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群人玩得不亦乐乎的时候，金银却总是充当军师般的在周围看看这个的牌，看看那个的牌，然后，不知不觉间，这家伙就偷偷地溜了回去，在他的心里，总是有着这样的打算：文明和自己是一个大队的，而文明的成绩比自己好上太多，自己一定要想一个办法来把文明拖下水，如果自己考不上大学，那也一定不能让文明好好复习，考上大学，因为如果这样的情况出现，自己将会很丢面子，自己将来在村里人的面前将再也抬不起头，这对于一向爱出风头的自己，对于视面子比生命还重要的自己，是无法忍受的。所以，金银心里暗暗地发誓：一定不能让文明考上大学。
找上一群成绩本来就不好的朋友，拉上平时也非常喜欢打牌的文明，在考试复习阶段，让文明不能安心复习迎考，这就是金银想出来的办法。在这个计划实行的过程中，金银自己却没有浪费时间，通常都是说服了文明加入玩牌游戏之后，金银就悄悄地以各种借口先溜回去，自己认真复习。他希望着能够通过这样的损人方法来达到利己的目的。
回想起自己年轻时候做过的事情，病床上的金银无奈地摇了摇头：文明，我这辈子胜过你了么？论起挣钱，我比你挣得多，你一个小学教师每个月能拿多少钱？论起名声，我比你更声名远播，不仅我们这个镇子，就连市里税务所以及其他一些部门，我都有熟人；论起家庭条件，我家已经是三层小洋房了，而你家呢？还是五间七架梁的红砖房，虽然在村子里也算不错了，可和我家还是有很大差距；论起……似乎你什么都不如我，可是为什么我就这么快不行了？你却可以安心地或者？为什么你那么一个成天在家里写着“能忍自安”的人，却总是得到别人的同情，而我，如今躺在病床上的我，却要一个人品尝这人世冷暖？
还记得江奇家么？为什么我那么算计，最终你竟然毫不在意，就这么在谣言四起，邻居们都几乎群起而攻之的情况下，你依旧毫不在意。我让斜眼散布谣言，说你家的房子不仅坏了自家风水，还影响到了左右的邻居，我不就是想让你搬出江村吗？你为什么一定要坚持住在江村？那里有什么值得你留恋的？你没钱买房子么？鬼才相信你没钱，全村就是你家先买上冰箱彩电的，全村又是你家先给孩子买上电脑的，这也算没钱？那你也像我一样，在村子里有相好的？不可能，你不是结扎了么？你不是总是以“军人”和“文化人”自居么？那些伤风败俗的事情你怎么会去做？那你为什么留恋这里？和我争这么一点面子？
有你在村子里，乡民们的红白事总是会考虑再三，是请我还是你去给他们家坐帐房，乡民们遇到难以解决的麻烦，他们也会考虑是请我还是你去评理；遇到人情世故的事情，他们也不是只想到我，因为你在外面也很有人缘，有不少的人脉关系……为什么有我的地方，总会出现你的阴影？就连儿子……
想到自己的儿子金秋，金银更是伤心不已。
金秋是个好孩子，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孩子从小就想着当兵，根本不喜欢念书，这两年还好，听说到部队去了之后反而念了不少书，现在也已经是排长了，两年就能升到排长，这孩子还是挺有出息的，可是，和文明家那小子相比较，自家的孩子又黯然失色了。那个叫做文俊的小子，不仅鬼点子多如牛毛，更重要的是，现在竟然考上了上海的一所名牌大学，将来一定比金秋有出息吧？金秋从小就和这小子一块玩到大，怎么就没有像他一样好好学习呢？当兵，相比较而言，当兵，即便现在成了排长，依旧是那么让自己抬不起头。
还有，当兵？提起这件事情金银就双眼发黑，有谁知道自己的儿子金秋能够当兵的真正内幕？一个初中毕业生怎么可能能够去当兵，能够通过兵役检测？现在国家要求，当兵至少要高中文化，金秋没有高中文化却能够审核通过，那还不是多亏了他那个姐姐？
想到自己那个可怜的女儿，金银竟然流下了眼泪。当初为了拉拢关系，为了让自己那个宝贝儿子当上兵，自己的女儿金芳就这么嫁给了那么个白痴，是的，就是个白痴，有钱？有钱有什么用，自己的女儿难道就这么和钱过上一辈子？嫁给一个白痴能够有什么幸福可言？城市人口，难道凭我的本事，还不能让女儿找个体面点的人嫁了，一个城市户口还不放在他金银的眼里！还不是为了这个宝贝儿子，那个可恶的征兵处处长，人渣，流氓，就凭他掌握了征兵的权力，他就可以让我不得不答应将女儿嫁给他家那个亲戚的白痴儿子，人在屋檐下，怎能不低头？乡里乡亲们还以为自己的女儿有多么幸福，可是金银自己心里却很清楚，自己的女儿金芳，根本就谈不上什么幸福可言，在那样一个家庭，她忍气吞声地活着该是多么委屈的事情？可是，自己这个做父亲的都做了些什么呢？现在自己已经没多少时间了，这个可怜的女儿以后该怎么办？
“唉，估计这几天文明家的小子就要拿到录取通知书了吧？狗日的这下子扬眉吐气了！”金银弱弱地嘀咕了两声，无力地睁开他那已经失神的眼睛，那白色的墙壁上不知何时竟然叮上了一只苍蝇，仿佛是洁白无瑕的美玉上泛起的黑色的斑点，很是刺眼，难看。
“苍蝇？这里怎么会有苍蝇？不是让护士不用关空调的么？秀梅不是一直在我身边服侍的么，怎么会让苍蝇进来，难道她不知道我现在的情况是一定要保持室内整洁的么？医院不是收了我不少钱，说是安排了最好的病房么，难道这就是最好的病房？还有……”金银的心里莫名的烦躁起来，他感到孤独，感到无聊，现在自己连思考似乎都有些困难，刚刚才想了那么一会儿的事情，就已经感到很是疲惫了。
“苍蝇，该死的苍蝇！”休息了一会儿，金银不知道哪里来的一股子力气，竟然翻身起了床，裹着一床薄薄的毛巾被，跌跌撞撞地走向了墙边，他讨厌那只叮在墙上不动丝毫的苍蝇，这只该死的苍蝇仿佛是叮在了他的心脏上，金银只要一闭上眼睛，眼前就会出现这只一动不动的讨厌苍蝇。
终于走近了，金银的力气也似乎到了尽头，他无力地靠在墙壁上，渐渐地瘫倒在了地上。高举着的右手还死死摁着墙壁上的那只“苍蝇”，可惜，金银错了，那根本不是一只苍蝇，那只是掉下了外层白色石灰粉刷物的墙壁的内层红砖！
可是，金银笑了，他最后的姿势也永远地被时间定格，当到了吃饭时间，他的妻子秀梅走进病房的时候，她看到了奇怪的一幕：病床上空空荡荡，可病床对面的墙壁下倒着一个人，不用说，那肯定是自己的丈夫金银了，他的右手向上举着，手掌握着，食指却是呈摁下的姿势，而脸上则露出了久违的微笑。是的，自从金银得知自己得了绝症，没多少日子可以活的时候，秀梅就几乎再没见过这个平时总是笑容满面地丈夫露出哪怕一丝的笑意。可是，在这生命的最后时刻，他似乎遇到了什么很开心地事，所以，他笑了，而且笑得那么开心！
（这一章大家最好当作文学作品抑或意识流的阅读方法来读，金银临死前的动作，摁墙壁上的“苍蝇”，其实理解起来很简单，那就是，金银将“苍蝇”当成了自己心里一直讨厌、一直想要盖过对方的文明了，他将墙壁上的“苍蝇”成功地捏死，露出笑容离开人世，这其实表达了这么一个意思：在临死的时候，我终于将你——文明——摁在了手指下！）
16、筵席
金银去世后的第四天，我收到了上海某重点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前一天，金秋从南京赶了回来。我们两家相距不过百米，可是却宛若两个世界，我家这里喜气洋洋，时不时放上一串鞭炮点上几个炮仗，可金秋家却偶尔传来几声唢呐声和和尚念经的声音。村子里都在谈论着这奇怪的一幕。
“小六子奶奶，你说这金银怎么说死就死了，住院也没多久吧？”小建家奶奶坐在井边一边洗着衣服，一边寻上了同样在旁边捶被单的小六子奶奶说开了话。
“哪个晓得这个病来得快去得更快呢？金银今年也不知道有五十岁了没有，现在这个重癌症越来越多了，也不知道为什么！”放下了在手里抡了很久的大木槌，小六子奶奶叹息着说道。
“文明家小子考上了个名牌大学，这几天已经拿到录取通知书了，听说，文明家那个老不死的天天蹦蹦跳跳地要文明大操大办这事，到时候让亲朋好友都去上人情，这个叫文俊的小子挺有出息，这下子他们文家要发达了。”小建家奶奶又说道。
“是啊，那个孩子从小就机灵，那时候偷我家的银杏树叶和那个银杏果，其他人被抓住了之后都交代出来了，那个小子也是参与者，可每年都抓不到他，还有他小时候，和金银家的金秋，还有那个村子东北角的那个小流氓，每天一大早就在外面鬼号……那个就叫活泼吧？我家那个小六子，真是三棒锤打不出一个屁的东西，难怪学习成绩这么差，以后不让他个小混蛋上学了！”小六子奶奶马上联系上了自家那个不争气又不爱说话的孙子，气不打一处来，怒其不争地大摇其头。
“那文家每一代人都是念书的料，你看看文灿当年念私塾还不是常常被先生表扬，文明从小就一直是学生会团支部书记，现在这个文俊更是考上了名牌大学，怕是不要多久他们家就可以住到城里去了，离开了农村也好，这里苦巴巴，累哈哈的，哪里比得上城里享受？对了，那个金银的下葬日子千万不要和文明家的喜庆事儿在同一天，我家就我一个老太婆在家，没办法分身去上人情！”小建家奶奶唠叨开来。
“说起金银来，这个人还真是了不起，你看，他这一死，来他家送黄纸的人真是多，他家大厅里都堆了两大堆草纸了，不过秀梅也是个可怜人，现在金银这么一死，那么大一个家就剩下她一个人了，听说金银死的那天，秀梅耳朵都哭聋了，你听说了没有？”小六子奶奶拿道听途说来的消息向小建家奶奶求证。
“是的，这个我也听别人说起过，那天哭晕了过去，醒来后就听不见别人说话的声音乐了。现在儿子在当兵，丫头又嫁到了城里，一个人在家里过，不容易啊！”小六子奶奶叹息了一声，那发自内心的同情让人看来很是感动。
“金银不是被人家称作坏秀才的么？好人不长命，祸害活千年，这个坏秀才怎么就没长命一些呢？唉……看来人还是不能坏，不能做耍心眼的事情，天上的神佛都有分身在看着这个世界上的万事万物，那就叫做，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反正是自己做了什么，都逃不开报应，这个坏秀才做的坏事也不少，就拿和东北边那个小流氓的娘娘厮混，还有在外面养了不知多少个女人，就已经是犯了天大的罪了，要遭受天谴的，现在死了也就一了百了了。只是这个秀梅真的是个苦命人，唉，我还记得刚嫁过来的时候，秀梅话还不少，遇到我们都会聊聊，可后来生了儿子之后，话就少多了，这几年碰上面，除了达声招呼，什么闲话都不说。我觉得，肯定是在那个家里过的不舒服，和金银有些矛盾什么的。”小建家奶奶借题发挥，大大地扩充了一番八卦资料，让一边的小六子奶奶如获至宝。
……
“大国，你说，前头文明家文俊考上了名牌大学，我们要不要去上人情？”斜眼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想着同一个问题，觉得凭借自己的脑袋实在没办法理清楚这件事，最终作出决定，于是便拨通了电话，向远在内蒙古的丈夫文国询问起来。
这恐怕是近十年来斜眼主动打电话给大国来和他商量这样的琐事吧？斜眼自己也不清楚自己到底该怎么做，以往遇到自己没办法解决的事情，总是会和金银在自家床上激情一番然后，金银便会给自己出点子，想办法，可是现在，金银躺在了棺材里，自己也是年老色衰，乳房已经耷拉着垂下老长一段，一点资本也没有了。无所适从的她这时候才想到了这个仅仅过年的一段时间呆在家里的丈夫。
文国沉默了片刻，然后说道：“你刚才不是说了，金银已经死了，以前都是他给我家出的主意，对吧？他是坏秀才，有脑子，他和文明斗了这么多年，文明家依然住在我家前头，连前几年，你联合了东家的江奇还有西家的黑爹，一起针对文明家，结果怎样？娜文明根本对你们爱理不理，随你们怎么吵，他要么说用标准的尺子丈量，要么劝说大家不要相信这子虚乌有的传言，甚至他还喊来了风水先生，尺子丈量出结果来，他家的房子并不是正对着黑爹家的墙脚，也不是戳了江奇家的大门，遮了我家的太阳倒是有，可是前后距离数十米，国家是允许建设的，叫来的风水先生怎么说？他还不是说，你们这几家都是胡说八道，根本不懂什么风水？他还说，我们几家是个什么阵势，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们能怎么办？最后还不是各执一词？”文国停了停继续说道：“我也姓文，我们两家的老祖宗是一家，以前都是因为白桃儿不懂事，才最终闹成这个样子，现在白桃儿人也死了，就不要听金银的那些话了，金银家离我们家还有上百米呢，和文明家却是屋前屋后，哪有舍近求远的道理。再说，金银这一死，还有谁去和文明争面子？文明家儿子现在又念了名牌大学，在村子里更有面子了，再和他家闹别扭，也不值得。你还是去上人情吧，考上大学上人情一般都是出五十块吧？我们两家距离近，而且一个祖宗，你就出多一些，上个两百吧。”文国说完，话筒里并没有听到斜眼的回话，便自行挂了电话。
斜眼将电话机丢在一边，细细的思索着丈夫刚才的话，最后长叹一声，自言自语道：“反正白桃儿那个老不死的东西已经死了好几年了，以后金银也不会再给我出主意了，他文明家将来肯定会搬走，我何必去得罪他，等他家理事的时候，我就去上人情吧！”
距离文明家的宴席还有一天的时候，黑爹家里。
“老黑，后天你去文明家上人情吧！”黑奶奶说道。
“你去，我去了多拉面子，你去就没什么，你看前几天金银下葬不也是你去上人情的么？”黑爹不情愿地赶紧推辞。
“那个不同！金银家毕竟和我们家亲，而且我们后排三家和文明家斗的时候，金银总是站在我们一边，我去他家上人情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我们和文明家虽然有人情，可是现在却在闹矛盾，我不好意思去他家上人情。”黑奶奶也不乐意干这么件事。
“那不如这样，找西边的胖奶奶帮忙，反正她也要去文明家上人情，让她帮我们把钱带上，后天我们都到女儿家去，就说我们没时间，人情的钱文明家收到了，也是一样，这样也算是上了人情，反正就是一顿饭，怎么样？”黑爹想出了一个两全其美的主意。
“嗯，这个主意不错，反正一顿饭不吃没什么关系，得罪人的事情还是不要做，不晓得隔壁斜眼和旁边的江奇家怎么打算，现在文明家儿子有出息了，就算我们再跟他闹，他也不会再把我们看在眼里，我们这些都是泥腿子，一辈子是农村人，文明家不要多少年就要翻身了，我们何必去得罪他？”黑奶奶叹了口气，侧过身子沉入了睡眠。
同一天晚上，江奇家里。
“你说什么？斜眼家和黑爹家都要去上人情？妈的个B，当时就是斜眼这个骚货跟我说文明家的房子怎么怎么影响我家的风水，现在她却要去向文明这个狗日的卖好？我TMD凭什么要去他家上人情？他儿子考了个上海名牌大学了不起了？我儿子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