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男最新力作:女逃犯 作者:海男
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 出版
第一章 我和我的《女逃犯》(代序)
一直梦想着写那样一部小说:小说的私秘性就像胸花一样镶嵌在私处。写小说需要一种机会,每个期待写作的人都在等待,在创造和焦虑之中等待屋于自己的一个特殊机会降临。2005年的1月,这是干燥而冰凉的云南冬季的开端,我散步到了一条南边的铁轨前,在铁轨两则是荒芜野草,迎着那个午后的冬日阳光摆动着,我就是在这条荒凉的铁轨边上虚构出了《女逃犯》——2005年,我的第一部小说。在那一刻,我的动荡得很厉害,轰鸣的火车来了,我一动不动地站在铁轨外的草棵间,我突然感觉到我的整个世界都在竭尽那种小说有可能的私秘:即一个人和另一个的关系。这就是小说的悬念和小说的故事往何处去延伸的意义。我所讲述的这个故事很显然对我于我来说很陌生,与我过去小说的相同是女性,我一直在讲述女性故事,今天也不例外,自从我坐下来开始写作《女逃犯》时,我的题目很显然已经涉及到了性别。只不过,这个故事对于我来说很陌生又很新鲜,就像小说的女主人所置身的那种恐怖和颤栗,如果写作需要制造一种情绪,那么对于我来说这情绪就像胸花中镶嵌的那种暗红色:它正微微地起伏着。
试图通过小说来解决社会问题并不是我的追求。然而,我着迷于人性,这个被我所建立起来的人性世界是用语词来构造的。在这部小说中,我比以往更注重语词,也有可能当我开始写这部小说时,我正在力图享受语词生活给我生命带来的那种纠缠式的快乐。所以,我陷入了女主人公奇特的命运之中去,我陷入了在两个女人傀儡关系中纠结出的色之谜的世界,它涉及到男人,在所有人性中,男人和女人重叠在一起,不仅仅可以显现了性别之间的差异,更为重要的是显现出了他们荒诞身体中产生的旋律。女主人一直在往前跑,因为一桩活生生的人命案而变成了逃犯,因为恐惧而变成了别人的傀儡。这个故事的意义在于:女人除了拥有姿色,还有诡计和阴谋,女人因为跟男人在一起,而学会了鉴别时间的真伪,因为男人而变成尤物和奴隶。
在如此漫长的时间里,我为这部小说制造了具有私秘性的一朵胸花。我也为小说制造了令人焦虑的悬念。我喜欢在这部小说中女人因为记忆和历史制造了阴谋和复仇的计划,因为如此,这个故事才显得像南方红色的辣椒一样辛辣,它刺激着我们的五脏,刺激着我们生活中最暗淡的地方。
因此,小说的女主人在后来的故事中开始追求着真理,这是一种心灵上的真理,因为只有真理才可能让她获得自由,只有真理才可能让她终止逃犯式的奔跑。简言之,只有真理才可能让她胸前镶嵌的那朵私秘性的胸花开得鲜艳起来。
《女逃犯》是我写作生涯中的一种递嬗,犹如时间以巨大的、悄无声息的力量改变我们的容颜之谜。而那束私秘性的胸花是我献给读者和人性的礼物。
她,一个女人,因其人性之谜突然开始跑起来;因为恐怖而变成了逃犯。在活着这强大的现实问题面前,她用其生命的力量一直在逃跑,这就是她的故事。此小说可翻开任何章节阅读,因为任何章节都变幻出一个小魔法,简言之,在逃的历程之中,任何一个细节,一个午后,一个半夜都是一个小故事。
《女逃犯》第一章(1)
1
此画面可以置李水珠于死地:事情应该从一个下半夜开始讲起,李水苗终于回来了。这正是李水珠为之等待的时刻。她拧亮了开关,从床上翻身而起,大学毕业后以后她就跟妹妹同居一屋。大学毕业以后她一直在寻找工作。然而,宽慰她的是爱情。现在她已经逼近李水苗,她盯着李水苗的胸脯说:“我们必须要谈一谈,我们务必需要尽快地谈一谈。”她感到自己嗓子在冒烟,她刚才拧开灯时,仿佛触到了火苗,现阶段已经进入了最炎热的夏季,她感到内衣、袜子、口腔、鼻翼、头发、脖颈、脚趾头都在冒烟。她尽力地控制好局面,如同藏好打火机、火柴、煤气开关和电阻丝。
然而,她的嗓子已经开始冒烟。李水苗哀求似地说:“我知道你有多恨我,我们不必吵架,母亲一直在失眠……她也许刚睡熟,我们可以到外面谈,到外面……”她点了点头说:“好,就到外面去,到一个隐蔽的地方去,到对面饭店的22层楼顶上去。在那里,谁都不会听见你我在吵架,谁都不知道你诱拐了我的男朋友。”李水苗哀求似地说道:“姐姐,请你小声一点?”
她们一前一后地出了门,母亲像幽灵一样站在客厅中央,她也许刚出了卫生间,她吸着白拖鞋,像一暗光,母亲说:“你们要出门吗,这么晚了还要出门吗?”没有人回答母亲,两姐妹拉开了门,朝着夜色奔去。
李水珠说:“我们到对面饭店的顶楼上去,你不是害怕母亲吗?你心虚了吧,既然如此,我们就到一个谁也无法听见我们吵架的地方去吧。22层,多好的地方啊,微风轻拂着那地方,即使是一个炸雷,也变得那么轻……好了,我们上楼吧。”
两姐妹乘着电梯上了楼,来到21楼,然后通过一道楼梯,楼梯旁边大约是洗衣机房。洗衣机房在整夜整夜地轰鸣着,运转着,那旋转的泡沫仿佛把两姐妹推到了一个边缘。
是李水珠把李水苗逼到一个边缘,她们步入了22层的平台上,热风呼啸过来,又冒起了令李水珠感到口干舌燥的那种火苗,那火苗仿佛已浸入了她的肌肤,一种灼热的痛,然后火苗开始入侵她的器官。她的器官——乳房、阴道、心脏、肝和肺部都开始冒烟,尤其是她的阴道,那像扭曲起来的一道火苗。她已经把李水苗逼到了边缘,那围栏很低,低得可以看得见空洞的外面,也就是说,在围栏的外面,就是空中划过流线,如果在白昼,你会看见空中飞翔着小鸟。
李水珠离李水苗很近,她压低声音说:“你一定跟我男朋友上床了,你一定在床上无耻地扭动着身体,我男朋友一定欣赏你周身下的一片扭动,那无耻的叫声,我男朋友一定疯了一样地欣赏你……”
李水苗已经被逼到了边缘,两个人都忽视了这是一个世界的极限。边缘是什么呢?谁都知道有多美丽,因为我们身体的边缘意味着我们的探险,沙漠和崖顶都是我们的边缘,拖拉机经过的地方也是我们的边缘。然而,谁都在此刻忘记了。这边缘是可以致命的,因为李水珠的语言就像一种仇恨的火苗激起了李水苗的全部欲望:“他并不爱你,他在床上说他并不爱你,你满足了吧?”李水珠就在这一刻,举起了自己的手掌,这手掌是用来拍击、触摸到物体的,她的手掌拍击过虫卵、翼、蚊子、苍蝇和泉水;她的手触摸过皱褶、波浪、男人身体的曲线。
此刻,她举起手掌,她就是要用她的手掌横扫李水苗的脸以及身体中的无耻,她又一次把李水苗逼到最后一种极限。这极限就是瓦砾碎片,是纵身而下的深渊。这极限把身体推出了人的范围可以依附的基础,身体若失去了基础,面临的将是抛掷、落下、凋零和毁灭。李水苗的身体就在这一极限之中以最快的速度滑落而下时,李水珠看见了李水苗的鞋子脱离身体的那一刹那,在茫无边际的空气和气流之中,鞋子和身体分离开去,朝着各自的毁灭坠落而下。
平台上只留下了李水珠,两者之间的分离把一个女人推到了另一种极限,李水珠走到边缘处朝下望去,她看到妹妹李水苗的身体还在动人心弦地如同碎片一样飘动,她本可以飘落而下,只要她脚朝前一扭动,她们的命运就可以殊途同归。然而,就在一刹那间,她后退了,她后退到了最安全的地方,平台上有一堆水管,零乱地堆放着,如同夜色中的从水草地上突然冒起的水蛇,它们正目视着她的胸脯。
2
她的胸脯剧烈地起伏着,她不停地后退,从这一刹那间开始,她就选择了后退,然后是电梯,她顺着电梯滑落而下,退到了饭店的花园中,几个人已围成了圈,那是饭店的保安,一定是他们刚才巡游听见了撞击,这撞击声并没有到达李水珠的耳朵之中,因为撞击声发出时,她正顺着电梯下滑,完全封闭式的电梯阻止了声音到达她耳边,所以,她满以为李水苗还在活着,她只是被空气、浮云、树枝和惊恐、无耻绊住了身体而已,因而在小花园,她开始不顾一切地奔向地上的身体,那是从22层楼上落下来的身体。
几个保安已经在给110打电话。她靠近了李水珠的身体,保安走上前阻止她说:“你是什么人,不许靠近她,我们要保护现场。”另一个保安说:“要不要送医院?”他们已经拨通了120的电话,救护车15分钟后就会到达。刚才问她的那个保安又一次对她说:“你是她什么人?”她缩着身体,从那一刻开始,她的整个身心都在扭曲起来,每听到一阵风声,车轮声、叹息声她都会缩起身体。很快110、120的车同时出现了,有几个警察勘察了现场,接下来,120的担架落在了李水苗的身边,几个穿白大褂的声速地将她抬上了车,李水苗被送往了医院。110的警察依然未离开,此刻,外围已经来了许多的人。
《女逃犯》第一章(2)
李水珠打了一辆出租车奔向医院,她的脑海中不断地重现着一个保安向110警察讲述看到的情景,年轻的保安恰好经过那条石板路,李水苗的身体撞击在石板路上时,他以为是地震了,他环顾着四周,回过头去,便看见李水苗的身体蜷曲在石板路上,他走上前去叫唤道:“喂,你为什么躺在这里?”然而没有任何声音,另一个保安惊叫着从另一条小径上跑来了,他惊叫着,他以为是一团棉絮从空中落下来了,他没有想到是一个人从空中飘落下来,因为他看见了飘落的过程。
一团棉絮和一个人到底有多少区别,如果一团棉絮从空中落在地上,它会发出撞击之声吗?李水珠的泪水在这刻完全蒙住了双眼,她离开了现场,她不断地想着一团棉絮和一个人的区别。她太熟悉棉絮了,每当躺在床上时,她的身体每夜都在棉絮的柔软、轻盈的棉絮中翻滚着,她想着裹住身体的棉絮,想着那种柔软的舒适性,而身体却是另一回事。
然而,她的妹妹李水苗的身体从22层娄上落在了石板路上。自此以后,李水珠的命运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翻天覆地”这个词太危言耸听了,太夸张了,太极端了,不过,就是从那一刻以后,李水珠在黯淡的小道上,开始避开保安的目光,这是第一道关口,保安的目光是必须避开的,因为保安看见了她跌跌撞撞地奔向李水苗的情景,那时候的她,什么都不害怕,什么都来不及想,需要避开的还有110的警察们,他们来得太快了,比她想象的及时,120的救护车当然也快,就像箭一样飞过来。不过,令人欣慰的是警察赶到时,已经围了三层人,她被挟裹在其中,从那一刻起,她就被挟裹着。
也许惟其被挟裹住,她的身心才可以隐藏,在之后,她的命运和身体将被众多的事物和世界所挟裹住。除了墙壁和房屋挟裹住她外,还有陌生人流所延伸的好地方;除此之外,挟裹她的还有奔逃之声,她此刻正奔逃在医院的抢救室外,这是一条幽深的走廊,潜游在走廊上的来苏味儿足可以窒息她的鼻翼,然而,她的鼻翼依然呼吸着。
3
令人窒息的几个小时过去了,急诊室的门哗然打开,一道寒冷的凉气在那个炎热的下半夜穿行而来,使站在门口一直在守候中的李水珠浑身颤栗了一下,她慌乱地仰起头来,走向那个她认为是救治李水苗的医生。当她一开口,医生就问道:“你是死者的什么人?”哦,李水苗突然变成了死者,不可能吧。她怎么也不肯相信地靠近从手术室推出来的床,滑轮磨擦着地板的声响回旋在走廊里,她伸出手去的姿态仿佛从一枝残枝上凋零下来的水果。白布被掀开了,她看到了李水苗的脸。推着滑轮的医生突然扭过身来大声问道:“你是谁,你到底是死者的什么人。”然而,她开始在这声音中奔跑,她已经知道,李水苗已被送到停尸房去,因为这是一具无人认领的死尸,因为这是从22层高楼上跌下来的死尸。
她到底是谁?她奔出医院,她必须奔出医院,李水苗死了,在她举起手掌之后,李水苗被逼到了边缘。她到底是谁,难道她就是凶手吗?她用最快的速度回到家,她的父母已经睡去了,每个下半夜都是父母进入梦乡的世界,所以,她不想惊醒他们,从打开门的时候,她就赤着脚,她奔向卧室,她知道天亮以后,一场铺天盖地的、惊雷似的轰鸣将降临这个家庭。
保安和医生的声音交织在她的面前:你是谁?你到底是死者的什么人?所以,她知道,从一场死亡中逃逸出去,这就是她的命运,她拉开抽屉,里面有她的身份证、零用钱;她拉开衣柜,她的衣服和李水苗的衣服挂在同一只衣柜里面,她随便找了几件换洗的衣服,塞进一只旅行包里,然后出了卧室,她蹑手蹑脚地到父母的卧室外,倾听了一下动静,这个世界的动静暂时是平静的,就像父母起伏的呼吸声一样有秩序。
只有李水珠在这个下半夜进入了不正常的秩序之中。简言之,从她带着妹妹出门的下半夜,世界就失去了正常的秩序,如果我们能够进入她的内心,看到她那团在夏日炎炎的列日下燃烧着的嫉妒的火苗,那么,我们就知道正是那嫉妒使她失去了正常的秩序。
她摸黑下了楼,才发现自己用手拎着鞋子,依然还赤着脚,很显然,她已经害怕任何人在这样一个时刻看见她,所以,她克制住身体的任何一个节奏,她不想让身体在这样一个时刻撞击出任何一种声音来。她已经进入23岁,她具有许多生活经验中的一种经验,那就是如果这个世界都看见了她和李水苗置身在22层楼上的情景,她就变成了凶手。
她穿上鞋子,挟裹在了平静夜色之中。此刻她只想逃避开警察的目光,逃避开保安、父母和医生的目光,她知道事情并没有她想象的那样快,是的,事情并没有坏到最后的极限,因为没有任何人见她在那个半夜同李水苗上了22层楼,当然,母亲知道她姐妹俩一块出去。如果想寻找什么证人的话,母亲是惟一的证人。
现在,用不了多长时间天就会发亮,黎明的降临让她感到畏惧,所以,她想赶到火车站,她还是想离开这座城市,她想让母亲知道,她和李水苗出门以后就没有出现过。现在,似乎她最害怕的人就是母亲了,至于那些个警察、饭店保安还有医院的医生,都只跟她短促地见过一面,并不会记得她的面孔。而且又在晚上,夜色会让面孔失去清晰度,失去真实性。哦,应该感谢夜色,如果没有夜色的掩饰,那么,李水珠就不会走上逃跑的第一步。
《女逃犯》第一章(3)
坐上火车时,时间已经进入了黎明。这是火车站发出的第一次列车。她坐在窗口,一动不动的姿态已经接近于一具木乃伊,已经接近于焦虑的、惊恐的病人的面孔。火车朝前滑动时,她的目光本能地掠过了车窗。
车窗外,几辆推着饮料、面包的三轮车浅搁在月台上,几个为数不多的送别者打着哈欠,懒洋洋地挥着手臂向送行的人辞别。那些手臂或长或短,或纤细或粗壮在挥动着。她的对面坐着一个吸香烟的男人,从一上车,他就开始吸香烟。她讨厌香烟味,她第一次恋爱时,男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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