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着》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爱着- 第8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父亲的教练场在离警校两里外的郊区小南山。路上必须经过一条常年浓烟密布的小街,因为这里生活着的全是靠炸油条、散子、麻花和烧饼的穷苦人家,每天天不亮他们就生起煤炉子熬油做买卖,油腻味弥漫,所以蚌埠人戏称这里是“煤烟街”,这里的人叫“油花子”和“煤黑子”。 
日子长了,刚刚病愈的父亲每次路过这里就感到头晕目眩,慢慢地就经常咳嗽起来,有时候吐出的痰都是黑灰色的了。但父亲并没有告诉任何人,他心里只有一个愿望:听教官的话,像表哥那样勤学苦练做一个勇敢的男子汉,做一个优秀的警官,也只有这样才能对得起安姐姐的等待,对得起奶奶、二妈和表哥。他和自己暗暗地较劲:别人不也是从这里走出去的吗?难道你就不行吗? 
一个正月过去了。父亲的努力没有白费,他得到了苏教官的嘉奖和喜爱。但苏教官也发现父亲身体虚弱,有时就叮嘱父亲:“身体有病就得诊,千万不要拖,对自己要负责,俺已经跟门诊部打过招呼了。” 
二月,天渐渐地暖和了。父亲也去门诊部看了两次,吃了点药,身体好多了。冯厚培和父亲相处得也非常融洽,他们俩睡上下铺,看到父亲累了,他就想办法把父亲逗乐。冯厚培口琴吹得好,休息的时候就吹给父亲听。父亲也爱唱歌,他俩就经常一唱一和。父亲聪明,什么地方小调电影插曲,一学就会。冯厚培也随着父亲的歌声吹起口琴来伴奏…… 
紧张严肃又愉快的训练生活让父亲忘记了病痛,一心一意地投入到练好本领当个好警官的梦想之中。他甚至没有时间去思念他的安姐姐了,他要以实际行动和美好的未来来回报安姐姐的爱。 
好事总是多磨。 
到了三月中旬,教练课程决定要举行一次野外军事演习。地点是在五里外的一座高山上。那天,父亲随着中队出发了。谁知一出门,天上忽然乌云滚滚越来越低地朝城市的上空直压下来,远处隐隐约约地有电闪雷鸣,看样子一场暴风雨就要来了。   
在蚌埠的日子(3)   
训练场就是战场!演习就是战斗!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天职!到了这个时候是没有价钱可讲的,一切理由都是苍白的软弱的,就是逃兵。说白了,对于一名优秀的军人,暴风雨的到来就是为你搭起了一个展示你的舞台,是给了你一个绝佳的表现机会,是考验! 
“同学们,大雨就要来了,我们的目标是二○八高地,山顶上的土地庙是敌人的指挥所,要立即攻下这个据点!”苏教官下达了命令,接着他大声疾呼:“冲啊!……” 
父亲和他的战友们一起向山顶冲去…… 
大雨终于落下来了,劈头盖脑地砸下来了,直砸得人睁不开眼睛。很快,山洪像一群失控的小马驹也冲了下来……战斗在继续……谁也不甘示弱……“冲啊!”……呐喊声是发泄更是士气……这是在与天斗与地斗与山斗,也是在与人斗,舍我其谁?谁都要拿第一! 
父亲的三中队终于第一个冲上了高地,占领了“敌指挥部”。 
这时候,父亲的好兄弟冯厚培却发现父亲不见了。他急忙向苏教官汇报,自己转身向山下跑去,高喊着父亲的名字。苏教官也命令一班长“王大个子”王勇带领几个兄弟一起下山来找。 
在一个草丛的泥沼中,冯厚培发现了父亲。父亲已经陷进了沼泽之中,淤泥已经漫上了父亲的胸部。父亲的脚已经被乱草缠住了,怎么也抽不出来。大雨越下越大,泥沼中的水也越积越深。父亲筋疲力尽地伏在泥沼中挣扎,身上已经湿透了……冯厚培连忙将三八式步枪枪口伸给父亲,并对父亲大喊: 
“抓住!抓住枪口,我拉你!” 
可是父亲已经没有了力气。 
冯厚培立即把枪一扔,跳进了泥沼,双手抱着父亲,想把父亲抱着往上爬。然而,泥沼是越踩越深越往下陷,脚下的草根仍然像蛇一样死死的缠住越来越紧…… 
这时,幸好“王大个子”带人赶来了。兄弟们一个接一个地跳下来,这样一个拉着一个像拔萝卜一样终于把父亲拖出了泥沼…… 
演习结束后,三中队得到了警校领导的高度表扬,对发扬集体主义救死扶伤的团结友爱精神给予了嘉奖。 
那天,父亲从泥沼中被救出后,还是这个冯厚培冒雨把父亲背回了警校。父亲躺在床上,几乎是奄奄一息人事不知了。冯厚培给父亲换好衣服,撬开父亲的嘴巴给父亲喂胡辣红糖汤,医生也来了,打针、服药……人总算醒过来了。 
然而,父亲却真的成了一个重病缠身一病不起的病人了。咳嗽,高烧不退,父亲吐出的黑痰里已经有了血丝,肺部也有扩张……冯厚培问医生怎么样?医生只是摇摇头说: 
“让他好好休养几天再说吧。” 
父亲住进了门诊。 
半个月过去了,苏教官也几次来探望父亲,并对医生说: 
“要好好地给他诊病,他是个有志气的好学生!” 
医生说:“这个小伙子的病不是现在突然发生的,他的肺早就有出血的毛病了,只是他不愿意说出来,在那里硬撑着参加训练。” 
苏教官听医生这么一说,更加喜欢关心父亲这个学生了。 
但父亲仍然高烧不退,还经常做噩梦。   
在蚌埠的日子(4)   
有一天,冯厚培和父亲坐在一起谈心,说出了父亲的病中病。 
“兄弟,俺听见你经常在梦中喊着安姐姐,那安姐姐是你什么人?俺给你洗换衣服时,发现你衣服中有个粉红色的手帕包着一个大辫子,这是你那个安姐姐的吗?” 
父亲点点头。 
“其实,俺早就知道了,俺不愿说出来,怕引起你思想混乱开小差。现在你该告诉俺这个同乡同学同甘共苦的好哥哥了吧?” 
父亲再也不能瞒着冯厚培了,就把和安姐姐从相识到相爱直到来蚌埠的前前后后说了一遍。 
冯厚培听了,很感动,但也为父亲的未来担忧。 
四月初八,天气晴朗。冯厚培在苏教官的批准下,邀父亲到外面散散步。他们俩来到一个小河边。河边的柳树已经是绿绿荫荫的了,一群鸭子在河里面游着,春风拂面,给人一种清爽惬意。 
冯厚培和父亲坐在河边小亭子的石墩上,聊着天。 
“兄弟,你昨晚上又梦见你安姐姐了吧?” 
父亲的脸色显得有些不安。 
“是的,这些日子在病中俺经常梦见俺安姐姐,特别是近几天,只要闭上眼睛安姐姐就出现在俺眼前。”说着,父亲的眼圈红了,“俺除了想奶奶以外,就是想安姐姐了。前一阵子为了自己的进步和未来,虽然身体有些小毛病,俺也不怎么当回事,一心扑在训练上,不去想奶奶和安姐姐。可如今,俺病成了这个样子,不能上操场,也不能上课堂,心里就闷得慌,一会儿想起奶奶,一会儿想起安姐姐了,尤其是安姐姐,俺不放心啊……” 
父亲从怀里把安姐姐的大辫子拿出来给冯厚培看。冯厚培无限同情地说: 
“你俩真是一对冤家呀!你在这里想她,说不一定她也跟你一样在家里想你呢!”冯厚培说着,将安姐姐的大辫子包好交给父亲,“明天俺带你去淮河边上玩去,好吗?反正苏教官已经批准要让你玩得开心,早点把病养好,可是你千万别再把你病中的病加重啊!” 
冯厚培对父亲含蓄地笑了笑。 
父亲领会他的意思,点点头说: 
“好大哥,俺听你的,一定好好养病。” 
这天,冯厚培陪父亲在校园里散步,苏教官走过来了,对父亲说: 
“经校领导同意和医生的证明,你可以暂时不参加训练,你可以回家去休养,也许好得快些。”说着,苏教官拍了拍父亲的肩膀,“你表哥是我的好学生,俺相信你将来也是俺的好学生。” 
父亲听苏教官这么一说,心里一怔: 
“哎呀,俺是不是得了治不好的病呀?难道要将俺开除吗?”父亲一听,伤心极了。 
父亲流下了眼泪,痛哭起来。 
“不,不是开除。不管什么时候你来,俺都接受你这个好学生。”苏教官安慰着父亲,父亲充满希望和信任的点点头,答应了,和冯厚培一起慢慢地走回了宿舍。 
这天晚上,我又做了一个噩梦。 
朦朦胧胧中,我来到了白天玩的小河边的亭子里,看到安姐姐仍穿着那天送我走时的衣服,微笑着朝我走来,我慌忙激动地迎上去拥抱她,可等我一伸开手臂,她却不见了。过了一会儿,安姐姐又来了,我转过身又跑上去拥抱她,她像缥缈的雾一样,又不见了,脸上挂着两行泪珠。我就大声喊“姐姐,姐姐”,却又看见她正站在小河边上,背对着我,安姐姐变了,她的头发蓬松披散在肩上,我大声喊着她,她转过头来,脸色苍白,两只美丽明亮的大眼睛向外翻着,像两个煮熟的鸡蛋一样塞在眼眶里,嘴里流着血,向我一蹦一跳地扑过来。我大声地惊叫着:“姐姐,姐姐,你怎么啦!”……   
在蚌埠的日子(5)   
我从床上滚了下来。 
等我醒来,冯厚培已经把我从地上抱到了床上。他问我: 
“怎么,是不是又做梦啦?” 
我流泪了。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帮我掖好被子,安慰我: 
“梦是心头想的,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不必挂在心上。” 
就这样,我前思后想决定暂时离开蚌埠回到沙河集。 
“这是天意啊!冥冥中,好像是上苍已经安排好了的一样。” 
六十年了,父亲一说起这个可怕的噩梦,仍然唏嘘不已。梦和现实竟然是如此惊人的在时空中重叠在一起。 
细心的读者,应该会注意到我为什么在书中刻意把时间写得非常的清楚。 
父亲在下面接着给我们讲述了这个故事的结尾。 
父亲八十岁了,心,静如止水。 
如今,父亲毅然决然地要把这滴“水”流淌到我的心上,“水”经过我的心脏之后,随着我滚烫的红色血液流遍了全身,最后停留在我的两只小眼睛里,“水”在我的瞳孔里打转,打转,千次,万次,无色无味无度量……最终,我仍然没有让它掉下来,怎么能掉下来哟! 
一掉下来,所有的文字都被打湿……   
回 家(1)   
四月初九。 
冯厚培陪着父亲到蚌埠火车站,替父亲买了车票,扶着父亲上了火车,又把父亲的行李和警校发的衣物等搬到车上放好。两个月前,他们俩一起来到这里,如今又要别离,人生就像这铁路一样,再好的朋友,在某个车站相聚又要为下一个车站而分离。(关于这个冯厚培,在后面的故事里仍然还有他的倾情出场。) 
临行前,苏教官也特地来送父亲。仍然是那句话“好好养病,只要病好了,随时欢迎你回来。” 
四月十日上午七点钟左右,父亲又回到了沙河集。 
在好心乘客的帮助下,父亲下了车。父亲背着行李在站台上蹒跚而行,正好碰上了儿时一起爬火车的好朋友秦祯祥。他一看到父亲大吃一惊地问: 
“成子哥,你怎么瘦成这个样子呀!”他一边说一边抢过父亲的行李,搀扶着父亲回家。 
路上,父亲就简单地把在蚌埠生病的事情说给他听。 
回到家,父亲看到家门是锁的,就又在秦祯祥的搀扶下,到赌场找到了奶奶。奶奶见到父亲回来了,很是意外,连忙收起小摊子,把粽子、大枣、香烟、瓜子之类的东西收拾好,在秦祯祥的帮助下回到了家。 
路上,秦祯祥把父亲说给他的话又对奶奶说了: 
“奶奶,成子哥,瘦得很呢,他是回家养病的,病好了呀,他还要到蚌埠去。” 
父亲突然回来,奶奶、姑妈、兰妹和邻居亲友都感到担心,看到骨瘦如柴的父亲心里都很难过。奶奶伤心地哭了起来。 
奶奶把父亲送到程跃庭青年诊所。程医生对父亲很好,也非常同情。一边为父亲精心治疗,一边劝导父亲,要安心治病。 
“小老弟,你千万别胡思乱想,只有安心养病,奶奶才放心,不然你病重了,奶奶会更伤心的,你懂吗?” 
父亲知道,奶奶看他病成这样,总是在背后偷偷地流眼泪,生怕被他看见。 
经过十来天的治疗,父亲渐渐恢复了,痰中也没有血了,咳嗽也好多了,走路也有劲了,心情也舒畅了。这时,父亲却发现,奶奶、姑妈和兰妹比以前更加亲切了,每天都轮流陪着父亲,不让父亲出诊所半步,总是跟程医生对他说的一样: 
“好好养病,不要胡思乱想的,只要病养好了,奶奶就不伤心了;只要病养好了,就可以去蚌埠了……” 
在诊所里,父亲有时就打听安姐姐的情况,可每次父亲一提起安姐姐,奶奶、姑妈她们就王顾左右而言他或者东扯西拉地说什么: 
“安子知道你回来了,过几天就来看你”;“安子家里正忙着田里的事,这几天没空来”;“安姐姐叫你好好养病,她叫你别胡思乱想的”……等等。 
父亲一想,等把病养好了,我就去看安姐姐,就能见到安姐姐了。 
父亲沉浸在幻想着与安姐姐见面的那一天。 
四月二十八日,天气也不错,我觉得身体好多了,精神也特别的好,胃口也比以前好多了。早上,奶奶叫兰妹送来的一大碗热枣汤我一口气就吃完了。妹妹拿着空碗回家了,程医生也出诊去了,只有一个老头子哼哼呀呀地躺在病床上。这时,我似乎听到外面有人说:“今天二十八是逢大集呢。”   
回 家(2)   
我一听心里一高兴就走出了诊所,街上赶集的人真是多。我想到姑妈家去看看,还是过年去的呢。于是就向街北头走去。 
“老小!” 
忽然有人在背后拍了一下我的肩膀。我感觉这声音很熟悉,又想不起来是谁。等我一回头,我一阵惊喜。他也一阵惊喜地说: 
“哎呀!真是老小,你怎么回来了?什么时候回来的呀!” 
说话的是我在保安队的把兄弟三哥胡德玉。 
“三哥,是俺呀,哥哥们都好吧?” 
“都好,都好!”说着他突然又冷静下来了,两眼直直地看着我,好像很陌生似的沉默着,“听说你去蚌埠警士学校学习去了,大家都为你高兴。你怎么回来了啊?” 
我就把自己生病的情况跟他说了一遍。然后拉着他的手说: 
“走!三哥,到俺姑妈家去坐一会儿,俺哥俩谈谈心,好吗?” 
谁知,我这一说,三哥的脸色突然晴转多云,手也从我手中挣脱了。 
“不!你姑妈家俺就不去了。” 
从他说话的语气和表情看,好像是我姑妈得罪了他。这也有可能。我知道我姑妈的为人,自从我表哥当上警官以后,她就把自己的架子端起来了,对穷当兵的人也瞧不起了。三哥不去是有道理的。 
“那好,就到俺家去吧!” 
谁知这时三哥却变脸了,一脸的严肃和认真,甚至对我很不满地说: 
“老小,你可知道安子的事?” 
三哥的问话里有些诧异,我马上意识到肯定是安姐姐出什么事了,就迫不及待地问道: 
“三哥,安姐姐怎么啦?” 
“怎么啦!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糊涂?”三哥语气中带着明显的责怨和疑惑。 
我走近一步紧忙拉着三哥的手,着急地问: 
“怎么啦?安姐姐到底怎么啦?” 
三哥看我那真诚急切的样子,而且我还病着,嘴唇张了张想说什么却又欲言又止。他马上转过身去说: 
“不说了,俺还有别的事。” 
说着,他就迈开步子要走。这一下子,我更急了,我慌忙小跑着追到他紧紧地拉着三哥的衣服不放,请他告诉我安姐姐到底怎么了。 
可三哥却始终推辞说: 
“俺还有别的事。” 
看着三哥很生气的样子,我知道,肯定是有什么事,他不愿意告诉我,或者误解了我。我就紧快两步跑到他前面,“扑通”一声给三哥跪下了: 
“三哥,求求你,告诉俺,安姐姐到底出了什么事了。” 
这时,三哥愣住了,一边扶我起来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