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经历了未婚夫逃婚这一挫折,对于青梅竹马的失踪,秋多喜便觉得稀松平常。她平复了几日,决定自己去寻未婚夫,可巧小世子杜修又查出了方亦飞的一些行踪,是以,秋多喜便摸来了棠花巷子,日日蹲点。
这事言罢,秋多喜又摆手总结:“我遇着的桃花多,可每段都有坎坷。我如今虽还惦念早年的枫公子,但我大多数时候想念的都是小亦,也不知他逃婚后过得怎样,有没有思念我。”
舒棠听了这话,不由有些愣然。她虽也是个门外汉,但入春以来接连相亲,也算对情爱略懂皮毛,晓得何为两情相悦。秋多喜提及的这两桩桃花儿,怎么听都觉得她是一厢情愿,甭管是那好看的枫公子,还是她的小亦准夫婿,对她好像都没那方面意思。
可再瞧秋多喜的容姿,身材出挑,眉目如画,还带三分潇洒三分憨然,女人味虽欠缺些,却也不失为一个美人儿,男人没道理瞧不上她。舒棠想不明白,便问小心翼翼地问:“那你觉着,你说的小亦官人,到底喜欢你不?”
秋多喜一愣,心直口快道:“喜欢的呀。我从小与小亦和小唐一起长大,没见着他们与别的姑娘走得近。而且他们做啥事都捎上我,喝美酒醉划拳,上花楼瞧姑娘。当年那好看的枫公子瞧上我时,也只不过与我勾勾肩搭搭背而已。”说着,她又垂眸思索一番,忽地嘿嘿笑起来,凑近道,“不瞒你说,我这人也就桃花运忒好。别说小亦,我觉得小唐与我一起处了这么些年,对我一定也有点儿意思。不过小唐这人,比较死板木讷,凡事都一根筋,比不上小亦才华风流,所以虽然他们都喜欢我,我却只愿意选小亦……”
这话出,舒棠还没答,便听客栈连着后堂的布帘后,传出一声水盆子打翻的声音。汤归站在帘子后头,听完客栈内俩姑娘的私语,形容枯槁。过了会儿,他一脸灰败地拾起水盆子,恍恍惚地寻了舒三易,说是又中了暑,再告半月的假,这个月工钱也不领了。
语罢,他没等舒三易答话,便径自回了屋,将门锁了,又躺上床去挺尸。
再过了会儿,舒三易开窗探出个头,见院里院外刮凉风,天色灰蒙蒙的要下雨,不禁感慨万千地将小棠棠唤来后院,与她道:“你得闲去探探汤归,这娃娃莫不是受了什么刺激?这天气想要中个暑,也很需要点技巧哇。”
舒棠应了,当日黄昏,她去敲汤归的门让他出来吃饭。然而等了半晌,等到的却是汤归飘忽的一句:“纵然心比天高,奈何命比纸薄……”
舒棠近日诗词有造诣,听了此,对汤归的心思猜了个八九不离十,跑去前厅对她爹说,汤归仿佛不是中暑,而是患了相思病,瞧上了个大家小姐。
舒三易将筷子一放,咋呼道:“大家小姐?近日汤归没出过客栈啊,常来客栈的姑娘,也就秋来喜一个人哇。”
舒棠一愣,猛地拍一把脑门,作恍然大悟状。
当夜,舒家小棠点了烛火,照着云沉雅给她的诗词集,抄了两首律诗。夜更深些,她将诗词集收好,妥妥帖帖地放入一个妆奁匣子里。
这妆奁是沉香木做的,除了左角处镂着两朵荷花,朴实无暇。可这妆奁匣子,却是舒棠娘亲留给她唯一的物件,也是舒棠从小到大最宝贵的物件。听舒三易说,舒棠的娘亲将她生出来后不久便去世了。
因舒家小棠的首饰极少,所以这妆奁匣子这些年来一直都是空的。舒棠亦觉得,这世上,极少有东西能配得上这匣子。
可今年春来时,她几乎平淡无奇的生命中,却出现了云沉雅这号人物。云沉雅于她,始终带了些神话色彩,面容绝世,气质飒然,满腹才华。而他举手投足间的几分莫测,却又不由地让她相信,只要是云沉雅教的,云沉雅给的,就一定是极好的。
妆奁匣子里,除了这本诗词集子,还放着一只玉镯,一张提了诗的纸。
舒棠心满意足地合上妆奁匣子,躺上床榻后,半清醒半迷糊地估算起日子,有七八日没见着云官人,也不知他可得闲陪自己再相亲一次。若下回相亲成了,自己定要好好答谢云官人。怎么谢呢?不如成亲时要请他坐上高位,受自己与新郎官一个拜礼好了。舒棠迷糊地想,也不知他近日在忙些什么,干些什么……
其实说穿了,云尾巴狼还能干些什么?一是坏事,二是暗事,三是恶事。反正他什么都干,就是不干好事。
第11章
后院埋了桃核,云尾巴狼无事便去溜达。花圃子里的花花草草长得枝繁叶茂,唯有被鹅卵石圈出的一方天地寸草不生。这就好比一群花姑娘里掺杂一个尼姑,十分的扎眼。
云沉雅瞧这情状,不怒不笑,云淡风轻。莴笋白菜日日跟着狼主子过来转悠,愤愤然总冲着那桃核秃地咆哮。可咆哮了七八日,也没咆出半点动静,它们很沮丧。
这一日,老管家将舒家小棠前些日子送来的鸡仔放出笼子。云尾巴狼在后院赏鸡,莴笋白菜正在打斗,有一人从前院匆匆走来,一副严肃的神色,老远便唤了声:“大公子。”
云府里,除了司空幸,其他的下人都是南俊国君给云尾巴狼配的。见着司空幸似是有要事,云沉雅双眼微微一阖,抬手便摒退了周围的下人。
果不出所料,司空幸今日来,原是寻到了唐家二少唐玉的踪迹。
南俊国不比大瑛朝,即便云沉雅权力再大,因不是本国人,做起暗事来颇受人脉与环境的限制,不比方亦飞唐玉这等地头蛇来得流窜自如。此番,他用了足足五月,才查得唐玉的踪迹,必须的确保万无一失。
因而在司空幸问他如何部署人马时,云沉雅只将袍子拂了拂,淡声道:“我亲自去。”
司空幸先是一愣,片刻想了想,倒也十分理解。这并不是因南俊王配给云沉雅的护卫不精,而是因此事事关重大,马虎不得。
司空幸领了命,方要退下去部署,可是转念想起另一事,又顿在原地,犹疑着开口。
云沉雅见他这副模样,倒也不急。其实他心中大致晓得司空幸在想何事,只是兹事体大,而他们又鞭长莫及。
果不其然,不一会儿,司空幸便道:“大、大公子……瑛朝以北的窝阔国,已于近日整军,想来是要假道北荒,入侵我大瑛朝。”
云沉雅眸色一深,没有回话。
大瑛朝位于神州大地的中心,幅员广阔,北有窝阔国,南有南俊国。司空幸这会儿提及的是北荒的事,他们身在南俊国,相离万里。
司空幸再一迟疑,咬咬牙,又道:“这次,恰逢大瑛朝兵力有限,东面起了纷争,西面又闹了灾情,北荒的战事恐怕十分棘手。而且属下近日探的,二公子……二公子自离宫之后,游历四方,可他前一年却回了北荒,倘若北荒战事起……”
说到这里,他忽又一顿,后面的话头太过冒犯,不是他一个下人就可随意置喙。
云沉雅清清淡淡地看他一眼,漫不经心地说:“我们来南俊的目的,可还记得?”
司空幸顿了顿,眉头拧起来:“记得。为寻方亦飞,唐玉,查得他们谁人手里握着联兵符。”
云沉雅看他一眼,道:“这就是了。你退下吧。”
此话出,司空幸的眉头拧得更紧,半晌,他执拗地没移动一步。云沉雅不理他,转身招呼了莴笋白菜,往前厅走去。司空幸见状,不由着急,顷刻间,他也没顾自己是否僭越逾礼,径自便道:“大皇子,今时今日,瑛朝内有动乱,外有纷争。然而属下以为,这些动荡犹不可惧。怕只怕……怕只怕这动荡背后,有人弄权。”
云沉雅脚步忽地一顿,一缕修长的背影立于后院树间光影里,十分莫测。
司空幸咬牙再道:“大皇子。二皇子离宫这么多年,为何偏于年前回到北荒,为何北荒又偏巧于这年起了战事?属下并不是怀疑二皇子,可二皇子韬光养晦这么多年。这场动荡的背后,倘若是他联合朝中乱党,再与北荒窝阔国密谋,想要一举攻入皇城,那么本该是大皇子的皇位恐怕就……”
话未说完,司空幸忽地往后退了一步。
前方,云沉雅略回过头,目色凛冽犹如寒刃,直将他的话头切断。司空幸惊诧地注视着前方,而在这惊诧中,又带了些许骇然。云沉雅的周身,像是散发着一股寒意。这股寒意,非但令他这个禁军护卫惶恐,连略通人性的两只小獒犬也蜷缩在原地,再不敢挪动半步。
司空幸晓得,云沉雅这是动了怒。早年在瑛朝,他还未跟在英景轩身边时,便听得宫中有老侍卫曾言:“昭和帝的二子,都是人中之龙。不过二皇子脾性冷些,倒还算好伺候。大皇子则不然,大皇子英景轩,平日对谁都和颜悦色,甚少生气。可他一旦动了怒,怕是五里外的湖水都要结冰三尺,脖子上的脑袋随时不保。”
诚然五里外的湖水结冰是个夸张的说辞,然而瑛朝大皇子英景轩柔中藏狠,莫测阴诈的个性,却是瑛朝宫里人,人人闻之变色的。
气氛僵着,谁也没动半步。
过了半晌,却听得云沉雅笑了一声,“皇位是个什么东西。”语罢,他忽地又端出一副淡笑,招呼了两只小獒犬,施施然往前厅走去。
莴笋白菜仍在惊惶中,迈着小步子老老实实地跟在狼主子身后,没敢叫唤一声。
待云沉雅远去,司空幸憋在胸口的气才得以吁出,他算是晓得,日后关于皇位之争,关于北荒战事连带着二皇子是否有阴谋,自己决不能再多嘴一句了。
唐玉的踪迹,是在京华城郊的一座茶楼子寻到了。说起来,这茶楼名唤“天机楼”,是个十分有名的消遣地儿。每年春夏,茶楼的掌柜会从各地请来三两哥戏班子。戏班子每月出戏十回,每出戏都是一折连着一折,看客看了一折,想知道后情,必然要看第二折。久而久之,生意便火起来了。
司空幸揣摩,唐玉选了这么一处楼子藏身,有种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的意思。大抵是因他晓得云沉雅诡计多端,逃得远,不如逃得妙。
这一夜,又逢天机楼出戏,里里外外都是人潮,戏子们还没出来,茶楼两层便坐满了看客。云沉雅坐在二楼的一个隔间内,摇着扇往楼下看。司空幸立在他的身旁,将茶楼中的部署与他大致说了一通。
其实若是只捉唐玉一人,司空幸足以应付。可唐家势大,难保这楼子里,还有掩护唐玉的人。
须臾,开戏了。楼子里本来通明的烛火尽数熄灭。幽幽的光线里,只见得楼下有一小厮提着瓜子儿茶水,穿梭在看客之间。司空幸目色一凝,走到云沉雅身边,低低说了句:“就是他了。”
可此言出,云沉雅似是不闻,一脸惬意地瞧着戏台子上的郎情妾意,嘴角的笑意倒十分浓厚。司空幸见状,也不再多言。他走到侧窗口,见那小厮移到了一楼的西角,便抬手一挥发了个暗示。
忽然间,楼子上下无声无息的出现数名黑衣人,纷纷朝西角包抄而去。那小厮倒也精明,见这情状,慌忙将身子一矮,似是藏到了桌下。楼子里太暗,小厮这么一矮身,便不见了踪迹。
司空幸目不转睛的看着。正此时,楼子里又出现了另一拨黑衣人,大抵是唐玉的人手。两拨黑衣人没打算惊动四座,便也没动手。可待司空幸这边的人移到西角时,却见西脚空余一个瓜子儿竹篮,哪里还有小厮的身影。
黑衣人见状,忙给二楼侧窗处的司空幸打了个手势。司空幸亦是大吃一惊,暗道一声:“不好,遛了!”回转过身便与云沉雅道,“大公子,那唐玉……”
话未说完,猛然顿住。只见方桌前空空如也,临街的窗口洞开,而云沉雅早不知去向。
司空幸一晃神,连忙也从临街窗口翻身跃下,打算去追。可他走了还没两步,便被数名黑衣人拦住去路。司空幸武艺虽高强,但要斗过十数人,也需花些功夫。他唯恐那小厮逃远,十分着急。所幸这时,他这边的黑衣人也从楼子里出来了。
两派人马虽都着黑衣,但却略有不同,可分清敌我。街上的行人纷纷散了,两派黑衣人难分难解地打斗一阵,司空幸总算脱困,连忙飞身往街头追去。
岂料还追了没两步,便见得前方一前一后走来两个身影。定睛一瞧,居然是云沉雅与那小厮。云尾巴狼用扇子梢抵着小厮的背脊,小厮一脸惊惶,大气不敢出地往前走。
司空幸连忙迎上前去。因着办事不利,还要云尾巴狼为他补漏子,所以他神色十分尴尬,一拱手只唤了声:“大公子。”
云沉雅看他一眼,倒没跟他计较,只皱眉道:“怎么回事?这人竟不是唐玉?”
司空幸闻言,也吃惊的抬起头。但见云沉雅将小厮的头套掀了,露出的却是一张陌生的脸孔。再看他的手,手掌手指的厚茧,分明是个使暗器的高手,而素问唐玉习武用的是剑或弓,从不使什么暗器。
那小厮倒也不是个硬气的主儿,见自己被抓,便连连求饶,说自己是唐家二少派来楼子里打掩护的,京华城里,像他这样的掩护,还有数十个,又求云沉雅饶他一命。
云尾巴狼没搭理他,只暗自沉吟。过了会儿,又见司空幸部署的黑衣人追来,见云沉雅已将小厮抓住,纷纷面面相觑。
司空幸咳了一声,问道:“大公子,所以我们接下来如何做?”
此话出,那小厮也一脸慌乱地看向云沉雅。不想这时,云尾巴狼竟笑了起来。他举起扇子,敲敲小厮的肩:“你暗器不错,轻功也不错。我这会儿放开了你,凭你的功夫,想要逃脱倒也并非不可能。”
这句话说得所有人皆皆一头雾水,唯有那小厮,神色一骇,顿地腾身便想离开。可不容他反应,便见云沉雅一个迅疾的闪身。半空有两个身影如鬼魅,又见光影如水,铿锵一声。
下一刻,只闻一声惨叫,那小厮倒地捂住左手,手腕处鲜血直流。司空幸定睛一看,竟是手腕的筋被挑断了。这人的一手好的暗器功夫,怕也就此废了。
云沉雅将手中匕首往地上一扔,朝那些个黑衣人道:“把他带回去。”
司空幸目瞪口呆地看着地上的匕首。那匕首,竟然是他随身携带的。方才只不过是一个转瞬,云沉雅竟能从他伸手夺了匕首,再腾身挑断一人的手筋。这种功夫……即便与禁军的统领相比,也有过之而无不及。
司空幸正愣着神,却见云沉雅对他唤道:“你,陪我走一段。”
两人默默无言地在夜街走着。方才一番动荡,街上早已没了人。过了会儿,云沉雅忽道:“你觉得,方才这小厮,是什么人?”
司空幸一愣,老老实实地答:“这个……要审问过才知。”
云沉雅笑了一声:“此人出招阴毒,可是口风松的人?等你审问完,为时已晚。”
话里有话,司空幸略作揣摩,不禁道:“大公子的意思是,方才那小厮是故意做出慌乱的模样,而他说京华城中,还有数十人皆皆易容混淆视听,也是故意告诉我们的?”
“不错。”云沉雅顿住脚步,抬目望向天边月。一轮月色流泻,清辉洒在他绝世的面容,可他略作一笑,却似又将这清辉散了去,只留几分阴鸷,“这其间有诈,棠花巷子的汤归,恐怕也有问题。”
顿了一顿,云沉雅忽地轻声道:“三日后,无论容任何手段,捉住汤归。活得捉不到,就捉死的。”
虽则司空幸早做了心理准备,但听了这话,他仍不由退了半步。汤归如今在舒家客栈,而棠花巷子里,早也有了汤归的人。若要捉住汤归,免不了又是一场恶斗,难免会伤及无辜。可云沉雅说的不择手段,分明是起了杀心。
这杀心,不是争对一个人,而是争对拦在他前面的所有人,包括……舒家客栈的老少。
这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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