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闲春剪烟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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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处闲春剪烟枝- 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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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夜游的零花钱,丫头们自然一个个乐开了花。 
用了晚膳,烟洛正欲到前面去找秋萍,却有人敲门。意外的,那人捎来了一个包裹,没有标明地址。烟洛认出了赵大哥的笔迹,命竹子休要声张,回屋关门看信。话并不多,整张纸只有一句“匡义已平安抵京,勿念!”,完毕! 
接下来仅余一首她熟悉的诗,孤单单的缀在白色纸张的中央: 
烟霄微月澹长空, 
银汉秋期万古同。 
几许欢情与离恨, 
年年并在此宵中。 
白居易的《七夕》,竟然是白居易的《七夕》!烟洛呆了一呆,不死心的再翻了翻,真的没有别的字句了。继而匆匆拆开深蓝色的小包裹,里面滚出一个细巧的红木盒子,打开来,就被一片通体血红盈然的枫叶耀花了眼。昂贵的血玉,流畅的叶脉,五瓣的叶身,火红的火红的颜色…… 
那一年的秋天很美,仿佛悠远的时空中闪光的流星,划过,碎了……无数艳丽的红枫,锦绣的山,成蝶的叶,还有他的,一往深情。猛地闭眼,她不想,不想……回忆是魔鬼,她不想,不想,想也无用…… 
不知静了多久,秋萍推门进来了。烟洛忙将两样东西往榻边的被中一塞,蹦了起来。秋萍不知就里,也没发现她的小动作。带着一脸神秘秘的喜气,不由分说将她拽出院子。 
秋夜,天朗气清,星河耿耿。烟洛抬眼,前面的茶庄竹林变了模样:青竹竿上扎了顶顶绿荷,系于婆娑的竹边,可作仙人的承露盘;碧莹莹的西瓜镂雕成花,中间燃起灿烂的红烛,便为新巧的“瓜灯”;乞巧的面果子玲珑喜人,挤在白瓷盘子里头,一堆胖嘟嘟的散发着馥郁的甜香。整个竹苑就似个清透的水晶灯,幽幽晃晃。 
秋萍指着一排望着她似讨糖的小孩般的漂亮丫头们,轻轻地笑:“她们说想叫你瞧瞧正宗的乞巧节,事先弄的!” 
低落的心顷刻被感动塞满了,烟洛轻转眸子,一一看去,一个一个,或清秀或妩媚或淡漠或火热,虽曾不幸落入泥沼,却真真正正,都是世间有情有义的好女子。最后触到秋萍盈盈如菊的身影,她身旁的竹子正憨实傻笑,心中装满温暖——其实她并不孤单的,一直,不是么? 
原预备打发着丫头们各自出门逛去,她们却不肯走,赖在小院里坐了一团,叽叽嘎嘎的说笑起来,没完没了。年轻的女子,情人的节日,话题自然离不开出色的男人。兜兜转转几圈,几个不怕羞的小丫头开始咋咋呼呼,谈论渐渐热烈起来,最后范围落到三个人身上,优雅的瑞王,蛊惑的叶橪,赵匡义真是一黑马,才露面一两日,因为神秘所以吸引,竟然也有了两票。 
烟洛听得哑然失笑,继续喝茶,倒不参与讨论。仰头,舒了眉望着天际恩爱的两颗情星,模糊的想那阙词。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不由得苦笑,我的两情相悦,还真是个难题! 
紫昙的声音最甜,似蜂蜜泡过的香李,因为支持黑马,势微力薄,遂揪住烟洛作挡箭牌:“切!你们都别说,让小姐说,到底哪个男人最好看最优秀,最适合作如意郎君。那个赵公子人又美,看小姐的眼神都快把人点着了,作相公肯定热情死了,是不是,是不是啊小姐……” 
烟洛嘴角一僵,扯出个硬邦邦的笑:“别问我,我不知道!” 
“小姐怎么会不知道呢?这些人都常常在小姐身边,为人如何小姐不是应该最清楚么?”丫头们不依不饶。 
还真是……无话可答!烟洛颦眉,冲口一句,似问人也似自己:“女子,天生就定要对男人如此在意么?” 
丫头们哗然,大眼瞪小眼了一阵,红蓼快嘴接口道:“不对男人在意,还能在意什么?过去妈妈曾经对我们讲,女子的命都似落叶,随风逐水。运气好的,跟风上青云,运气差的,随污漫沟渠。嫁个好男人,才能一生幸福,难道不对么?” 
烟洛略略一怔,忽然有些无奈,也有些个不甘,瞅着那些乌溜溜的眼珠子,就似乎看到了那些干净简单的灵魂,一时真不愿意这些女子因为世情封建,武断的束缚了自己。就算她们不能全然理解,她也决定说给她们听。清了清嗓子,开始慢慢叙述:“这个世界由男人和女人组成,就似天地的阳与阴,自有它公平的分位。女子并非只能依附着男子,才能生存,才会幸福。真正能依靠的,应该是自己的判断和能力,世间真正值得追求的,除了爱情,还有自由和真理,还有许多许多不一样的风景,不一样的人生。我曾从书本上了解一点,说些给你们听,好不好?” 
众人齐刷刷的点头,烟洛匀了匀呼吸,开始挖掘记忆的冰山,隐隐沉睡的思维蠢蠢欲动,缓缓从她的唇中吐出。她提起东方的埃及,黄沙是金灿灿的一望无际,女人们蘸着香油梳起厚密的发,在尼罗河边一遍遍唱着歌洗着白如莲花的裙。他们的帝王叫做法老王,他死了,便会被搬进一间极高极伟大的锥形金字塔中,传说他的身体万年不腐,灵魂能得到永生。 
她提起遥远隔海的叫作罗马的强盛的国家。那里的人们生着栗色的发和碧蓝的眼睛,个子高轮廓深,他们说着如竖琴般的语言,崇尚着不同的宗教。他们将橄榄枝戴在头顶,喝着混合的麦酒。他们不崇尚禁欲,所以在一个时期,公共的浴间里男女都可以出入,大胆而开放。 
她提起在最北的地方,终年覆盖着几十丈的冰雪,终日都是白昼,巨大强壮的白熊一丝杂毛也没有,在冰下灵活的追逐着海豹和大鱼;还有马里亚纳大海沟,它在无垠的蔚蓝的太平洋上,似可怖的巨口,垂直着人们不可想象的深度;另一种叫作荆棘鸟的生物,当它启喉歌唱之前,便会寻找一棵树,将身体深深插入一支尖尖的荆棘里,从此不歇止的唱着最美妙的歌,直到鲜血流尽,直到生命终结…… 
她说,这世间除了情感,还有好多好多新鲜的东西。如果能够自由的坐着扬帆的小船,游遍整个天下,看尽无数的美好,不是比天天抱怨着没有好男人可嫁,日日依赖彷徨着青春将老要快乐得多? 
凉籁浩空,空气中弥漫着香粉的甜酿,烟洛的语声是最剔透的智慧的泉,织星牛郎在幽蓝的天宇相互应和,似也在悄然的倾听。她只是带着朦胧的笑意随兴叙述着,似乎将人带进了一个与众不同的梦境。不知不觉似乎讲了很久,烟洛渐渐平静,看着丫头们入迷凝神的样子,淡淡的笑了笑,端杯抿了口茶。 
不意被茉珠悄悄扯了下衣袖,附在她耳边有几分忧伤:“小姐,叶公子,他是不是真的不再回来了?” 
烟洛微怔:“你听谁讲的?” 
“秋萍姐姐禁止我们问起叶公子的事,可是,可是我……” 
烟洛瞅着黯然的茉珠,微微有些心痛了。叶橪,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如我一般,被抛开后,能强迫自己坦然接受继续生活。你伤的,也远不只我一人……一时伸出手,搂了楼茉珠,安慰道:“聚散随缘,其实强求不来。茉珠,我刚刚说的那些,你可懂么?” 
茉珠清秀的眉目微蹙,似解非解,还欲再问,却被一旁的红蓼扯了一把,那小妮子提高了声音不乐意的嚷:“小姐不公平,光和茉珠咬耳朵。我们都没分儿的么?”故意大声咳气,极有耍宝的嫌疑。 
“不晓得的,还以为你在吃醋!”芙蓉白眼过去,笑她。 
“怎么怎么?不可以啊?”一把搂住烟洛的纤腰,扭出青楼女子的娇憨大胆:“小姐的话最动听,我这辈子就守着小姐预备和小姐周游世界去了,小姐是我的!” 
“我也要!” 
“不行……” 
登时炸了锅了,丫头们都是有玩兴的,争先恐后冲上来凑热闹,欲占烟洛的便宜。烟洛开始还原地不动推了两推,后来吓得跳离了板凳,在石桌竹凳间闪躲,终于不敌她们四面围攻,抱着笑疼的肚子往门口跑。都怪她平日里太纵容了,这群死丫头,扑得这么凶,真想搞同性恋啊。轻快拉拴,“哗啦”推开了木门。 
一脚迈出去,就骤然止了。不远处停着一辆马车,华丽富贵,精妙的叶状花纹在月华下迤逦伸展,依稀的熟悉——是瑞王的马车。下意识的扭头,钟隐一身华装,被风掀起的鬓角衣裾翩然若飞,手中握着一把暗色的褶扇,隐约着安定的檀香。他姿势微僵,似乎也被她忽然的出现吓了一跳,转瞬,恢复了谦谦的柔和:“我来寻你,你们谈的有趣,就听住了……” 
后面的那群疯丫头赶上来,推骨牌似的挤出了院门。瞧见了钟隐,依次稀里哗啦的感叹,钟隐点头为礼,秋萍已忙不迭走出来,瞄了一眼情势,赶鸭子似的将一群闹场的重赶回了院子。烟洛定了定神,倚着门开口问:“钟隐,有事么?” 
钟隐稍稍沉默了一阵,抬眼看她,清朗而认真:“你最近需多加小心!我大哥,他已查出了你的身份。” 
烟洛立刻忘了尴尬,瞪圆了眼,吃惊道:“怎么会?” 
“是我不够周全!低估了大哥的耐心,他虽再没来生事,却一直派人盯着这里。前段日子叫他查出点端倪,就……” 
“前段日子?”烟洛低眉细细回忆,倏然后背嗖嗖的湿冷:“他找人跟踪了匡义?” 
“原以为他派出的人,都被“隐”和王府的人调开了,想不到还有漏网之鱼……” 
烟洛无力,叹息。本自庆幸匡义平安回到东京,现下看,他的来访,也不是毫无副作用的。一时多少慌神,急着问道:“我,我现在走还来得及么?会不会连累你?” 
师傅的事,闲芳轩的事,叶橪的事,“隐”的事,一时之间,哪有那么容易理清楚?况且她如若离了这里,大皇子心机如此深沉,必然不肯善罢甘休,前途疏失难料。但若不走,岂非等死? 
钟隐顿了一顿,语调温和而抚慰:“放心,我只是来提醒你。大哥已应了我,暂时不会将你的事闹到父皇那儿去。但我想他日后可能会来闲芳轩找你的麻烦,如若我一时没有赶来,你定要快些遣人来寻我。” 
“哦……?”烟洛疑惑的靠住矮墙,撑起有些发热的额头。 
那个无所不用其极的大皇子竟然会放弃这么个威胁钟隐的大好机会?怎么可能?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天际的烟云似薄薄的乌纱,被风扯着漫过并不明亮的月钩。钟隐儒雅的面孔,便浮上了一层轻轻的灰色,只有那双瞳孔,宁静的似子夜的启明星一般,烁烁明亮。猛盯住钟隐,声音有些发颤:“你,你拿什么跟他交换了?” 
钟隐惊叹烟洛的敏感,回避的撤开视线:“你别担心,也没什么。” 
“你不告诉我,就是没拿我当朋友!” 
瞒不过她;也拗不过她,钟隐清咳了一声:“不过是往年收集的一些关于大哥的资料,我答应他保守秘密,他便遵守诺言对你的存在视而不见。” 
脑子轰轰响,烟洛就这么瞠目结舌的瞪着钟隐,不晓得说什么才好。墙边秋风凉霎,送过来一阵竹叶的沙沙的低吟,无言的爽泽温润,熨贴人心。 
钟隐虽然轻描淡写,然而他手中掌握的东西能令大皇子如此忌惮,至不得不放弃追究自己的事,必然是极其紧要的,甚至是足够令他万劫不复的把柄。然而钟隐,亦绝对为之费心布置了许久。她苏烟洛何德何能,值得他如斯厚爱关怀? 
竹林歌浅,一阵又一阵,潺潺如水。半晌,秀丽的眸子恢复了致静的清明,烟洛闭了闭眼,下了决心:还不起的,就不必无谓惺惺作态。直起身子,几分洒脱几分豪气:“钟隐,你不喜欢我讲那个字我就永远不讲。不过这件事,宋清承情了,日后有机会,必当图报!” 
他日,如能助你逃过大劫,我定全力以赴,肝脑涂地,决不反悔。我说到做到! 
“清,我就喜欢你这么爽快!”钟隐淡淡的笑,转而若有所思,微微露了一两分心思:“我收集情报的本意,也不过为了自保而已。也许这一次,你倒无意间助我作出了选择。” 
是否该将那要命的东西交给可要大哥性命的人,他并非不踌躇的。倒不是对心狠手辣的兄长有何怜悯之意,不过是为着年迈的父皇:大哥祸乱太子,拥党自立。被父皇知晓了,定会雷霆震怒,狠下心毁了这个一直器重的儿子。对身体日衰的父皇来说,这未免太过残忍;对自己,也许会成为某种过重的负担。 
烟洛有些无语,想了又想,感激中,却无端生出许多的惆怅来。垂了头低低吁了口气:“钟隐,你的确不适合作个政治家。不是头脑手段不够,而是欲望太少,心,也太软了。” 
她信他,他做的那些事,至多,不过为了自保。然而他终要成为南唐最后的国君,一个无心权力又缺乏狠劲的帝王,在政治上,称作懦弱称作无能。一开始,便注定了挫折,注定了荒凉,注定了最终的国破山河在,注定了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哪怕面前的钟隐,是这么一个钟灵神秀的男子…… 
咬咬牙,不再想了,多想也是无意义。又对上钟隐的目光,他灼灼的黑瞳里一刻间似乎充满了震惊,胸口的青衫不甚明显的起伏:“你……” 
你,为何会懂?简单的直白的犀利的,你为何会明白的如此透彻? 
烟洛立时后悔自己的嘴快了,心虚着呐呐:“我只是随口胡说,你别放在心上!”努力笑着,“站了这么久,进去坐坐吧?” 
钟隐默默打量了她很久,渐渐的,深深地凝视化为了天际最浅的那抹轻蓝,他的话如春风:“不了。我来,还为了给你这个!”摊了手,掌心里躺着一枚铜钱。八成新,在夜色下有种钝色的光。 
“啊?”话题转换的太快,烟洛一时有些发懵:这是哪一出,她不缺钱啊?看来,钟隐不仅外形酷似谪仙,似乎讲话也往天书方向发展了。 
烟洛晕头转向,看得钟隐好气又好笑。忍不住“哗”的,将那柄紫檀香扇张开,清雅的声音丝绸般浅凉:“我没猜错的话,你送我的,是一把扇子!” 
“嗯,是啊!你不喜欢?”那个时代的手扇,还停留在葵扇的工艺上,傻愣愣的又不方便。而她印象里的文人骚客,总是爱摇一把山水折扇,谈诗论画,最风流倜傥了。这把紫檀扇,是她颇费了心思,亲自画了图纸,买了最贵重的紫檀木找人赶工造出来的呢。难道她估错了,钟隐不肯接受新事物,所以不喜欢? 
钟隐瞧着烟洛越发疑惑的表情,轻轻叹了口气。缓缓拉起了烟洛的手,将那枚铜钱搁在她柔软的手心,“你收着就好!”转身欲走,又停了一停,背对着人,声音安然得似静静的夜曲:“清,这礼物,我很喜欢!你说的外面的世界,我也很喜欢……” 
举步,月色在脚下微澜,一弧一弧。 
烟洛想起来什么,扬起的声线似夜莺的优美:“钟隐,生日快乐!” 
钟隐的步伐略顿了一顿,回头冲她浅笑:“谢谢!” 
木制的轱辘悠漫漫的在青石路上碾踩,慢慢远去,一圈一圈的深浅轴影。车上的人,抬头看看瀚繁的群星,俊雅的面上温柔缱绻。 
清……你,我也很……喜欢…… 
所以,休再提“散”,休要离去,让我默默的守护,可好……   
秦淮回梦   
烟洛回去,捧着铜钱昏头胀脑的,随口问了一句秋萍。秋萍三言两语解释清了,点着额头嗤了“迟钝”,摇摇头走了。 
烟洛发了一会儿怔,也不言语,自己溜达着回房去。本来有丝不安的,想着想着倒好笑了,不不不,她不是希腊神话里的纳喀索斯,也并非神经过敏的自恋女,更不想变成水仙花……迅速的坚决的甩掉了思绪,干脆利落的上床,埋头睡觉。 
日子还是要照过,闲芳轩一直也闲不下来。柳朝不时会来通报些情况,烟洛不便道出自己的身份,是以大皇子那边的事,也就没提。她倒是建议“隐”多开条财路,将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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