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认为我会愚蠢又不负责任到断送自己的性命,而且拖着你陪葬。”莉缇绷着声音说。“那就是他不高兴的原因,也是令人无法忍受的地方。”
她从眼角瞥见另一道闪电,紧接着是低沉的隆隆雷声。“如果让他为所欲为,我的下场就会是温顺地坐在他的身旁,爱慕地仰望他那张不老实的脸。”她继续说。“但只要我有办法,他就休想把我变成他的私人财产,一辈子把我绑在他身上。”
长长的上坡已经过了一半。黑色阉马的速度开始变慢,但没有流露出想要休息的迹象。
“如果他爱慕地回望,情况或许不会那么讨厌。”棠馨说。
“那会更麻烦,”莉缇说。“昂士伍爱慕的眼神可以要人的命,别忘了我在柯芬园领教过,堂堂公爵跪在地上崇拜地望着你的脸,那幕景象极具杀伤力。”
“但愿我看到了。”
“但愿我没有,”莉缇说。“我不得不专心想着苏珊和它的深情凝视,想像那种眼神的来源其实只是贪吃的狗想要食物、玩耍或抚摸。要不是那样,我已经当场融化了。”
“可怜的苏珊。公爵好坏,利用它来对付你。”
“苏珊才不可怜,它的行为很可耻。”
“它可能只是可怜他,”棠馨说。“你知道苏珊似乎能感觉到别人身体不适、情绪欠佳或痛苦忧伤。就在昨天,敏敏因熨焦了围裙而难过。苏珊把它的球叨过去放在敏敏脚边,然后舔她的手,好像——天啊,那是绞架。”
他们快到山顶了。涵海绞架就竖立在近侧。细雨敲打着马车篷盖,呼啸的风声和劈啪作响的绞架铁链声形成恐怖的和音。闪电劈在恶魔洼地遥远的边缘,远侧的隆隆雷声替这恶魔协奏曲加入不祥的鼓声。
抵达山顶后,莉缇勒马停车,因为马直喷热气,显然需要休息。但不到几分钟,它就烦躁不安并猛拉疆绳,急于继续前进。
“天啊,你还真顽强好胜,是不是?”莉缇说。“别动,好孩子,你不可以害我们一头栽下山去。” 莉缇总听到背后不远处传来车轮声和马蹄声。
前方是危险的下坡,两侧有深深的驮马足迹。七棘旅店冒出的袅袅炊烟是这片荒地上唯一的人迹,但莉缇不想去那个声名不佳的地方避雨。
朴茨茅斯公路的这一段平时交通繁忙,现在却因暴风雨而空无一人。雨敲打着篷盖,狂风使篷盖起不了遮雨作用。但忙着操控阉马的莉缇没有力气去想被淋湿的不适。她努力使阉马放慢速度,它却本着男性典型的自我毁灭精神,固执地对准道路边缘走去。
抵达山脚时,她的手臂又酸又疼,但阉马还是毫无疲态。
莉缇内疚地望着棠馨,裙子湿透了的她不停地发抖。
“再两英里。”雨声和雷声使莉缇不得不缇高嗓门。
“我只是湿了。”棠馨牙齿格格做响地说。“我不会融化。”
上帝原谅我,莉缇良心不安地想。她根本不该让棠馨跟来,根本不该答应这场愚蠢的比赛。最起码,她应该接受昂士伍的平手缇议。万一棠馨感染风寒因而致命——
一道闪电差点吓得她从座位上跳起来,紧跟而来的霹雳雷鸣仿佛震撼了脚下的道路。阉马惊叫一声直立起来。不顾肩膀和双手的灼痛,她努力使它放下前蹄并远离道路边缘,以免马车翻落沟渠。
世界漆黑了片刻,随即又被伴随霹雷巨响的眩目闪电照亮。
她花了片刻才注意到其他的声音:人的叫喊,惊慌或痛苦的马嘶,车轮的辘辘声。
接着她看到昂士伍的马车沿着道路飞奔,距离她的车轮只有几寸。莉缇急忙把她的马车拉回左边,看到他的马车在疾弛而过时猛地偏向右边,差一点就撞到她。闪电再度照亮,她瞥见昂士伍神情紧张的侧影,看到他在雷鸣的前一刹那拉扯缰绳,在下一声更骇人的雷鸣时,他的马车翻覆,从道路另一侧滚下沟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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莉缇觉察到滂沱大雨、闪电雷鸣和人声,但都非常遥远,像在万古外的另一个世界。
她此刻知道的全世界动也不动地躺在马车残骸的边缘,她似乎花了一辈子的时间,才爬下斜坡来到他身旁。她屈膝跪下,他面朝下躺在泥泞中。
看我匍匐在你面前。
她想起他在柯芬园跪在她面前,用演戏似的声音恳求,但眼中的笑意以及表明深情的表情,全是装出来的。她突然想放声狂笑,但她从不歇斯底里。
她揪住他的外套。“起来,讨厌的家伙,求求你。”她没有哭。充满她眼睛的是雨水,刺痛她喉咙的是寒意。天好冷,他又好重。她拉扯他的外套,努力想把他翻过来。她不能让他躺在泥泞中,于是她揪住他的外套翻领,使劲把他拉起来。“醒醒,求你醒醒。”
但他不肯醒来,她又抬不动他。因此她只能捧着他的头,擦掉他脸上的泥巴,命令、哄劝、恳求、承诺,什么都来。
“不准你死在我面前,可恶的家伙。”她哽咽地说。“我已经越来越……喜欢你了。别这样。我不是有意……哦,我会非常难受。你怎么可以,昂士伍?你这样不公平……没有运动精神。别这样,算你赢了。”她猛摇他。“听到没有,自以为了不起的蠢家伙。你赢了。我愿意。戒指、牧师,你要什么都可以。当你的公爵夫人,”她再度摇他。“你要的不就是那些吗?赶快决定,昂士伍,这是你最后的机会。可恶的你,快醒过来和我结婚。”
她忍住一声啜泣。“不然我就要丢下你不管了。”她绝望地低下头。“让你躺在这里。在泥泞中,在沟渠里。我早就知道你不会有……好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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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尔很坏,坏到无可救药。
他在几个句子前就应该睁开眼睛,但他担心醒来会发现他只是梦到他的喷火恶龙小姐痛骂他,而非为他哀伤。
但这不是梦,她一定已经全身湿透了,他一定是全世界最大的混蛋,才让她为他冒生病的风险,因为他不值得。
因此维尔伸手把她固执又美丽的脸拉近。“我是不是死了看到天使,或者我看到的只是你,葛莉缇?”他低声问。
她开始抽身后退,但他没有那么虚弱,情操也没有那么高贵,所以总要亲一下才肯放手。他按着她的后脑往下压,一如往常,她立即屈服。这时他知道自己不是在作梦。
梦中不可能有尝起来如此丰满柔软的嘴唇,这样的甜蜜,他细细品尝,加深延长那个吻,在狂风暴雨中啜饮她的甘露。
但这次勉强——勉强到该被封为圣人——放开她时,他一不小心说出实话:“我宁可要你,坏女孩,也不要天堂所有的天使。美人,你愿意嫁给我?你说的是真的吗?”
她颤抖地叹口气。“是真的,可恶。还有,我不是美人。起来,你这个大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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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是博迪第一次发生意外。但撞车时并非由他驾驶却是第一次。葛小姐赶去救昂士伍的几分钟后,他告诉朴小姐,技术再好的驾驶也无法防止意外发生。受到闪电惊吓,马用后腿直立起来,力量之猛,连车辕都折断了一根。另一根辕杆在马车翻覆时折断。马匹挣脱缰绳,拖着残余的马具逃跑了。
博迪在千钧一发之际跳出马车,只在路面上跌了一跤。他原本要冲到昂士伍身边,但葛小姐已经扔下她的马车冲了过去。博迪紧接着想到“女士优先”,于是跑过去帮助朴小姐,她被留下来看管那匹性情显然十分躁烈的阉马。
就像博迪对她解释的,昂士伍如果死了,没有人帮得了他。如果他没死,那么很可能需要人协助把他拖上斜坡送往利胡克。由于昂士伍的马车已经四分五裂,葛小姐的马车又载不了四个人,所以博迪载着朴小姐,驾驶葛小姐的马车火速前往村落求援。
求援没有花太多时间。船锚旅店距离意外现场不到一英里,里面挤满了昂士伍的朋友,全都急切地等待着比赛的结果。不到几分钟就有马车准备妥当,启程驰援。
博迪不知道那是谁的马车,因为那时他已经严重地分了心。
困惑从前往旅店的途中开始,博迪看到一个路标指示前往几个邻近村落的方向和距离。
“哎哟,”他眨着眼说。“黑野?这就对了。”
朴小姐在这之前都有点拘谨,但比星期五和他谈话时随和多了。那时她气鼓鼓地离开,至于她为什么生气,他真的一点都不知道。
他接管马车时,她似乎没有星期五那样生气,但在前往村落的短短旅程中也不像往常那样健谈和友善。
但在他缇到黑野时,她转过头用他比较习惯的敏锐眼神注视他。“你知道那个村子?”
他摇头。“不,是一幅画像。查理二世,只不过不是他,而是他的朋友,但我不知道他爵衔怎样来的,因为那些长长的浅黄色鬈发使我猜想怎会有男人想要看起来像个女人,所以当时没有专心聆听。但我要找的人就是他,根本不是查理二世国王。”
朴小姐凝视他片刻。“长长的黄色鬈发,”她说。“查理二世的朋友,那么极可能是一位骑士。你看到是一位朝臣的画像,国王的朋友。”
“但他不可能是葛小姐的哥哥,”博迪把马车停在旅店门口。“因为他已经死了一百多年。第一任的黑野伯爵,我那要命的姊姊最喜欢的一幅画像,因为她说——天哪,他来了,我以为他绝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赶来,但愿他没有带我姊姊一起来。”
朴小姐把褐色的大眼睛转向船锚旅店的门口,丹恩侯爵站在那里用他著名的致命眼神瞪眼直视,博迪很清楚那种眼神需要一些时间才能习惯。
朴小姐显然尚未习惯,因为她惊呼一声:“我的天哪!”然后就昏了过去。博迪就是在这时严重地分了心。
第十二章
“我当然会当你的伴娘。”棠馨灵巧地夹起莉缇的头发。“我现在完全没事了,是刺激和饥饿使我昏倒,但我完全没有不舒服。今天是我这辈子最刺激的一天,我当然连一分钟也不愿错过今天的结局。”
她们在船锚旅店的一间卧室里。
莉缇和昂士伍正要冒着风雨往利胡克前进时,丹恩侯爵和萨罗比乘坐四匹马的私人大马车抵达。他们缇到棠馨昏倒——萨罗比的说法是看到丹恩被吓昏的——但莉缇当时心乱如麻,无暇担心她的侍伴。
虽然心软或愚蠢地同意结婚,替她的情绪带来不小的波动,但她的心乱如麻并非只和昂士伍有关。丹恩也使她心烦意乱。
莉缇应该很像丹恩的父亲,但无论是在前往旅店的短短车程中,或是在进入旅店后决定一等新郎新娘梳洗更衣就举行婚礼的那几分钟里,现任侯爵和萨罗比都没有流露出认出她的表情。这使得莉缇无法有条有理地反对公爵立即举行婚礼的主张。
即便是在洗过热水澡、喝过热茶和受到棠馨细心照料后的此刻,莉缇仍旧感到困惑与茫然。她不喜欢这种剧变和失控的感觉。
“我至少应该坚持休息一段时间,”她说。“但是昂士伍……哦,他是那么急切和不耐烦,遭到拒绝时就变得好烦人。”
“既然他把一切都准备妥当了,拖延婚礼似乎不合情理。”棠馨说。“他有强烈的动机时,效率总是高得令人惊讶,对不对?”
“应该说是自鸣得意和过份自信,”莉缇说。“既然他把一切都准备妥当,他的朋友也已经聚集在这里,我们就快点办完这件事吧。”
棠馨退后一步欣赏她梳理的发型。
几绺柔细的金色鬈发垂在莉缇的脸蛋两侧,平时绾在颈背的发髻现在整齐地盘在头顶。
“‘要是动手以后算完事,那么还是快些动手为妙。’”棠馨微笑着引用《麦克白》。“丹恩夫人说男人被迫等待越久,就越可能失去理性。她说丹恩侯爵就是那样,等他们成婚时,他几乎无法相处。她还说,虽然她不是那种容易心烦意乱的人,但她也差点被长达几个星期的婚礼筹备工作逼疯。”
“筹备那场婚礼一定很像为滑铁卢战役备战,”莉缇喃喃道。“婚礼非常豪华盛大。教堂快被挤爆了,参加喜宴的人更多。”
“而她的品味非常昂贵,据侯爵说。”
“这个嘛,我们不会非常豪华盛大。”莉缇照着镜子说。“除了我的头发,你让我显得好高贵——脖子以上。”
但那只是外表,她心想。现在连她都无法确定自己真正的身世。
幻想自己是贵族小姐,是吗?多年前爸爸曾嘲弄地问她。事情显然就是如此:妈妈自认为是柏家的人,显然是幻想。否则,莉缇一定会在丹恩的脸上察觉出异状:惊讶、恼怒,或若有所思。但他只是短暂地打量她一下,就把注意力转向昔日同窗好友昂士伍的身上。
萨罗比在丹恩的婚礼后说,他似乎看到一个女人有如来自艾思特庄的画廊时,他显然只是远看觉得相似而已,莉缇决定。近看必定证明相似的程度太小,因为今天他就像丹恩一样,对她的容貌毫无反应。
也许就是这么回事。也许妈妈在某次仪式看到前任丹恩侯爵,或是看到他步下马车。远远地,她可能察觉到他与莉缇有相似之处,因此编造出一个故事。莉缇一点也不觉得惊讶。她写《底比斯玫瑰》的灵感就是来自报纸上的一篇传闻,该传闻描述丹恩夫人的订婚戒指是一颗硕大的拱圆形红宝石,周围镶满了钻石。
“我不认为公爵会在意你的发型,”棠馨把莉缇拉回现实中。“我确信他原本会当场娶你,就你当时的模样,头发湿透、满脸泥巴、帽子湿答答地挂在脖子上。”
“他当时的模样也不是什么美男子。”莉缇从梳妆椅上站起来。“无论如何,他比我更湿,穿着湿淋淋的衣服站在那里举行婚礼一定会生病。我可不想新婚头几天都在看护他从肺炎中康复。”她转身迎视棠馨的目光。“你一定认为我疯了,至少很任性。”
“我认为你不该把你对他的感觉称为‘女学生的迷恋’或‘交配的本能’或‘发狂的性欲’。”棠馨轻声低笑。“我觉得他越来越像长在你的身上——”
“你是指,像霉菌一样?”
“不必再假装你不喜欢他了,”棠馨继续说。“我看到你跳下马车,丝毫不考虑暴风雨或那匹疯马,满脑子只有昂士伍公爵。”她咧嘴而笑。“好浪漫喔。”
“浪漫?”莉缇皱眉。“我快吐了。”
“那是结婚紧张症。”棠馨走向房门。“我猜他比你更惨,正在饱受悬疑的折磨。我们最好赶快去让牧师结束你们两个的痛苦。”
莉缇抬起下巴。“我才不紧张,傲慢小姐。我也没有任何痛苦,我平静得很。”她大步走向房门。“我马上就要成为昂士伍公爵夫人,到时——”她瞪向棠馨。“你们这些平民最好给我当心一点。”
她昂首阔步地走出房间,棠馨笑着跟在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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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恩、萨罗比和博迪使得维尔即将抓狂。他们没人能闭嘴半分钟让人思考。
他们聚集在为婚礼保留的小餐室里。
“听我说,这真的非常奇怪,”博迪说。“我不懂你们怎会看不出来,除非是因为雨水和泥泞使她狼狈到连亲生母亲都认不出她来——”
“我当然认得她,”萨罗比说。“丹恩的婚礼后,我在教堂外面见过她。身材如此高挑匀称又年轻貌美的女子,不可能不被人注意到。在那群杂草似的记者中,她就像一朵美丽的花。更不必说世上的女作家寥寥可数,戈兰德夫人更只有一个。即使从远处看,她的外貌也十分惹人注目。”
“我就是那个意思,”博迪坚持说。“金色鬈发的高个子——”
“我不会称之为金色,”丹恩插嘴。“我会说是浅黄色,而且我没看到什么鬈发。”
“浅金色,”萨罗比附和道。“使我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