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虽然胖胖的,笑起来却不难看。
她虽然有时说话不著边际,有时却很灵活机敏。
他逐渐发现,抛开相貌身材不谈,她真的是个贤慧的女子。
开朗、灵巧,而且执著。
他一个大男人攀爬树木都觉得吃力,她一个女子,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一个人孤独的坐在树上,眺望西方的康王府,期待著有人出现在门口,她的心里又是怎样的感觉?
李文征坐在树上发了许久的呆,从衣袖里摸出一只折好的纸鹤。
折了那么多次纸鹤,现在连他都会折了。
那时候的她,一边眺望著康王府,一边折著纸鹤,折进去的,是思念吧!
他喃喃的说:“真是个傻姑娘。”
过了片刻,他又咬牙,“你竟然敢不记得我了!是在存心报复我吗?”
手上忽然一痛,他低头望去,一条五色斑斓的叶虫爬过他的手背,他拧了拧眉。
被虫子咬的滋味确实不好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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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王妃的人选定下来了。
虽然选定的过程古怪,但皇太后还是十分欣慰。
这一天,皇帝来皇太后住处请安,两人正在闲聊事情,忽然有个太监从殿外跌跌撞撞的奔进来,嘴里叫道:“太后、皇上!奴才听到了一件大事情!”
皇太后抬眼看去,是太监王喜,平日里非常伶俐的一个人,现在这么慌乱,显然是听说不好的事情了。
她紧张起来,“什么事?”
王喜结结巴巴地回道:“听说……这几日,康王爷的情形不太对!”
皇太后更紧张了,急忙追问:“他哪里不对了?”
“王府里的下人们都说,最近康王爷的行事越来越诡异了,跟以往截然不同。王爷他、他居然每日爬树两次,还折纸鹤、翻围墙、写相思的诗词……府里上下都在谣传,说是自从沈相府和康王府变成邻居之后,先是沈小姐莫名其妙摔进后院,后来又突然变成白痴,现在康王爷又变成这样,恐怕……恐怕其中有古怪啊!”
皇帝和皇太后大惊失色。
皇太后颤著声音问皇帝,“这……征儿虽道是碰到什么恶神,撞邪了?”
皇帝猛地站起身,“王喜,传朕的口谕,叫定国将军搬回他的将军府,把两家隔开!此外,康王和顾千金的婚事不能再拖了!命他们两家现在准备,半个月后就成婚,给康王冲喜!”
王喜领了口谕,狂奔而去。
赶到康王府的时候,正好看到小厮拿了梯子,架在梧桐树的树干上,李文征挽起衣袖,正踩著梯子往上爬。
迎淳守在树下,吓得脸色都变了,“我的爷,你可千万保重身体,别摔下来了!”
王喜急忙叫道:“康王爷,先别忙爬树!小人带来皇上口谕,要王爷开始张罗与顾二千金婚事,半个月后成婚,圣旨很快就到,王爷您准备一下吧!”
李文征停下动作,在梯子上站了很久,一步一步踩著梯子下来。
迎淳紧跟在后,“王爷,您要去哪里?”
他冷冷道:“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迎淳不敢再说话,默默跟在他后面,笔直向王府大门口走去。
李文征心烦意乱,自己也都不知道要去哪里,就是不想留在王府里,无论去哪里都好。
毫无目的地在京城街道闲逛了一下午,眼看天色完全黑了,迎淳催促了很多次,他才慢慢地走回王府。
走上七级白玉台阶,正要跨过门槛,忽然从大门阴影处走出来一道身影,是个做奴仆打扮的男人,他手里提了只盒子,对著李文征行礼,叫道:“王爷!”
李文征的心一跳。
他的脸上不知不觉显现笑意,迎著走过去,伸出手道:“给我吧!”
该奴仆惊异地看了他一眼,把盒子送上。
接到手里,沉甸甸的,不是见惯了的彩色礼盒,而是坊间常见的硬盒,盒上也没有系缎带。
他一惊,激荡的心绪瞬间冰冷下去。
他仔细打量面前的沈府奴仆。果然不是以前每日送礼盒的那位。
他忍不住嘲笑自己的激动。胡乱想什么呢?她……这辈子只怕再也不可能送他礼盒了。
李文征慢慢问道:“是沈相爷吩咐你过来的?”
那奴仆回禀,“是!我家老爷嘱咐,务必要亲手交到康王爷的手上,让您当面看过才好。”
他拆开盒子,藉著门口灯笼的光芒看去。
一对色泽通翠的璧玉环,静静躺在盒底。
他抬起眼,盯著沈府奴仆。“沈相爷这是什么意思?”
对方跪下回道:“沈相爷说,小姐没有福气,做不了康王妃。王爷的聘礼贵重,沈府不敢收留,现在原物奉还,请王爷转赠未来的康王妃吧!”
李文征的眼皮一跳,手指不自觉的用力,嘶的一声轻响,盒子边缘被撕裂长长的一条缝。
沈府奴仆吓得浑身抖了抖,但职责所在,不得不战战兢兢的转述丞相的话。“老爷……老爷还说,小姐神智失常,只怕这辈子是无法恢复了。老爷准备明日告老还乡,带著夫人和小姐回家乡长住。如果王爷想过来看小姐最后一面,就请明早过来,如果……如果不想来,就、就算了!”鼓足勇气说完,他连滚带爬的跑走了。
李文征握著被退回来的聘礼,站在王府门口久久不动。
迎淳凑过去,小声说道:“王爷,天色不早了,王爷是不是该进府休息了?再说,宫里的王公公还在等著您回来,好向皇上回话呢。”
他的肩膀微微一颤,捏紧瑶池璧,猛地转身走下台阶,向相府大步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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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太后用过晚膳,在灯下端详著顾二小姐的画像,越看越满意,正在和皇帝说笑的时候,王喜狂奔进殿,满脸惊骇,扑通一声跪倒,“太后!皇上!大事不好了!”
皇帝不满的道:“张口闭口都说大事不好了,这次又有什么事啊?”
王喜颤声道:“就在刚才,康王爷他、他带人闯入沈相府,强行将……将痴傻的沈小姐抢回康王府!”
顿时,皇太后吓得差点被点心噎死,皇帝差点被茶水呛死,殿里一阵大乱。
皇太后呆了半晌,用手帕捂住脸,哀哀痛哭,“我的皇儿啊……你这是怎么啦?”
皇帝气得头疼,“老五这是糊涂了还是疯了?怎么遇到跟沈怀璧相关的事,就变得不正常了!王喜,传朕的口谕,叫他把沈小姐送回去!”
王喜狂奔出宫。
两个时辰之后,又哭丧著脸回来了。
“康王爷不同意!”
皇帝被这个皇弟气得要呕血了。
他打开沈小姐的画像,盯著看了半天,无语问苍天。
这个沈怀璧有哪里好?他看不出啊!
何况她已经变成傻子了,原来就没有色相,现在更是连说话都不会了。老五为什么还要抢她进府?
唉,不明白!
他站起身,吩咐道:“老五要做傻事,朕不能放任不管。王喜,出去召集五十名御林军,朕要亲自到康王府走一趟!”
第九章
沈怀璧愣愣的看著李文征发呆。
他今晚不知道发了什么疯,突然带著王府的人直奔相府,把痴傻的沈小姐扛进马车,命车夫回王府。
沈丞相又急又气,带了相府的人在后面追,大骂道:“李文征,你想要对我女儿做什么?”
他头也不回,冷冷答道:“我就要迎娶王妃了,在新王妃进门的时候,我要让她在旁边看著!”
沈丞相追赶不上,气得跺脚骂了他们皇家祖宗十八代。
他带著痴傻的沈小姐回府,把她抱进寝屋,安置在自己的床榻上。
然后把所有人全部赶出屋子,关好门窗,走回床边,久久凝望著那张安静苍白的面容。
沈怀璧现在是魂魄,没有能力阻止,只能瞪眼看著这一切,咬牙切齿,气得眼泪都快要掉下来了。
他要做什么?
他不会是认真的吧?
他不但要迎娶其他女人做妻子,还要让她在旁边看著?
这、这……他怎么可以这样对她啊!
李文征低头俯视,被他抢回的人就躺在床上,神情茫然,眼神安静空洞。
明明是同样的相貌,但跟以前的她,却又是多么的不同。
“为什么不笑?以前,只要我多看你一眼,你便会整天对著我笑,现在我看了你这么久,为什么你不笑?”
沈怀璧愣住了。
他在对她说话?用这种亲匿的口气?
难道这、这就是传说中的……说情话?
他抢她回来,是为了和她说情话?不会吧!
李文征坐在床边,继续轻声道:“沈怀璧,你真的是个狠心薄情的人,你爱慕了秦探花那么久,他逃走了,你就忘记所有和他的过往。后来,你爱慕我这么久,等我对你动了心,你却又忘记了我,把我一个人抛下。”
沈怀璧又呆住了。他在说什么?他说他动了心?对她动了心?!
他抚摸著床榻上毫无表情的面容,声音更轻了,“你知不知道,这几日,我试著去做你以前做过的事情,爬树、折纸鹤、眺看远方、用纸写下每日的心情。我想试著体验一下,你每天的生活是怎样度过的。原来,全心全意爱慕一个人,真的很累啊!
“沈怀璧,你听著,本王再给你一次机会。现在你立刻清醒过来,本王就既往不咎,答应娶你,否则明天清晨,本王就去顾府下聘了。记住,就在今晚,你快点清醒过来,逾时不候。”
他低声絮絮说了半晌,床上的人一动不动,毫无反应。
他突然愤怒起来,抓住她的肩膀,咬牙道:“本王在对你说话,你听到没有?听到没有!回答我!”
沈怀璧又焦急又心酸,她的心里狂呼,我想回答你啊!我想啊!
她再也忍耐不住,伸开双臂,朝李文征站立的方向扑过去。还没有靠近,忽然一股力量从四面八方涌来,把她重重地往后弹开。
沈怀璧的心一凉。难道,这就是所谓人鬼殊途,咫尺天涯?
他就在这里,就在身边,自己却……永远碰触不到。
她的鼻子一酸,眼泪忍不住哗的流出来。
这一夜,寝屋里灯火通明,铜烛台的十二根蜡烛淌了一地的烛泪。
李文征通宵未眠,睁著发红的眼睛,死死盯著床榻上人儿的每一个细微动作。
每一次翻身、嘴唇翕动、眼珠转动、手指移动,他都会立刻倾身过来,再三确认。
希望,失望;再希望,再失望。
夜色一分一分的退去,天边泛起鱼肚白。
一抹浅浅的晨光透过窗棂,映照在床榻上,照亮了沈小姐平静空洞的面容,李文征的肩头微微一抖。
天亮了。
他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这抹晨光抽掉,跌坐在床榻边,疲惫的捂住眼睛。
这样的场景,让沈怀璧的心都要碎了。
她不断的抽著鼻子,擦掉眼泪。他是希望她恢复神智的,他是希望跟她在一起的,看他这一夜的伤心失望,就算他就要迎娶新的王妃,她也认了。
李文征疲惫的躺了下去,就躺在她的身边,用手掌遮住自己的眼睛,挡住那碍眼的清晨阳光。
他极轻声的说:“傻丫头,你是真的不能清醒了吗?如果可以,听到我要迎娶别人当王妃,你一定会拚了命也要清醒过来的。”
他侧头望望身边的人,毫无动静。他转回头,表情带著说不出的失落。
“算了,我是骗你的。无论你清醒与否,既然抢了你回来,以后你就是我的王妃了,与顾家小姐的婚事再想办法解决。现在我只后悔过去几个月的日子里,我什么也没有对你说,那日突然登门下聘,才会惊得你心疾发作……”
沈怀璧张大嘴巴,震惊得失去思考能力。
她眼泪汪汪,吸了吸鼻子,两行热泪再度长流。
他、他坚持要娶她做王妃!
原来,他的心里,一直也是有她的!
原来,她并不是单相思!
沈怀璧心花怒放,幸福得快要晕过去了,正对著李文征傻笑,她的眼前,突然出现限制级的画面!
李文征撑起身体,凝视身边的人半晌,手指轻抚过她柔软的唇,神情苦涩,缓缓俯下身去。
她惊得心脏都要停跳了!
喔,不,其实她的心脏还在乎稳跳动。但对于她来说,即使现在变成了魂魄,这个景象也实在太令她震惊了。
她只觉得一阵又一阵的晕眩,头重脚轻,脑海里反覆只有一个念头──
他吻我?他要吻我了?他竟然要吻我了!
沈怀璧的眼睛睁得大如铜铃,在她的屏息凝视中,李文征的吻轻柔落下,他的嘴唇,触到了她丰满柔软的唇。
就在这无比震惊的刹那,她忽然觉得一阵晕眩,某种神秘的力量拉扯著她向床上扑去。
她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正在惊慌的时候,阎王的声音蓦然出现在身后,“咄!衰星此时不回人世,更待何时!”
她还来不及回头确认,阎王已经用行动证明他的存在。
他一脚踹在她屁股上,她立刻头朝下的栽进躯体里面。
“咳咳咳咳……”
久违了呼吸的感觉,沈怀璧被自己的口水呛住,痛苦地捂著喉咙,剧烈的咳嗽起来。
“咳咳……妈的咧,那个混蛋老头,踢得我的屁股痛死了!咳咳咳……”
费力的抬起眼,迎面正看到李文征那张略带憔悴的脸,神色茫然,嘴唇微张,正盯著她发呆。
李文征,这个人人眼中冷静自持、沉稳非常的康王爷,自从碰到沈怀璧,也经常有了难以置信、目瞪口呆的表现,就像现在。
这、这是怎么回事?
她、她怎么张口就是一句粗话?
等等!她张口说话了!
他的眼神立刻清明起来,试探的伸手,在她的眼前挥了挥。
沈怀璧的眼珠跟随著他的手转动,从左转到右,从右转到左,最后视线停在他的脸上,露出一个傻傻的笑容。
他触电般的缩回手,“你……”
她嘿嘿的笑,伸手打招呼,“嗨,我醒了。”
他强行掩饰狂震的心情,努力镇定情绪,“你,真的清醒了?”
她点头,“嗯,原本是醒不来的,可是阎王说他很忙,没时间管我,也没有其他人理我,我不知道怎么的……就醒了。”
他充满怀疑的摸了摸她的手,她的脸颊微红,又捏了捏她的脸,她疼得大叫,“痛痛痛!”
他有点相信了,却还是不放心地问:“你会不会又突然痴傻,谁也不认得?”
她愣了愣,懊恼的说:“这个我也不知道……”
李文征忍不住微微一笑。她懊恼的样子实在可爱。
说了这么久的话,他终于确信,她是真的清醒过来了。
他闭了闭眼。莫非是冥冥之中,有神仙听到他的心声,垂怜于他们,令她恢复神智?
喜悦的感觉是如此强烈,他的嘴角忍不住的向上弯了弯,又弯了弯,控制住大笑的冲动,他伸出手臂,扶起她的身体。
“既然清醒过来了,就不要在床上躺著了,起来吧!”
沈怀璧眨了眨眼睛,“那个,在扶我起来之前……”
“嗯?”
“能不能再吻我一次?”
李文征愣了愣,随即醒悟过来,大窘。
“你、你难道……”
“我都看到了。”她嘿嘿的笑,眼睛眯成弯弯的月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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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小侯早晨刚起床,便听说了昨夜发生的大事件。
堂堂的康王爷、大司马、一等威国公,他、他居然不顾皇家体面,带著王府侍卫街进沈相府,抢走痴傻的沈小姐!
方小侯的下巴都掉下来了。
他认识的康王爷有可能做出这种事来吗?不可能啊!他不相信,绝对不相信!
他立刻差人备轿,去康王府探察情况。
进了王府,打听到李文征在寝屋,他直奔而去。
迎淳正哭丧著脸守在寝屋门口,看到方小侯过来,他眼睛一亮,急急跑过来,小声叫道:“小侯爷!快来劝劝王爷吧!”
他惊问:“王爷怎么了?”
迎淳声音沮丧,“王爷昨夜把沈小姐抱回寝屋之后,就把我们赶出来了。屋里的蜡烛燃了整夜,王爷一夜未睡,跟那个痴呆的沈小姐说了整夜的话!”
方小侯的下巴又掉下来了。
原来是……真的把人抢回来了啊!
他郁卒至极,在门外踌躇半晌,把所有的下人赶到十丈之外,自己大著胆子戳破糊窗的白纸,凑过去一只眼睛,往里面看去。
咦?那个沈小姐不是变成毫无反应的白痴了吗?怎么她,她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