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闲春剪烟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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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处闲春剪烟枝- 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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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傅要我给你送药!”烟洛拎起手中的黄油纸包,走了几步上前,仔细端详钟隐的面色,又瞟了一眼一旁的药碗:“哪儿不好了?今儿的药喝了没有?” 
“累了些,不碍事的!”言语轻轻,看都不看那边的药汁,似乎真的没什么事。 
烟洛盯着他苍白的面,泛着青乌的唇,忽然就被他强持的镇定顶得心里一阵酸潮。 
似乎到了任何时刻,他都不言不语,保持着清明。可是这于他如今的处境,一点用处也没有。他无意参与权位纷争,因为战火席卷,他不得不踏进漩涡。南唐疆土被大周步步蚕食,他却有心筹谋,无力回天。因为不够狠戾,难免手下留情顾虑重重,反而弄得自己心力交瘁疲于应付。 
他就似一只陷入泥藻的飞鸟,困顿着挣扎着,用尽全力却越陷越深。缎袍上再多的繁花如锦,束冠上再巧的青松明月,都无法灿烂他茫然的眼底。她知道,钟隐并非俱怕吃药,不过是这一段时间,他太累,心,也太苦了吧。 
难怪叶橪讲,他快撑不住了。 
快步走过去,搁下药包却端起还温热的细瓷白碗,一阵风儿似的刮到钟隐面前,平端着药碗:“先喝药!” 
“等会儿就喝!”钟隐斯斯文文的答她,接过碗搁在书桌上,“清,坐吧。” 
烟洛不理,再端起碗,口气不变:“你喝了我再坐。” 
钟隐望着那药汤皱皱眉,到底老实说了一句:“不想喝!” 
“我可是医师,不许病人耍性子!”烟洛忽然变得凶巴巴的,说出的话又快又脆:“你要是不吃,我就把你学打水漂儿学了一百遍都没成功的事写了告示昭告天下,让所有人都笑话你是个不如八岁小孩的运动白痴!” 
钟隐倏然掀起了有致的眼睫,面前的女子很恶霸的扬着菱花唇角,望向他的那双黑亮玻璃晶中溶溶的晃着两汪秋水,晃着晃着似乎就要满盈而溢,点点清光荡漾,只是不住徘徊。 
蹙了眉,伸出的手指指尖都笼罩着一层透明的白,钟隐苦笑着投降了:“别!我喝药还不成么?”静静接过那药碗,压着眉头一点一点吞咽,直到那碗药见了底。他含了一颗烟洛递去的酿甜梅,皱着眉心半天没言语。好一会儿才悠悠站起来,低声叹息:“很苦……” 
烟洛一听,满心的酸涩就忍也忍不住,一股脑儿涌了出来,片刻潮湿了面颊。飞快的擦干,捏了捏钟隐背在身后略嫌冰冷的手:“钟隐……” 暗恨自己讲不出几句违心而逻辑的安慰话,一语解人烦忧。 
钟隐的手指细而长,消弱得让人心疼。他颤动了一下,扭头见到了烟洛犹带三分狼藉的面颊。恍惚了一刻,却极浅的笑了,轻声道:“清,我没事的,你别往心里去。” 
烟洛被他笑得心头发苦,辛苦咽下喉腔里的翻涌,佯作凶狠的回嘴:“我自然要往心里去。你若是不遵医嘱,胡乱糟蹋自己的身子,师傅准了,我今日就开始拿你试针!你自个儿琢磨,是乖乖喝药好呢,还是被我扎得满身血窟窿好?” 
钟隐咳了一声,很是温顺:“我自己喝药,每天都喝!” 
“那还差不多!自己身体要紧!”烟洛假装松了一口气,心头仍旧是沉甸甸的。 
注定的失败啊,她不能讲。知晓必然的到来,却必须严守着历史的秘密,等待,愈发变得令人窒息,万般的难熬。 
钟隐那一段常常服药,病却一直没有好彻底。用昝方之的话说,瑞王实属用心太过,气血瘀滞,感染的伤寒时好时发的,没有间断的咳嗽拖过了整个春季。 
二月,大周南破扬州。三月初,至泰州、广陵、迎銮江口,再次大败唐军。李弘翼从正月起就开始极力游说李璟,直称江北地区难守难防,历年来耗尽无数军资,反成南唐的拖累。不如索性送与大周,一可平息战火,令大周铁蹄不致伸至江北,二来南唐凭靠长江天险,以退为进,依然可与大周划江而治,再徐图日后。 
烟洛认为那统统都是些屁话。历史上,从没有哪一桩割地求和能换来最终的和平。李弘翼这么做,无非是欲壮士断腕,将太子陷入万劫不复的大败收场,为自己的夺位铺平道路而已。叶橪深以为然,不知是否与钟隐商量过,尔后就传出瑞王在朝堂上极力斡旋,不主张退兵的意向。 
可惜连续四五个月的大战,已经磨光了李璟的所有的志气。三月上,他不顾众臣的反对,派人去前线遣李景遂速速回京。李景遂还欲抗敌,却不知何人散布了小道消息,言中唐主已谴使者向柴荣献四州,以求息兵。一时唐军愈发士气狠挫,军心大乱,再无余力御敌。李景遂见大势已去,只得回京赴命。 
于是乎,这场漫长的战役以划江而治,南唐岁贡十万,李璟被迫去其帝号改称“江南国主”而告终。柴荣悉平江北,得州十四,县六十,大获全胜。 
不觉间春日几逝大半,堤柳返青,茜草重生,远山延绵着如水的温光。白梨谢尽了,余下桃粉两三绽于枝头,追不回成烟的娇然妩媚。 
闲芳轩里的丫头们到底年轻,并不懂战争的险恶,不过叹息了数声,依旧过着如常的日子。烟洛在后院熬药,有一下没一下的煽动着蒲扇,出神地琢磨着近期的事。 
太子李景遂终于回京,据说钟隐当日便带着所有李弘翼从中捣鬼的证据去了太子府。想不到李景遂一一读完,喟然长叹一声,却烧了那卷文书:“国难当头,他这么处心积虑,只管内斗,不过是要这位置。本王但求能保南唐社稷平安,身在前线能有个可靠的后院,并不一定非要那皇位。这太子之位,便让与他,又何妨?” 
那日钟隐回到府中,便突然倒下,大病了一场,至今未愈。太子遂一连向李璟递了十封辞信:今国危不能扶,请出就籓镇。燕王弘冀嫡长有军功,宜为嗣,谨奉上太弟宝册。 
李璟亦是无奈,终于改封李景遂晋王,李弘翼册封为太子。李弘翼终于志得意满,风光张扬的搬进了太子府邸。 
至此,南唐的政局,又有了新的变化。只是既然李弘翼好不容易抢到太子之位,肯定不会轻易放手。何况于晋王虽则身退,手中仍旧握有重兵,身份举足轻重。最终,怎么会轮到钟隐当了南唐的国君?烟洛心头疑惑,有些惶惶然,总感觉不安在空气中蔓延扩散。 
也许,该和叶橪谈谈,只是怎么谈,还要再作计较。烟洛咬咬唇立起身,吩咐着茉珠,“药煎好了,预备一下,我们出门。” 
路上,烟洛掀帘遥遥探望“隐”的总部,视野里自然没有那人的影子,她便丢了帘子,手指转着一缕发丝发呆。 
叶橪对南唐战事的热心,对于她对钟隐百般关怀的放任,多少,也令她有些蹊跷。 
熟悉的叫卖声一如既往的熙攘热闹,掠过她的耳旁,越过高低的矮墙飞檐,带了些嘈杂传进“隐”宅之中。 
左右无人,叶橪独立在庭院的桃树下,拈着一根发了嫩芽的花枝,沉着眉也不知在想着什么。一会子有个轻盈的身影闪了进来,停在他面前,一纸油黄的信封翩然飞进叶橪的眼底。持信的女子五指青葱,蔻丹艳红,声音极是娇美:“东京送来的,被我们截住了。你猜,他会不会是想接她回去?”   
血玉枫叶   
三根指头拈起那薄薄的信封,揣进了怀中。叶橪将眼梢子斜溜过去,疏落的树阴下玄机微动,一阵不属于初夏的寒意便浮潜而来。冷湮面色顿变,退了一步,叶橪遂伸手划弄着花枝,不咸不淡的问:“晋王那边有什么动静?” 
冷湮垂眸,已换作公事公办的语气:“晋王似乎在四处收集太子的情报,上次瑞王带去的书文中提起的人,都被秘密的询问过……” 
“哦?” 
叶橪抿唇冷笑,果不其然。自古皇家,有几个清心寡欲却能做到位高权重的?晋王那时大义凛然,不过欲做戏给人看罢了。他遭逢惨败,声势大减,聪明的,自然该养精蓄锐,再徐图日后东山。甭管看着看不着,戏还是要在做足功夫。李景遂不敌李弘翼的,是他尚未修至为了权势不惜一切的地步,暂作退让,亦由于他仍有所顾及,不愿因争权导致战后的南唐愈加混乱。不过,那几十万大军的兵权,不仍牢牢地攥在他的手中么? 
至于钟隐,劳心劳力,大病一场,估计不光是为了那场战争。大概亦是看出太子对他也有所提防,一时心灰意冷,方才抑郁成结。 
一旁的娇声打断了他的思路:“上头传信来,叫我们暂时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嗯!”叶橪点头,往外走。 
“至于洛兰郡主,命你先稳着她,说不定日后……” 
话还未说完,冷湮忽然倒抽了口气,玄衣鼓风而起,飞掠的身形仿佛轻飘飘的纸鸢。无奈却在半空中遇截,急坠下来,妖娆的腰肢被锁紧了,连绵着挺傲的胸口上下起伏,似朵随时会被掐断的花。叶橪倾身至她耳侧,低低道:“冷湮,你记住,她—与—公—事—无—关!怎么都行,就别打她的主意,否则……”他笑了,甚至带着点蛊惑:“我们认识这么久了……你知道我!” 
他丢开她,扬长而去。身后那个窈窕的影子登时颓恨的簌簌发抖。 
“叶橪,你一厢情愿,也要看人家是否领情。她可是敌国郡主,你就十拿九稳,确定她要你?”蛇信怨毒,吞吐有声。 
叶橪的脚步迟钝了一刻,也不回答,兀自懒懒的往外走。出了院子,大街熙攘嘈杂。仰头,阳光正强,他眯了眯眼睛,吸了口泛着清暖的空气,去一旁的酒家要了翁最烈的烧酒。 
酒很一般,所幸不曾掺水。叶橪随便倚了颗河堤边的柳,仰脖不大斯文的咽了几口。一手探怀,暗黄的信封就被擒了出来,淡色的蝴蝶般翻飞于指尖。翻上来,又翻下去,翩翩不住的飞舞。 
十拿九稳?自嘲的掀掀嘴角,如若十拿九稳,他何必再费思量?那个男人,助她逃婚,精心打点,不惜冒死罪送她出城。待她稍一安定,第一件事便是急于与他取得联系。他自然回信了,那封信上,不单有他捧着的心,还染了她的泪。他要她——“等”。 
千万丝绦结满修碧珠玉,一弯长堤,春帘疏密如织。微风扬抑,光束不失时机的窜了进来,明澈的丝线金子般闪亮,却暖不热帘后那张堕天使般的面孔。他修长有度的身体一顺微微绷紧,漂亮的眸子却暗到极致,沉若渊泓。 
那么,洛洛,你在等他么? 
如果没有,为何收起了瑞王的“绿芙”玉箫,却将那尊石头雕像宝贝般的摆在房中,日日相对?抿紧唇,漆黑中渐渐燃起两簇妖异的冷焰。很轻的“呲”声,信封被拆开了,眼珠慢转——平凡的一张宣纸,简洁的几行字——目光中的流火却骤然大盛,噼噼啪啪的燃烧起来,似乎欲将那几乎无重的纸张焚为灰烬。 
捏紧了信,却无端忆起小时候学游水的事。不,是边练习闭气扒水边努力逃避岸上要命的箭矢。他潜在水中,睁大了眼瞪着混浊里腾起的团团红雾。叶溟在不远处沉落,胸前开出殷殷的花,源源不断历久弥新,妖艳而绝望的铺天绽放。飘摇的水草在手中柔曼如蛇,触上成丝的血液,一伸,一缩,好像一个吻。胸肺中霎时死一般的淤滞,那感觉依稀仿佛…… 
甩甩头,手侧滑过“朱殇”繁花的柄,狠狠吸了口气。 
烟洛下午从瑞王府回去的时候,就见到叶橪正在院里怪悠哉的自斟自饮。几杆青竹潇洒挺立,他坐于竹间。乌泽的发松松淡束,一缕一缕沐着夕阳流光溢彩,与慵懒性感的姿态对比强烈,简直帅得妖孽。 
“这么清闲,“隐”要倒了么?”忍不住损他一句,说完了自己就捂嘴。歹嘴啊,好像对着他,就学不会管理自己的舌头。 
叶橪倒没在意:“你回来了……”他笑了,带着薄醉的轻佻,长腿微拱,两指在上面无赖的点了点:“过来坐!” 
“你不是吧!”烟洛攒眉微嗔:“大白天的发什么酒疯?” 
左右一瞅,今日凑巧,后院竟然无人的。烟洛立刻小有点紧张,监视着叶橪,小心翼翼的保持着安全距离,迅速撒腿后撤,刷刷绕过井台,转身就往自己屋里跑。 
“洛洛……”叶橪叫着,勾人的嗓音里似乎有魔鬼的锁链,拽着不让人走似的:“咱们收拾收拾,离开这里吧!像以前一样到处游逛,见到哪儿顺眼了就待一待,腻烦了就继续上路,自由自在的玩遍天下吃遍天下。最后找一片你喜欢的竹林,建一间小竹屋,就你和我,永远一起,好不好?” 
烟洛一怔,这似乎是第二次,他说要带她走。他是认真的……表白么?一时脑袋空了,瞪着他怔忪着无法答言。 
“好不好?”他再问一遍,眸子含着懒笑,却似在咬着牙。 
“我……”烟洛慌了,一抬脚碰倒了一旁的木桶,低头烧了脸往回走:“叶橪,你,你容我想想。” 
还没走出几步,身后的空气陡然凉了。 
“既然还舍不得放不下,当年为何没跟了他?” 
一时懵然,扭头瞧着叶橪,他斜睨过来,邪魅深沉,眼神洞悉。 
豁然间明白他问的是什么。烟洛呆了呆,下意识的回嘴:“与你何干?” 
他捏紧了青瓷兰花杯,凝着她不吭声。似乎有许多话,咽进了心里,又从那双深漠眩惑的眼睛后头溜出来,几分期待,几丝幽冷…… 
烟洛被叶橪盯了一刻,泄气。他如此神色,是在吃醋么?扶着井架苦笑了,那段因果,怎么如此难以解释? 
“不是跟你说过了,没办法跟!” 
“怎么讲?” 
“以前他身边有结发妻子,以后还会有更多更多的女人,多得我受不了!恩,不对,是哪怕多一个我都受不了!我没兴趣给人作妾,也没法容忍别的女子管我的爱人叫夫君,再喜欢他,也白喜欢了。”往事翩然恍惚,手心不自觉使了力,几颗翘起的木渣子立时顶入了皮肉,刺刺的疼。烟洛无奈地看着叶橪:“就这么回事!” 
叶橪却轻轻抽了口气——这就是他提的“唯一”? 
他说:丫头,皇上已答应赦免了你。而且,现在的我可以给你唯一了。所以,回来吧! 
那人的字工整严谨,只是到了“来”字的那一捺,到底几分耐不住的棱角飞扬,尖尖的扎进他的眼。 
“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不存在其他女人,你会跟他么?”他追问,左手缓缓地移向胸口,里面的信纸妥贴而柔软,如果她肯答:“不”…… 
烟洛有些诧异,被这忽如其来的问句弄得无措。不过没一会儿,她浅浅一哼,唇角边一丝安然的自嘲:“没有这种可能,又谈什么假设?” 
赵匡胤注定是千秋的君王,就似南唐最终无奈的惨败——历史的必然无可更改! 
叶橪一顿,心口漫出汪汪一片酸意,强忍着似笑非笑:“如果是呢?你是不是立马就欲冲回去寻他了?” 
话一出口,空气中似有什么,“叮”的一声,断了。 
烟洛轻轻“咦”了一声,似乎在对自己表示惊奇。她扭了头便走:“是我抽风,在这里跟你牛头马嘴不知所谓!” 
“苏烟洛!”他站起身,冷笑自齿缝间逸出:“若不心虚就回答我!” 
烟洛应声立定,被他挑逗的语气激得手心发潮。叶橪太不留情,硬要揭开她的旧伤。这段日子自己待他如何,他难道感觉不出?哪怕她对将来还存有疑虑,他又凭什么,这般趾高气昂的质问她? 
一点点游离的愧疚消失无踪,委屈化作了冲眼的酸气,烟洛尖起声线,针锋相对的吼了回去:“不错,就如你说的,我等着盼着,就是指望着冲回去嫁给他。只要他身边一空出当儿,不用你提醒,我飞也飞回去了!够了吧?” 
气死你好了! 
刻意的镇定自若,转身,抬脚,款款盈盈从容不迫,仿佛不屑再回首一顾。全没察觉身后的人一瞬间捏住胸口,浑身僵硬。雕花木门狠狠甩上的那一刻,残阳乍暗,天阶紫霞靡靡,刹然魂销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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