说着。
“事情没那么简单。”祉柔烦恼地说。
“怎么了?”毓钧疑惑的问。
“我和浩威吵了一架!他认定我不是…”祉柔不知如何解释这个令人脸红的问题,“反正他误会我们两…两个有染。”
“什么?!他怎会这么认为,那你就跟他解释清楚啊!”毓钧不敢相信浩威竟会这样想。
“我解释过了,他不听啊!”祉柔无奈地说。
“那怎么办?”毓钧这时倒也无计可施。
“我知道怎么办还要问你啊!最重要的是我腹中的孩子该怎么办?”祉柔忧烦的说。
“告诉他啊!”毓钧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可是万一他不承认怎么办?我已经受不了打击了。”祉柔痛苦的说。
“不会的,这是他的孩子,他怎么可能不承认呢,不管如何,这是已定的事实了,早晚都会被人发现的,与其让他发现还不如自己告诉他。”毓钧安慰她说道。
这时湘云正巧走了进来,她惊讶于毓钧的起身,更惊讶于毓钧放在祉柔手上的手,“早啊!毓钧,祉柔姊!你怎么来了?”
“没事!顺路过来聊聊,怎样?近来如何?”祉柔礼貌的说着。
“不错,毓钧已经可以起身坐了啊?”湘云疑惑地说道。
“没有!只是今天天气好,扶他起来晒晒这温暖的冬阳,没事的话,我先走了,下次再来看你们。”祉柔连忙起身走向门口。
“祉柔,小心点走,要多吃点滋补的东西调养调养身子。”毓钧在后头不忘叮咛一番。
“知道了。”祉柔感叹的应了声。
一路上祉柔就思考着如何解决这问题,直到回到家撞上怒气腾腾的浩威都不知。
“你去哪儿了?”
浩威今天好不容易自外头归来,一回府立刻奔至竹榭想看看祉柔,可是却找不到人,一问之下,才知道一早就出门去了,八九不离十的一定是去找毓钧了。
“找毓钧去了。”祉柔随便敷衍便想自浩威身边走过,可是却被他拦住了。
“找他干什么?”浩威粗声地说道。
“处理一些私事。”祉柔简略的回答。
“什么私事?”浩威打算要追根究底。
“这你管不着吧!”祉柔实在无心理会他。
“我说我管得着就管得着,说!去做什么了?”浩威咄咄逼人的说着。
祉柔沉思着,这早晚都要告诉他的,既然他想知道就告诉他吧。
“我怀孕了。”祉柔静静地看着他的反应。
“怀孕了?!”浩威听到这消息,心里十分震惊,心中感觉不知是喜或是悲。
“你去找毓钧就是去告诉他这消息,是不是?”浩威火大的说着。
“是啊!”祉柔不懂浩威心里怎么想。
“为什么这种事不先通知我这个做丈夫的,而去通知那个你自认和你没有任何关系的高毓钧。”浩威妒火中烧的说着。
“你这是什么意思?”祉柔知道浩威又扭曲她的意思了,他又误会她和毓钧的关系了。
“孩子是我的吗?”浩威残忍的问道。
“不是你的是谁的!”祉柔十分震惊地不相信他竟说出这种话。
“是吗?我又将近一个多月的时间不在府中,谁知你是不是每天都似今日一般,偷偷跑去和毓钧幽会?”浩威的话愈说愈刻薄。
“你…”祉柔从不知浩威把她想得如此不堪。
“怎么?难道这孩子真是他的?”浩威毫不留情的说着。
浩威看着祉柔愈渐苍白的脸孔,他心中不忍,他多希望自她口中吐出否定的话语,等着她像以前那样的反击,像以前那样指责他的错误。
可是,她没有,她只是凄然一笑,想走出他的视线。
浩威抓住了她的手,“你没有任何话要说吗?”
有!她有太多话要讲,但不是对他,他已经整个否定她的人格了,她不愿再多费唇舌去解释了。
“有什么好说的,你心里已经有答案了,不是吗?”祉柔面无表情幽幽地说着。
“我想听听你自个儿的答案。”浩威定定的看着她。
祉柔凄然的一笑,“我还有自个儿的答案吗?我以为早就被你推翻掉了。”
“告诉我,孩子是我的,不是毓钧的。”浩威简直是在求她,他宁愿祉柔欺骗他,也不愿自她的口中听到否定的答案。
“不!孩子不是你的,是我自己的,是我江祉柔一个人的孩子。”祉柔大吼,说完便转身离开了,留下一脸挫败的浩威。
他低吼着,把自己的拳头狠狠地打在墙上,这时雪白的墙上出现了一个又一个的血印,直到自己累了、倦了,才拖着疲累的身子,回到了自己的房里。
祉柔含着泪回到了竹榭,她任着自己的泪在脸上纵横着,却不伸手拭掉它,她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为他而流泪,她绝不容许自己一再的被污辱。
她遣走了一脸担心的月秀,自己走到了那片种满竹子的园中,春天快到了,她可以感受到春天的气息在林中回荡着,她直盯着在寒冬中依然青翠的竹林,她倚着竹,抚着每一根竹的竹节,她叹了口气,缓缓地走进屋中。
“宓君,我来了,答案呢?”老人又再次出现在祉柔的梦里。
“我找不到,我永远都找不到了。”祉柔沮丧的说。
“你没有用心去找、去求。”老人的语气中带着些许的责备。
“我试过了。”祉柔大吼。
“不!你没有,你没有多少时间了,你一定要在期限内找出来。”老人再次重复上次的叮咛。
“你在逼我,连你也在逼我,逼我离开这儿。”祉柔满脸痛苦。
“我没有在逼你,我是在提醒你,机会在你手中,看你把不把握了。”老人缓缓地说着。
祉柔累了、也倦了,她想离开这儿了,她对那老人说道:“我想离开了,我再也不要待在这里了,也不要再寻找什么答案了,带我走吧!”
“时候未到我是不会带你离开这儿的,你还有机会,别放弃它。”说完,老人又离开了。
“我会离开的,不管用什么方法,我一定会离开的!”祉柔坚决的对着天空大喊。
隔天一早,祉柔支开了月秀,一个人在房里整理着简便的行李,一切都准备好的祉柔正想回莲塘去看看时,浩威却进来了,她连忙将行李收好,她不希望这计划被浩威所破坏掉。
“你找我有事吗?”祉柔不带情感地说着。
“没什么,只是…咱们好久没聊了,想找你聊聊天。”浩威也不晓得为什么,大早起身后,不知不觉就走到这儿了。
“咱们没什么可聊了吧!”祉柔抚着衣角淡淡地说道。
“孩子还好吧!有没有害喜啊?有没有多吃点滋补的东西补补身子…”浩威关心的说道。
“Stop!停止你的关心。”祉柔打断他的话。
他为什么在她临走前才对她那么关心,是因为孩子吗?不管如何,如果再任着浩威这样的关心,她恐怕会因此而走不了。
“为什么不让我关心你?你是我的妻子,而这肚子里的孩子…是我的,我怎么能不关心呢!”
不管真实与否,浩威已打定主意要承认祉柔肚子里的孩子是自己的。反正先留住祉柔的心再说,最近他总觉得祉柔离他愈来愈远了,有种不祥的感觉盘踞在心头。
“谁说这孩子是你的,他是我的孩子。”祉柔冷冷的说着。
“祉柔!这孩子是我的,这已是不容争论的事实了。”浩威想停止两人的争吵,重拾往昔的甜蜜时光。
“是吗?我还以为你又会赖在毓钧的头上呢!”祉柔面无表情的讽刺着。
“祉柔!别再理会那一时的气话了,你也知道人在生气时,哪会挑什么好话讲?”浩威努力的消弭她的怒气。
“行了!别再说了,我累了,想休息了。”祉柔别过脸去,不瞧浩威眼中的深情。
浩威缓缓地站起身,他叹了一口气说道:“既然你累了,那我就不烦你了,下午我叫人送些补品来,我走了。”
看着浩威走出了大门口,她喃喃地说:“为什么要对我那么好?别对我那么好。”
祉柔走出于府后漫无目的的走着,不知要到哪儿去。她缓缓地走着,看着树上的融雪,似乎在告诉她春天的脚步近了,天气也渐渐暖和起来了。
走着走着,祉柔走到了毓钧家门前。她停在那儿,考虑着要不要进去。
“至少要跟人家道别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