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闲春剪烟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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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处闲春剪烟枝- 第6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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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 
姐夫一点,烟洛即明了。瞧着他憔悴至深陷的脸颊,嘱托期待的眼,心内越发苦笑连连,垂首肃立着,秀眸黯淡:“好!”如今,她亦没有拒绝的余地,“烟洛必尽己所能,保护皇室血脉。”可以想见,今日的承诺必会令她的立场愈加尴尬为难。不过,她只承诺保护符芷宗训,却晓得守不住姐夫的江山。 
柴荣听出了她的语意,淡淡掠过:“烟洛……”他伸出一只手,“坐过来!” 
听话前移,偏身虚坐于锦绣榻边。闷热的六月天,姐夫的手却很凉,透过柔顺的发丝,寒意渗透进来。烟洛凄然,心头莫名的委屈。耳边威严的调子去了,余下真实的温热,姐夫似乎叹了口气,“我是不得已,你自己小心!” 
原来,世事终难两全。 
泪就要涌出来,烟洛急忙跳起来跑开几步,咬着下唇死死忍住。 
“怨朕么?”气息虚弱,头脑却能对身旁人一举一动明察秋毫。 
烟洛吸口气,点头,“怨!”转过身,清泪在眼眶中打转:“皇上,姐夫,烟洛无才无德,这么重的责任,怎么胆得起?” 
陷入靠枕的身体不明显的起伏了一下,柴荣略微的激动:“烟洛,你,非常人。你有着不寻常的思维,符妹说,你隐瞒了一些,似乎能预知未来的事。也许,你并不属于这尘世,而是误入的……”随着烟洛愈瞪愈大的眼睛,柴荣大咳起来,挥手止住了欲上来的宫女,气喘着将那句话讲完:“误入的仙子。”唇角微勾,显出一个极淡的笑,映的那面容如此光辉:“我不信什么仙啊怪的,什么也好,我们终归算是有缘。你要牢记,尽力便好,若仍保不住留不住,你就自顾脱身吧!” 
义姐曾经的万般照料,姐夫昔日的无声庇护,千万往事涌上心头,烟洛握紧了拳。有这一句话,她怎会走?何况于,没有姐夫此招,她也不会对符芷宗训的命运置若罔闻。“姐夫,我不是仙子,也不是妖怪。”尽力扬唇,吐出一句真实:“只是个不合时宜的魂魄罢了!” 看到一层释然在姐夫的眼眸中铺开,她仿佛也松了口气,“不过,却莫明其妙的,重新寻到了家人。” 
空气中浮起一股了解的温和,在视线交错中漫漫织出应合的暖,却令人身心无端生出相见无期的酸痛。烟洛狠狠咬牙再咬牙,只是保持着微笑的神态。 
“好!”心事一了,柴荣的声音愈加低微,目光也不再悬疑不安:“你去吧!传宗训……” 
此去,自然是永别。烟洛将那道圣旨袖入怀中,小心翼翼恋恋不舍,“那么,烟洛去了!” 
“嗯!” 
再一眼,飞旋了身子,卷起一痕夏风,泪水在转身那刻坠落如雨。背后的人语声却轻轻带着宁静的幸福:“我去她那里,很好!” 
大殿外的夜,沧宁;繁星点点,墨色愈深。和风刹然而过,皱了万碧凝水,闹了江川层林,掩住了一切凄凄。 
哀中乍鸣,激散人魂,空落落传到极远的天之尽头。逝,伤…… 
显德六年,柴荣驾崩,终年三十九岁,其子柴宗训柩前即位,时年七岁。范质、王溥、魏仁浦并相,执掌朝政。自三十四岁登基,柴荣外征南唐,后蜀,契丹诸地,大扩版图;内修国政,兴水利,颁“均田图”,治贪污,选贤材,一展雄才抱负,威名四海享誉,后人尊称——世宗。   
芙蓉纤尘   
城外霜叶又红,秋风在酒幡上扬眉笑。阳光被叶的缝隙筛的细碎,在石桌上耀出点滴,欲显得石凉荫翳。石桌旁对酌的二人,面貌有七分相似。一个墨发修眉,沉敛如山,只那双桃花眸子,自英气勃勃中带出一股浅淡的柔情;另一个,星眸朱唇,精致的五官令人一见惊艳,然细细地端详,就觉察出一丝隐隐戾气。 
桌上的菜很简单,一碟花生,一碟鹅脯,一盘素拌三丝。酒杯倒是极好的官窑出的,细瓷里透出雨过天穹的瓦青底子,令平凡的烧酒都变得莫名的富贵起来。 
赵匡胤擒了杯,却未饮,只是向着遥遥的汴梁城墙默默出神。匡义忍耐不住,搁了杯,冷而美的嗓音带了些急躁:“大哥,你还在犹豫什么?” 
赵匡胤又看了一眼那边望不见的繁华,方淡淡道:“我并无犹豫!” 
“那么为什么大哥你……眼下时机正好。”事到如今,换作是他赵匡义有今日的权势地位,万里河山唾手可得,绝对不可能有此妇人之仁。此后便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天地为我掌握,男儿一生抱负,不过如此。 
“先帝追随者甚众,并非毫无阻碍!”赵匡胤回答带了斟酌。 
“杀!” 
残酷的字眼,但的确切实有效。眉心微蹙,片刻即松开:“杀得了几个人?” 
一层冷厉之色爬上俊美的薄唇,他盯着兄长,慢慢的一字一句:“我看,你还是不舍得她吧。” 
“你……”桃花眸子登时扫视过来,犀利如刀锋:“何出此言?” 
赵匡义倒闲闲的挟了一柱三丝,红红白白的煞是好看,他细嚼慢咽吃东西的模样漂亮的惊人,不顾哥哥环环厉视,他哼了一声:“我的人,也并不笨。”这些年来,他并非只跟在大哥身后,甘作永无自身光辉的暗月。他行事最有目的,不留余地的狠快,悄自收罗了许多能人。有一批,就最善于伏于暗处,无所不用其极地搜索主人要的情报。 
那道圣旨烟洛未曾念完,她和柴荣的交谈很机密小心,也几乎无法窃得。但是窃听到的蛛丝马迹,他猜也猜到了八九分。大哥迟迟不肯行动,亦是担心日后与烟洛的正面冲突便无法避免么?到了今时今日,他还是痴心一片?好,很好。他们兄弟俩个的疯癫,都倾注在一个女子的身上。不过赵氏一族的至尊无上已近在眼前,他们可以以后再争,目前却必须把握好这机会。 
赵匡胤被弟弟的自信搅得一愣,缓了缓才举杯饮了一口,摇头:“匡义,你还是太过急躁。” 
他曾找过烟洛。在得知柴荣临终托旨后,他便冲动的寻了烟洛,在那片荷塘旁边,他直白的问她,丫头,你是不是要与我为敌?他以为她会否认闪躲,想不到烟洛却浅浅的苦笑了,点头又摇头,发间的那支碧玉莲蓬簪在夕阳中小巧可爱,露水般的娇柔。她说,赵大哥,我挡不住你,也无心作你敌人。不过,姐夫托付在前,如若日后出什么变故,导致柴氏后人平安难保,烟洛明晓得螳臂挡车,也会全力一搏。只望,老天慈悲些,莫要闹到那般无可收拾的境地。 
丫头说那番话时的淡静笃定,令他片刻迷惑。他不死心的追问,如果此刻我选择放弃天地,只要求莲花如海,月夜笙歌,你说,梦想会否成真? 
丫头却笑得愈发无奈,水眸如染,反问道,大哥,你放得下么? 
他僵住,怔了,哑了,心脏又自暗暗生疼。年迈的母亲,稚幼的孩子,家中的妻,强者的志向,智者的江山……一步一步走到如今,他还能够放下么?何况,他放下了,她会属于他么?恍惚间,丫头的言语几分深意,大哥,武王伐纣,李氏灭隋,天下归心,皆因昏君无道。世宗皇帝丰功伟绩,百官臣服,黎民爱戴,烟洛想不出,他有何不是…… 
她说完便盈盈掉头而去,他未曾追随,掂量着那几句话,于荷香悠然的夏夜中思忖了良久,一事胸中了然——她不会阻止他夺位。丫头并不隐瞒她怀有密诏的事实。而后近乎提点的暗示,虽有她的用意私心,对他仍是颇有裨益。可她也表达得明白,会拼死守护皇室遗孤。这分决心,牢不可破。先帝果真是聪明人,不仅在朝中悉心安排辅佐的忠臣,还预留了一手。叫他投鼠忌器,不忍妄动干戈。 
剑眉微锁,赵匡胤扬手又饮了一杯,继续回答等待中的弟弟:“我要这天下人心,你可明白?” 
丫头说得没错,世宗柴荣,仁德功勋的确无从挑剔。他既要帝位也要人心,就需多花些功夫。而要抓住人心的法子,很多…… 
赵匡义斜睨了大哥一眼,喝酒不再作声。这三个月,他大费周章的找人重新传布“点检作天子”的民预,再网罗星象异士,要他们为这传语证言。民间已有些喧沸,朝局气氛也渐渐的往大哥这面一向倒来,唯有张永德与韩通,左右阻挠顽抗,令他不耐,亦起了杀心,只想速战速决一举控制朝局。无奈大哥隐忍有度,虽然运筹帷幄,但迟迟不肯行动。这里头,绝对有烟洛的影响。咳了一声,心头的刺再次不失时机的深了些,锐痛依旧不减,他却已经学会控制自己的表情,冷峻的眉目一丝未动。 
胭脂鹅脯在口舌中散开微甜的肉香,是她最爱的味道,赵匡胤慢慢咀嚼。一片打着滴溜的火红枫叶飘然坠地,追随的视线便一点点涟漪作惘然,他轻语道:“枫叶,又红了!” 
绚烂如昔的秋日,却不肯再来。 
“嗯!”匡义闷了闷,起身:“没事了,我先回去……” 
苏烟洛每隔五日,便会入宫一次,与皇后与幼帝相聚玩笑,风雨无阻。今日的时辰,又快到了。他会偶然的经过皇城,然后于远处瞧上她一眼。有的时候,也会不经意与她狭路相逢,他们总是无话。她将符晶的名字筑成一道墙,把他挡在墙外,令他恼恨如狂,却奈何她不得——她毕竟是官位三品的郡主,他再冲动,也不可在此时此处犯错逾越。脑中浮出她的秀影,他冷冷的笑了笑——人能逆天?他不相信!总有一日,当他只手遮天…… 
烟洛的确尚在宫中。宗训今日不肯好好念书,被师傅罚了,此刻有些不痛快的翘着嘴,立在桌边听符芷劝诫。烟洛没有出声护着,只是微笑着旁观。没提防符芷略一闪神,那孩子眼珠儿骨溜溜转过来一下,几分顽皮几份童真,还带了些撒娇求助的意味。香鼎薄烟流散,袅袅如帐。朦胧中他的一双眼睛和义姐的几乎一模一样,那轮廓,那神情……心不由自主地软了,出口道:“姐姐,算了,他还小呢!淘气顽皮免不了的,耽误的功课补回来就成了。” 
她一开口,宗训就喜笑颜开,一个劲儿狂点头,将符芷闹得哭笑不得。“皇上!”语气加重了些:“荒废学业将来怎会有所成就?你日后是要引领百官的君王……” 
烟洛望了望符芷坚决的面色,晓得教育孩子她不该插手,一笑置之。柴宗训的小嘴又开成了喇叭花,倒是不哭闹的小孩,只是委屈的瞄她:“姨娘!” 
符芷竖眉才要教训,看看宗训瘪起的小嘴骤然有些泄气,听得烟洛浅浅莞尔:“姐姐,花园的海棠开了,咱们去走走可好?” 
“如此,也好!”符芷总算找个由头,放过了宗训,和烟洛去看那株秋海棠。薄露匀了纤白妖色,如冰丝织就,香秾漫敛,几分清艳,几分绝尘。符芷便有些感慨,“妹妹,你说这花像谁?” 
烟洛示意宫女取来剪刀,却取了一支怒放的,并于符芷宽款的发髻,一壁笑道:“像姐姐。素灵失律诈风流,强把芳菲半载偷。是叶葳蕤霜照夜,此花烂熳火烧秋。姐姐就是诗里说的,占尽旖旎的芙蓉!” 
符芷微微摇头:“不向横塘泥里栽,两株晴笑碧岩隈。枉教绝世深红色,只向深山僻处开。这花,我看更像你一些!” 
烟洛顿了顿,忽然问:“那么姐姐,你是愿作这宫中绝色,还是山中浪漫?” 
“这……”符芷踌躇了,侧着脸,玉指划过那冰丝般的柔软的花瓣,半刻才答:“我没得选择!” 
烟洛暗自叹息,她一心想保全他们,可是若符芷太过执意,事情终究会非常棘手。符芷与符宁的不同,在于符芷虽温顺,心里的坚持却更难以改变。她只好潜移默化慢慢设法,于是接口道:“如果有朝一日,烟洛去浪迹山川,姐姐愿意相伴么?” 
符芷的面孔划过一丝惊异:“妹妹,你又想走?” 
烟洛讪然,摇摇头:“没有!”至少目前还没有。 
两个月前,柳朝忽然来了。带来了钟隐的信,也带了通商的消息。“大胜”镖局一再发展壮大,“隐”的人脉更广,烟洛也在考虑柳朝的提议,做些各国间的贸易沟通。芙蓉的信里说,她们预备花两年时间把“闲芳轩”买回来,然后献宝似的问烟洛知不知道是谁买下了闲芳轩另外的一半。烟洛抿嘴笑了笑,不晓得是谁,她怎么放心将闲芳轩一众人等托付?那人优雅,体贴,不沾尘埃的清贵……钟隐说,清,天地优游,人情多舛。半年未见,思茶香,梦修竹,离情万里迢迢,吴钩几度沉浪。甚念,不知,你一切可好? 
可好?可好?其实,并不好。打击接二连三,她迷惑困顿,身心俱乏。不过成日摆张臭脸或者索性哭哭啼啼扮虚弱下去,难题也不会有任何起色。她自然得打起精神振作过日子,还有许多人事使她牵心。 
这段日子,赵家兄弟来得少了,想来也是因为彼此感觉太过复杂。见了面,赵大哥依旧温存宠爱,朗卓气质只会在她推拒的时刻变得晦涩。赵匡义想不通亦改不了,她只好继续与他保持距离。难得的是符晶,那么个口直心快的人,竟然肯为了匡义一直隐忍。烟洛欣赏钦佩,却碍着匡义的干系,少有上门拜访。 
夜橪呢,烟洛挑眉——夜橪让她等他。不知他使了什么魔法,自己身边得用的一个两个都对他神出鬼没的来访听之任之。姐夫死后的一月,她撑着精神帮助符芷打点宫中大丧,累得几乎要虚脱,夜里却常常失眠。有一次翻转到半夜,她懊恼得恨不得找根棍打晕自己,却嗅到一股甜丝丝带着黑暗气息的烟熏,不一会儿便神智迷糊地睡着了。此后的几日,屋中都会燃起那种香味,她每次安然入睡,失眠渐渐好了许多。 
只是她总在做着繁复的梦,夜橪的气息仿佛近在咫尺,在梦里,他一身不羁,握着她的手说,我们去看天下!他掌中有一片青竹叶,能够化作飞扬灿烂的旋律。他将它抛入水中,竹叶便成了一艘小木船,他的惑瞳炯炯,她好像忘了怨恨,就任由着他拉她上了船。耳边的风似一种情话的密码,鼓动着人心。可惜她还没来得及开心看看两岸风光,小船就骤然一晃,往漩涡深处沉溺,夜橪的功夫好像全没了,卡在船舱里,和小船一同下绝然的下陷。她惊慌万分的看见脚下奔流的河,急急伸出手:“夜橪!” 
夜橪迟疑了一刻,她急得快落泪。夜橪却猛地伸手握住她的手,洛洛,他用一种令人心醉心碎的语气,宣告他的誓言,我爱你,永远…… 
她一惊,醒了,房间空旷,夏意渺渺,哪有半个人影?手边的温度如此真实,令她无比纳闷。琢磨了好一阵子,她终于想起来那气味的出处。自己翻箱倒柜,找出一只净瓷瓶子。数了数,里面还有四五丸药。到了夜晚的时候,红蓼特意薰了香,烟洛闻到熟悉的甜丝丝的气味,却没睡着。 
夜风送进一程清凉,烟罗红帐便抖开轻袅如雾的波纹。她背对着门,可她知道,夜橪来了。长长的发被他轻轻挽起,在他的手缝中流水一般无声的垂泻,她的心跟着一阵抖颤。夜橪一直取笑她身材脸蛋差强人意,却钟爱她一头如瀑青丝。闲散时,就喜欢赖在她的腿上靠着贴着,拆了她的簪子把玩她的发。有一次,他半眯着眼,慵懒的模样像一只漂亮的大型猫科动物,握着她一缕发丝,他慢吞吞的说,等到我们有时间,我想数一数,到底有多少根。她于是嗔笑他不懂得科学,人体新陈代谢,每天都会掉发新生头发,哪里数得过来。冷不防头皮吃痛,夜橪掀开修长卷翘的眼睫,明澈的眸光有些蛊惑,有些怨怼,洛洛,他含着笑,我说的是什么意思,别跟我说你不懂。 
他想和她一起,与她同游,为她绾发,然后浪漫的用尽一世光阴?她曾为这句情话悄悄的红了脸,躲开他自己偷偷开心半夜。只是如今,夜橪,你亲手毁掉一切,你欲如何?我又能如何? 
抑制住一阵酸痛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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