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慕星身体微微一抖,下一刻便仿佛被一股暖流包裹住一般,浑身都暖洋洋的,忍不住拢起了双手,将尚香抱紧。
「明轩……明轩……我们要一直在一起,不管将来……将来怎样,不放弃,不松手……就算什么都没有了,也不分开……我们要白头到老……」
后面的话李慕星没能说出来,便让尚香堵住了口,狠狠地吻着,仿佛要将两个人的身体都融在一处。此时的尚香便像一团火,将李慕星的身体乃至于心神,都融化了。接下来的时间里,李慕里再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尚香这一回的主动,像是把所有的手段都拿了出来,一波又一波的快感如浪潮般的袭来,将李慕星弄得晕头转向,把什么顾虑都抛下了,只沉浸在肉欲里。
世间极乐,不过如此。
激情过后,是疲累至极的喘息。
李慕星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是把尚香抱在怀里,另一只手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抚着尚香的背部。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激烈的情事,其实有些想睡了,可是他知道尚香有话要跟他说,尽管到现在尚香还什么都没说,可他就是知道。跟尚香相处的时间越长,他便越了解尚香的一举一动,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心意相通吧,因为太过喜欢,所以便情不自禁地去观察对方的行动和言语,时间长了,便不需要说话,只一个动作,一个眼神,也能猜出对方的心情。
尚香一直埋首在李慕星的胸前,直到气息渐渐平稳下来,才忽然开了口:「我一直都觉得对不起我的父母……可我不后悔……」
李慕星轻声道:「不能为李家留后,我也对不起父母,可是……我一点也不想后悔,因为有你在我身边……便值了。」
「这十几年来,我活着便像是一具行尸走肉,自从报了仇,我便不知道我为什么还要活着,天天喝酒,好象在醉梦里,才能寻着什么东西。后来,我遇着了你……」
「如果能早点相遇,你便能少吃些苦了。」李慕星想起初见尚香时的样子,突然感到一阵心疼。
「开始的时候只觉着你很有趣,忍不住想捉弄你,给自己添点乐子……我是不是很坏?」
「不,你不坏,那些只是无伤大稚的玩笑。」比起生意行里那些明里笑、暗里下刀子的人要好得不知到哪里去了。
「我本是体面人家的出身,被仇人害了落入风尘,我意志不坚,吃不得苦,便低了头,干那卖笑卖身的事,我是不是很懦弱没用?」
「那不是你情愿的。」
「我堕落了,在南馆里我想着法子讨恩客的欢心,我甚至连别的小倌们的恩客也抢,明明知道他们如果挣不到钱就会被郑猴头打,我还是拼命地抢,我不挑客,客人们让我做什么我都做,还要笑着做,我是不是很贱?」
李慕星出不了声了,他的心口抽痛得疠害,不知道那些年尚香在南馆里究竟是怎么过的。
「我出名了,只接了两年的客,我就成了南馆的红牌,每天都有接不完的客。终于,有一天,我的仇人找上了门,他嘲笑我以前不肯屈从于他一人,现在还不是千人枕万人压,我一点也不生气,还对他笑,笑得千娇百媚,我奉承他,讨好他,他骂我贱,我仍然笑,使出浑身解数让他迷恋上我……等他离不开我了,我又去勾引他的两个儿子……我让他们一天都离不开我,我让他们日日夜夜在我身上纵欲,我还在他们喝的酒里偷偷下药,让他们不能控制到处地发情……我和他们纠缠了整整六年零一百三十三天,终于,他们父子因为纵欲过度,从此再不能碰别人了……而且我还挑得他们父子反目,兄弟成仇……他害我杜家灭门,我便教他从此绝后。你看,我这么脏,这么贱,这么不择手段,你怕不怕我,还要不要我?」
李慕星沉默了很久,终于轻声一叹,道:「都过去了!只是一场噩梦,已经过去了……」从一开始就知道尚香的身份,那个时候就不曾嫌弃过,现在……只是更心疼了。那时候的尚香才多大,能在那种地方活出名堂来,还要对仇人强颜欢笑。忽然间,他对尚香又多了几分了解,如果不是心地坚强,只怕尚香早就崩溃了。
尚香的肩抖动起来,隐隐听到了抽泣声。仿佛是救赎,李慕星的一句话,将他从无尽的黑暗中拉了出来,自从报仇之后,他就开始慢慢把自己的妆容化老,苟且地又活了十年,等的,不就是这一句话吗?他一直一直都希望,有人能将他的这一段过往揭去,哪怕只是一句轻飘飘的话语。
李慕星缓缓抬起了尚香的脸,抹去他眼中的泪,道:「别哭,噩梦已经过去了,以后你要笑,不是对别人笑,是为自己笑,我会努力让你一直都笑着。如果有一天,我们在这城里真的待不下去了,我就把生意结束,带你去一个人少风景又好的地方,这样吧,我们再收养两个娃娃,一个姓杜,一个姓李,好不好?」
尚香倒真的笑了,撇过脸道:「宝来商号是你一手创下的基业,你舍得我还不舍得呢。」说着,便坐起身把李慕星拉了起来,捡起地上的衣服给他套上。一番发泄,像是把多年的积郁都倾泄出来,舒坦了,也轻松了。
李慕星笑了笑,不说了,他对尚香的心意,尚香都明了,说得太多,只怕尚香反而当他说假了,反正从他开始为尚香准备这个隐香斋的时候,他就早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穿好衣服,尚香把他送出了门,嘱咐道:「你今儿晚上就别来了,让陈妈给你炖些补品,好好休息。」
李慕星知他关心自己,心里跟喝了蜜似的,捏了捏尚香的手应了一声,才不舍地走了。尚香目送他远去,直到瞧不见了,才一转身,猛见麻姑黑着脸站在他身后,立时吓了一跳。
「麻姑,有事吗?」
第十六章
麻姑手里拿着一盒香粉,递到尚香跟前,道:「这是你做的?」
尚香看了一眼,想了起来,是李慕星来找他出去之前做的,还没做好,只是半成品,他当时随手放在柜台上了。
「是我做的,不好吗?」尚香与麻姑不同,尚香做香粉,完全是自己琢磨出来的,所以不知道究竟做得好不好,不过当初在南馆,那些小倌们都喜欢用他做的香粉,应该还是过得去的。
「香味很不错,今天有几个客人预订了这种香味的香粉。」
麻姑的脸色仍是不好看,但看尚香的眼神却友善了许多,她原以为尚香是靠关系爬上来的人,现在看来倒真有几分本事,所以心中才有了几分好感。
「真的?」
尚香的眼睛一下子亮了,散发出异样的光彩。不同于与李慕星在一起的幸福,那是一种被肯定、被证实自己还是有独立生存能力的喜悦,他不是废人一个。
当下他便跟麻姑坐下来讨论了一下配方,麻姑到底是制香出身,就技术而言要比尚香高得多,只是尚香自己琢磨出来的香味确实是迎合了人的喜好,尤其是男人的喜好,今天来订下这香粉的女客,都是有男客陪同,女人擦香,还不就是为了让男人注意,那男客一说这香味好闻,自然女客就买下了。没有现货,就预订。
麻姑把配方略微改良了一下,便开始照这个配方制作香粉。隐香斋现在的生意还小,他们两个人便完全能支撑住,若是以后生意做大了,只怕还要宋陵再给添几个伙计,自然,真正出力的人还是李慕星。
接下来几天,尚香和麻姑一直在做新的香粉,想不到这种香味的香粉竟是极好卖,他两个人每天做,卖到第五天,竟供不应求了。
来买香粉的人多了,也带动了其它胭脂水粉的销量,隐香斋开店不到二个月,竟开始盈利了,原本据宋陵的估算,起码也要两个月后才有盈利的可能。
尚香沉浸在创业的喜悦中,期间李慕星也来了两回,都忙得没工夫招呼,到了夜里,他还在赶着制作香粉,李慕星来了也说不上话,对尚香的痴迷劲李慕星只得会心一笑,便不再来打扰了。想当年,他刚开始建立宝来商号的时候,也跟尚香现在一样兴奋。
看到隐香斋的生意越来越好,李慕星便开始暗地里为他再物色一个伙计。尚香不知道李慕星早为他盘算好了,看麻姑跟他两个人都有些忙不过来,便匆匆地来找李慕星。
到了宝来商号,钱季礼看他不对眼,爱理不理,李慕星又不在,说是这几天生意忙,被几个大老板请去了。尚香闷闷地出来,想着隐香斋的事情耽搁不得,便又去找宋陵。
宋陵正在待客,见尚香来了,大喜过望,伸出手想抓住尚香的手,却猛觉不合适,又收回了手,笑道:「明轩今天怎么有空?」
「明轩哪有宋爷忙碌,啊,您有客,那明轩便先告辞了。」说是告辞,尚香的脚却没动,眼角的馀光扫了一眼客厅里的人。两个人,一个是曾经见过的周爷,一个不认识。
似乎对尚香的异常有所察觉,知道尚香来找他定是有事,宋陵往身后望了一眼,道:「不忙不忙,进来,明轩,我为你介绍一位贵客,这位是天府有名的才子,傅颢傅先生。周兄你认识,就不用介绍了。」
说着宋陵转头又道:「傅先生,这位是宋家名下隐香斋的管事明轩,是我手下一员得力干将。」
客厅里坐着两个人,一个是周浩锦,另外一个书生模样的就是傅颢。周浩锦对宋陵比较熟悉,闻言有些诧异地看了宋陵一眼,不知道宋家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一个人。那傅颢却抬高了下巴,鼻中哼了一声,明显是瞧不起尚香。
尚香低下头,对着那两人行了一礼,道:「明轩见过周爷,见过傅先生。」垂下的眼里,是对受人轻视的不以为然。
尚香没在宋府多留,只是把来意大略说了一说,宋陵看着他似笑非笑了一阵,才说明儿一定给他派个伙计去,尚香便告辞了。宋陵向周浩锦和傅颢告了个罪,执意要送尚香出门。
一小段路走不了几步便到门口,宋陵看四下无人,便在门口站定,尚香跟在他后面,看他停住,尚香也不好走,只好望着宋陵暗自猜测他是什么意思。
「面色红润,神气十足,这段日子你过得不错。」宋陵看了尚香半晌,却说出这样一句话。
尚香一怔,飞快地与宋陵对了一眼,宋陵的眼与李慕星的不同,虽然他们都是商人,看什么都带着算计,但是李慕星的算计太明白,反而显得过分坦诚,而宋陵,看人的时候眼神都很真诚,只是尚香从来就没弄懂过宋陵的心思。
「托宋爷的福,还好。」尚香缓缓低下头,避过了宋陵的眼神。
宋陵的手动了动,似乎是想托起尚香的脸,却还是临时改了主意,手从尚香耳边擦过,帮他将一缕发别到了耳后。
「听说……织造府最近又有一批货要下派,李兄不在的时候,你有什么事,尽可来找我。」
尚香「啊」了一声,当下顾不得再说什么,向宋陵匆匆道了一声别,便走了。宋陵看着尚香的背影远去,面上渐渐浮出一抹苦笑。把尚香送给了李慕星,也许会成为他这辈子唯一会后悔而又不能后悔的事。
回到客厅,周浩锦正跟傅颢说得起劲,看到宋陵进来,便招手道:「宋兄,一个管事而已,也值得你送。快过来,傅先生有事要求你帮忙呢。」
宋陵微微一笑,踱着步慢慢走过去坐下,脸上露出的已是一个商人应有的客套笑容。
「傅先生乃天府名士,有何事需小小一商人相助?」
「宋爷过谦了,在这上和城,宋家是出名的家大业大,己故的宋老爷子更是先皇亲封的皇商,商人之中最为尊贵,傅某仰慕已久,今日得以结识宋公子,实乃幸事。」
旁边周浩锦插嘴道:「宋兄,傅先生是为寻一块上等翠玉而来,他家祖传之物,半年前不幸失窃,前些日子傅兄在我那儿发现一样玉挂件,是一同失窃的物品之一,便追问我来历,我便说了,那玉挂件是从你家当铺里转卖过来的,傅兄便想来问问,看看你家当铺里是不是还有其它失窃的物品,其它都不找了,只是那块上等翠玉,是祖传之物,务必要找回来。」
「原来如此,傅先生放心,这事情好办得很!」宋陵的眼光一闪,面上的笑容真诚而善意,掩去了骨子里的算计。
商人,无利不图。最好的商人,永远都不会放弃对利益的追逐,不管面对的是谁,便是自家人,也要刮皮一层。
***
宋陵的消息果然灵通,李慕星一连三日没去尚香那儿,到了第四日,匆匆地来了,告诉尚香,他又得走了,要为织造府办货。
尚香问清了他的行程,然后从屋里拿出一只包袱,看得李慕星一愣一愣,道:「明轩,你要同我一起去?」又高兴,又不舍,他哪里舍得尚香跟他一起奔波,正想着怎么劝尚香留下来,尚香直接泼了他一盆冷水。
「隐香斋里这么忙,我哪有空,这是我这几天赶着做出的十几种不同香味的香粉,你带着,经过吕河的时候,帮我寻一寻有没有对这十几种香粉感兴趣的商家。」也不知道宋陵究竟怎么搞的,居然给他派了两个伙计来,不过也正让他腾出了时间赶制出了这十几种香粉,原本他还以为会熬上几天的夜呢。其实这两个伙计,一个是李慕星给他备下的,一个是宋陵给的,只是宋陵没说,尚香自然就不知道了。
李慕星顿时一脸失望,闷闷地收起包袱。
尚香看他神色郁闷,禁不住伸出手指在他唇上一点,又在自己唇上按了按,如此亲密的动作,看得李慕星脸一红,不期然地想起当初在南馆他被吓得落荒而逃的那一幕,呼吸便有些急促起来。
「在外面跑也要顾着身体,别没日没夜的,我……等你回来。」
李慕星一把抓住了尚香的手,道:
「说好了,不许……不许……」其实心下却是有些怕了,当初忽闻尚香的死讯,那种害怕至今他心有馀悸。
明白了李慕星的心情,尚香笑了,靠向李慕星的胸前,让李慕星把自己紧紧抱住,确定这具身体是温热的、活着的。
他不会死,因为这世上始终有一个人念着他,记着他,他要的不多,只是这样,便足够了。
***
过了两日,李慕星一切准备妥当,便离开了上和城。走的时候,太阳刚刚升起,大街上不见多少行人,尚香一直把李慕星送到了城门口。
李慕星走的时候,一步三回头,虽不舍,却也安心,这些年来,在外面跑的次数多了,头一次家里有人等着他,只是这么想着,便不觉得前途孤独,倒是等回来的时候,小别胜新婚,定要好好疼尚香一回。
尚香送走了李慕星,心中也有一股淡淡的落寞,站在城门口一直望着望着,直到日头照到正当空,才转身往回走。
经过一家酒馆,他心里一动,进去买了一坛酒,那种借酒消愁的日子已经很久没过了,说真的,肚子里的酒虫早闹翻了天,李慕星在的时候,总让他少喝些酒,现在趁他不在,赶紧喝个够。
一脚才要踏出酒坊的门,眼前一把扇子晃过,抬头竟见黄九爷正笑盈盈地望着他。
「明管事,巧啊!」
尚香无声地一叹,这种人,惹不起,躲也不起,还真真是难办。黄家阿九少年时的争胜执念,怕也不是他三言两语能消除的,总得有个法子给解了才是。
看着手中的酒坛,忽地想起这位黄九爷自称好酒,尚香顿时松一口气,这可不就是解决的法子么?
当下,尚香微微露出笑来,对黄九爷道:「明轩正想请黄九爷喝酒,您便来了,这世上哪还有比这更巧的事。」
「明管事果然是信人,今日正好,便让你我一醉方休。」黄九爷缓缓合拢了扇子,望着尚香的眼睛,道:「便是要看看,在这酒国中,你我谁是英雄?」
便纵是惊天才华都付了那东流水,总还有一处可争胜负的地方。那十几年的执念,在于结果,而非过程,比什么都是一样的。
尚香转头向着一个伙计高声道:「开个雅间,上两坛最好的酒。」
伙计一声吆喝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