蟹,是今晚要带回家的食物。若再多点阿烂要吃的点心,那膳房一定会怀疑二少爷的食量未免太大了,要是追问起来,那可不妙。
“这蜜饼也挺不错的啊。”她违心哄骗。
苏灿注意到他眼神闪烁,不解这小萝卜头到底在对他用啥心机?瞧他吃得高兴的模样,想这吴虑自从进苏府后,像是胃口大开,吃尽了膳房厨子的拿手好菜。
他不在意这小萝卜头贪吃,可他小小的身子却不见长胖了些,吃下去的东西到底跑那儿去了?隐约闻到有股肉香味儿,苏灿仔细嗅闻着。“奇怪,这里只有蟹虾饼,可我怎么有闻到肉香味儿?”
“唔……”吴虑心下喊糟,一定是肉脯的香味儿从暗格里传出来了。她眸子滴溜溜地转着,赶紧找借口。“是……是方才在膳房时,厨子在炙肉,要我试吃咸味儿够不够。”
苏灿爱看他慧黠的眼神,几乎已到了着魔的地步。
两人相处几个月下来,但他的心思已完全绕在吴虑的一举一动上。每每瞧见吴虑的眼神,就能引得他打心底里发笑。
这回他的小书僮不知又在搞什么鬼了!这像是无声的挑战,让他心痒难耐,因此他一定要弄清楚这小萝卜头在玩啥花样。
“嗯。”他咬了一口蜜饼,还不忘交代道:“你蟹可别吃太多,当心闹肚疼。”
“知道啦。”吴虑应道。见他转身走回书桌,乘机打开暗格,先塞了两只蟹进去,再继续享用她自己的蟹。
“阿虑,你要不要也跟着我一起读书?”苏灿坐在宝座上,低首翻着手中的书,随口问道。
“我是来上工的,怎么读书?”吴虑见他没注意,又将其它的蟹放入暗格内。
“咱们书房门一关,谁敢进来瞧你在做些啥?”苏灿抬头,见托盘已空空如也,大感惊讶。“不会吧?你蟹全吃完啦?”
吴虑立刻鼓起腮帮子假装咀嚼吞咽。“是啊,太好吃了嘛。”
“我保证你待会儿一定闹肚疼。”
“不会啦。”她摆摆手,拿起托盘往门口走,急着灭迹。
“等等,”苏灿唤住他。“我让张叔在书房里再摆张书桌,教你读书吧。”
吴虑转回身,眼神透出怀疑。“你为何要教我读书?”他随意让她要吃啥便吃啥,已经待她够好了,现在居然还要她读书,这世上有那么好的人么?还是他原是个傻子,向来都这么一头热地待人。
“让你考状元啊。”苏灿还真的一头热的开始为他计划未来。“你瞧你,才十三岁,便生得这般俊美、聪颖,当个书僮太浪费啦!读了书,一旦高中,说不定教圣上看上了,钦点为驸马,到时候可别忘了我的栽培之恩哦。”这还是他头一回这么为旁人着想,也不知为什么他就是觉得跟吴虑特别投缘,想特别关照。
“不如你去考状元,你去做驸马,到时我沾你的光,如何?”她说出自己的如意算盘。
苏灿哈哈一笑。“我没你生得俊,人家公主看不上我。”
“不会啊,”她走向他,清冷的脸,此时似笑非笑的上下打量。“你自命不凡、趾高气扬、飞扬跋扈的模样,可没人胜得过你,公主怎会看不上?”
她说出的评语,没有一句赞美,全是在损他,而且与事实全然不符。而苏灿非但不恼,反而被逗得愉悦大笑。
“你反应这般敏捷,不读书实在可惜。”他也爱看吴虑带着笑意的模样。而且自吴虑来到苏府后,他发现两人私下相处时,他总会不自觉地撤下心防,自在地表现出最真实的面貌。
“而你这般爱帮人做媒,不当媒婆还真可惜。”她摇头晃脑地回嘴。
苏灿忍不住抓住吴虑的手扯向自己。
吴虑没想到他会突击,整个人摔入他的怀里,以为他要对她做什么,惊魂未定地瞧着他,却见他竟一脸笑意。
“我对你极尽赞赏,你却对我百般诋毁,你这是身为小弟对兄长的态度么?”他玩笑似地谴责,眸光却离不开吴虑。
瞧着吴虑略带惊慌警戒的晶眸、小小的红唇、无瑕的肌肤,再加上敏捷灵活的反应……他的小书僮不只是挺美的而已,而是美极了,教他瞧着瞧着竟有些失神了
“你别动手动脚,快放手啦!”吴虑被他凝神瞧着,不由地心慌了起来,奋力想挣开他的钳制。
吴虑这一使劲,唤回了他远逸的神智,调侃地说:“怕啥?难道你有的,我没有?”
他作势欺近她,吓得吴虑放声尖叫。
蓦地,拍门声响起。
张管事在门外问道:“二少爷?二少爷?发生了啥事?”
苏灿停止胡闹,与吴虑面面相觑。
吴虑赶忙站直身子。
“张叔,请进。”苏灿立刻恢复平日苏家二少谦和有礼的模样。
张管事进了书房,先瞪吴虑一眼。“二少爷,老爷、夫人、大少爷及二奶奶都在大厅,请您现在就过去一趟呢。”
“知道了。”苏灿脸上尚存一丝的笑意,此刻已完全隐逝。“阿虑,你跟我一起走。”他起身后吩咐,没忽略方才张管事准备要好好教训吴虑的那一眼。
“是。”吴虑紧随在后。对于他前后态度变换之快,有些无法适应。
方才他明明还乐得很,怎么张管事一进书房,他就完全变了个样?愉快的笑脸不见啦、自在的神情也没有啦,此刻的他僵着一张脸,好像……唔……好像啥?
“对了,张叔,另外找张书桌放进书房,就摆在我书桌旁,我要用。”苏灿用有礼却不容质疑的语气吩咐。
“是。”张管事领命。
吴虑默默地观察苏灿的行为举止,脑中忽地闪过两个字!
面具。
没错,他那毫无情绪的淡漠表情像是带上面具。她记得初次见到他时,也曾有过这种感觉。
现在想想,好像除了对她之外,他对苏府的下人全都带着面具,这到底是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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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精彩内容载入中·整座苏府宅第临水而建,各式各样的曲桥衔接着园林的山水景致,又以山石、花木、云墙、门洞来分隔院落,随处可见精致的人工园林,十分赏心悦目。
吴虑随在苏灿身后,穿过八角门洞,走上曲桥。
悠游在水里的白鹅仍吸引着她的视线,她肖想它们的滋味已久,却始终找不到逮来品尝的机会。
“二少爷,”她拉拉苏灿的衣袖暗示。“你瞧,池子里的白鹅长得很大了。”
苏灿回头低瞧她一眼。“嗯。”
吴虑本想怂恿他宰了白鹅来大快朵颐一顿,但苏灿脸上的疏离表情及淡漠回应,令她说不出口。
他这回脸上带的面具真是够冷的了。她发现当他要单独见老爷或大太太或二太太,甚至是大少爷时,他总是立即收了所有的喜怒,换上一张很冷的表情:而当他面对下人时,则带上和颜悦色的面具,虽然面带微笑,态度却是疏离的。
可这一回,他脸上的神情似乎更僵冷了……吴虑大感不解,他要见的明明是他的亲人啊,为何他对自己的家人竟是这般拒子千里之外?
两人到了大厅,苏灿回头交代道:“阿虑,你在门口候着,别进去了。”
“喔。”吴虑见他进厅,身子挪到窗下,好奇地窥探着厅里的动静——
只见苏灿扯开微笑一一问安,苏老爷与大太太点头轻应,二太太在神情上则多了一抹疼惜,而大少爷则带着玩味儿的神情。
吴虑一看,就知道厅里除了二太太之外,苏老爷与大太太似乎不怎么关心这位庶子,而大少爷对兄弟的态度则看不出喜恶,这种感觉一样令人讨厌。
她平常虽压榨苏灿惯了,却不喜欢眼前看到的这一幕,她可以对他忽冷忽热,但看见他的亲人待他是这么淡漠,她竟有些为他抱不平,甚至感到心疼,现在她可以了解苏灿为何不愿与家人亲近了。
“阿灿,”苏老爷道:“今年的秋赋,你说尚未准备好,明年的秋赋一定要参加,等你通过解试,再上京参与省试,礼部的孙大人一向与我交好,他会关照你,我记得他有个女儿,年纪与你相仿,你们可以熟络熟络,也好互相有个照顾。所以你一定要高中,可别丢咱们苏家的脸。”
吴虑见苏灿静默无语,而二太太见状,急忙起身走到儿子身旁劝道——
“阿灿,快跟你爹爹说,你一定会高中,光耀苏家的门楣啊!”
苏灿睨一眼母亲恳求的目光,压下想反驳的话,垂眸遮掩无奈的神情,语调清冷地说:“儿子一定努力高中。”
“嗯,那你快下去读书吧。”苏老爷满意地点头。
吴虑见苏灿退出大厅,也不招呼她,头也不回地离去。她急急跟在后,对他的心疼益发满涨了。
在苏府做了这几个月的书僮,她知道苏灿是个博览群书、学识颇丰之人,凡图纬方技之书,莫不详览,才情之高足以傲视群伦。
堂堂的苏家二少,在顺昌府百姓的心中可是未来的状元郎呐,而苏家人到底当苏灿是啥?不过是光耀门楣的工具么?他也是苏家的儿子啊!为何只命令他读书考试,一点亲情都不愿多给?难怪他会对家人带上面具。
瞧他平日总对她嘻皮笑脸,并未将自己的不如意加诸在下人身上,没想到他心里竟有许多说不出的苦……
这一想,她对他瞬间改观了,她以后不再当他是不知人间疾苦的纨绔子弟了,她决定要多“善待”他一些。
回到书房,苏灿走回书桌前,取下毛笔醮了墨,在纸上龙飞凤舞地书写。
吴虑安静地跟了进房,见他面具已卸下,也不发怒,只是紧抿着唇,认真地写字。
鹏
一整张纸上,他只写下这个宇。
“你生气了?”她探问。
“没有!”苏灿将写着“鹏”字的纸丢在地上,打算继续写下个字。
“这给我。”吴虑及时按住纸张,收妥了,见他又写了个“翅”字。“你不生气,我可生气了。”她不满地嘟囔。
“你气啥?”苏灿扫吴虑一眼,将写好的字又递给他,继续写了个“展”字。
“你要写‘大鹏展翅’么?没错,我就是气这个,明明你有鹏鸟之心,他们却将你关在鸟笼子里,只想要你唱出好听的歌来取悦他们。”
苏灿惊诧地看着吴虑。
“怎么?你是奇怪我为何感受得出来么?”吴虑卖关子地说:“来,你快再写个‘大’字给我,我就告诉你。”
苏灿顺了她的意,将写好的“大”字递给她。
“你留这些字要做啥?”见吴虑仔细地吹干墨迹,他不解地问。
“你苏二少的笔墨耶,我当然要收好。”吴虑夸张地奉承。其实她是准备得空时,打着苏府二少的笔墨真迹,转卖给字铺,看能不能卖点钱。
苏灿失笑,虽然吴虑并没有说啥安慰人的话,但心里那些忿忿不满却淡了许多。“随你吧。方才你不是要说,是怎么看出来的?”
“唔……那件事啊,我猜的。”吴虑将四张写了字的纸卷起来妥帖收好。
“猜的?”
“是啊,我瞧你跟老爷还有二位太太见了面,他们只要你读书,之后再进京考试,而且一定要高中:给你这么大一间书房,却鲜少来看你还需要些啥,那不是只当你是可以让他们炫耀的工具么?再见你半声不吭,却被你娘逼得出口承诺;一回书房后,便写下这‘大鹏展翅’四字,就猜出你的心思啦!”
“你这小萝卜头果然聪明。”苏灿松开唇角,赞赏道。
“别恼了啦,你别理老爷那些话不就得了。”她好言劝道。“我二姐常叫我做这个、做那个的,我还不是不理她就没事了。”
苏灿叹口气,没有回答,他摸着案上的书本皮册,真希望事情能像吴虑说得这般容易就好。“你去玩吧,我想静一静。”他结束对话。
吴虑劝不开他心中的结,但至少可以给他一个清静,转身轻步离开了。
走出书房,吴虑坐在外头的石阶上。
望着池塘里的白鹅正逍遥自在的划着水游向她,为苏灿抱屈的心绪顺势一股脑儿全迁怒给这群家畜。
“我不来寻你们晦气,你们倒自动上门来啦!”
她见四下无人,卷起衣袖,拿出打从进苏府后,就早预谋好藏在书房外盆栽旁的网子,奋力一捞。
呱呱呱……
白鹅惊慌地大叫。
“别嚷嚷。”吴虑小声地说。“乖乖让我宰了你。”
她拼命收网子,白鹅拼命地逃窜。
“唉呦……”吴虑惊呼,她被白鹅拖着,脚没踩稳,眼看就要栽入水里。
在跌下水之前,她的后颈被人一抓,整个人被拎了起来,斥责声跟着响起——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抓圣上御赐给苏府的白鹅。”
圣上御赐?!
吴虑缓缓地转过头,心里哀号,这次她惨了,因为拎着她的人正是苏家大少。
书房的门蓦地打开,苏灿见眼前的景况先是一愣,接着扯开嘴角,现出笑意。“大哥,发生了啥事?你为何拎着我的书僮?”
“你的书僮不伺候着你读书,竟戏弄池子里的白鹅。”
吴虑扭动身子,但这可恶的苏家大少竟像是故意一般,就是不放她下来。
“是,我会好好教训他的。”苏灿顺着兄长的话说。“请大哥放了他吧。”
“干脆撵出去吧。”苏大少建议。
苏灿脸色一变,收起笑意,淡淡地驳道:“大哥,这人是我的,要撵也是我做主,不劳大哥费心。”
苏大少盯着苏灿的表情,挑眉笑了笑。“随你吧。”他放下吴虑,仔细地上下打量她。
吴虑冷瞪他一眼,跑回苏灿身后。
“阿灿,不知道你发现了么?”苏大少意有所指。“这小鬼头让你第一次对我撤去了脸上的笑意,你说是不是很有趣?”说完他笑着离开了。
苏灿静默,目送着兄长的离去。
“怪人。”吴虑自苏灿的身后采出,朝苏大少的背影做鬼脸。
一股火气从苏灿胸口升起。“你跟我进来。”他抓住吴虑的手回书房。
“我怎么知道那是圣上赐的鹅?又没人告诉我。”吴虑连声嚷道。
“不管是不是圣上赐的鹅,你去抓鹅应该么?应该么?”苏灿回身俯向吴虑低吼。
他的思绪还停留在方才与兄长的对话上,他为何会敛去笑意?为何会如此一反常态?莫非大哥发现了这吴虑对他而言非同一般?他蓦地有种被人识破的难堪……
吴虑是他发现的宝,只有在跟吴虑独处的时候,他才能放松,变回原来的自己。一听说大哥要撵走吴虑,他内心就一阵慌乱,一向的冷静淡漠不见了,没多想就开口保人。就这么一个轻忽,大哥就逮住他的罩门了?
该死!
他不喜欢这样!他不喜欢让任何人摸清他的心思,而这一切全怪这小萝卜头惹的祸。
“是你自己叫我去外头玩的!”吴虑强辩。
“你还敢回嘴?”苏灿心头的火烧得更旺了。“在你抓鹅之前,有没有想过自己的身分?你能这样玩么?”一定是他平时太纵容这小萝卜头了。
吴虑心头一窒。
这是苏灿第一次拿身分压她,他以前从不曾这样的,这教她看清原来自己的身分跟他相较是这么的卑微,一直以来在他的保护下,她不用看任何人的脸色,想不到第一个给她脸色的就是他!这感觉是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