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指望从我这里得到任何同情。”她说。“你可以在那里躺到世界末日,我才不管呢。可恶,你害我打断了最喜爱的手杖。”而不是他的腿,像她刚才担心的那样。
他呻吟着抬起头。“这一招太卑鄙,”他说。“你居然伏袭我。”
“你在更衣室对我耍的那一招就不卑鄙吗?”她回嘴。“你明明知道我不敢大声抗议。别告诉我简单一个不就够了,因为言语对你来说,向来不够。”
“我们可不可以改天再争论这个,葛莉缇?”他一边低声咒骂,一边辛苦地翻到侧面,用一只手肘撑起上半身。“可以拉我一把吗?”
“不行。”忍住良心的谴责,她往后退到他够不到的地方。“你妨碍我的任务,那有能危及我的生命。你还破坏了我帮助朋友的机会,这是你第三次因妨碍我而使事情变复杂,更下必说你可能害我丢掉饭碗。如果萨罗比闯进更衣室,发现我和英国最有名的浪荡子处于瓜田李下的状态,他一定会把消息传播到伦敦的每个角落,到时我就会失去努力不懈好几个月才赢得的少许尊敬。”
她弯腰拾起残余的手杖。“我知道许多比这招更卑鄙的招数。”她站直时又说。“再来骚扰我,昂士伍,我就会真正伤害你。”
他还来不及指出她的说教有瑕疵,她已头也不回地转身走出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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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啊,猎龙者回来了。”亚契在维尔于凌晨三点一瘸一拐地走进前门时宣布。
博迪抓着撞球杆急忙来到走廊,一脸痛苦地上下打量维尔。
维尔跟他们说过,他今晚要去蓝鸮酒馆“猎龙”。
当时亚契训斥,博迪唠叨,维尔充耳不闻。
现在他看到他们脸上清楚写着“早告诉你了”。他的外套和长裤又脏又破,他的脸擦伤瘀青。他跌倒时脸先着地,狠狠地撞到地面,鼻梁虽然没断,但感觉起来却像断了。他阵阵抽痛的胫骨也是如此。
他咧嘴挤出笑容。“我好久不曾玩得这么开心,”他说。“你错过了好大的乐趣。我跟你说——”
“我去准备洗澡水。”亚契以夸张的痛苦语气说。“而且最好去拿医药箱来。”
维尔看着他走开,然后转向他的客人。“你绝对猜不到发生了什么事,博迪。”
“我的确猜不到。”他的客人悲哀地说。
维尔一瘸一拐走向楼梯。“那么,跟我来,我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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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格斯》在周五上午送达布列斯雷庄,但丽姿和艾美到次周的周五才把杂志弄到手。
幸好她们的姑姑和姑丈正在款待一大群客人,因此女仆没空赶她们上床睡觉。
她们有整夜的时间细读杂志的内容。但这一次,她们没有直接翻到《底比斯玫瑰》,而是先看葛莉缇小姐如何叙述她和她们的监护人在醋坊街的冲突。
最后,她们抱着肚子蜷缩在地板上,在阵阵爆笑间哽噎着引述报导里的话。
终于能再坐起来时,她们嘴唇颤抖地四目相望。
丽姿清清喉咙。“幽默。据我看,她是个幽默的人。”
艾美模仿姑丈的公正表情。“是的,丽姿,我想你可以合理地那样推论。”公正的表情消失,她的眼睛闪闪发亮。“我认为这是她写得最好的文章。”
“你又没有看过她写的每篇文章。我们根本没有时间。何况,拿严肃的作品和喜剧来做比较是不公平的。”
“我认为他启发了她。”艾美说。
“那篇文章有点刻薄。”丽姿承认。
“他能引出人们内心的魔鬼,爸爸说的。”
“他就引出了罗宾内心的魔鬼。”丽姿微笑着说。“他回来时变得多顽皮,多会逗我们笑啊,可怜的小弟。”
艾美热泪盈眶。“哦,丽姿,我好想他。”
丽姿拥抱她。“我知道。”
“但愿我们在隆澜庄。”艾美拭着泪说。“我知道他们不在那里,躺在墓园里的不是他们。但隆澜庄是家,他们的灵魂都在那里。这里没有莫家人,连个莫家鬼都没有。桃茜姑姑出嫁太久,早就忘了该怎么当莫家的人。”
“我会设法嫁个排行较小的儿子,因为他们极少循规蹈矩。”丽姿说。“维尔堂叔不住在隆澜庄,也许他会让我们住在那里。我会设法在我的第一个社交季找到丈夫,再过六个月就到了。到时你就搬来跟我们住。你永远别结婚,那样就可以永远住在隆澜庄照顾孩子。”
艾美点头。“我想那样一定行。但你千万别嫁强恩姑丈那种人。我知道他是好人,但我宁愿你找个不是那么古板的人。”
“你是说像狄洛那样的人?”
艾美双手按在还没有发育的胸部上。“对,像狄洛那样的人。”
“好,那么让我们来研究他,然后我才能确切地知道要找什么。”丽姿拿起《阿格斯》翻到《底比斯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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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周的周三,在看了几小时兰妲在《底比斯玫瑰》里的最新冒险后,筋疲力竭的维尔和博迪坐在亚拉孟牛排馆里补充体力。
“兰妲曾经把蛇群骗出陵墓。”维尔告诉他正在用餐的同伴。“注意听,以后你就会知道我是对的,她会哄骗守卫,或狄洛本人,因而逃出地牢。”
博迪叉起一小块牛排。“我想不是那样。”他说。“我认为他们现在会小心缇防诡计,因为她已经试过一次但没有成功。”
“你不可能认为那个中看不中用的欧朗会救她出去。”
博迪边咀嚼边摇头。
“不然是怎样?”
“汤匙,”博迪说。“你忘了汤匙的事,我认为她会挖地道。”
“用汤匙——逃出地牢?”维尔拿起大杯子喝酒。
“我的意思是说,她会先在石头上把它磨利。”博迪边吃边说。
“是啊,磨利的汤匙无所不能。我看她甚至能锯断铁条逃出去。”维尔看着放在博迪肘边的杂志。
维尔起初并不打算认识小说中的女主角兰妲。被手杖打伤的次日,为了得知葛氏迂回偷袭小姐的古怪心灵如何运作,他开始看亚契的过期《阿格斯》。他从她投稿的第一期开始看起。她写的是一篇关于欠债人遭到起诉的文章,在文章对页是一张《底比斯玫瑰》的插图。他的视线不知不觉地从插图往下移到本文。
接下来他只知道自己看完第二章,正从亚契留在书房桌上的杂志堆里翻找下一期。
简言之,他就像一半的世人一样迷上了木白先生的小说。虽然没有表现出来,但今天上午维尔和博迪一样急于拿到刚出版的最新一期《阿格斯》。
今天的封面画的是一群男女挤在轮盘赌台边,标题是“命运女神之轮”。由于已经熟悉了蓝眼火龙的笔调,所以维尔可以肯定标题不是她下的。
虽然不以胡诹双关语为耻,但她不会用的如此陈腐。此外,那种对文字的拙劣操弄远不及她文章里的狡黠幽默和尖刻评论。
顺便一缇,封面的主角不是昂士伍公爵。
前一期的封面就是讽刺他的两格漫画。在第一格里,他伸出双臂,噘起嘴唇,向火龙夫人索吻。漫画里的她交抱双臂,鼻子朝天,背对着他。
在第二格里,他变成头戴公爵冠冕的青蛙,孤独地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在她头顶的泡泡里写着:“别怪我。那是你的主意。”图画的标题写着:“戈兰德夫人之吻破除魔咒”。
她模仿史诗《贝奥武夫》的风格写成的文章标题为“泰坦巨神之醋坊街战役”。
那像极了她的狂妄,维尔心想。因为许多怯懦的三流作家都惧怕她,所以她认为自己是泰坦巨神。
再来骚扰我,我就会真正伤害你。
是啊,身为莫氏最后惹祸精的他吓得直发抖。是啊,他吓坏了。拜托,他曾经勇敢面对粗暴凶残、身高六尺半的恶棍侯爵。丹恩有多少次用同样低沉致命的语气发出类似的威胁?好像威胁的语气真能把莫维尔吓得发抖。
葛氏恐怖伊凡小姐当真以为她恫吓得了他?
很好,就让她那样想吧,他决定。他会给她很多时间。几个星期。当他的大小割伤和瘀伤愈合时,他会让她享受表面上的胜利。随着时间过去,她会越来越自负自满,警觉心也会越来越松弛。到时他就可以给她一、两个教训,例如“骄傲导向灭亡,傲慢必然衰败”和“爬得越高,跌得越重”。
她早该从她自命不凡的台座上跌下来。她早该从她自认比男人强得多、以及穿上长裤模仿男人即可使她刀枪不入的幻想中,惊醒过来。
他知道她没有比男人强。在伪装和大话之下,她只是个玩假扮他人游戏的女孩,由于他觉得那样很有趣,甚至有点可爱,所以他决定耐心对待她。他不会公然羞辱她。
他将是她跌下来时的唯一目击者。他决定那必须包括跌进他的怀里,他的床上。
她不但会喜欢那样,还会承认她喜欢,且央求更多。那时,如果正好有慈悲为怀的心情,他会同意她的恳求。然后——
一个男孩在这时冲进牛排餐厅。
“救人啊,拜托救救人啊!”男孩喊道。“有一栋屋子倒了——屋子里面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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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塌的屋子不是一栋,而是两栋:艾希特街四号和五号。在附近凯萨琳街和布里吉街挖下水道的五十多个工人闻讯赶到,迅速开始清除瓦砾。
首先挖出的受害者是一个死亡的货运马车车夫,屋子倒塌时他正在装载煤炭。半个小时后,一个上了年纪的妇人被找到,幸运生还但手臂骨折。再过一个小时,一个几乎毫发无伤的七岁男孩和他襁褓中已断气的弟弟。按着是他们十七岁的姊姊,瘀伤。他们九岁的兄弟是最后挖出的受害者之一。虽然埋在瓦砾底层,但他被找到时还神智不清地喃喃自语着。他们的母亲不幸罹难,他们的父亲离家在外。
莉缇从一个偶尔投稿《阿格斯》的穷作者那里得知大部分的细节。她在蓝贝斯路参与验尸,因此很晚才抵达现场,但还来得及目睹昂士伍在救难中扮演的角色。
他没有看见她。
根据隐身在记者群中的莉缇观察,昂士伍公爵以全副心思和精神清除瓦砾。崔博迪与他并肩工作。她看到公爵移开砖块和木材,清出一条通往男孩的路,然后用他的宽肩撑住一根托梁,让其他人把男孩拉出来。
母亲血肉糗糊的尸体终于挖出时,莉缇看到公爵走向她哭泣的女儿,把他的钱包塞进她的手里。然后他拖着崔博迪挤过人群逃走,好像他们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由于昂士伍轻轻一堆就能把中等身材的人抛到好几尺外,所以其他的记者纷纷退避,回去采访受害者。
莉缇可没那么容易死心。她从后追赶昂士伍和崔博迪,追到斯特兰街时,正好有一辆出租马车回应昂士伍的尖锐口哨声而停下。
“等一下!”她大叫,挥舞手中的笔记本。“讲句话,昂士伍。耽误你两分钟。”
他把迟疑不前的崔博迪推进车厢,自己随后跳进去。
马车听他的命今立刻起步前进,但莉缇不肯放弃。
斯特兰街是条拥挤的大街,马车在人群车潮中只能缓慢前进,因此她可以轻松地跟在车厢旁小跑步。
“好啦,昂士伍。”她喊。“谈谈你的英勇行为。你什么时候变得如害羞谦虚了?”
他们搭乘的是新式出租马车,只有车篷、皮帷和帘幔替乘客遮阳挡雨。由于帘幔没有拉上,所以他无法假装没有看见她或听到她。
他从车篷下探出头瞪她。街头充斥着车轮的辘辘声、车夫和行人的叫喊声、马的鼻息声和嘶鸣声、流浪狗的吠叫声,他以压过那些嘈杂声的音量喊:“可恶,葛莉缇,离开街道,你会被撞倒。”
“讲两句话。”她坚持,继续慢跑跟在旁边。“让我引用给读者看。”
“你可以替我告诉他们,你是我见过最烦人的女性。”
“最烦人的女性。”她忠实地复述。“好,但关于艾希特街的受害者——”
“再不回人行道上,你就会成为受害者——别指望我会从马路上凑集你的尸块。”
“可不可以告诉读者,你真的正努力成为圣人吗?”她问。“或者该把你的举动归因于昙花一现的崇高情操?”
“崔博迪逼我做的。”他转身对车夫大吼。“你不能使这匹可恶的马动一下吗?”
无论车夫有没有听到,拉车的马都开始加快步伐。下一瞬间,车潮中出现一个空隙,出租马车立刻猛冲而过,莉缇不得不跳回人行道上,躲避那些加速驶向车潮缝隙的后方车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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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要命。”维尔回头确认她已经放弃后说。“她怎么会往这里?她应该在蓝贝斯街参与验尸,那应该要花上一整天才对。”
“那种事要花多少时间很难预料。”博迪说。“如果被她发现卫乔伊一直在替你做间谍,就会有他的尸体需要勘验死因了。”他探出身体往车篷外张望。
“她已经放弃了。”维尔说。“坐好,博迪,你会跌出去。”
博迪扮个鬼脸,收回身子坐好。“现在她走了,但查埋二世又萦绕在我的脑海了。你认为那是什么意思?”
“瘟疫。”维尔说。“你把他们两个和瘟疫联想在一起。”
“我想不通你为什么要当她的面那样说。”博迪说。“在你见义勇为之后,她一定会改变对你的看法。你为什么跟她说是我逼你做的?明明就是你先冲出亚拉孟——”
“还有五十个人跟我们一起救难。”维尔不悦地说。“她没有去问他们为什么那样做。对不对?但那正是女人的作风,想要知道为什么这样和为什么那样,想像男人做每件事都有某种深刻的意义。”
没有任何深刻的意义,他告诉自己。他没有把那个九岁男孩带回人世,只是使他免于过早被埋葬。那个男孩的处境和任何事都没有关系。他只是几个受害者中的一个,救他和救其他人对维尔来说都一样。
卡在维尔喉咙里的硬块只是尘土,使他眼睛刺痛和声音沙哑的也是尘土。他没有想到别人……例如他曾无法救活的另一个九岁男孩。
他也丝毫不想谈他的感受。他的心中没有重担,他更不会蠢到想要向她吐露心事。他没有理由担心他之所以那样做,只因为他从阅读她的作品中得知,她在遇到与儿童有关的事时,便不再那样愤世嫉俗和铁石心肠,也不再那么像狂躁不安的火龙。他不可能在意那个,因为他对任何事都是愤世嫉俗和铁石心肠。
他是莫氏家族最后惹祸精,自高自大、没有良心、令人厌恶等等。正因为如此,她对他只有一个用处,但绝不是当同情的倾听者。他没有想要向任何人吐露秘密,因为他没有秘密可吐露。如果有,他宁愿被绑在撤哈拉沙漠的烈日炎阳下,也不愿向女性吐露。
在回家的一路上,昂士伍公爵用好几种不同的方式这样告诉自己,但他一次也没想到他的抗议可能太激烈了。
“崔博迪逼他做的,才怪。” 莉缇喃喃自语地沿着走廊走向书房。“如果他不愿意,一整团刺刀上膛的步兵也无法逼那个顽固的大老粗过街。”
她进入书房,把帽子往书桌上一扔,走到书架前拿出最新版的《德布雷特贵族名人录》。
她很快就找到第一条线索。接着她转向她收藏的最近二十五年的《名人年鉴》。她抽出一八二七年版,翻到大事纪附录,在五月死亡栏下找到墓志铭。
“于其宅邸,北安普敦郡隆澜庄。”她念道。“得年九岁,第六任昂士伍公爵莫罗宾。”从那里往下有四段文字,就孩童而言,即使是贵族的孩童,那么长的死亡启事还是很不寻常。但这里有个刻骨铭心的故事,而《名人年鉴》必定把焦点放在其上,就像它对当年度其他的新奇事物和戏剧性事件一样。
我参加过太多次葬礼了,昂士伍曾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