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到门前,又顿了一顿,悠然转过身来,笑着说。
「我明天再来。」
目送慕容春申的身影走远,本来挺直身子伫立在房中心的白翩然倏然力量尽失,手脚酥软地跌坐在地上。
持续执迷了九年的情爱,现在再次展现在眼前,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还可以拒绝多久?
天上的太阳已经升到中央,在阳光的投影下,玉白的脸庞显得特别柔和,用银簪束成发髻的黑瀑柔顺地伏在肩头,穿着薄红长袍的白翩然正倚在窗框,无所事事地数着枝头上的树叶。
平日的这个时辰,他可能正在打扫,为白兰芳煎药,或者偷偷上市集去,但是现在的寝室早有丫环打扫干净,白兰芳不在,而院后的石洞又被慕容春申封了起来。
环视静寂无声的院落,白翩然不可觉地叹了一口气,每一日他只可以无所事事地坐在房中,等待慕容春申的到来。这或许也是慕容春申要他屈服的方法之一吧?
而无可否认的是,他的确已经开始期待慕容春申来到时所带来的欢欣。
摇摇头,将满脑子的胡思乱想丢了出脑海,白翩然缓缓地步入内室。
掀起绣花枕头,取出藏在枕下的一叠宣纸,指头沿着上面的笔划轻轻移动。几年来,白兰芳精神比较好的时候都会教他写字。
粉红的唇轻轻勾起,白翩然记得他央白兰芳教他这几个字时,还被他骂没出色呢!
白翩然闭上浓密的眼帘,在心中一横,一直,小心地描写着字形。突然,一把低沉动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在看什么?」
细瘦的肩膀倏地一颤,白翩然受惊地睁开凤眸,第一时间将手中的宣纸收到身后,但是,慕容春申的反应比他要快多了,一只手横地伸出来,轻而易举地将他手上的纸张夺了过去。
「还给我!」
不理白翩然满脸紧张地要将纸抢回,慕容春申笑着将纸举到他的手触不到的高度。
「让我看看有什么秘密?」捉狭的笑意在看清楚纸上的墨字时倏地一敛,怔忡之间,一叠纸就被白翩然抢了回去。
眼看白翩然不安地搧动着如扇眼帘,抖着手,拚命地将纸捏成一团,收在身后,慕容春申回过神来,坐在床沿,紧紧地拥着他,以最轻柔的声音说。
「别收,我都看到了。」抬起他小巧的下颚,看进已经水光盈盈凤眼之中,慕容春申同时将被他捏成一团的纸团小心展平,每一张雪白的宣纸上都写满了密密麻麻的黑字。
『慕容春申』四个字不是写得特别漂亮,但是歪歪斜斜的每一笔,都写出了一分情意。
满满的一页情,厚厚的一叠爱,令慕容春申的心中倏地盈满了感动和亏欠,小心翼翼地将脸埋在削肩和柔软的黑瀑之间,喃喃地说着。
「翩然,翩然……是我对你不住……是我对你不住……」
白翩然浑身颤抖,掐紧了拳头,不停地眨动媚惑的眼睛,努力地将快要滚下眼眶的泪水忍住,好不容易才从齿缝间迸了一句负气话。
「不关你事……」是他自己太傻,太痴……
「不是!是我错。」慕容春申抬起头来,伸出双手,捧着白翩然洁白的梨花双颊,乌亮的星目深深地看进他微红的美丽瞳仁之中,张开菱角分明的薄唇,向来自信的声音沙哑了,带着说不出的感性。
「翩然,我向你保证,什么姬妾,男宠我全都不要了,从今以后我只爱你一个人,只对你好。」
俊朗的脸庞向雪白的脸蛋缓缓地凑近,温柔的唇,许下承诺的热暖一吻,轻点在柔软的颊上。
在炙热的唇瓣碰触下,白翩然修长纤细的身躯抖了一抖,强忍多时的泪珠终于还是滚了下来,泪水痕划过柔软的脸颊,留下一道晶莹的水痕。
心……正砰然跳动……
「慕成,你看翩然会喜欢那一朵花?」
在盛日之下,头束银冠,穿深蓝长袍,双眼神采横溢,精神抖擞的慕容春申流连在花丛之间,指着眼前不同品种的鲜花,脸上浮现出难得一见的犹豫不决。
「这朵吧!」李慕成陪他看了整个早上,早就看得眼花撩乱,他一问,立刻信手一指,只望早早离去。
哪知慕容春申看了他所指的那朵花一眼,便努起嘴唇,不屑地说一声「俗气!」又弯下腰在花丛间挑选起来。
李慕成隐觉嘴角一阵抽搐,又不敢开口说慕容春申半句,只得在心中暗暗咒骂。
慕容春申在花丛间左顾右盼,只觉红花红得太俗,白花白得太清,小黄花又不起眼,心中好是为难。
迟疑多时,终于将一朵半开未开的复瓣芍药折了下来,正要兴高采烈地跑到白翩然身边去,突然看见一名亲信由前方急步跑过来。
「堡主,有客人来了。」穿褐色布衣的中年汉子,在慕容春申面前停下并送上拜帖。
慕容春申接过拜帖,打开一看,单是帖下角『萧子文』三个字,就令他的眉头蹙了起来,口中问。
「来了多久?带了多少人?」
「刚到,只带了两个侍卫进堡。」
「唔!」慕容春申点一点头,将花小心地簪在襟前,便昂首阔步地向正厅行去。
穿过几重回廊,踏入正厅,两旁的太师椅中坐了三个身材壮硕的男子,慕容春申只是稍稍一看,就将目光凝聚在坐在左侧首座的青年身上。
他穿黑色武士服,四肢颀长,肤色黝黑,披散着满肩黑发,脸容清俊,傲然高扬的浓眉之下镶着一双炯炯有神的乌眸,散发出如剑的刺人光芒。
「萧庄主。」慕容春申暗暗打量的同时,亦不忘抱拳见礼,对方只是神态高傲地点点头,也称呼了一声。
「慕容堡主。」
慕容春申一掖衣摆,以一种极为潇洒的姿势在正面的紫檀木太师椅坐下。
「碧海山庄萧庄主大驾光临,不知所谓何事?」
「慕容堡主何等睿智,应该心知肚明。」萧子文的声音冰冷,语气亦如他锐利的眼神一样带着锋芒。
「如果没有猜错,想必是为了盐货一事。」即使明知道对方来者不善,慕容春申仍然勾起了唇角,脸上展现出轻松自若的笑意。
萧子文看着慕容春申俊脸上的从容笑意,也露出一抹笑容,只是他的笑容却显得冷澈而带着挑衅的意味。
「正是!不见了盐货,我想知道龙腾堡打算如何向我碧海山庄交代。」
慕容春申不急不缓地拿起茶盏,润一润喉咙。
「萧庄主的消息好灵通,才一个半月已知道盐货被劫,还请宽限一些时日,待我将盐货找回来。」
他的说话中多少带了试探之意,想他龙腾堡雄霸一方,有胆量捋虎须的门派实在不多,而知道盐队路程的除了他龙腾堡中人之外,就只有身为买主的碧海山庄。
这些日子追查下来,种种迹象显示出碧海山庄有可能故意抢劫盐货,萧子文在此时此刻出现,更添可疑。
就不知道他的目的是盐货的利益?是打击龙腾堡的威名?还是其它?
萧子文心中对慕容春申是极之讨厌,但此时见他神态自若,亦不禁暗暗佩服,挑起眉头,冷声说。「盐货我可以不要,钱亦不需要你赔。」
此言一出,龙腾堡中人皆诧异,连慕容春申也是惊讶莫明,看着萧子文冷峻的五官线条,等待解说。
「只要你交出我大哥。」萧子文冰冷的眼神直刺慕容春申,眼内深藏的厌恶,似乎恨不得将他撕成两半。
「萧庄主的大哥?」慕容春申没有在意他眼中的恶意,只是拧起了眉头,在心中将堡中上下的名单翻遍,摇摇头,说。「堡中没有人姓萧。」
一直寒着脸的萧子文突然笑了一笑,清俊的五官上倏然泛起几分温暖,缓缓地说。
「他不姓萧,他姓白,叫白翩然。」
慕容春申立时蹙起了眉头。「我从来没有听翩然说过,萧庄主是他的弟弟。」
说罢,又打量了萧子文几眼,除了五官之外,只觉他给人的感觉是锋利如剑,与白翩然身上的柔和闲静绝无半分相似。
「没听过不代表没有。」萧子文脸上勾起一抹嘲弄,似乎在笑慕容春申根本不清楚他大哥的一切。
慕容春申的脸色立时一沉,俊朗的眉目之间覆上了一层薄冰。
第十一章
「我带走大哥,盐货的事可一笔勾销。」
萧子文约在半年前得得知白翩然以男宠的身份住了在龙腾堡中,当时真如晴天霹雳,叫他不敢置信。
他本来在白翩然经常陪白兰芳去诊疗的大夫处布置了人马,打算等白翩然一出现,就和他相认。
想不到当时白兰芳的病情甚重,白翩然知道普通大夫不会有用,苦苦思索请出薜神医的方法,一直没有离堡。
等不到白翩然出现,他又开始派人潜入龙腾堡中,但是龙腾堡位居险地,又自成一国,试了多次仍然没有办法潜入。
萧子文心中的焦急真是难以形容,他与兄长自幼失散,好不容易有了他的下落,他却成为了别人的玩物。
想到自己在大难不死之后,被人收养,享尽荣华,自幼为了他负出良多的兄长却可能在龙腾堡中受尽了凌辱,自然是心痛得难以言喻。
他心中认定了慕容春申是禽兽不如之辈,也不屑与其和平交涉,是故想出了这个方法。
他笃定慕容春申会为了失去盐货的庞大赔款,和保全龙腾堡的声誉,将白翩然安全交到他手上。
此时,他以自信满满而孕满了厌恶的眸光看着慕容春申,心中暗忖:待我将大哥接了出来,若知道他受了委屈,必要你龙腾堡鸡犬不宁!
那知慕容春申冷啍一声,却不应话,反而别过头向身后的李慕成说。「送客!」
「慕容春申!」萧子文霍地站了起来。「你就不怕我碧海山庄向你追究失货的损失?」
萧子文生性高傲,他在背后煽动盐帮劫盐,为的就是败坏龙腾堡的声誉,以报复慕容春申押玩了他大哥的仇,再高调地将白翩然接走。
慕容春申冷笑着,也站起来,颀长的身躯倏然散发出沉重的气势。「离交货的最后限期尚有一个月,萧庄主也未免担心得太早了!」
在查出白翩然下落后,萧子文就对羞辱了他大哥的慕容春申恨之入骨,这时握紧了拳头,高声说。
「好!我就放长双眼看看一个月之后,龙腾堡如何声誉尽失!」说罢,即仰起下巴,拂袖而去。
看着萧子文的身影远去,慕容春申的神色更形冷峻,剑眉飞耸入双鬓之间,起的锐利双目,迸发出如箭的寒光。
「传书安徽,要贾永庆加紧搜寻,龙腾堡在邻近的一切资源都给他全权调动。」
慕容春申冷静地转动着头脑,将要李慕成完成的事一件一件地细心交代。「再吩咐下人准备行囊,明天我们就赶去安徽。」
李慕成一一应是,正要转身去办,慕容春申又语气严谨地交代了一句。「慕成,刚才的事一个字也不许告诉翩然。」
李慕成拧起了浓眉,虽觉阻了人家兄弟团聚未免过份,但是也不得不点头。
将事情交代好之后,慕容春申便向堡后走去,一面走,一面在心中盘算著寻回盐货,还有萧子文和白翩然之间的事。无论萧子文说的是真是假,他和翩然间被阻搁了多年,好不容易才有了些进展,怎可让他介入。
想来那萧子文是近几个月才知道白翩然居于龙腾堡中,布了这一个局,以为他会屈服,让他带走白翩然。
慕容春申冷然一笑,如果萧子文好言相求,说不定他会给他见白翩然一面,但是,既然萧于文选用了这种强硬的方法,他自然也不会对他客气了。
而看萧子文对他满脸敌意,如果给他与白翩然相认,对他只怕没有好处。
幕容春申沉思之时,不知不觉就走到了白翩然所住的小院子,正要推门而入。一名穿着百蝶穿花深衣。满头簪花,眉目如画的女子刚巧从内而出。
她似乎刚刚哭过,眼角犹带泪光,见到慕容春申时,娇小的身子惊吓地震了一下,但立刻又垂下头,连见礼也没有便匆匆离去。
慕容春申看著她急步走远的身影,疑惑地蹙起了剑眉,步入门后,高声问。「她来做什么?」
白翩然没有回答,他正坐在窗前,用梳梳著柔软的黑发,不知道在想什么地将幽暗的目光凝聚在窗外的蓝天之上。
「翩然?翩然……」慕容春申叫了几声,白翩然才回过神来。
看著慕容春申在散落饱满的额前的墨发烘托之下英挺出色的脸庞,神采飞扬的五官,还有在绣功精巧的蓝衣包裹下岸伟矫健的身形,风流倜傥的气度,不可觉地叹了一口气。
「没什么,凤姑娘只是经过而已。」
经过堡中最偏僻的一角?慕容春申自然不信,但也只是随意地耸肩,没有说什么。
她来,大概是为了他要送她走的事。其实不单是她。
他已经决定了要遣散堡中的姬妾,男宠,以后专宠于白翩然一人。
如此一来,定可令白翩然重新信任他,接受他。慕容春申走过去,从后接过木梳。捧起青丝,小心地梳起来。
眼看柔顺的丝线在梳理下流露出完美光亮的瓤度,慕容春申更加用心舞动发梳。
居高临下地看去,见他垂著首,眼帘半钦地看著地,洁白的脸颊上是令人心怜的柔和线条。
放下梳子,从后将他搂了起来,坐了他的座位,让他坐在自己膝上,两人的身体相贴得几乎没有一丝空隙。
拔起襟上的芍药花,小心翼翼地插了在蝉鬓之上,含苞待放的芍药衬上他柳眉风眼,白得似雪的梨花脸上。好不漂亮。
「记不记得,初识的那一天,我亦为你簪花。」
白翩然叹一口气,伸手抚著眼角上像徽岁月流逝的幼纹。
「我老了,这花已经不衬我……」
「不!」幕容春申忙不迭地将他搂得更紧,说。「在我心中,你仍然美艳如昔。」
白翩然雪白的脸不可自制地红了起来,推又推不开他,只得垂下头,小心地绷紧著身心,避免露出半点柔软。
慕容春申修长的指头抚上他柔软的颊上。留恋不已地轻轻磨蹭,口中不经意地问。
「翩然。你家里有什么人?」
见慕容春申突然问起他家中的事,白翩然不竟奇怪,抬起头来。
「问来做什么?」
「没!」慕容春申朝他温柔地笑一笑。「我只是想……应该要好好关心关心心爱的人……」说起来也是惭愧,他竟然从来未关心过白翩然的家人。
那抹笑意又令白翩然羞红了双颊,十指紧张地绞紧了衣袖,缓缓地说。「没什么亲人了……」二娘和她的女儿他是提也不想提起。
「本来还有一个弟弟,只是……生死未卜。」想起不知生死的弟弟,白翩然难过地咬紧了唇。
一听白翩然果然有一个弟弟,慕容春申立刻打醒了精神,锐利的双目散发出万丈精光。
「他叫什么名字?」
「子文……我未改艺名之前姓萧,他叫萧子文……」白翩然提起弟弟的姓名,语末不禁沙哑起来。
「别难过……」慕容春申叹一口气,抬起他小小的下巴,果然看见艳丽的眼红了,几颗晶莹剔透的水珠在眼眶内滚来滚去的,极是惹人爱怜。
盈盈的泪珠彷似枝头上的果子,引入采撷,慕容春申凑近唇,正要吻去美丽的泪珠,却被白翩然别过了头,
「别碰我。」用衣袖匆匆地拭去眼角的湿意,白翩然从慕容春申身上跳了下来,远远地逃了开去。
慕容春申惊愕地看着他敏捷的动作,目光落在他咬著粉唇,柔软而又倔强的脸蛋,无奈地摇摇头。暗忖:看来还有得等了……
「唔……」在辚辚的车声中,白翩然揉著眼,醒了过来。
映入眼帘的不是早就看惯的景致,方形的顶盖,雕饰蔓草的小窗,颠簸的车身,都在说明他身在何地。
白翩然惊讶莫明地坐了起来,不安地抓紧了披身上的锦缎。
「醒了吗?」本来坐在案几前看羊皮卷的慕容春申一见他睡醒了,立刻就走了过去。
「这儿是……?」抬起满是疑惑的凤眼看著慕容春申,对于突如其来的变故,白翩然明显地摸不著头脑。
「是马车,我有点事要去安徽,带你一起去。」慕容春申拿起放在一旁叠得整整齐齐的新衣,边为他穿上,边轻声解释。
「你……」闻言,白翩然不禁气昏了,捏著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