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闲春剪烟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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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处闲春剪烟枝- 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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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我还有好多好多问题,要问姐姐呢!” 
她的小脸仰得高高,光下看来,竟有层细细的茸毛,水果般清新可口。如此天真无邪,又活泼肆意,虽只短短相处,亦叫人忍不住爱煞她的娇憨。烟洛登时心下一软,嫣然安抚了一句:“姐姐家就住城北,小薇薇日后可以来找姐姐玩。”一顿,抬眼朝钟隐探寻的望过去:“可以么?” 
“难得女英与你如此投缘,也是好事。”钟隐略略思忖,柔和的声音依旧好听似竹叶落雪,“等有机会,请娥皇问过周大人夫妇,我再作安排吧。”顿了一顿,又体贴的补了一句,助烟洛下了台阶:“今日已是耽搁了二位正事;叶兄与宋小娘子只管先行,误了约便不好了!” 
“哦,嗯!”烟洛赶紧借坡卸驴,眼波感激的流向钟隐,他弯着唇角,明明优雅自若,笑如云水,她却无端端的有些歉然。一时冲动欲邀他去“闲芳轩”,想了一想,时机实在不合适。只得冲他真心展颜:“那么,告辞了!”点头扭身,纤纤盈盈的跟在叶橪身后,慢慢划入纷乱的人群,消失得没有踪影。 
娥皇的杏眸微闪,望住烟洛消失的方向。好一个清浅的女子,盈盈楚楚,不卑不亢,不算极致的妩媚,然清澈的眸子倒别有一番智慧的妍然。转而凝着钟隐的面孔,媚眸深幽几分。 
钟隐蹙蹙眉,唇角浅抿成一线;言语依然温润:“回周府吧。” 
娥皇睨他,语气淡淡:“不大像你呢!” 
知夫莫如妻。今日的钟隐,多少,有些不同。 
钟隐吸了口气,深墨的眸子锁住了环环细浪,只是洒然而笑:“从嘉孟浪惯了,自然经不起娥皇推敲。” 
娥皇再望了他一眼,又并非那么肯定了,俏面微沉,拉过妹妹,凉凉一句:“是否真正孟浪,你心知肚明!”兀自登了马车,将妹妹接上去,细竹帘搭了下来,一阵明暗的泾渭,将人的面孔映得深几分,浅几分,朦胧而艳魅。 
钟隐的目光穿透竹帘,微微苦笑,娥皇,优秀如你,能轻易驾驭世间任何男子的心;然而高傲如你,亦是因我初初的抗拒,而锁紧了心门。如今一切已成定局,我们且算金童玉女,似是琴瑟和谐,举案齐眉。然而所谓用情的机会,却被我也被你错过了毁掉了,干干净净冷冷冰冰,洞悉的后头,原来,竟如此虚无。 
不意扫向街尾,笑容渐渐淡而无痕,却是出尘的温柔。面对一次,原来,并非那般可怕。她仍是她,令他意动。罢了,既然认定她的值得,何须计较太多,只要她安好,他便算立于远处,一样,心安…… 
几只鸣蝉躲于高大的杨树,声声唱和,知了,知了…… 
知了,知了。 
既知心归,何事不了? 
烟洛丝毫未觉身后的种种,一直心不在焉,沉溺于一堆如云般的思绪。娥皇女英姐妹,乃传说中帝舜的两个才情兼备的妃子,舜帝死后,她们因思念日夜啼哭,染竹成斑,最终还投了湘江自尽,人称湘妃。钟隐的两位皇后,却如此凑巧,亦是姐妹,名为娥皇女英,姐姐牡丹容姿,才艺双全;妹妹灵动娇俏,惹人垂怜。偏偏,也都是红颜薄命,陪伴着一代才子,华年未老,却先后离世。一段史记,不过一程记录,或换一段美谈,或余一串感叹,然对于如今的自己,却不吝变作个彻头彻尾的噩梦。 
心情愈发的沉重,不由得怨愤重重。老天爷,你将我的灵魂引渡到这时代来,难道便是为了让我用这双眼一一见证,那些活泼美好的生命如何变幻消弭,见他起高楼,见他楼塌了。风流逝水,皇权入土……而自己,无端卷了进来,却注定无法平凡的过日子。萤虫之光,微微渺渺,只能眼睁睁清醒地看着,除了无奈,仍旧是刺痛心扉的无奈。如若上苍真存在着浩浩的神明,那么他们如斯的安排,令她生存,却倍感无力与渺小,难道亦可称作慈悲? 
叶橪见她深深颦眉,一言不发,也不说话,兀自前行。直到烟洛迷迷登登的快撞上了路边一个卖水梨的小摊,他才在秋萍的短促的呼唤中,反手去捞了一把,将她勾回来,扬起的声音似笑非笑,有丝挑衅:“一遇到他,魂就丢了?” 
烟洛其实业已回魂,原就心情郁闷,听到叶橪几分嘲弄的语气,犹如火上浇油,劈手扒开他的狼爪:“小人之心!”噌噌便往前走。 
叶橪的手被拨开,黑眸生冷,语声顿变可恶:“洛洛……”,他愈发的嘲道:“瑞王妃比你,可美上不止数倍。” 
这个,神经病……吸气,吐气。烟洛站住脚,竭力平静,却全没奏效,猝然转身,冷笑道:“然后呢?” 
叶橪愣了一愣,她真的生气了。亮晶晶的眸里怒火腾腾,黑发如云,红唇殷艳,雪肌生粉,房檐伸出的阔叶,绿油油的,为人拼凑着荫凉。她顶了一身细碎的光点,却鲜妍明媚不可方物。为了钟隐,她竟敢,如此的美丽?登时心上酸浪翻绞,失却了游刃有余的风度,脱口的言辞,犀利如剑:“然后?然后你莫再无谓痴心!” 
烟洛原本只是沮丧,这下被呕得浑身发抖,黑瞳隐上一层滟滟的泽光,死瞪着叶橪,语调尖了:“你再说一遍!”不知为何,一众蝉儿约好了似的,一瞬间齐齐吼了出来,鸣声响亮而尖利,前后左右连成一片。 
知了,知了,知了…… 
不知不了,不知者,未了啊…… 
秋萍一见又闹僵了,只得硬着头皮,赶上来拉住烟洛,急急的劝:“小姐,叶公子,好好儿的,玩笑话都别往心里去,大街上呢……”竹子从未见过小姐与叶少爷气成这样,小姐的丽眼泠泠竖起,少爷瞳孔中似缭绕着墨色的烟气,不稳定的流动。不禁吓得噤声,缩着脖子躲到干姐身后。 
烟洛本自噎气,撞见秋萍一双焦柔的眼波,似乎苦苦求她少安毋躁。大脑一凉,克制,克制,垂眉,几回呼吸声重,满腹的怒意渐渐化为一腔委屈,心情早已一落千丈。她咬了咬牙,摆脱了秋萍的手,“没事了,你们去游船吧,我想自己静静!”转身大步流星,再不看叶橪一眼,预备回闲芳轩去。蓦的腰间一紧,秋萍与竹子的惊呼中,她的身子却飘如飞絮,临空而上。 
叶橪丢了一句话:“我带她去个地方,你们走吧!”竟甩开那两人,在附近的民宅上几下纵落,片刻消失个没影。知了依旧聒噪个不停,搅得人心烦意乱。竹子下巴都快掉下来,哆嗦道:“叶,叶少爷这是干什么?他不会打小姐吧?” 
秋萍凝了半晌,无力:“应该不会。你还是先去画舫那里,大伙都在等着,小姐他们不去,好歹也要说明了。我不放心,还是去找找他们。”叶橪与小姐,素来打打闹闹,却很少当真。他此番掳走小姐,多半也是知道刚刚话说重了,欲要和解吧。唉,他就不能寻个正常点的法子?依小姐吃软不吃硬的脾气,此番岂非又要闹个天翻地覆? 
烟洛被携着昏头胀脑的上起下落,几欲作呕。情绪,叫做出离愤怒了。这个变态,恶霸,无耻的混蛋……将她当作玩具一样,想诬赖便诬赖,愿作弄便作弄,想抢便抢,愿抱便抱,是吃定了她好欺负么?一时气得大脑暴走,握拳,才想起自己武力实在不及。手边却碰到一把刻纹的木柄,当下毫不犹豫地握紧,一拔,“锵”的一声,锋利的“朱殇”已在手中。就势抬手,一道弧光闪过,那白亮的雪刃已架到叶橪动脉汩汩的脖颈上,烟洛气势逼人:“放我下来!” 
冰冷咯人的触感,在炎夏里分外的明晰。叶橪身子微微一僵,倒听话跃下了屋梁,一只手的力道,却仍将烟洛的纤腰锁得紧紧。他低首,根本不在乎搁于命脉的冷刃,声音低沉讥诮:“洛洛,你敢用刀了?” 
烟洛使劲挣扎了一下,却依然甩不开他,俏面生寒:“松手!” 
“我要说不呢?”摆明的有恃无恐。 
“你……”烟洛气的思维乱成一团,“那你就别怪我!”一鼓作气;欲给他些颜色瞧瞧,手指却偏偏,不敢下一丝力气。她从未试过伤残别人的身体,更未想过要伤害叶橪,然而如今,狠话也放了,实实骑虎难下,玉臂微颤,却怎么也下不了手。 
叶橪却嗤的一笑,“刀刃都对反了,怎么伤我?”翻掌上来,却将烟洛联手带刀一齐捏住,直直抵着自己的右胸,“刺这里,最有效的。你不是知道么?何必舍近求远?”危险的眯起眼睛,声音不大,有某种催眠般的诱惑:“刺啊!” 
烟洛不禁抬眼,叶橪漂亮的面孔阴云密布,阴影里,那双诱惑的深眸,却如沸腾的火山湖泊,带了隐隐的血色,潮水疯长波澜万丈。他在,难过?心中便是模糊一痛,这才意识到正对准他心尖的刀锋,但见一道凌寒触目,已经稍稍刺进了他的玄色衣襟。烟洛大吃一惊,猛地一挣,“朱殇”应声脱手,当啷落在了地上,小手慌张的攀上他的胸膛:“叶橪,我刺伤你了么?” 
叶橪不语,一任她细细检查。还好,没有血迹渗出,看来真的只是因为刀气太利,划破了衣衫而已。烟洛略松了口气,腹内的火气也吓掉了大半,回想一下,这番折腾却不过是为了一两句简单的口角。怎么回事,这煞星每次都三言两语,激得她几乎丧失理智。忍不住抬头,发丝翩然飘拂,苦笑道:“叶橪,为什么,每次你都要占上风?” 
偶尔,只是偶尔,让让她不可以么?她一时心郁难解,所以刚刚有些迁怒。然而他一贯忽冷忽热,变幻莫测,直令她觉得委屈,又抗拒。 
叶橪沉默了一会儿,淡淡道:“刚刚你稍用力一点,不就一了百了了?” 
“你……算了!恶行恶状,自有天谴,我不必多费精神。算我怕你了,行了吧!”打不过亦骂不过,烟洛翘翘嘴,满心的不甘啊,唯有化作了一江春水,滔滔向东流了。 
叶橪合手环住她,却将头浅浅埋进烟洛柔软而芬芳的发丝,稳了一刻,幽热的在她耳边轻吐:“不对!不是你怕了我,是我,怕了你了!” 
说罢一把推开烟洛,拾起地上的“朱殇”,头也不回的快步离去。烟洛一时恍惚,待追出巷口,人潮千万,却没了叶橪的踪迹。 
端午那日的白昼出奇的漫长,然而一直等到红霞自炫彩变作朵朵暗沉晕开的墨迹,叶橪也没回来。新月如钩,寥寥遥挂。浮云染烟,丝缕漂泻。几声孤单蝉鸣,倦了哑了,静寂里仍是传出很远。 
知了,知了。 
未知情丝,可否了了? 
辗转,无眠。   
酝酿   
盛夏的东京,燥热。宣和殿的花岗岩石却是打磨得平平溜溜,于几团巨大云彩的浓荫下,沁着丝丝凉意。銮座上的人微虚着眼,忽然浓眉一轩,将精制的白瓷描花茶盅重重一搁,不大耐烦:“还有何本要奏?” 
座下恭敬立着的朝臣们便不自觉瑟缩了一下,冒汗,却是不敢擦也不敢抬头。余光中那两柄彩衣宫女的羽扇,悠闲缓慢的一上一下,似乎庆幸见不到君王的寒面。 
柴荣心情不好,自然不会放人消停,再哼道:“都哑了么?” 
近日的折子,一溜水的陈词滥调令人烦心。自他登基以来,励精图治,恢复漕运,广招贤才,也招纳流民开垦荒地,使大周的国力大增。然先伐后蜀后征南唐,几年之中三番两次的征战,虽然短短时间版图频扩,也的确耗费了不少人力财力。自三月攻下南唐几州之后,朝臣们纷纷上书,一谏再谏,劝他三年之内放弃扩张,修养民息。然而南唐江北的十四州六十县,位区枢纽城坚物丰,明明就差一步便能成为囊中之物,现在放弃,他不甘心啊。并非他刚愎自用,而是着满朝的臣子,却没有一个有远见敢讲话的;实在叫人寒心。 
正自懊恼着,忽然殿下传来一抹坚定的声音:“启奏圣上,臣有事启奏。” 
黑眸一亮,是他。“准奏!” 
众朝臣立时齐刷刷望过去,那人高大沉稳,剑眉星目,坦坦荡荡侃侃而谈:“臣以为,皇上应把握时机;趁南唐目下尚未缓过生息,尽快发兵夺得江北所有领地。日后与南唐化江相峙,进可攻退可守,方为长久之计。” 
“哦?”英雄所见略同啊!柴荣大为满意,转而询道:“众爱卿怎么看?” 
宰相范质赶紧出列,并不认可:“臣以为不妥!” 
“有何不妥?” 
“目下国库虽仍殷实,然兵将折损多矣。连年征战,可征的兵源日益减少,不够支持大军出征啊。”无兵,如何打仗? 
柴荣沉吟片刻,睨向赵匡胤,“赵卿家可有良策?”他既然在朝堂之上直言不讳,敢为众矢之的,应该早有所谋算才对。 
赵匡胤果然不慌不忙,道:“现下军源的确空虚,臣以为;皇上乃成大业者;大可以不拘一格,广募天下壮士,举凡流民,寇匪,而或有心战场的文士,皆可应召入伍,为国效力。加以时日训练,未尝不可成为一支精兵。” 
顿时堂下一阵抽气的声音,大将张永德忍不住插嘴道:“臣反对!启禀皇上,军队关系国家存亡,乃纪律严明的所在,若是胡乱招些匪人流民人进来,不仅不顶用,反而会误了大事!”众人齐点头。 
“赵爱卿?”视线滑过,语调上勾,顺脚又将问题踢给赵匡胤。言下之意,你的建议,总该有后招吧。 
赵匡胤凝了凝神,举目扫视群臣,突然笔直朝柴荣跪了,简洁奏道:“臣愿亲自招募新军,监督训练,如若有失,愿担全责!” 
风过云移,阳光骤强,正正落到他的身上。逆光中,他挺拔的身形如同涅磐的凤凰,黑发焕彩,豪气干云,一身璀璨流动,烨烨生辉。 
众人被他的气势镇住,以至于瞪着这个威武不凡的男人说不出话来。柴荣突然心里顺溜极了,满意地眯了眯眼,道:“赵爱卿平身!你的主意甚合朕心,这差事便交于爱卿!训出的军士,统统收编至你的禁卫军便是。” 
张永德赶紧出声道:“皇上,请三思!” 
柴荣的面色转厉,看向永德,沉下声线:“还是,张爱卿另有良策,能为朕分忧?” 
“臣,臣,臣愚昧……”张永德也不是个不知脸色的,一面垂头一面暗自思忖,看来皇上是执意要出兵了。虽然兵权十足要紧,然而训练如此新军是何等难事,罢了,且看赵匡胤这厮怎样自大,玩火自焚吧。遂反将了一军:“只是兵贵神速,不知赵将军有何打算。若是训到最后竟不成功,岂不是耽误了皇上的大业?” 
“不错!”柴荣望向赵匡胤:“你需给朕交待个时限?” 
“一年!”连带招募训练,时间已是极紧。 
“哦……”柴荣沉吟着垂首,想起什么,青筋不甚明显的一跳,复又抬头虎目环视:“半年!” 
赵匡胤闻言蹙眉,顿了一刻,咬牙吐了口气:“臣领旨!” 
听他答得如此爽快,柴荣倒笑了,一面得偿所望,一面暗自磨牙:“立下军令状!若不成功……” 
“任凭皇上处置!” 豪语一出,掷地有声,堵住了悠悠众口。 
“好!记住你今时今日的话。”柴荣吐了口气,“今日散了吧,赵爱卿留下,朕还有话吩咐。”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一众朝臣见圣意甚坚,已无可挽回,又要留住赵大人开小灶,便有不甘心的,也只能恭敬的退出去。 
大殿渐渐空旷下来,安静得可以听闻到流动于羽扇间的空气鼓动。柴荣冷笑,语锋自宽阔的金銮上劈出,咄咄逼人:“爱卿想要什么,现在可以说了!” 
赵匡胤身子微挺,却没有半丝犹豫,诚然道:“皇上圣明,臣要求的,皇上想必早已知晓!” 
果然如他所料!柴荣登时恼了,语调迫人:“想娶她?你有几个胆子?” 
赵匡胤忙跪了;奏道:“皇上误会了,臣从未作此奢望!” 
“哦?那么……” 
“臣只求皇上既往不咎,放她自由!” 赵匡胤静静接口,抬头直视着高高在上的帝王,眼底翻滚的黑泽,执着沉淀,层层潮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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