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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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着- 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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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我们就一直跑到沙河的河滩上集中起来,一动不动地趴在沙滩上,像蜥蜴一样仰面晒着太阳,开心地看着远处白米山蜿蜒起伏的山脊,享受着一种胜利后的悠然自得。 
其实,警察们是不会真正来追我们的,就像和我们玩猫捉老鼠的游戏似的,他们追了一圈就高一脚低一脚地消失在我们的视线中。我们知道,警察和我们一样地恨着这个“豺狼”。 
说起这个和“豺狼”一起睡大觉的“小钢炮”,在沙河集街上可以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她原来是个妓女,靠姿色卖了几年青春,日子久了身子骨不经折腾了,就改善从良,嫁给了一个老实人家。其性格泼辣、无赖,无理也能说出三分理,骂起人来像个高音喇叭,是个无人缠的主,所以一些人领教了她的厉害之后就在背后称她叫“小钢炮”。但狗吃屎的性格不改,郎耀祖没来沙河集几日,两个人就偷偷摸摸地做起了男盗女娼的事情。这世上哪有纸包得住火的,狗男狗女到一起就搞得嗷嗷叫,私下里的传说就风一样吹遍了沙河集的角角落落。再说,对于男女这样的故事自古就是人们茶余饭后口齿生津的好作料,道听途说者断章取义然后人云亦云如神乎其神,从“造”到“谣”可是一条龙翻五翻。人说,谣言止于智者。但智者不信的东西,也不能保证智者不一定不传。“豺狼”和“小钢炮”如此这般的云云雨雨,自然传到“小钢炮”的丈夫和家人的耳朵里。这不正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嘛!屋漏偏逢连阴雨,“小钢炮”的丈夫觉得没脸见人就在沙河里投河自杀了,而老婆婆见儿子死了,这张老脸更是没处搁,也就在家里上吊死了。   
狼来了(2)   
沙河集一家接连出了两条人命,这绝对是“号外”了。大家知道这都是“小钢炮”把这个好端端的家给折磨破的,可“小钢炮”的背后有“豺狼”撑腰,谁敢出来吭一声真话?大家只好忍气吞声,可私下里我的这首“民谣”就横空出世在沙河集流行开了。 
那时没有报纸电视收音机,更没有手机这玩意儿可以发短信,这样的“民谣”,现在你们把它叫做“段子”,就靠我们这帮“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蚂蚁夹着胯”的穷小子们口头传播了。 
当我带着我的“小八义”在沙河集街上大声歌唱的时候,另一个人却从此记住了我的名字。 
这个人,不说,你也知道,就是人称“豺狼”的郎耀祖郎巡官。 
三年后,令我想不到的是,自己也当了一名日伪警察,而且就在郎耀祖的手下。 
在这里,父亲之所以先给我讲起这件与父亲的“恋爱”几乎毫无关联的鸡毛蒜皮的小事情,而且是他十五岁以前的往事,是有着意想不到的意味的。这件小事情和下面的另外一件事结合在一起,就为父亲后来人生命运的走向和开始历经生活磨难,以及为我的这部小说情节的继续埋下了伏笔。 
在这样的事实面前,我们不得不相信我们每个人都是生活的奴隶和人生戏台上滑稽的角色。不经意间,你做过的那一件件微不足道轻如鸿毛的事情,说过的那些自觉得人微言轻随波逐流抑或人云亦云的话语,经过日深月久月久年深的沉淀,或许就成了你自己给自己人生道路上埋下的一颗绊脚石,又在不知道经过多少日子的物换星移,或许早已被你忘记得一干二净的某一件事某一个人某一句话,仍然在一个光明正大的地方或者蓄意阴谋的角落,一不小心就突然地从你成长的道路中间冒出地面,一下子就把你自己绊倒栽一个大跟头,毫不留情地将你碰得头破血流。到头来,一思考,上帝没有笑,倒是自己觉得自己好笑。原来,每一个故事都有来历,每一件事物都有存在的理由,无论好或者坏,一切都是相互关联的,后果都是自己从前种下的。等结果一旦出现,除了面对,只有无条件的接受,这就是你惟一的权利。 
人生就是这样的一节套一节的链条,一环接一环,被一只叫作命运的手牵引着走下去……这样的情景自然让人想起那些用链条拴住的小狗小猪小猫,人何以堪? 
安姐姐死后,迫于生计,我只好当了一个月可以混三斗糙米的伪警察。 
这个时候,郎耀祖仍然在沙河集派出所当巡官。几个月后他就荣升沙河集派出所的所长。这个职位的重要性和权威性,是不需要我用语言来形容的,更何况是在沙河集这一泡尿就撒一圈的小地方。 
这个时候的郎耀祖不知为什么就突然与“小钢炮”一刀两断了。据说,不久以后“小钢炮”也害大疮死了。 
抛弃了“小钢炮”的郎耀祖自然没有闲着。很快,他凭着派出所所长的身份,通过各种关系软硬兼施把沙河集街上惟一姓黄的人家的大女儿黄松葵获入囊中。 
这姓黄的人家,和我家住在一个街道上,相隔不到两户人家。我每天上班下班都要经过她家的门口。说起她黄家女儿蔡松葵,那都是我儿时一块长大的玩伴儿。她还有一个妹妹叫黄松莲,比她小一岁,比我大一岁。姐妹俩生得水灵灵的,有点江南女子的味道,聪明伶俐,自然讨人喜欢,是沙河集街上的“姊妹花”。   
狼来了(3)   
一天晚上,我正好值夜班。那是一个深秋的晚上…… 
沙河集已经在湿漉漉的秋雾之中朦朦胧胧的隐去,地上轻轻地铺上了一层雾霜。一弯残月为寻找温暖在这个有铁路的集镇上空渐渐进入梦乡。天空中仍然弥漫着一缕一缕火车驶过时留下的黑色烟雾,散发着一种煤的味道。 
远处的白米山也只看见一丝影影绰绰的轮廓。 
灯光已经熄灭了。 
父亲穿着单薄的制服,嘴里吹起有旋律的口哨,从岗楼不紧不慢地往家里走着。 
父亲回到家里,看着奶奶已经睡着了。就轻手轻脚地坐在床沿边脱衣服,准备上床睡觉。这时,一阵急促的女人的呼救声划破了寂静的夜空——“狼来了!狼来了!” 
夜静悄悄的,声音就显得格外的凄厉而压迫。 
父亲犹豫了一下,看一看熟睡的奶奶,脱衣服的手停顿了一会儿,又继续把衣服穿上。 
父亲蹑手蹑脚地打开门,刚把门打开。奶奶说话了: 
“儿啊,别出去了,不要管闲事了。” 
“奶奶,俺出去看看,就回来。” 
“儿啊,听奶奶的话,别出去了。”黑暗中,父亲能听见奶奶翻身时床吱吱呀呀的响声。 
“奶奶,俺听这声音像是松莲的。要是真让狼来吃了,哪能见死不救呢!” 
“唉!……儿呀,你这个性子,何时能改哟!……” 
父亲见奶奶也没有过分的强拉,就随手抄起撑门的木棍子跑出了家门,向蔡家奔去…… 
到了黄家门口,父亲发现黄家的门是关着的,但能听见里面有厮打的声音,好像是两个人在吵架。借着朦胧的月光,通过门缝,父亲能看见一个男人的身影紧紧地抱着仍大喊大叫的黄松莲…… 
父亲明白了…… 
父亲“梆梆梆地”拍打着黄家的大门,屋里静了下来,不一会儿只见一个黑影惊慌失措地从黄家溜了出来,正好与父亲撞了一个满怀…… 
父亲举起手中的木棍,抬眼一看,惊呆了,木棍斜着停在了空中。 
“狼呢?郎……郎所长,狼……狼跑了吗?……”父亲看着站在面前的这个人,想不到正是他的派出所所长郎耀祖。 
“你他妈的,哪里来的狼!你这个臭小子半夜三更来干什么?滚!” 
说着,郎耀祖慌慌张张地消失在黑夜中…… 
父亲拿着棍子呆立在那里,清晰地听到了蔡松莲的哭声,像断了线的珠子掉在瓷盘里…… 
然而,让父亲想不到的是,上面的这两件小事,为自己今后开始独立生活和生存的人生道路埋藏了一个“绊脚石”。   
水牢(1)   
一九四四年农历四月十二日,父亲和母亲结婚了。 
父亲心想,从此也该安安心心地过日子了,让操劳一生的奶奶好好休息休息了。 
母亲才十六岁,虽然发育还没有太成熟,身段也还不怎么丰满,再加上出力过早家境艰苦没有多少油水,脸上也就没有多少水色,但看上去还是要个头有个头,要长相有长相的。 
孙媳妇终于接进了门,一桩多年的心思也终于落了地,奶奶整天欢欢喜喜地,乐在嘴里甜在心里,三寸金莲的小脚迈起步子也好像年轻了许多,家中的锅碗瓢盆的响声也清脆利落了许多。 
为父亲的婚礼,奶奶几乎花尽了这些年来所有的积蓄,还向亲戚朋友借了一些债务,添置了衣柜、桌椅和床等家具,家总算像个家的样子了。奶奶真是心花怒放,有事没事就和新进门的孙媳妇唠唠叨叨地说着家里家外的事,那心疼的样子那份呵护的情怀是多年来父亲所没有见过的。 
没成想,好日子刚过了两个星期,奶奶就又突然咳嗽起来,而且比以往更加厉害。奶奶自己专门为自己准备的装灶灰的小瓦罐,又摆在了奶奶的床底下。一辈子能干的奶奶终于积劳成疾躺在了床上。 
奶奶就像一座上满劲的钟,如今生命的发条似乎走到了终于可以喘口气歇一歇的时刻,身子骨如紧张转动的齿轮突然一下子放慢了速度,软了下来。 
这多少让父亲有些焦虑。 
新进门的孙媳妇更是不知所措。 
奶奶的咳嗽虽是老毛病了,但奶奶从没像今天这样卧床不起。以往她老人家总是抱病坚持到赌场到火车站去摆摊子,好像一个没病人似的。尽管如此,奶奶仍然神志清醒。 
卧床不起的第六天,这是父亲母亲新婚的第十七天。早晨,奶奶突然把刚起床的父亲叫到身边,让父亲把姑妈、表嫂、兰妹、大伯等亲戚都叫过来。 
奶奶把他们都叫到身边,千叮咛万嘱咐地说: 
“……你们要好好照顾俺成子呐,成子命苦,是俺丁家的根呀,你们一定要看在俺的份上,多帮帮他呵,他还年轻,还不懂世故,又刚结婚,还有许多事情他不知道,拜托你们了……” 
说着,躺在床上的奶奶,伸出骨瘦如柴的双手来,拉着孙媳妇我母亲的手,充满期待和希望地说:“儿呀,你要好好跟着俺成子过日子呀!……” 
接着,又把另一只手伸给父亲,拉着父亲的手,嘱咐说: 
“儿啊,你要好好地待媳妇呀,你俩太年轻了,今后呀,奶奶再也照顾不了你们两个了……” 
父亲哭了:“奶奶……” 
母亲也哭了…… 
在场的人都哭了…… 
满脸皱纹的奶奶就在儿孙们的哭泣声中闭上了眼睛…… 
奶奶是在实现她“我活着的时候,把孙媳妇接回来,让我亲眼看看,我就闭眼了”的愿望后,就真的永远的闭上了她的眼睛了。 
父亲悲痛欲绝。 
四岁以后就跟奶奶一起过日子的父亲,对奶奶的依恋如同儿子对母亲的依恋。没有了奶奶如同车没有了轮鸟没有了翅膀,父亲心如刀绞。 
要知道,结婚才十七天呐!相依为命的奶奶就这样撒手人寰说走就走了。喜事还没出月子,又来了丧事。父亲本来指望新媳妇进门能减轻年迈的奶奶的负担,让奶奶好好地欢欢乐乐地度过残年,过两年舒心安逸的日子,可万万没想到生活竟然是这般无情。   
水牢(2)   
没有了奶奶,如失去了顶梁柱,大厦将倾,家里一下子变得空空荡荡,柴米油盐顿然失去了温存的味道,锅碗瓢盆也没有了原来温馨的响声。破旧的茅草屋里,两个刚刚认识才十七天的男孩女孩,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如同颠簸在波峰浪谷的船儿一下子没有了方向。 
父亲仍然上着靠当警察换来三斗糙米的班,母亲还只能在家里收收拣拣料理一些家务还没来得及熟悉沙河集的人情世态。 
悲痛、焦虑、无奈、迷茫,没有还清的喜债和丧债,一股脑儿袭击了年轻的父亲。血气方刚的父亲开始品尝生活的压力,甚至没有了发泄的地方。 
父亲开始怨恨本来就没有多少好感的母亲。 
母亲成了父亲的出气筒。我可怜的母亲从此开始了逆来顺受、委屈求全、任劳任怨而且默默无言的一生。 
年轻的父亲,无缘无故强拉硬扯地觉得母亲的嫁到与奶奶的离去必定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一种宿命的意念突然像一只黑乌鸦占领了父亲无知虚妄的心灵的天空。 
父亲认为母亲的到来是奶奶逝去的主要原因。细心的读者不知是否还记得,在前面我曾说过,我父亲属虎,我母亲比父亲小两岁,属龙。龙,虎,龙和虎,龙虎斗。 
“不是你来俺家,俺奶奶就不会死,是你的八字命太硬,俺奶奶是你剋死的。”父亲开始怨恨起母亲,不愿继续在这个家里呆下去。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母亲欲哭无泪,对父亲的责怨无所适从地不知所措,只有偷偷地以泪洗面,像个胆怯的羔羊。她甚至真的觉得自己就是这样的一盆“祸水”,她恨自己,只得听从命运的安排。六十年后,母亲回忆起当年的这些往事,对父亲的自私和无理仍然有些鄙夷和怪怨。岁月已经抹平了伤口,疤痕却依然。 
奶奶的死,父亲的内心感到更加孤独和虚空。他开始错误地疏远和拒绝母亲,经常夜不归家,和自己的一帮小兄弟在外面厮混,甚至开始想逃离这个刚刚新生的家。母亲在父亲的心中似乎成了一个可有可无的人。 
偏偏在这个时候,父亲和他童年一起长大的小伙伴岳乾珍、苏文波、赵明义等人,听说津浦铁路浦镇铁路段正招考铁路工人。如果考取了,就有一份真正的有地位的工作,还有一份可观的固定的薪水,也就不用再当一个月三斗糙米的臭警察了。 
父亲和伙伴们一商量,觉得前途好像就真的有了希望似的。过了这个村就没了那个店,说做就做,父亲立马决定去应考。其实这份工作,就是铁路上的扳道工人,就像三十多年后红遍中国的样板戏《红灯记》里的主人公李玉和那样的扳道工人。 
父亲也没有跟母亲打招呼,私自和伙伴们一起离开派出所,跑到浦镇铁路段应考去了。 
父亲很顺利地考上了。 
父亲兴高采烈地回到沙河集,他没有回家,直奔派出所,准备辞职不干。然而,父亲万万没有想到等待他的将是大祸临头。 
考上了铁路工人的父亲,仿佛第一次找到了成功的感觉。这是奶奶死后,父亲最高兴的一天。 
下了火车,父亲抬头看看沙河集的天空,阳光灿烂,天空蔚蓝,还有云彩,还有风,天空的背后似乎还有歌声。父亲怀里揣着录取通知书好像揣着希望似的。   
水牢(3)   
父亲径直走进派出所所长郎耀祖的办公室。 
“报告!” 
“进来!” 
父亲脸上荡漾着少有的兴奋,走了进去。 
“成子,你来得正好,俺正要找你呢?” 
“什么事?所长。” 
“哦,是这样,俺这里有封信,需要马上送到滁县警察局杨局长那里去。俺想着,成子,你在派出所这些日子,干得不错,你办事,俺也放心。这封信,很重要,你送,最合适。” 
“嗯……所长,俺……俺……俺有件事情想跟你汇报一下……” 
“别急,先把这件急事给办了,回来再跟俺说也不迟。”说着,郎耀祖就递给父亲一个加密封条的信封。 
没等父亲开口提出辞职,郎耀祖就把父亲的话堵在了喉咙里。父亲心想,行,等回来再说吧,反正到滁县去顶多也就耽搁一天,就再为派出所卖一次命吧。 
父亲接过信,说:“好,所长,现在就去吗?” 
“是的,现在就去。” 
父亲打了一个立正敬了个礼,准备转身走时,郎耀祖又说话了: 
“哦,对了,成子,这里还有一只老母鸡,你一块带过去,连信一起一定要亲自交给杨局长。” 
说完,郎耀祖从桌子底下提起一个网兜,一只肥硕的老母鸡被提了出来。 
父亲接过老母鸡,往怀里揣了揣密信,觉得妥贴了,就和所长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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