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之下跳舞,她们裸着脚跳舞,身上穿着黑色的连衣裙,于是她们独特的舞姿、那种痛苦、绝望的舞姿楚楚动人,你既是前者,也是后者,所以,你最适合穿黑色的连衣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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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当方姨描绘着黑色时,方姨的脸上荡漾起一种乌云似的黑飘带,它仿佛像绳子似的正捆绑着李水珠,不过,她情愿被捆绑,因为方姨所描述的这个世界实在太美丽了。她就这样已经在不知不觉之中被方姨的声音所笼罩着。于是,一场赴约开始了。那是星期天的下午,下着微雨,她却依然穿着黑色的连衣裙,方姨驱车送她到离赴约点不远的那条马路边,方姨说:“不要让那个男人知道有我这样的女人的存在,一定不要吐露你生活中的真实,因为我们的真实经受不住推敲,因为对你而言,神秘的生活远远超越了真实,所以,不要透露你生活中已经发生过的任何一桩事情,不要谈论我们之间的关系。”临下车时,方姨的叮嘱声就像碎片面在她眼前飞舞着。
她的老板已经等待在餐馆,这是一座西餐馆,环境优雅,那些从播音器间散发出来的抒情音乐就像是潮湿的雨滴,正在入侵你的肌肤。这个环境似乎可以让李水珠摆脱那种逃亡者的生活方式。她不亢不卑地坐在男人的对面,男人已经开始使用刀和叉,她也开始使用刀和叉,他们慢悠悠地咀嚼着牛排,男人说:“你好像总有心事,你是不是还没有安下心来,其实,你用不着那么紧张,你应该学会放松神经……”男人的话让她想起了方姨的声音,她一边瓜分着牛排,一边开始说话,因为她突然想起了在上哲学课的时候,她被许多哲学家所迷惑的日子里,她校园中走来走去。于是,她谈起了叔本华、尼采,她分割牛排的时候,哲学的气氛冉冉升起。男人开始用一种着迷的眼神看着她说:“你确实跟别的女人不一样,我的判断没有误差。”然后男人问她是不是喜欢黑色。她点了点头。男人说:“我就喜欢黑色,而且我欣赏女人穿黑色……”她笑了,方姨是聪明的,就这样,她被方姨所控制着一切审美,她让男人送她到离方姨住所还有两百米的一条街道。她说她住在亲戚家里,可以步行过去就行了,她开始围绕着自己的生活筑起了堤岸。这是不得不筑起的一道堤岸。方姨说不能把什么都出售出去,女人应该学会筑起堤岸,我青年时代不会自己筑起堤岸,因此吃过许多亏,所谓堤岸就是私人的梦区,就是女人的花园,它像私处一样神秘。
尽管这是一个微雨而潮湿的夜晚,她还是从那辆黑色的轿车中走出来,男人驱车很快就消失了。她回到了方姨的家,方姨正在等候着她。方姨端上来两杯浓咖啡,把灯光调到最佳的适度,然后开始让李水珠讲述她今晚的赴约。我们知道,方姨最为重视的是细节,方姨让李水珠描述人男人的衣作,甚至连男人的领带也不错过,而且男人穿的鞋子的颜色她似乎也很重视,两个女人就这样倚依在微暗的灯光之下。此刻,吴姨关心的是那个男人对待李水珠的态度,于是,细节中出现了那个男人的声音,李水珠回忆着,尽可能地把男人说过的每句话,每个眼神如实地转述给方姨。突然,方姨问道:“他摸过你的手了吗?他的手越过餐桌向你的手游移过来了吗?”她肯定地说没有,她的回答爽快而且坚决。方姨笑了笑说:“男人终于学会控制自己的的欲望了,因为你是哲学系毕业的女性,因为他看到了你血液和细胞之间散发现来的哲学精神,所以,男人也开始变得理性起来了。”
《女逃犯》第八章(4)
她们谈论到了深夜,方姨似乎毫无困倦,有一点让李水珠感到惊讶:方姨为什么始终像一团火焰一样谈论着男人,尽管她生活中已经没有男人。李水珠同她老板的故事在第三次赴约之后突然加快了速度。这一点方姨已经在之前暗示过她了,方姨说:“你已经是第三次赴约了,经验告诉我说,第三次男人会不满足与你们之间的现实交流,也许他会采取一些措施。你并不是毫无经验的女性,你已经接触过两个男性,而如今你将接触到第三个男性。现在让我们坐下来,仔细地分析一下这三个男性不同的特征。第一个男人,他是一个艺术青年,我知道,那个时期你们如醉如痴地享受着青春的疯狂,我经常在马路上看见你们骑着摩托车,你用双臂紧紧地抱着男友的腰,那种紧紧的拥抱让我感到失去的青春期似乎又已经回来了。然而,谁也没有料到生活中会出现李水苗,就这样,考验爱情的时候到了,考验忠贞的时刻也到了,在这时候,你会发现许多东西都是经受不住考验的,而爱情是最不可靠的东西,男人可以在一个瞬间就背叛他们的盟誓。崔亚明比其它男人更容易背叛爱情,因为他们容易被感觉所迷惑,也就是说,李水苗给崔亚明带来了新磁场、新感觉,所以,在一夜之间,你所迷恋的爱情变质了。
第二个男人虽然不配放在这里谈论,因为他的存在就像盐菜一样单一,然而,他是你生活中出现的男人,当我见到他时,我很惊讶,你身边的男人像是从城郊的废墟中走来的,他携带着满身的腥味,携带着大蒜味、葱味、生萝卜味……而你却拎着生猪肉,同他住在同一个房间里。很显然,是遭遇使你们相遇了。很显然,这个男人的处境利用了你的处境,也可以这样说你被这个男人所利用了。幸亏我发现了这一切,幸亏我作为女人对你充满了同情怜悯,我把你带到了这座陌生的城市,哦,我已经使尽了力量,为了让你摆脱过去,过去意味着什么呢?对你母亲,对警察,对观望者来说,你是再逃犯,你是悬疑人,你是凶手,而在这里,你才安全,你身份证的名字虽然存在,你仍叫李水珠,然而,我已经私下改变了你的籍贯,这一切我都是为了你……让你拥有一个幸福的前程,似乎已经变成了我的理想,于是,你遇上了第三个男人,他接近五十岁,他肯定经历过你无法想象的生活。比如婚姻、比如女人等等,然而,他是一个多么成功的男人,他的房地产遍及这座城市,与这样的男人交往,难道你不会变得心醉神迷吗?不过,李水珠请千万别轻易地在脸颊、眼神和口齿之中流露你的心醉神谜,如果这样,男人会以为你着迷的是他的地产而不是他的存在。我知道,男人对你的新一轮子进功即将开始,你必须作为心理上或身体上的准备,迎接这场风暴。
这场谈论终于在接近风暴午夜的时刻结束了。方姨打了一个很沉很长的哈欠,挥了挥手,意思是困了,应该上床睡觉了。当方姨不再谈论男人时,她会突然显得慵倦起来,肤色也会变得暗淡,脸上的很浅的鱼尾皱也会变深。男人的话题给予了方姨一种哲学和激情,第二天拂晓,李水珠起了床,方姨还未起床,她推开门走进方姨的房间,方姨躺在床上低声地说:“我的病又得发了,我又开始胸痛了,这种病在几年前,在15年前我离婚之前之后,表现都很强烈,我以为病已经好了,我没有想到它又来临了,就像抑制不住的哈欠和饥饿一样来临了。”
李水珠想让方姨到医院去,可她突然提高了声音说:“我如果进了医院,就犹如进了火葬场,连你的母亲都无法忍受医院,她被宣布为脑萎缩以后,都要坚持撤离开医院。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人会喜欢医院,好了,你上班去吧。我有一种预感,今天晚上,你和老板之间会有一场风暴降临,对此你应该作好准备。
就在这样的时刻,男人的话题一出现,方姨似乎又变得充满了生机,她从床上爬起来,第一件事就是让李水珠穿上她送给她的那套巴黎时装,她肯定地说:“我知道,好戏就要开始了,一个男人对于一个女人施加的风暴就要降临了。”她站在镜子后面,仿佛是贴在李水珠身边的第一道影子。
《女逃犯》第九章(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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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水珠感觉到方姨在盯着自己,她下了楼,她要乘公交车去上班。当她挤上车,随同拥挤的上班族在摆动时,她才感觉到穿着的那套巴黎时装与公交车上拥挤的人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那套显得不合时宜的优雅的巴黎时装紧崩崩地套住了她的身体每一根骨头,使她犹如套上了男人的盔甲去跳舞。她发现有人在盯着她,当然她知道那些盯着她的人是在同像她这样穿着昂贵的时装的女人也来乘拥挤不堪的公交车。不错,她知道,所有这一切都是方姨恩赐她的,如果没有方姨出手,方姨的那双手臂是在茶花屯郊区的农贸市场旁边伸及过来的,那时候,她的身体胆怯慌张地飞速转换,她手中拎着一团生猪肉的世界骤然之间与她毫无关系了。
所有这一切都是方姨恩赐给她的,所以,面对方姨,她表现不出昔日的任何一种性格,包括她的审美也被方姨笼罩着,犹如来自医院的消毒水呼啸而来,笼罩着她的味觉,听觉和行为方式。所以,她必须变成现在的李水珠,她必须变成一个可以承受另一个女人用心智、经验、怜悯和狡黠培植的花蕾。
她刚下了车,一辆轿身突然停在了她的身边。是她老板的轿车,她感到十分惊讶,竟然会在这里碰到这个男人,她甚至感到有些不好意思,因为公交车上太拥挤的人群已经让她感觉到了窒息难受,所以,她的脸上出了少许的汗珠。男人让她上车,递给她一块手帕,她嗅到了一种香味,那块太干净的手帕使她很感动,男人对她说:“这样的日子不会太长了。”她不知道男人说这话是什么意思,男人的手离开了方向盘,从侧面向她的手伸过来,并且抓住了她的手说:“只要你学会开车,我会尽快地送你一辆轿车。”难道这就是方姨所言及的那场风暴吗?男人竟然许诺说送她一辆轿车,这种许诺对李水珠来说就像一场风暴,她的身体因为加快了速度而变得眩晕,到了办公室,男人递给她一把钥匙对她说:“我住在南郊15号楼,下班以后,你到我住处等我,我下午有一个活动,晚饭以后我就会回来,我冰厢里有牛奶、面包,你可以打开冰厢吃一点东西充饥。”她握着那把钥匙有些不知所措,男人解释说:“我是认真的,你务必在我的住所等我。”
她握住了电话,退出了男人的办公室,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她感觉到呼吸凝固起来了,方姨所言及的那场风暴就要降临了。她凭着与两个男人交往的经验感知到这是一种入侵。她过去很喜欢看电视上的动物故事,她觉得动物世界者是她的异类,当她看着那些在非洲草原上尽情地奔跑、互相攻击、互相吞食的动物世界时,仿佛领略了一个离她如此遥远的战役。而如今,她握着那把钥匙,显得有些恍惚,她不知道应该去还是拒绝,于是,她想到了方姨,她还是第一次在无法左右的时刻想着给方姨打电话。
电话很快就通了,以至于让李水珠感觉到方姨就坐在电话机旁边的沙发上,她就像守候着自己的营造的一事件一样。在这一点上,令她想到了那些不停地迁徙波西米亚人,他们一旦建立了一个营地就扎下根来,真诚地守候着。方姨听到了钥匙的话题后地她说:“去吧,到他的住所去看一看,要看得仔细,这就是你的风暴,我知道,今晚你是要回来的,许多男人都不愿意把女人留下来过夜。我想,他也应该如此,因为大凡成功的男人都已经习惯了独自过夜。”方姨的声音加快了速度,使她很快就在办公室消耗了上午的时光。然后到了下午,她及时地处理了两份文件,下班时间就到了。她打了一辆出租车出发,这是方姨最后在电话中叮嘱她的,让她别再去挤那些拥挤不堪的出租车,以免让拥挤不堪的人群挤皱了她的巴黎时装。方姨表现的细腻就像裙子上镂空的边,那些环形花边旋绕着李水珠,仿佛使李水珠沿着一道道环形的、被镂空的花边在奔跑,前往一个地方。
这地方以房产商人的世界呈现着,石头垒成的墙壁很结实、坚固,简直就是壁垒,这个世界上,壁垒已经很少了,它是财富建造的,每一块石头都是一种财富,她旋转着钥匙,这金色的钥匙也象征着财富;她进了屋,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她才能够适应这房间中悬挂着的枝形吊灯;适应这房间中犹如棉花般柔软的纯羊毛地毯;哦,她只住过父母的房间,在那边,在父母那边是简陋的、算得上温柔的两居室,她在里面长大成人,如果没有李水苗的坠楼事件,也许她依然住在里面,在里面是简易的地板,是简易的墙纸,是简易的日照灯,是一个简易的世界。
当然,她也住过临时性的与男人友崔亚明建立的一个世界,在里面,有画室,有操纵着他们恋情发展的世界,有床单和旧冰箱,那是一个年轻的世界,那个世界背叛了她。它因年轻而背叛了她的生活。还有那个开摩托车的男人为她提供的世界,在那个底层的世界,她不得不服从于命运的安排。如今,这幽秘而宽敞的房间,让她呼吸急促,每当她遇事时总会显得吸吸急促,心跳加快。她启开了冰箱,她在等一个男人回来。而她却可以有权利启开冰箱,当然,她一点也不饥饿,她饥饿的时刻不在这里,而在别的时候。她只启开冰箱,挥霍和享受了一番她的小小的权利,这权利正如方姨说男人给予的,就应该尽可能地去享受它,方姨的影子、声音似乎总在支配她,而且她心甘情愿地被支配着。
《女逃犯》第九章(2)
老板加男人的身份已经飘然而至,他一回到这空间,就放起了一曲舞曲,当音乐响起来的时候,李水珠不得不接受这种旋律,幸好在大学时代,她跳过交际舞,否则,她像什么呢?当男人伸出手来邀请她跳舞时,如果她不会跳舞而拒绝——这意味着拒绝情调。男人是依赖于烘托情调而诱惑女人的,对此,方姨曾提醒过她说:当你的老板为你烘托情调时,男人开始向你进功的时候就到了。
三只舞曲缓缓飘过那宽敞的客厅,男人松手问她有没有吃过冰厢里的东西,它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男人说这里就是你的空间,你愿意什么时候光临就什么时候光临。男人说那钥匙你就留在身边,我说过,你什么时候来都可以。现在,到时候了,我明天出差,我等不到我出差回来,让我们结合在一起吧。她有些困难地用舌尖磨擦着舌尖,当男人的舌尖伸过来,在她嘴中伸缩时,她想起了方姨的话:男人在前面铺垫更多的情调,是为了让你脱衣时刻的到来。她完全被方姨的声音笼罩着,她顺从地配合着男人,她知道她已经回不到过去,从李水苗坠楼的那一刻,她仿佛就时时刻刻地被自己审判着。
她解开了衣服,空气是窒息的,它正顺着前窗、后窗、侧窗吹拂而来,那些麻沙帘在飘动,犹如拍击着她前肋骨和脊背,她闭上双眼,她在逃亡之中,她被自己一次又一次审判着,所以她要利用男人来解除自己肉体上的锁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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饶有兴趣地、用百分之百专注的神志去倾听李水珠刚刚发生的故事,已经变成了方姨生活中最重要的生活。李水珠当然看不到方姨在家等候她的神态,这个已近五十岁的女人,那天晚上打开衣柜不停地换装,所有时装竟然都是晚礼服,如此多的晚礼服占据了她衣柜的一侧,所以,当李水珠回到家里,方姨正穿着一条黑色的晚礼服向她走来,方姨像一团茧火虫似的在灯光下显得很鬼魅,仿佛某部色情电影中的女主角,方姨说:“我猜想到了,你在那边发生的事件我都已经猜想到了,我还是希望你能够一字不差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