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头,“砰”的一声,冯勇拍桌而起,对舒棠怒道:“得,我看这亲也不用相了。我瞅着他跟你就挺好。”语罢,他将手里的相亲用的红帖子往云沉雅面前一撂,随即出了飞絮楼。
远天太阳没落山,相亲便再度失败。
云尾巴狼一副痛心疾首样,与舒棠一道步出飞絮楼。两人对话与前几回一般无二,尾巴狼深觉这是自己的过失,怨自己不该善心大发去捉鸡,更不该随意在外人面前表现对小棠妹的关心从而导致他人的误会。他保证日后一定谨言慎行,并且换张桌子坐在邻桌,从此要做一只远距离的吉祥物。
舒家小棠自是不知云尾巴狼良善嘴脸下,内心早已礼乐崩坏。她最近相亲失败多次已然淡定,这会儿心境平复了,反倒是她在安慰尾巴狼。过了一会儿,她复又朝云沉雅青紫的手背上瞅瞅,正要关怀两句,不想长街那头,忽地杀出一群劲衣人。
领头一人身着蓝袍,手里拿个铁棒放在手心里一敲又一敲,隔得老远,便哼哼笑着道:“云沉雅,听过一句话没有?多行不义必自毙,夜路走多了总会遇到鬼的!”
来者不是他人,是云沉雅在京华城的死对头胡通。
这胡通原也未打算要与云沉雅对着干,但因云尾巴狼对他多番羞辱,今日“浮生堂”的头牌兰仪也找他抱怨。男子气概被激起,胡通一个冲动,便雄纠纠气昂昂地带了一帮打手,来街头拦云沉雅,想要将他教训一顿。
云尾巴狼见这情状,眸光闪闪,心中暗笑,表面却做出一副惊惶状。他上前一步,将舒家小棠往身后一拦,说:“你快走,我顶着。”
舒棠当下傻了眼。她以为,云沉雅平素一副温雅样,长得又似神仙哥哥,哪里是个会功夫的样子。这念头闪过,舒棠赶紧又从他身后绕出来,一边挽袖子一边道:“云官人你莫怕,我、我我会点儿功夫,我来打!”
这话出,云尾巴狼忍不住往前一倾,他猛吸几口气,狠咬着下唇,才把嘴角便汹涌澎湃的笑意给憋回去。
舒棠心里也直打鼓。见他这副样子,只当他是吓得。她复又鼓足勇气,往前迈了一步,将云尾巴狼挡在身后,一边瞪圆眼睛一边吞唾沫:“云官人,你长得好看,被打肿脸忒吃亏。你、你快走,我我我挡着!”
长街上剑拔弩张。众人见这情状,纷纷四散开来。
街那头,胡通抬手一挥,便带着一群打手涌上来。舒家小棠一呆,浑身上下连连三抖。
云尾巴狼憋笑憋得肚子疼。他眉梢挑了挑,一个弯身拾了三块石子儿笼在袖囊里。在大群乌七八糟的打手涌来的一刹,他手指一动,三个石子借力弹出。与此同时,他抓了舒棠的手,大呼一声:“快逃!”
舒棠一脸惊慌,兔子般跟着尾巴狼就飞奔起来。然而她却不知,纵使身后有人喊啥喊打,纵使耳畔有风声急速掠过,可牵着自己的手,略跑在前面的尾巴狼,脸上却是一副悠哉乐哉的表情,一脸坏水儿从眼梢溢到嘴角。
第06章
云尾巴狼爱好背后拉弓,面皮子上全然一副菩萨心肠。他牵着舒家小棠一路逃,暗地里把石子儿当暗器扔,将身后打手磕绊两下,又作惊惶状,将舒棠引入一个胡同。
此胡同乃是一个死胡同。换言之,尾巴狼与舒小兔被打手找着,是一桩迟早的事。
青天大白日里,一群打手如螃蟹,面目凶横,横霸街巷。乌七八糟的样子令路人纷纷闪避,唯有云沉雅将此事当乐子。
他与舒棠二人躲在草垛子里,两人均屏住呼吸,不敢有言语。
舒棠竖着耳朵听了会儿动静,须臾,她将头顶的草垛子掀开一溜缝,朝街巷外瞧了瞧。那帮打手仍在四处搜罗,慢慢逼近此处。舒家小棠心底一跳,转头却对上云尾巴狼一双滴溜溜的眼睛。
云沉雅眸色如月,低声问:“怎样?”
舒棠也料得他二人定会被找着,抿抿唇,另提一桩事:“云官人,你没武功是么?”
云沉雅一愣。草垛子里暗暗的,外面稍有夏晖,衬得他一双眸子明灭不定。
少顷,舒棠听得云沉雅的声音暗哑:“我……我若不会武功,你会不会瞧不起我?”
这语调,一半黯然一半伤,入了舒棠耳朵,直捣心肺。她心底一动,连忙道:“怎么会?我爹说了,金无赤足,人无完人,云官人你又有学问,又会做生意,长得又好看,不必会武功。”想了一下,她又似下定决定的模样,指挥道,“我会一点功夫,等下他们要找来了,你先逃,我保护你。”
云沉雅又暗自一笑,摸出腰间一块玉把玩两下,塞到舒棠手里。手心里忽然多出一个凉幽幽的物件,舒棠犯了呆,便听得乌漆麻黑的草垛子里,传来云沉雅清澈的低吟:“那日说要送一个玉镯子给你趋吉避凶,揣在身上好些日子里,一直没拿准时机给你。”
说着,他的语气又更放轻了些:“带上吧,说不定下回相亲便能成了。”
舒棠捏着手里的玉镯,彻底犯了傻。好半晌,草垛子下无一人言语。直到巷弄响起脚步声,顷刻只听得有人道:“去,将那草垛子掀开来瞧瞧。”
话音落,舒棠与云沉雅面上俱是一惊。云尾巴狼还未动作,便见得舒家小棠抬手一把掀了草垛子,回头抛下一句:“云官人你快走!”随即拣了个干柴禾跳出来,对着那群打手一通胡乱比划。
云尾巴狼愣了一瞬,这才从草垛子里慢慢直起身来。远天有艳阳直耀大地,胡同被晒得通亮,舒家小棠耍得是三脚猫功夫,比手划脚全无章法。然她憋足一股蛮劲,四下拳脚展开,手背上虽青紫了几处,倒也逼得那些个打手没能上前。
云沉雅的心底忽然有些不快,一双修眉微微拧着,双眼眯了眯,下一刻,他忽然闪身出现在舒棠身后。谁也没能瞧清他的动作,只见一个转瞬,云沉雅环手拦住舒棠的腰身,将她横抱而起,往旁侧墙头上一推,沉声说:“你走吧,别多管闲事。”
舒家小棠只觉天地一个旋儿,自己还未能反应,便被人推过墙头。
云尾巴狼的眸色清清淡淡,他拂了拂衣摆,理了理袖口,抬眼望着面前围着的七八人。手心里握着一块石头,时不时上下抛一抛。
过了片刻,他勾唇笑了笑,笑意虚虚浮在表面。温雅的目色中似流转着肃杀。
周遭人看着他这副模样,愣在原地,瞧不清对手有多深的功夫,全皆按兵不动。正此时,巷子口忽地又涌来十余人,将这死胡同堵得水泄不通。原来是胡通也找来了。
胡通一手敲着木棍,一边往前走几步,做出一副二流子样,说了句毫无创意的恐吓话:“云沉雅,我看你今天往哪儿逃?”说着,他左右各扫一眼。
众人齐心,其利断金。打手们见自己这边人多力量大,皆皆鼓足气势,要上前将云沉雅合围。
不料这个时候,旁边忽又传来“啪嗒”两声。原来是墙那头,有两个草垫子被扔过来。墙头上忽然出现一人。舒棠吃力地翻上墙,左摇右摆一阵,双眼一闭心一横,纵身往草垫子上一跳,摔了个底朝天。
下一刻,她又连忙翻身爬起,气势汹汹朝云沉雅道了声:“你等着!”遂又冲去后面的草垛子处,埋头左刨又翻找出根烂木棒子握在手里,再又冲回来,朝眼前打手们大吼一句:“你们别动他!”
他们没动他。数十人等包括云沉雅在内,全被舒家小棠这一番上上下下跌跌撞撞气势汹汹的瞎倒腾给惊住了。
云沉雅此刻仍是一副清清淡淡的神色,可眼眸中却像蒙上一层捉摸不定的雾气,像是犹未从方才的惊讶中回过神来。须臾,他问:“你怎么回来了?”
舒棠拦在他身前,一身粗布衣裙倒也不会碍手碍脚。她比划出个姿势,捏在烂木头在手里,头也不转地说:“你快走,我说了会保护你。”
云沉雅再一愣,目光落在她手里的烂木棒,转而又落在一圈打手手上的钢刀。
舒棠这会儿心里全乱了套,说是害怕,可是脑子里一片空荡又似什么感觉都顾不上。须臾,身后传来云沉雅一句:“你……怎么不怕吗?”
舒家小棠闻言一愣,回过头见云沉雅神色略有恍惚,以为他是吓得,便又退两步牵了他的手,说:“待会儿他们冲上来,你就躲在我身后。”
云尾巴狼彻底傻了。
未想舒家小棠脑子却转得快。方才那一句只是诈敌之计,话音刚一落,她便将手中木棒子往那群打手处一扔,牵了云沉雅的手,便往胡同里跑。
死胡同跑到底,无路可走,身后打手却穷追不舍。舒棠捡了几个草垛子往墙脚堆了,对云沉雅道:“你先翻过墙去,我跟着就来。”
云沉雅犹自恍恍然,却见舒棠早已挣脱开他的手。再捡一个烂木头,朝打手迎上去。
眼前人影晃动,无比纷乱。那些打手见来者是个女子,不由也退让几分。可舒棠却是憋足一股狠劲,逼得打手们出手。打手不愿耽搁,当即操了刀子便上。认真打起来,舒家小棠明显不是对手,才两下三下,手臂便被滑了两刀。
血滑下,滴落在方才得的玉镯子上。舒棠疼得咝咝抽气两口,退了两步站稳,又迎上前去。
正此时,脖颈后忽然一个震疼。手里的木棍落地,舒棠左右晃了晃,眼前一花便晕了过去。
云沉雅一个手刀将舒棠劈晕,顺势将她接在怀里。电光火石间,他用脚尖勾挑起那烂木棍,只手一推,木棍似得了神力般往前掠去,直接挑飞了面前几人的大刀。
云沉雅一手揽着舒棠,稍一腾身便接了一把大刀在手。
他持刀一挥,只闻胡通里风声肃杀,连盛日阳光都添三分寒意:“本想着猫捉老鼠,陪你们玩玩儿,没想到连女人你们也打。”
众人被他这气势骇住。顿了半晌,胡通“哼”了一声,左右看了看点了几个人:“你、你、还有你,给我上!”
被叫到的几人一愣,均是提了刀,大吼一声咬牙便上。顷刻间只见日晖下光影闪动,一个身影如游龙,似是动了,又似是没动。少时,便有兵器铿锵落地。方才三人均吃痛倒在地上,地面血流如注,原来是他们的四肢全然被扯了一道深口子。
舒家小棠犹自晕着,手臂伤口却未能凝结,血滑落,滴在云沉雅的手上。
手心沾了舒棠的血,又粘又湿,云沉雅的手指不由动了动。思绪也往下沉三分,他也说不出此刻心中到底是何感受。
胡同里起了风,吹得额发轻扬。云沉雅眯起深邃的眸,嘴里溢出一个字:“滚……”
众人皆皆惊惶,半晌一步也移不得。云沉雅复又抬起头,面上似无表情,眼底似有笑意。片刻间,他右手指尖一动,手中大刀飞速旋转,再一得力,借势飞出。
大刀在空中迅速打几个旋儿,打手们避之不及,纷纷被伤。待大刀复又回到云沉雅手上,眼前数十人已然溃不成军。
云沉雅将刀一扔,刀尖横插入墙三寸。
末了,他复又淡淡再道一声:“滚!”
得了教训学了乖,这一回,话音刚落,胡通连带着一群打手便连滚带爬地跑了。
远天夕阳在落山,晚霞照大地。死胡同里方才一片白惨惨,这会儿又是一派金灿灿。
云尾巴狼横抱起舒棠,将她放在草垛子上。他脸上一派自若神色,埋头扯了一溜衣角,将舒小棠手臂的伤粗略包扎止血。
大抵包扎时有点疼,舒棠虽是昏迷,仍是蹙眉动了动。云沉雅目色一缓,手上动作不由轻了三分。待他包扎完,复又朝舒棠看去,却见她眉头舒展,呼吸匀称,咂咂嘴,睡得正香。
夕阳斜染在墙头,烙下深浅暗影。而暗影如桃李,仿佛某一年的明月夜。有个小姑娘从桃树后跌跌撞撞地跑出来,绝美的眉目,笑得傻兮兮:“小相公,你要讨媳妇儿?”
“小相公,你瞅着我好看么?”
“小相公,我觉得你长得好看,我稀罕你。”
云沉雅沉默片刻,目色深处像染了三分红尘。
须臾,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将舒棠脸上的血污慢慢拭净,然后勾起唇角,淡淡地,安静地笑了笑。
第07章
隔几日,京华城出了几桩不大不小的事儿。小恶霸胡通在城郊盖的别苑被人放火烧了。浮生堂兰仪在后院种的花草被人灌水淹了。某一夜,一敲更的穿过巷弄,瞟见一缕白衣鬼魂。鬼魂飘啊飘,飘到眼前悠悠道:“带话给胡通。他上辈子害死了我,我便是做个野鬼,也要寻到他的转世,扒了他的皮,抽了他的筋,吸干他的脑壳髓……”
敲更人被吓得不清,第二日便抖颤着腿脚,跑遍大街小巷将这事儿传了开来。
这些日子,大街上再没见胡通为非作歹的身影。有人出入他在京华城西的宅院,说胡通最近都老老实实地呆在屋里,宅子里外都贴满了桃符,每日都有道士来作法,乌烟瘴气一团混乱,鸡血不要钱似地遍地洒。
胡通的精神头方才和缓了些,便即刻杀往京华云府。
他挽起袖子,跳着脚在府门前破口大骂,说他心里晓得,其实放火烧府邸灌水淹花草扮鬼吓行人,全是他云尾巴狼的馊主意,还说自己不会善罢甘休,定要想出比这些更馊的馊主意来整治大尾巴狼。
不一会儿,云府门前便陆陆续续聚集了一群人围观。
胡通这头骂得酣畅淋漓,街那头,却有一人悠哉乐哉,信步而来。云沉雅走近了,随意顺了顶草帽,盖在头上遮住面容,混入围观人群里,与大众一起指指点点,大体意思是说:“哎呀怎么几日不见胡通就瘦成这样了啊,哎呀你看那小腰身细胳膊大脑袋,是不是已经撞着女鬼被吸了精气了啊啧啧啧……”
因无人对骂,胡通唱了会儿独角儿便没了兴致,气哼哼跺两脚,转身便要走。街头卷过一阵小风儿,艳阳青天下,胡通那抹被折腾得形销骨立的倩影,萧瑟地远去。
舒棠受伤后,左胳膊便被包成粽子,洗衣干杂物不便利,闲来无事只好听八卦。舒家小棠虽老实,但也不是个善良得没原则的主儿。听闻那日带头伤人的胡通被折腾得没个人样,她也不由乐开花,说胡通是活该倒霉恶有恶报。
此时此刻,舒棠正在自家后院,将几只小鸡仔五花大绑捆在一处。
舒家老先生翻读艳史,寻撰书的灵感去了。唯有汤归一人,瞧见小棠棠的兴奋样,探过头来问:“棠姑娘,你这是……”
舒棠抬起头,一脸喜气洋洋:“那日云官人陪我相亲,我瞅着他忒爱好养鸡,后来遇着胡通,却不慎将鸡弄丢了,我送几只给他去。”
“云沉雅爱好养鸡?”汤归一愣,一脸怀疑。
舒棠又是一副憨厚样,嘿然笑道:“那日打胡通,我一个不设防晕过去了。还是云官人带我逃出来。他身上虽没刀口子,但肯定挨了不少闷棍子,内伤挺重。要他不爱养这些鸡,宰了炖汤补身子也挺好的。”
舒家小棠说罢,一手包成粽子,支在一边,一手拎着鸡仔,支在另一边,晃晃悠悠跟不倒翁似,乐陶陶地出了门。
汤归看着舒棠的背影,唇角动了动,不过面皮子上,仍是一副死板表情。
这一日,云沉雅看罢胡通笑话,摇着扇子,功德圆满地踱回府。方入大堂,吓了一跳。大堂内,八只半死不活的芦花鸡一字排开,两只小獒犬绕着鸡虎视眈眈地转,哈喇子流一地。唤老管家过来问,对答曰:“这鸡是小世子猎射的,说是要答谢大公子前些日子的提点,世子如今已寻到穆东家方亦飞的下落。”
云尾巴狼将手里扇子一收,在手中敲两下,对着那群鸡指点江山道:“这只蒸了,这只煮了,这只油炸,这只生煎……嗯,弄好一桌‘全鸡膳’,给杜修送进宫里去。”
司空幸入得正厅来,本要禀报正事,听了云沉雅如是说,忍不住劝道:“大公子,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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