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屏著呼吸往后翻了几页。没有!再往前翻,原来她想看的内容就在第一页──康王,名文征,字语浩。官拜大司马,一等威国公,年二十一,并无妻妾。真是……言简意赅啊!
放到二十一世纪,绝对是钻石级别的单身汉。
想到今晚就能见到白马王子,沈怀璧激动得一颗心怦怦乱跳,眼睛盯著那短短的几行字,反覆看个不停。
又坐了一会儿,她终于感觉气氛不太对。有些话题她也能聊上几句,但这群小姐却是故意不和她说话。
对于她们的冷淡态度,沈怀璧虽然不至于觉得伤心,却是迷惑不已。
难道相府的沈小姐以前得罪了很多人吗?
到了夕阳西下,这次宴会的主办者──顾尚书府的老太太出来见客了。
小姐们纷纷起身行礼,花园里立刻响起一片莺声燕语,沈怀璧满身的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
顾老太太微笑还礼,一抬眼,看到沈怀璧,猛地吓了一大跳,“哟!这、这是哪家小姐?”
旁边的贴身丫鬟小声提醒了几句,顾老太太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笑道:“原来是沈相府的小姐。一年不见,沈小姐……福态依然啊!”
周遭响起低低的嗤笑声,沈怀璧干笑著行礼。
福态依然?看她的反应,只怕是比一年前更福态吧!
心情顿时无比郁卒。
顾老太太落坐之后,众小姐总算和沈怀璧说话了,只不过话题有意无意,总是在她的肥胖身材上打转。
她几次试图把话题扯开,没说几句,却又绕回来,小姐们继续笑话她的肥胖,不愧是读过诗书的千金小姐,就连笑话别人也说得隐晦得很,她听得更郁卒,却也不好发作。
早知道会受到这种待遇,打死她也不来,为什么以前那位沈小姐居然乐此不疲,每年坚持参加?
天色渐渐黑了,月亮升上树梢。
参加游园宴的年轻公子们总算走进花园了。
看到他们的身影走近,小姐们齐齐轻呼一声,故作娇羞状,话也不说了,羞答答的低下头,把半边脸藏在团扇后面。
变脸之迅速,让沈怀璧叹为观止。
她可装不出在男人面前盖涩低头这一套,于是一片低垂的脑袋之中,只有她大大方方的四面环顾。
第一眼,就瞥到李文征。
他今天穿了正式的深色重衣,袍袖上用金线绣了五爪金龙,金色衬著衣袍的厚重底色,更显贵重尊崇。
头戴玉冠,衣摆处有著银线滚边,隐约又是一条五爪龙的式样,他处在众官员簇拥之中,神色淡漠,俊美逼人。
沈怀璧的眼睛都看直了。
周围小姐们的眼睛也亮了。
不过沈怀璧实在盯得太久了,盯到最后,大家都不看李文征,纷纷转过眼来看她发痴。
等到她终于回过神来,一道女声正好响起。
说话的小姐姓池,是这群小姐中相貌最出众的人之一。
她看也不看沈怀璧,轻声说道:“听说沈小姐的心上人是康王爷?眼光倒是极好的,只是……”说到这里,她的美眸转过来,在沈怀璧的全身扫视了一圈,侧过头,微一撇嘴。
沈怀璧感觉就像脸面被人扔进泥塘里,还往上加踩几脚。
这个下午,池小姐是讥笑她最厉害的一个,她原本不明白池小姐为什么跟自己过不去,现在看她的反应,她明白了。
原来池小姐也是喜欢康王的。
如果不是喜欢他,又怎么会气到失态,不顾大家风范,当场对她尖刻讥讽?
看来池小姐的人品不怎么样,眼光倒是很不错。
她愣愣的望著池小姐娇艳的面容,心想,不知道什么样的女子,才配站在他的身边,至少,要池小姐这种程度的相貌吧?
她的心里泛起酸酸涩涩的感觉。池小姐又何苦讥笑她呢?她们根本不是一个级别的竞争对手啊!
想到这里,沈怀璧忍不住幽幽的叹了口气。
酒席摆好,大家恭谨等待了半个时辰,皇帝和皇太后驾临,所有人跪拜迎接。
只见两人喝了几杯酒,说了几句“大家尽兴”的话,便摆驾回宫了。
成千上百的灯笼和蜡烛点起来,四周亮如白昼,又有几百盏水灯放在荷池中,景色美得像画一样,游园宴的气氛这时才热闹起来。
既然是一年一度的相亲大会,各位公子、佳人很快就直奔主题。
原本席位是男女列成两排,遥遥对坐,没多久,公子们就纷纷起身,端著酒杯,摇著折扇,跑到心仪的小姐面前大献殷勤。
小姐们身为大家闺秀,举止矜持,当然没有人主动跑去对面的酒席献酒。
池小姐的面前围了一群公子,脸色却极臭,她沉著脸,不耐烦的应付面前的男人们,眼神不住瞥向对面端坐不动的李文征。他为什么不过来?难道她不是所有千金中最美的吗?难道她的倾慕眼神还不够明显吗?
她忿忿的想,康王空长了副风流相貌,原来却是个不解风情的木头王爷!
到场的小姐人数不少,有被公子们大献殷勤的,也有被冷落的。
沈怀璧的座位前当然是不会有人过去了,胡侍郎的千金坐在她的隔壁,满怀期待的等待了半天,却也是孤零零一个人坐著。
这胡小姐相貌才气都是平平,却是心高气傲。今晚她大觉没面子,而且理所当然地认为问题都出在沈怀璧身上。
她怨恨的瞪了眼隔壁的沈怀璧。如果不是坐在她旁边,自己怎么会乏人问津?都是她的晦气沾染了她!
方小侯在小姐们的坐席前转了一圈,掳获芳心无数,心满意足,终于想起一同前来的李文征了。
转身看去,他果然还坐在原位,迳自喝酒。
方小侯不禁咋舌。王爷的眼光可真高啊!花园里这么多位千金,他一个都看不上?
总不能让堂堂康王爷一个人喝酒喝到晚宴结束吧!方小侯急忙拉了几个交情好的年轻大臣,走到李文征席前敬酒。
池小姐坐在座位上,眼看对面几个年轻大臣围著李文征,低声谈笑,忽然不约而同的爆出大笑。
随即便有几个人转过身来,似笑非笑的瞄向角落的沈怀璧。
池小姐立刻猜想到,他们是在嘲笑沈怀璧爱慕上李文征的事。
心里冷冷一笑,她开口说道:“看今日的游园宴,倒是和去年一样热闹。唉,只可惜座上不见了秦探花!”
方小侯听得分明,笑嘻嘻的说:“今年虽然少了秦探花,却多了康王爷啊!”
李文征喝酒的动作略停,瞥了他一眼。
方小侯看了他的脸色,立刻噤声。
啜了口酒,李文征放下酒杯,淡淡说:“今晚月色不错。”
精明的人善于察言观色,知道他不喜被人打趣,就不敢再开他的玩笑。
偏偏胡小姐怨恨沈怀璧,一心想要她当众出丑,好不容易听到话题跟沈怀璧有关,她急忙接下去道:“今晚如此大好的月色。小女子不才,意欲赋诗一首。”
在众人的叫好声中,她站起身,抬头看看月亮,又看看身边的沈怀璧,吟道:“七月初七夜游园,人影月影共缠绵。借问二者何所似?我道人比月更圆。”
花园中安静片刻,接著登时哄堂大笑。
沈怀璧僵坐在座位上,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居然当众作诗讥笑她肥胖?这、这……也太欺负人了吧?!
众小姐中看她不顺眼的大有人在,于是立刻又有几人作了诗,继续喑讽讥笑她。
在场众人笑得喘不过气来,有人趁机起哄,想让李文征也即兴作诗一首,也算是报复她癞虾蟆想吃天鹅肉的大胆居心。
李文征听了,只说了一句话,“本王不善诗词,不敢献丑!”
众人愕然。
谁不知道康王生平最爱诗词格律,造诣深厚,如今却说不善诗词?!
这会就算是胡小姐,也看出他心情不爽了。
于是大家乖乖回座位,低头吃菜。
李文征眼皮微抬,扫过对面的沈怀璧。
她坐在最偏僻的角落,低著脑袋,抓著手帕,脸色极为难堪。
他原本也厌恶她仗势欺人,强抢当朝探花做丈夫,但看了今天的局面,竟忽然觉得她可怜,只因为长得肥胖,就被人嘲笑到如此程度。
他不禁又想。如果沈小姐长得美貌一些,凭她的家世,秦探花也未必会狠心抛弃她吧!
心里叹息,他忍不住又看了她一眼。
正好她也抬眼看他,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撞到一起。
沈怀璧的心里又是酸涩,又是愤怒。这些王八蛋,她只不过是长得胖一点而已,又没有掘了哪家祖坟,有必要这样人身攻击吗?!
难道长得胖,到哪里都要被人羞辱?
正气得头顶冒烟,忽然对上李文征的视线,瞧见他眸中隐约带著怜悯,心里不由一颤,又是一阵酸楚。他们嘲笑她的样子,全部被他看见了!
越想越难过,她仰头喝光一杯酒,酒杯扔回桌上。“我也来吟首诗!”
众人面面相觑片刻,忽然不约而同爆笑出声。
参加了这么多次的游园宴,他们第一次听说,原来沈家小姐也能作诗!
方小侯想像她挂著满身肥肉,趴在桌上写诗的样子,笑得肚子都痛了。
他擦掉笑出来的眼泪,对沈怀璧说道:“沈小姐既然有大作,不妨念出来,也让大家都听听。”
她想也不想,张口就道:“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两句诗出,满座震惊。
方小侯噗的一口酒喷到桌子上。
开玩笑吧?这个肥女当真会作诗?而且张口就是如此好句!
沈怀璧睨视周围。没听过吧?没听过吧?
这里的人绝对不识李白、杜甫、唐宋八大家。哼,看她借李白的千古名作,镇一镇他们这些王八蛋的气焰!
再道:“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浇愁愁更愁”时,满座已经鸦雀无声。
全诗念完,方小侯瞠目良久,啪的一声,手中扇子掉到桌上。
安静了很久之后,忽然有人大声说话,慌忙道:“快拿纸笔来!快点记下这首诗!”
又有人慌忙叫住沈怀璧,“请问沈小姐,这首诗诗名为何?”
她哼道:“就叫做‘七月初七夜游园’吧!”
说完站起身,环顾众人各种各样的脸色,很嚣张的拂袖大步而去。
走过李文征座位面前,她的脚步忍不住停了停。
他抬起头,乌黑眼眸笔直凝视著她,隔了半晌,说道:“沈小姐好文采。”
她对他行了个礼,往拱门外走去,心中却是微微苦涩。你终于肯正眼看我了。
第三章
不出三天,沈怀璧在游园宴上所作的诗就传递了京城,人人惊艳不已。
聚香茶楼里,曾经大骂她无耻的年轻茶客拍桌长叹,“真是想不到,沈小姐竟然有如此才情,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浇愁愁更愁,单是这两句,就堪称是千古绝唱!”
说书先生在台上说道:“近日相传,沈小姐为了思念康王爷,每日写诗一首、谱曲一首,小老儿有幸看过其中部份,当真是……才华横溢,令人惊叹。”
雅座中方小侯瞠目结舌。“她除了会作诗之外,还会写曲?这、这实在是……”
李文征对著窗外沉思了半天,忽然扬声问说书先生,“沈小姐作诗的功力我们见识过了,倒是她谱的曲,先生会不会唱?”
说书先生嘿嘿一笑,“唱自然是会唱的,不过,小老儿可是花了五两白银,才托人从沈相府里辗转买到这曲谱……”
李文征随口吩咐方小侯,“给他五十两。”
说书先生大喜,忙不迭的进了雅座,高声唱道。
“昨日像那东流水,离我远去不可留,今日乱我心多烦忧,看似个鸳鸯蝴蝶,不应该的年代,可是谁又能摆脱人世间的悲哀,花花世界,鸳鸯蝴蝶,在人间已是颠,何苦要上青天,不如温柔同眠……”
方小侯干咳两声,“好了好了,停住停住!”
这沈小姐还真敢写,内容竟然如此大胆,“不如温柔同眠”?啧啧!他听了都觉得不好意思了。
李文征始终没说话,方小侯觉得不妙,急忙去看他的反应。
第一眼以为自己看错了,又看了第二眼,确定了。
他在心里惨叫一声,老天爷啊!
天要下红雨了,太阳要打西边出来了,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康王爷,他、他居然脸红了!
他刷的把脸扭过一百八十度去。
没看见,他什么也没看见!
说书先生左等右等,两位爷儿却是毫无反应,最后他只好干咳一声,“小老儿唱完了。”
方小侯把五十两银票扔给他。快走快走!
“等等。”李文征出声拦住他,“这首曲的调陌生得紧,曲牌名是?”
说书先生抓著银票,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无比殷勤的答道:“回公子的话,是沈家小姐自创的曲,曲牌名叫‘鸳鸯蝴蝶梦’。”
“鸳鸯蝴蝶梦……”李文征喃喃的重复一遍,点了点头,略抬眼皮,“你怎么还在这里?”
“呀!”说书先生被一脚踢出雅座。
回王府的路上,李文征坐在马车厢里,始终默默无言。
方小侯把沈怀璧为人传颂的诗和曲都抄录在纸上,李文征抓著看了整整半个时辰。
直到下马车,他才低声自语了半句话,“卿本佳人,奈何……”
话到这里就顿住,再没下文,他迳自走下马车,回府休息了。
方小侯吩咐车夫驾回静南侯府。
一路之上,他思绪万千,想到沈小姐三重下巴的圆脸蛋,对李文征色迷迷放光的眼神,再想想她跟水桶差不多的腰。
他忍不住仰天长叹息,“卿本佳人,奈何造化弄人!”
沈怀璧最近过得很郁卒。
沈丞相虽然溺爱女儿,但女儿之前做出当街强抢探花郎的事情,让他觉得很没面子。
于是乎,为了保护女儿的闺誉,也为了相府的名声著想,他对沈怀璧下了三道命令。
一、不许出府。
二、不许私下命令人出府。有什么事情,找管家商量。
三、无论去哪里,都有四个以上的丫鬟跟著。
结果,她只能每天在相府里转来转去,差点闷疯了。
她终于体会到身为千金大小姐的苦闷了。整天无所事事,日子过得无聊至极,很容易压抑成心理变态的。
唯一的好处,就是现在她有足够的时间,可以每天托著腮坐在窗前,从早到晚思念她的李大帅哥。
对著窗户发呆了十几天之后,她觉得这种思念方式太空洞了,于是派人通报管家,她要正方形的彩纸。
做什么?折纸鹤。
小环坐在板凳上,瞪眼看著小姐满脸幸福的在彩纸上又写又画,最后把好好的一张纸反覆折叠,折成某种奇怪的造形,据小姐说是鹤。
然后她把纸鹤放进一只精致的小盒子里,系上缎带,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并让人通知管家,将礼送去给李文征。
几天之后,京城朝野相传,沈府千金每日送礼到康王府,风雨无阻。
身为当事人的李文征是什么想法,没有人知道。
沈丞相倒是开心得很。
女儿以前看中的小白脸,不是家境太差,就是草包货色,再不然就是家里亲戚太多,公婆小姑俱在,女儿嫁过去只怕要吃苦。
现在女儿看上李文征,无论身家、学识、品貌、地位,都是一等一的,他还有自己的王府,女儿嫁过去就是现成的王妃,地位尊崇。
沈丞相越想越满意,整日眉开眼笑,恨不得他立刻娶了女儿才好。
近日他刚忙完一桩朝廷公务,比较空闲,沈丞相相中这个机会,声称要答谢他上次登门探访小女,发了烫金拜帖,邀请他来相府作客。
李文征前后婉拒了三次,到了第四次,沈丞相又发拜帖来,上面写道:
若王爷事务繁忙,无暇前来敝府,老夫将携小女登门致谢……于是他只好赴宴了。
沈相府的答谢筵席就设在后花园那棵大槐树下。
沈丞相对这个安排很满意,坐在桌前,呵呵笑道:“这里是相府最为雅致的地方,王爷觉得怎样?”
李文征无语。看到这地方,他就想起微服潜进相府的那一天,撞见沈怀璧的场面。
他忍不住抬眼瞥向对面,见她规规矩矩坐在那里,眼睛直勾勾盯著他。
李文征心里想,她是不是每天都在这里大跳奇怪的舞蹈?被如此重量每日践踏,难怪刚才过来时,看到绿油油的草皮秃了一块。
忍不住喃喃自言的叹息,“可惜了这么好一块草皮……”
沈丞相没听清楚,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