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闲春剪烟枝》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何处闲春剪烟枝- 第18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她不是想死,她是需要一种叫作正义的信念。傻也好,笨也好,她不愿意失去这种被叶橪称之为幼稚的理想,承担,也并没有那么可怕。反正她不过是个错位的魂魄,与其无所事事的四处游荡着,倒不如真正做件该做的事,缘分里遇上的,不得不管,不得不做的事…… 
她睡了,却并不安稳,浅浅蹙着眉,似在梦中遇到了难解的问题。一袭银灰的影,轻烟一般无声的潜进那间简陋的小屋子里。立在床边却似乎生了根般,一动不动的凝视着床上的人儿。从来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叫他露出这样疑惑的神色。他无疑是聪明的,自小到大,不需经心,照样色色过人,他善于察颜观色,也很善于在人疏忽的霎那轻易的取人性命。他以为,人性是生来便丑恶的,所以,死几个人,对他来说,根本无关紧要。他对生命是如此漠然,而她,却叫他彻底的迷惑了。小小的倔强的女子,麻烦缠身,既怕痛也怕死,有时却肯不顾自身,勇敢的似一道光,耀眼而犀利,那么轻易的劈开他心中坚信的黑色真理。 
手伸在空中,缓慢的划下,沿着垂下的床幔,追寻着她精致的脆弱的影子。那只是虚空的温柔的抚摸,却换来心头鼓噪。半晌,他扬了唇角,似在嘲笑自己:“洛洛,我就陪你赌一次,让我看看,人心究竟是黑还是白的!” 
烟洛再次醒来的时候,她辛苦写成的有根有据的状纸不翼而飞了,地上只剩了一个小角,上面留着她的笔迹:“状师宋清”,撕开的弧度不太均匀,小小的一片躺在手心,隐隐的叫人觉得不详。 
秋萍跌了进来,带进一溜急风,“小姐,太子住的府衙里今晨似乎进了个刺客,四处都是缉拿的告示,好怕人……” 
烟洛的脑海里登时一片空白,被忽然闯进来的念头吓坏了。 
她惊慌失措的瞪大了眼。不要,叶橪,不要!   
回   
三月烟雨,洋洋洒洒,轻款而无声。 
避雨的鸟儿在台阶下抖着沾湿的羽,乌溜溜的小眼珠子偶然窥进屋里,就看住了,翘起的小嘴沿逐渐的;勾起个笑的弧度。 
小小一间屋,因为女子怕冷,还生着一团旺旺的炭火。暖意洋洋的,隔着轻透衣衫一晕一晕的波来,消闲而安定。 
那个漂亮的少年不肯端坐,拿长指拨愣着竹帘,也不瞧人,“洛洛……”他说,扯了嘴角,随便而慵懒,“你不觉得,你的正义感害人的紧?” 
“是你自作聪明而已。”女子自顾的品茗,满意的盯着细瓷茶杯里新幼的叶,笑道:“那时为什么不干脆一刀宰了那败类完事?” 
叶橪错愕了一下,眼中精光微闪,嘟囔一句“该死”,欺身过来:“你消遣我?” 
“真的!”烟洛已经惯了他的接近,毫不客气地推开碍事的俊脸,她摊摊手,“我也不是什么圣女,自然愿意用最简单的方法解决问题。”不是她黑色幽默,她崇拜黑侠也不是一两日了,只是自己没能耐惩恶扬善而已。没想到一向聪明的叶橪,竟也傻了一次。做那么舍近求远的事,还真不符合他的风格。 
“怎么着,肠子都悔青了吧?”难得见到叶橪一副呆像,忍不住戏谑了一句。笑意初绽,粉艳清新,一张俏面顿时潋滟不可方物。 
叶橪怔了一怔,却坏坏的眯了眼,伸手捞起烟洛的耳侧水般垂坠而下的流苏耳环,嘴唇贴近过来,他低低开口,一句话便让烟洛气得扔了茶杯,又羞又臊得顺手揪起一边的靠枕朝他猛砸过去。叶橪却快得似个鬼魅,好整以暇的左躲右闪。烟洛悻悻的停了步,可恨,打也打不过追也追不上,果真郁闷的紧。 
叶橪这个无赖,他竟然大言不惭地讲:我才不悔呢,那是某人头一次找到机会对我投怀送抱,我……受宠若惊! 
面上忍不住地霞晕点点,她,她并不是想要投怀送抱,她只是,只是由于自己那一句无心伤人的话;由于他出了扮刺客这种笨招,所以,才自责横生,不得平宁。那消息在全城传得沸沸扬扬,一时说刺客逃了,一时又说官府的人按照血迹找到了线索,一时又传那刺客原是个灵猴,是个好心为民请愿的神仙,才会来无影去无踪。 
叶橪帮了她,他惊动了那位高高在上的太子,他们的案子才有了重见天日的可能。而他却始终再无踪迹,任她终日为那桩官司劳心伤肺的忙碌着。冯妈被召见了,乡人被传上堂了,那个不可一世的袁立,也每日站的近在咫尺,恨恨的望着她。她像只离了弦的箭,只能凝着终点,目不斜视的一路往前。 
自古,邪不胜正。她笑了,笑的骄傲。她终是胜了。太子景遂并不是个昏庸的人,坐在那红漆的“正大光明”底下,他森森然不怒而自威。他有条不紊的审核问案,越审那双凤目中便越是涌出海啸般的怒气。那帮子肮脏一气拍错马屁的官员惊破了魂,开始还肯遮遮掩掩,后来见罪证越来越多,越来越是明显难以抵赖,纷纷倒戈相向,说他们只是被袁立欺瞒,想叫袁立速死,一人背了黑锅了事。 
太子却扫了一眼众人,他悠悠道,不用急,犯了王法的,一个也跑不了。结果,真的一个也没跑掉。袁立被太子大笔一挥,即刻送去地狱见了阎王。但凡和那袁立狼狈为奸的,统统酌情量法,或是削官或是责罚,一方百姓自是人人称快,家家户户快乐的似过年一般。 
烟洛仍执意去作了状师——并非她存心辜负叶橪的一片苦心,只是那官司关系到太多人的命运,她鼓动了他们,又怎能在最关键的时刻作个缩头乌龟?太子的记性极佳,烟洛第一次上堂,竟然就认出了她。就见他双眉一舒,眼神亮了一亮,说不出的温和潇洒。烟洛便如沐春风一般,在他的目光下渐渐安心,镇定了下来。听案,审案,定罪,他雷厉风行,明察秋毫。相处了几日,因太子年龄继长,待她又分外和蔼,倒更似个长辈,对这风度翩翩的男人的怯意,渐次的消失了大半。 
待到案子结了,烟洛终于敢松懈了精神,这才查觉一身的酸疼;又乏又累。正要与冯妈相携回去,太子却派人单独叫住了她,他问,宋小娘子,你是何方人氏? 
烟洛心道“来了”,低了头,小心的应对:“民女乃大周人士,家父经营者小本买卖,战乱中不幸去世。亲戚们欺我年幼欲霸我家产,将我胡乱嫁配。我才逃来大唐国土,避开众人,唯求一安而已。”一段身世讲得真真假假,实在也是情非得以。 
太子“哦’”了一声,也不知是接受了这套说辞还是不置可否。他顿了顿,又问道:“那你为何会为这冯氏写状子申冤?” 
这还不太叫人为难,烟洛吸口气,娓娓道出一段因果,太子专注的听着,俊逸的面孔慢慢露出赞赏的神气。才刚略松了口气,太子却单刀直入,抛出个重磅炸弹来,“那么,你与那日的刺客,可有何牵系?” 
头顶的目光有如牛芒在背,霎时扎得人细细密密一背的冷寒。这段时间叶橪不仅下落不明,官府更是加紧了力道四处搜查着,各种风言风语更加让她夜夜难以安枕。她实在该干脆推个干净,可若此时不说,叶橪会被官府苦苦追踪着,也许他伤了却无法治疗,也许会被抓住问罪。 
太子是个聪明人,既问了这种话,心内也并非毫无计较吧。来不及再斟酌,烟洛双膝跪下,“禀报太子殿下,这个所谓刺客不过是路见不平,为了让太子能注意到这案子才夜潜府衙,绝非对太子殿下有任何伤害之意。” 
“哦?” 
“宋清愿以项上人头担保!”讲完了,心内苦笑一下。宋清啊宋清,你的人头又值几个铜板?恐怕这种傻话一出,先落地的,就是你那不值钱的笨脑袋了。 
太子似乎思忖了一刻,复又问道:“你又从何而知?” 
脑中不期然出现叶橪那双可恶的眸子,烟洛暗下里对他小鸡肚肠的失踪咬牙切齿了恨了一声,叹了口气,感觉头皮发麻。仍旧鼓起余勇扬了脑袋,剔透的眸子一片清明:“他与民女本是相识。实在地方上官官相护,大家没法子将状子递到太子手中,民女才不得已出此下策,那人纯为义气相帮。请太子殿下只管责罚民女,不要再追究那刺客种种。” 
“此言属实?” 
“千真万确!” 
景遂垂眼;略略思忖了一瞬,似乎了然了。睿智的面孔带了嘉许;言语间却含了几分惋惜,“唉;早知如此,本王便不该下手伤他。小娘子请起……”,他还待说些什么,却被一个从旁上来侍从打断了。那人附在景遂耳边轻悄嘀咕了几句,太子的面色骤变,虽匆匆对烟洛一笑,却明显的笑意勉强:“宋小娘子侠肠仁义,本王十分钦佩。本欲与你再叙片刻,但忽有急事家身,不便久留。此间事情已了,你那位朋友我也不再追究,如若有空闲,可去京城一游,那时请务必来太子府,本王定会将你待若上宾。如此,少赔了。”略一颔首,匆匆领了群人便消失了踪影。 
烟洛呆在原地,耳中转来转去只有一句话,旁的言语似乎都模糊没有听了进去。太子亲口说,他伤了他?这几日听人津津有味的谈论,她才得知这南唐太子原来是名出色的武将,常年镇守边关保卫国土,抵住了姐夫柴荣的好几次南征。可想而知亦必定身手不错,他说,他不该伤了他。原来,原来叶橪不是赌气,他可能是伤了,他的身体本来经过大疮,还没有复原,又被太子出手打伤,他会不会,会不会…… 
那晚的庆祝如此盛大,红的人面红的篝火,笑语鼎沸,热闹了整个秋夜。烟洛却根本毫无心思,被乡民们拉着强灌了几杯,就闷在一边不再出声。汪汪的酒盛在粗陶碗里,清冽的动人心魄。左右间,沟沟壑壑的光波却幻化出无数个可怕的影子,每一道暗影都传递给人一个不祥的联想。不想再看了,烟洛抬了碗,一口饮下。被那辛辣刺得咳呛了起来,秋萍忙得过来轻手扶背拍着;柔声劝道:“小姐,你是女儿家,赢了官司虽开心,也别太过肆意了。” 
烟洛捏了捏秋萍柔软的手,激人的酒精在血管中流窜,她却突然想放肆的落泪。脑中一下涌出许多前事,为什么,自己为人行事,总会伤及无辜。朋友,亲人,爱人,总在为她付出,受伤,流血……她明明很努力,她真的很努力了。 
“秋萍”好容易忍下了一阵心脉绪乱,她苦笑道:“今天酒喝得急了,我想先回去休息。”叶橪的事,告诉秋萍也不过使她白白焦急而已,还是把这些个不安烂在自己肚里,只希望心脏不会消化不良罢工就好了。 
秋萍忙打理着烟洛睡下,本待守着,无奈又被冯妈死活拉了出去。烟洛本自昏昏沉沉的,静下来反睡不着了,在新续的褥上翻来覆去的,只是心头憋闷。索性下了床来,发也未挽,外衫也未披,在院里无目的的晃悠了一阵,末了,靠上一溜黑黝黝的篱笆旁,静静地发呆。 
不知今天是不是十五,月亮倒分外的圆,一盘素辉,月华淡荡如水。夜浓了,却色样分明,一色耀眼的淡银,一色墨一般的幽黑。这夜,倒很似那个神秘的少年,天使般的面孔,变换深潜的心。只是叶橪,你在哪里呢?此刻是否安好无恙? 
清秋的夜,是可以切入骨髓的,无声无息,一点点渗进肌理深处。冰凉的寒意潜进了虚无的空气里,从头至脚,又从脚至头,将人淋了个彻底干脆。烟洛微微的哆嗦着,抱了肩固执的咬牙继续立着,她也不清楚,自己究竟在干些什么。等人?亦或是惩罚自己?还是两者兼而有之呢?她不想分析,也不愿再去分析。 
良久,身体都快冻得僵掉,后面的人声歌语隐约逸来,好不热闹,无忧得叫人羡慕。烟洛静静叹了口气,极轻的念叨:“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魔法一般,身后却传来一个静静的人声,他缓缓的重复:“你的心,有千千结?” 
猝然回首,一个少年立在身后,他的眸子就似银天中的星,深邃而幽远。烟洛擦了擦眼,不敢相信,惊喜霎那间点亮了暗沉的心。想也没想,她回身一把环住少年的腰,言语都梗在喉间,“叶橪……”眼底的水汽迅速的蒸了上来,上帝保佑,他没事,他还好端端的。上帝保佑! 
她乌黑的发垂泻下来,似黑珍珠织就的绸缎,半掩着飘逸的月白菱裙,美好的无懈可击。胸口一阵温温的湿热,是她,哭了吗?叶橪努力去抵抗心底突如其来的一阵灼人的热,浅浅的掠过她的发丝,咬着牙笑:“怎么,几日不见,如隔三秋了?”。 
烟洛被烫了似的,蹦离开他的怀抱。羞恼的瞪着他,过了一瞬,却渐渐平静了,“叶橪,听说你受了伤,现在怎样了?” 
“你看呢?”他反问她,反手脱了披风,自自然然为烟洛包裹在身上。 
烟洛身上一暖,果真仔细的瞅他,直到快把叶橪的脸上身上瞧出洞来,方才叹了口气,“叶橪,别玩了,我真的很担心。”他如若存心隐瞒,她又怎么观得出猜得到? 
“担心?有吗?”他的语气变得尖酸刻薄,带了挖苦。她日日为那些乡民忙碌,天天笑脸迎人,独独对他,提防重重,时时刻刻都持了戒心。 
烟洛愣了一下,苦笑了:“叶橪,这次全算我错。我已跟太子解释清楚,一人做事一人当。太子对你的事不会再追究,你就放心好了。” 
这种事她都敢认?“你这个……”叶橪住了口,心脉牵动,俊脸顿时苍白了一些,他捂着胸口,摇晃了一下。这女人,总有办法气死他。 
烟洛下意识的跟了上去,恰好迎住叶橪不稳的身子,“你怎么了?真的受伤了?” 
叶橪倒没再恶语相向,放任自己靠向那流光的发。她的身体清香而温润,顶得他微怒的心尖不由自主汪开一片柔软。他的黑发蹭过她的,交错纠缠,暧昧而契合。余光到处,叶橪怔了一下,皱眉,到底偏过脑袋,不再看了。闪烁的眼闭闭复又睁开,他已换了口气,熟悉的淡淡的无赖:“洛洛,你要陪我药钱。四个月的内伤,又要重新养过。” 
“你,你不生气,肯回来了?” 
女子的眸光真切如澄明的湖,心疼,喜悦和一丝浅浅的依赖……心却无端的更沉了一些,叶橪俯在她耳边吹气如兰,刻意魔鬼一般恼人的蛊惑:“那么以后,你是否预备对我好一点?”   
箫梦金陵   
想不到,本是随心的一件善举,却为烟洛带来了入南唐来之后的第一丝商机。 
那时秋收已过,虽然连年的兵荒马乱,可是富庶的长江三角洲仍是谷果丰收。烟洛却奇怪的发现虽然家家俱有余粮,农户们却个个都愁眉苦脸,有的人甚至穷得没有现银去购日常的用品。一时好奇问起,冯妈自然的知无不言。原来这些年战事不断,朝廷一再的重赋征粮,官吏们又层层盘剥,地方上给出的粮价委实低得可怜。所以农户们宁可留住分额外的余食,卖给那些作粮食生意的金陵大户。无奈附近这五个七个小乡相距甚远,规模也不算大。大户嫌收购麻烦又不安全,利润不高,所以今年竟然不再来了。大家伙儿手头的谷物不少,舍不得低价卖给朝廷,却又找不到卖粮的途径,是以家家屯粮,却个个缺钱了。 
烟洛小心眼子又活动了起来,特特问定了这时候粮食的价钱,又打听出一两个收购大户的名讳和行情。估算了一宿,第二日便请冯妈帮她向村民们打听,是否愿意把余粮卖给她。反正她计划走一趟金陵,倒能顺便将这批粮食带过去卖掉。她私下算过,两地粮食的差价不小,自己这番过去,便算是不挣钱,也绝对亏损不了。既能解人燃眉之急,也可以顺势探探南唐这边商海的深浅。毕竟钱是人的胆,胡飘乱荡了快半年了,虽然余钱还丰,却不晓得日后前途如何,一径的耗下去,坐吃山空也不是办法。 
冯妈去了,不多时便欢天喜地的回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