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屋檐,翘脚处都塑花鸟鱼兽。阳光打照过来,映在巷弄里的石墙上,模糊得像一簇又一簇竭力绽放的春花。穿堂风过,花团隐隐摇晃。
舒棠也有点恍惚,愣了愣,不明白他在说什么。过了一会儿,她似是明白地笑起来,说:“原来云公子也有记挂的人。”
云沉雅发怔地看着她。不知怎地,脸颊微微一红,便道:“嗯,有一个。”
舒棠又问:“对了,今天云公子怎么会在渚云阁?”
云沉雅又是一愣,连借口也拙劣起来:“我……不大会照料兔子,便去临江客栈寻你,刚到那里,却见梁佑带着一群人上楼。我不大放心,便上楼去偏间瞧一瞧,于是便撞见了。”
舒棠牵着骡子车从云府里出来时,抬手在眉骨搭了个棚。她看了看天,神色便不由沮丧下来。
时辰耽搁了,天不久就黄昏,兔子去水边吃草怕是不行了。
云沉雅送舒棠至门口,看着她驾着小骡子车还没跑几步,便见前方有辘辘车马,兴师动众而来。
作者有话要说:
于是在这一章,大尾巴狼终于又栽了一点点~~
下更,2011/03/07
第44章
来者是梁佑,左手腕刚刚包扎好挂了脖,便招呼了几十个家丁将云府围住。人群后又停一辆宝顶马车,车上跳下一人,却是胡通。
时隔两年,斗转星移,如今的胡通亦今非昔比。却说当年南俊王废了三大家族的势力,但方家失势,那么大块家业仍在。因胡通的爹与方家有亲缘,近水楼台先得月,他借着方家家底往上爬,捞了个三品官的闲职做。故而胡通也从小恶霸,混成了大少爷。
胡少爷嘴里叼着一根山参,一摇一摆地晃过来。得到了舒棠面前,他上下将她与云沉雅打量一番,“哧”得一声便笑起来:“我说是谁呢?可不就是两年前跟姓云的订亲的舒家闺女儿舒小棠嘛?怎么,耐不住寂寞了,又找了个胆肥的替你出头?”
胡通的秉性,舒棠清楚得很,同他讲道理,犹如对牛弹琴。舒家小棠并不搭理他,转而将目光落到梁佑的左手腕。白纱布上渗着血迹,舒棠一丁点儿也不觉同情。她复又抬头将梁佑望着,问道:“那你要怎么办?”
其实梁佑这等跋扈子弟,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莫说废他一只左手,便是将两手都废了,也不见得会影响他的生活。可偏偏,小人最会生事。
梁佑余光里觑了云沉雅一眼,冷笑一声,道:“好说,废了他一双手,你梁爷我便既往不咎。”
舒棠一听这话就急了,还没答话,身旁的云沉雅也笑了一声。扬开折扇摇了摇,云尾巴狼道:“你来废啊。”
话方出,梁佑便对周围家丁使了个眼色。十数人团团围上来,但因他们方才见识过云沉雅的本事,一时间皆不敢动作。这时,司空等人听到动静,也出了府来,看到这形势,自是明白了内里因由。
梁湖二人以为自己人多势大,饶是对方多出几人,胡通亦呵斥道:“还愣着做什么?!”
不等对方出手,司空幸已然眼疾手快地迎上去,与对方十数名打手缠斗在一处。
其实,凭司空幸的本事,哪怕对付几十上百个三脚猫功夫的家丁,也不是片刻之间的事。但因此厢他易了容,不便暴露身份,只好拿出不到三层的功夫,将那群家丁困住。
骡子车停在道旁,兔笼子放在车上,两只小骡子不闻世事,即便眼前乱作一团,它们也自顾自地寻石板缝里的青草吃。舒棠立在骡子一边,脸上全然一副紧张神色,她看着迎斗的司空幸,不由便对云沉雅道:“云公子,对、对不住,这事儿害你卷了进来。”
云尾巴狼看了她一眼,忽地又一笑。他冲白贵招招手,白老先生顷刻颠颠地跑过来。
云沉雅道:“看好小棠姑娘。”
说着,他便回过身来,看了梁佑胡通各一眼,似笑非笑道:“不是要废我手吗?怎么还不上?”
除却与司空幸缠斗的,这边余下的家丁不足二十人,听了此言,俱是面面相觑。
突然间但闻铿锵一声,刃光闪闪。云沉雅手中扇子随意一旋,十二扇骨处,便露出寸长的利刃。云尾巴狼握着扇子,一脸无所谓,可他往前走一步,周围的家丁,便径自后退一步。
胡通是个胆肥的,看了这厢情状,心知倘若不使诈,恐会败得惨烈。他灵机一动,朝舒棠那头望了两眼,便想出一个辙。
顷刻只闻胡通厉声道:“白花银子养你们了吗?!将他给我围起来!”
周围家丁听了这话,狠狠一咬牙,皆从各个方向攻向云沉雅。然而就在此刻,胡通却从腰间拔出一匕首,朝舒棠与白贵的方向刺去。
胡通有多少斤两,云沉雅清楚得很。即便手有利器,他也敌不过白贵三招。更何况,不远处还有司徒雪。虽则此刻司徒雪要掩饰身份出不得手,但她若逼急了,要废掉胡通不过瞬间之事。
谁成想,就在白贵携着舒棠退出老远的同时,胡通忽地脚步一转,腾身便刺向骡子车上的兔笼子。白贵此刻却无暇顾及了。舒棠心跳忽地一顿,她惊骇地瞪大眼,还未叫喊出声,只见春阳下,忽有青衫隐隐。伴随着一声粗哑的叫唤,下一刻,鲜血四溅。
云沉雅虽先胡通一步护住兔笼子,然则要防他呃匕首,已是来不及了。左手抱起兔笼子的同时,右臂便拉开一道口子。云沉雅眉间一蹙,折扇在手里一转一旋,回身在胡通的胸口处狠劈出一道血痕。
胡通吃痛,叫唤一声便倒地不起。而另两边,因司空幸与司徒雪未瞧清状况,只当是云沉雅受了重伤。情急之下,两人一人以最快速解决了周围的打手赶过来,一人飞身掠到云沉雅跟前,飞刃如雨,即刻便击败一干家丁。
只是,他们没有瞧见,不远处有人于马上看到这一幕后,随即愣了。
阮凤是得知梁佑之事,赶来寻舒棠的。然他方至街口,却见云沉雅等三人精湛的武艺。撇开云尾巴狼不说,司空司徒的武功,足以比过南俊禁宫的护卫。
阮凤怔了怔,再看云沉雅一眼,心底随即生出一个揣测。
胡通从地上爬起,见周遭人皆四仰八叉地倒在地上,顿时面露惊惶之色。须臾,他正预备着招呼人再上,脖间忽地一凉,一疼。
云尾巴狼持扇抵住他脖颈之间,扯出一道半深不浅的口子。有温热的液体流下,胡通心里骇然,正要骂出声出来,不想云沉雅却道:“你尽管再嚷一声试试,再动一下,我割的就不只是你脖子这层皮。”
胡通被他一吓,只好闭了嘴,不再言语。此刻,却是梁佑忽地扯了扯他的衣袖。只听一阵马蹄声,再抬起头来,眼前已是面露愠色的小王爷阮凤。
阮凤下了马,本欲斥责胡通等人几句,可这会儿,他们也是一派狼藉。再一想,此时是舒棠的事要紧,教训胡通梁佑却是来日方长,是以,阮凤不加多言,只冷声让他们撤了。
待胡通一群人撤干净。云沉雅将手中兔笼子垫了垫,正欲交还到舒棠手上,不想阮凤却上前几步,拂了拂舒棠的发丝,温言道:“没事吧?”
舒棠抿着唇,埋头想了一会儿,又摇了摇头。她正欲说什么,不料阮凤却抬手拍三了下。巷口又驶来一辆马车。阮凤道:“今日之事,我自会寻胡通给你一个解释。此时天已晚,我送你回家。你的骡子车,我手下亦会帮你驱回舒家客栈。”
再一沉吟,阮凤忽又道:“阿棠,既出了这事,你不如与舒伯伯一道搬来我府邸住几日?”
舒棠愣了愣,摇头道:“不了,阮凤哥,今儿、今儿个云公子帮我教训了他们,他们日后一定不敢招惹我了。”
阮凤闻言,似是想起了何事一般,又回头诧异地看了云沉雅一眼。
这会儿的云尾巴狼却是愣怔,手里拖着兔笼子,见舒棠望来,不禁又怔来了一下。
阮凤道:“今日之事,还需多谢云公子搭救。”
“路见不平罢了。”云沉雅道。默了一会儿,他又说,“只是梁佑胡通等人,实属市井无赖,小王爷倘若担心小棠姑娘的安危,不妨安插几人在舒家客栈。”
语罢,他再未说甚,只将兔笼子放在阮凤的马车上,又将骡子车牵了,交给阮凤的手下。
手臂的伤不深,过了一会儿便凝住了。可青衫上仍然血迹,舒棠看着,喉咙便哽了哽,唤了声:“云公子……”
云沉雅却笑得清淡,他道:“日后相亲,自己要多提防着些。”
明明不算俊雅出众的模样,可笑起来时,却犹如天人临世,就像从前的云官人。
舒棠忙不迭答应:“哎、哎……”
云沉雅再一笑,目送她上了马车。
又是一个黄昏。他都不记得,他们有多少次再云绯满天时相聚或别离,有多少次看着暮色一点点染尽霞光时,还在竭力地,想要将心底那份岌岌可危的情愫保护周全。
马蹄声起,舒棠坐在摇摇晃晃的车马里,忽地想起那一年,云沉雅将两只兔子喂肥了送给她。素来恣意妄为的他,原来也有那么不善言辞的时候。蹲在一旁看她逗兔子,唇角就浮起笑容。
那副神色,她一辈子都忘不了。
那副神色,就像、就像今日在巷弄里的云晔一般。
舒棠心底一沉,忽地喊了声“停――”,她从马车上跳下来,抱着兔笼子便亟亟跑到云沉雅面前。
云尾巴狼怔然地将她看着。
舒棠抬起头,气喘吁吁地却问:“云公子,你喜欢兔子吗?”
云沉雅愣道:“还好。”
舒棠又连忙道:“那、那小狗呢?我家有两只獒犬,它们叫莴笋白菜。莴笋白菜真正的主人,已经离开很久了,它们、它们虽然长大了很多,可是一直很想念他。”
云沉雅心底一片荒芜,手指动了动,掌心的扇子险些落地。
这时,舒棠小心翼翼地问:“云公子,你若改日得空,来瞧瞧它们吧?”
云沉雅喉结上下动了动,过了一会,却笑得随意:“好啊。”
舒棠一呆。
云沉雅道:“不过云某并未有养獒犬的经验,届时还望小棠姑娘多指点。”
舒棠难以置信般将他看着,可她仍不死心,片刻却问:“云公子……我日后唤你云官人成么?”
左手背在身后,指节捏的发白,可右手却扬开扇子摇着,脸上的笑容随和又清淡。
他一直是这幅样子。不让人瞧见他背后的承担,亦不愿给一个也许担当不起的承诺。
“所谓称呼,小棠姑娘随意就好。”云沉雅道,“只是云某记得,舒姑娘心底已有一位云官人,何必……妄生执念。”
说得轻巧,却足以瞒过单纯的她。
舒棠抬头诧然地看着云沉雅。过了会儿,她重重点了点头,老实道:“对不住,云公子,我方才……我方才认错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知道你们中有人想轻轻滴疼爱滴抽打我。
我表示――愿意接受爱的鞭策~
唉一晃眼,肿么就是妇女节了啊,我很费解啊…
――
分割线一下,解释一下昨天没更是因为太忙所以没写完就倒床睡了,我写文写很慢但是真的尽力在更新~
下更,2010/03/09(这日期是真的真的真的)
第45章
舒棠坐在马车上,垂着头,发呆地看着裙裾一朵婉约海棠绣。两只兔子大抵太聊赖,凑过来,隔着笼子舔她的手。舒棠愣了一下,转头看向肥又呆的灰爪兔,不由露出一笑。她将手伸进笼子里,拍拍它们的头。
老实人最易被人看穿。
阮凤瞧着这一幕,晓得她心里有事,更晓得她心里装着何事。
“在想云沉雅?”阮凤道。
舒棠动作一顿,抬头看了阮凤一眼,抿了下唇,默默不语。
隔了一会儿,阮凤又道:“阿棠,那个云晔云公子,你以为如何?”
舒棠闻言,不禁愣道:“阮凤哥?”
即便这天下的易容术可以出神入化,但一个人的真实身份,却并非由他的样貌决定。平素里的小习惯,不经意流露的感情,以及他与身边人的关系。哪怕云沉雅城府再深,他能易了容貌,易了性情,却无法掩饰他与生俱来的气度,以及他避无可避,又深藏之深的感情。
阮凤想到方才一出手便惊世骇俗的司空幸与司徒雪,想到方才云沉雅看着舒棠,嘴角含笑,眼梢有伤的模样,蓦地明白了为何迟钝如舒棠,也会抱着兔笼子跳下马车,频频追问他是否是当年的那个人。
原来滴水不漏的英景轩,亦会有软肋。
阮凤唇角微勾:“小棠你可会觉得,这个云晔,与某个人有些相似?”
听了这话,舒棠便明白了阮凤所言何事。她问:“阮凤哥,你是不是怀疑云公子就是云官人?”
阮凤看着她,没说话。
仔细想了一会儿,舒棠摇摇头,老老实实道:“不是的。我先前也以为他是云官人了,可是我后来问他,他连莴笋白菜都不知道。”说着又顿了顿,她垂下眸子,声音更低了些,像有些难过,“如果真是云官人回来,他怎么会不认我呢?从前我们那么好。”
阮凤回到王府,墨色已染了天际。
六王爷府,仿大瑛的皇家园子,又夹杂了些南边灵动风情。穿过曲径流水,翠林花圃,才至一水榭。
水榭内,有人身着白衣,坐在里面抚琴。阮凤远远立着听了会儿,走近拱手道:“父王。”
白衣人是六王爷杜凉。说起杜凉,他的身份虽金贵,但这两年来却远离朝政,偏安世上。其实历来的王爷都如此,不然俯首甘为孺子牛,不然两袖清风皆可抛。
杜凉两年前助南俊王铲除三大家族后,已有功高震主的趋势,倘若再立一功,不啻于引火烧身。是以这两年,他借病由告假,不参与政事。
水榭里,琴音止。杜凉随手拂了拂磨光的琴角,对阮凤道:“久日不曾抚琴,技艺也生疏了。”
阮凤看了一眼七弦琴,道:“父王思念娘亲了。”
杜凉叹了一声:“今日去看她,没见到她的人,反倒是院外一株海棠,花开正好。”
阮凤见杜凉面露颓唐色,便走过去,半跪在长案旁,为他斟了一盏茶:“海棠花是水?姨情之所钟,水?姨去世后,娘亲便栽种些海棠来惦记昔日的姐妹情。”
杜凉持茶呷了几口,又将茶盏放下。他拍拍手,唤丫鬟拿酒来。
待酒水到,杜凉却也不饮。似是想到了什么事,他忽地问阮凤:“对了,你前些日子去瞧瑟儿,那七弦琴,她可曾在抚?”
阮凤一愣,方才想起杜凉所说的七弦琴,乃是他这年托人从瑛朝永京的霜露琴师处讨来的一把。百年泡桐的琴身,冰蚕丝的琴弦,乃是琴中至品。
当年的水瑟,也有这样一把琴。并以此琴将自己的琴技传授给水瑟。后来杜凉与水瑟有了情,才不远万里为她也寻了同样一把名琴。不过那时,水?已经去世,水瑟与杜凉,业已因此事分开了。
阮凤道:“孩儿虽未见娘亲抚琴,可那琴却被娘亲妥帖收着,尘埃不染。”
杜凉听了这话,却露出一笑:“到如今,她都是这样的性子。”
阮凤点了点头:“娘亲性情刚烈,所思所想,亦是旁人不可左右。水?姨对娘亲有救命之恩,有再造之恩,可却因娘亲的缘故去世,因此这么多年,她对父王虽未忘情,却也不肯全然原谅自己。”
杜凉喉结动了动,斟了一杯酒想喝,可看着杯中晃动的水纹时,眼前像是浮现谁的笑靥,又将杯子放下了。须臾,他问:“那她近来,可对你说过什么有趣的事?”
阮凤沉吟片刻,道:“趣事倒没有,只有一桩事,令孩儿颇感慨。”
水榭里弥漫着轻微酒香,外面是月下池塘,粼粼闪闪。
“娘亲说,等过些日子,让我带阿棠去探她。她想看看阿棠。”
此言出,杜凉猛地看向阮凤,问道:“她……竟想见舒棠?!”
阮凤点点头:“想必这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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