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我答应着,同时鼻子嗅到一股淡淡的香水味儿。
“你害怕吗?”她问我,并摸索着坐到床边,“你也坐下来吧,小心碰着。”她继续说,还伸手导引我也紧挨着她坐下。
“说实话,刚开始有点儿。”我老实地回答。
“你从哪儿来啊?”
“西安。”
“那是个好地方,古城啊,你来海南干吗?”
“找工作。”
“你来两天了吧?我昨天下午在楼道里见过你,你毕业不久吧,多大了?”
“是吗,我怎么没看见你?我二十二,你多大?”
“我比你小两岁,刚才你给我开门,不怕我是坏人吗?”
“没想那么多,而且要是也是个女流氓,有什么可怕?不过你到底得罪了什么人?”我有些开玩笑地问。
虽然处在黑暗中什么也看不见,但我觉得自己身上就一件短裤有些不雅,于是摸到床头的T恤衫套上。
“唉,说来话长……”这陌生女子开始讲她不寻常的遭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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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无能(二十四)
原来她来自丹顶鹤的故乡,父母双双下岗,父亲还患有慢性关节炎,常年卧床不起,本就十分拮据的家庭还要供她和弟弟上大学,弟弟在北京大学上大一,她在辽宁师范大学读大二。半年前,家里实在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最后连姐弟俩的学费都借不到了,于是她毅然放弃了自己的学业,为了弟弟和这个家,学音乐的她只身来到海南,在歌厅里唱歌赚钱。
海南的经济并不是想象的那么景气,房地产带来的泡沫经济给岛内留下的不是财富而是四处的烂尾楼,她说现在比当年十万大军下海南已经晚了近十年,如今到这里淘金并不容易,全岛的经济就指望着旅游业和相关的服务业,现在她就白天在这家旅店睡觉,晚上出去唱歌,有时为了多赚点儿也坐台,甚至常去不同的酒店拉生意。
她说歌厅的小姐都要给刚才找她的那帮人交保护费,否则轻的会遭到他们毒打,重则会被他们威逼去卖淫吸毒,说白了那些人就是黑社会,都有自己的地盘,这不,这个月没交钱,他们就找上门了。
天色渐渐亮起来,我得以看清这女子的模样:略施粉黛的脸上嵌着一双黑黑的眼睛,双眼皮很深,一对残月般的眉毛透出一丝笑意,高挺却小巧的鼻子,一张被涂了肉色亮粉口红的小嘴在晨光里闪着滋润的光彩,她盘起的乌发一丝不乱地堆在头顶,这让我想起了石榴,因为她也喜欢把头发盘起。
不得不承认,这陌生的女子看上去很美,要不是一袭黑色的长裙淡去了喜庆的味道,她简直就是一个待嫁的新娘。
“以后就叫我丹顶鹤吧,昨晚扰得你没睡好,你再睡会儿,我也回房睡了,对了,今天还出去吗?”她歉意地说,同时站起身来。
“哦,估计不会出去,因为我想等等电视台的通知。”我说话时伴随着一个呵欠。
“那中午一起吃饭吧?我去外面买回来。”丹顶鹤提议。
“没事,睡醒了再说吧。”
“你是不是很介意我的职业?”开门临走的时候,丹顶鹤回头问,眼神里满是期待。
我鬼使神差地摇摇头,并对她微笑了一下,尽管什么也没说,但我感觉到自己的暧昧,其实不是认同她的职业,只是无力去评价她而已,本来这世界上的东西就很难说究竟是好还是坏,因为一切都是相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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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无能(二十五)
丹顶鹤走后,我继续昨晚被耽误的睡梦,可好像没过多久,我又听到一阵敲门声,但这次很轻微。
坐起身看表,已经是中午12点40了。
“谁啊?”我懒得起身,就在床上对着门口发问。
“是我,快起来吃午饭吧,我都买回来了。”是丹顶鹤的声音。
回锅肉,红烧鱼,虾丸,还有一盒蚝油生菜和两瓶啤酒,这是我来海岛以来最丰盛的一餐。
“下午没事的话我带你去东郊椰林吧?那里挺好玩儿的。”丹顶鹤边吃边提议。
听她这么一说,我顿时来了精神,因为我原本也打算甩掉这两天的颓废出去走走,这等待通知的感觉实在太过憋闷了。
于是我马上响应她:“好啊,反正我现在有空,除了几家电视台以外我还哪儿都没去过。”
黄昏,晚霞里的东郊椰林妩媚动人,每棵椰树都是亭亭玉立的少女,在海风中婆娑着风姿,而海南的岁末红日不燥不热,它静静地从天海之间透出柔光,就像一个温文尔雅的绅士。
夕阳涨红着脸亲吻深蓝的大海,浪花轻抚沙滩极尽缠绵,欣赏着眼前的美景,可忽然有种说不出的惆怅溢满了我的心,转瞬间想念的情绪异常强烈,我好想听到石榴的声音。
借来丹顶鹤的电话,那是一部MOTOROLA的翻盖手机,紫色的,电视上播的广告就是手机变成翻飞的蝴蝶,很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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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无能(二十六)
“您好,请呼西安的……”我给石榴打传呼。
过了两分钟,手机响了,石榴熟悉的声音传过来:“喂,是冰吗?你又借朋友的手机打电话呢?”
“是我,石榴,我好想你,你听,这是海的声音。”我跪在海滩上,把手机尽量放低,希望潮声通过电话传送到石榴的耳边。
“我也好想你,好想见你,冰,你说,我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你啊?”
是啊,什么时候才能见面呢?我自己也不知道。自从离开古城后,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但也很无奈,说实话,经过几次折腾,我一点儿把握都没有,工作现在没有着落,梦想依旧遥遥无期,我不知道该怎么向石榴说,此时的我只有沉默。
想着石榴,我的泪水再也抑制不住,它憋了很久终于夺眶而出,顷刻间跌落海水里便迅疾消失。
“你怎么了,冰,你还好吗?”石榴焦急地问,语调也明显高了很多,震得听筒都滋滋的有了杂音。
“没事,只是觉得特别想你,你要好好保重啊,我回头再呼你。”
很快挂了电话,我站起身来长叹一声想舒解一下胸中的郁闷。
我不敢再听到石榴的声音,我害怕我会受不了,直到最后崩溃,我更不希望她知道我现在很难受,那样的话她也会很着急,很难过,所以收线的时候我觉得心里跟吞了鱼刺似的隐隐作痛。
“你女朋友吧?她在做什么?你们为什么分开呢?”丹顶鹤走过来看着我的眼睛,愕然地问。
“是啊,她还在西安,和我一样做新闻节目的。我们分开是因为,因为……”我擦了擦脸,有点儿一言难尽。
“因为什么啊?很不好说吗?”丹顶鹤瞪着水灵灵的眼睛追问。
“哦,那倒不是。其实也没什么了,我们分开只是暂时的,我想让我们过得更好一些就出来寻找发展的机会,一旦稳定就马上接她过来。”我边解释边把手机还给丹顶鹤。
“这样啊,那你一定很爱她了?你觉得你们会幸福吗?”她一问到底。
“应该吧。”说完我觉得还不够肯定,于是使劲点点头补充道,“我相信会。”
丹顶鹤微微皱了皱眉,半天才挤出一个微笑,最后慢慢说:“但愿你们幸福。”
她说话的样子有些勉强,我几乎感受不到这句话里由衷的祝福,带着几分不解,我光着脚丫走在沙滩上,听着潮涨潮落的声音,那是大海不平静的呼吸。
这时,丹顶鹤给我讲了她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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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无能(二十七)
大学一年级的时候,丹顶鹤喜欢上班里的一个男生,刚开始这男孩对她也特好,她想他肯定会好好爱她一辈子的,可这男孩在骗取了她的第一次后就开始寻找其他目标了,那就是她的初恋,一段让她至今都气愤不已的感情。她说现在不光唱歌还坐台又到酒店拉客就是觉得对爱情根本不抱希望,而且还能赚到很多钱,无所谓了。她说感情都是假的,没有人能靠得住。
听了丹顶鹤一席话,我恍然大悟般的长长出了一口气:原来如此!怪不得她之前祝愿我和石榴幸福的时候不仅皱着眉头而且语气还那么勉强,因为她早已不看好爱情,也对它失去了信心。
我不知道该对丹顶鹤说什么,只是仿佛看到遥远的大海深处有一片潮湿的芦苇丛,一只受伤的丹顶鹤在舔着自己的伤口挣扎着,绝望地哀鸣。
海岛的夜空,湿润而美丽。
灯光旖旎的空间,丹顶鹤翻唱蔡琴的歌声回荡在每一个打发寂寞的人心灵深处,沧桑得有些不忍听下去。
说不清楚为什么,看到舞台上丹顶鹤的脸,我就产生了一种奇怪的幻觉,看着看着就觉得她粉饰而职业化的笑容里逐渐淡化出一只飞蛾,然后那只飞蛾扑闪着美丽的翅膀在黑夜的灯火前无助地飞舞,有目标,但没有希望。
飞蛾扑火的惊险我在小时候看到过,我害怕看到它跌落的一刻,也害怕闻到那股肌体烧焦的味道。
所以我害怕看她,害怕这种幻觉。
夜,寂寂的,有些想你。我来海南已经半个多月了,可是……
深夜两点,我陪丹顶鹤从歌厅回到旅馆后开始给石榴写信,但这是一封没有寄信地址的信,因为工作还没有希望,我不知道自己会在哪里。
写了又撕,撕了又写,我几乎快写不下去了,最后好不容易落了款,我才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这时丹顶鹤买回了夜宵,我们共享着海南特色小吃“清补凉”的醇香。
夜,黑色的,透着几分寂寞,几分无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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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无能(二十八)
眼前的丹顶鹤温柔地背过身子,她轻轻将黑色的薄纱垂落在床沿上,连同黑色的内衣也坠落下来,昏黄的灯光下只有她透着青春气息的肌肤,最后昏黄的灯光也没了,整个房间都陷入了一片黑色。
黑色是神秘而诱人的,我在它的包围里感到炽热、躁动,同时不自觉地逐渐膨胀、潮湿,激情冲动得不可遏制,我想起离开古城的前一夜石榴把她的第一次给我的情形。
闭上眼睛,我游离在失控的边缘,意外的是即将崩溃的瞬间,石榴清晰地出现在我的脑海里,她默默地看着我,微笑着,还一往情深。我顿时就僵直了,准备有所作为的身体再也无法动弹。
“你是嫌我脏吗?”丹顶鹤轻轻地问。
黑暗中,我看不见她的表情,只感到她抱着我的手更加用力了。
“哦,不。没有,你,别那么想。”我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一时间有些慌乱。
“其实我知道,你很爱石榴,但我想说我也很喜欢你。而且现实容不得我们去想明天,我只要今天是快乐的,不对吗?”
“对不起,我现在心里只有石榴一个人,也许未来我们也不知道在哪里,但是今天我还爱着她,我就不能对不起她。”我不断让自己清醒起来,同时为我的爱情辩解和寻找保护。
“别开玩笑了,你以为你拥有爱情吗?你以为你是谁?你即使能保证自己一辈子都钟情一个人,但是你能保证别人吗?我承认我很脏,我卖淫,我吸毒,我不能和她相比,但我有权利做我喜欢的事,你也可以看不起我,你随便!”丹顶鹤变得激动起来,越说声音越大。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也尊重你,可是我……”面对丹顶鹤突然的咆哮,我觉得真是有口难辩。
“没关系,谁让我这么贱偏偏喜欢你,我算什么东西!”丹顶鹤噌地坐起来开了灯,然后光着身子抱起衣服就准备开门。
“别这样!我真的不是那意思!”我一把抱住丹顶鹤把她摔倒在床上,我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只是不停地吻她的眼睛和脖子,但是我不想与她接吻,因为我觉得那样做也会背叛石榴,可丹顶鹤还是轻轻地把她的小嘴贴了过来,她的唇如同海南的夜,湿润,柔软,温存。但对着基本上无动于衷的我,她又选择了放弃,轻吻之后就挪开了她的嘴。
昏黄的灯光下,丹顶鹤开始抽泣,她的身影在黑夜里显得如此孤单,都让我有些黯然神伤。我看到一串透明的液体从她的眼角滑落到床单上,瞬间就渗进棉纱里,没留一点儿痕迹。
不久她恢复了平静,但开始不断地打呵欠。她看了我一眼,随后从衣服里摸出一盒555烟和一包有一丁点儿白色粉末的小塑料袋,掏出打火机熟练地喀嚓一声,就着那点儿白色粉末点着了烟,房间里顿时一片烟雾缭绕。
丹顶鹤不再看我,她只顾继续裸着身子,贪婪地吞吐着她的需要。
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亲眼看别人吸毒,我默默看着丹顶鹤醉生梦死的样子,脑海里一片空白,而心里却有种说不出的寒意。
为了逃避交保护费,丹顶鹤让我和她一起换了一家旅馆。
阳光灿烂的日子,丹顶鹤陪我去电话亭继续联系海岛各家电视台、电台。夜幕降临的时候,我陪她去歌厅上班。午夜回到旅馆,我们有时还躺在一张床上,聊天,喝酒,劝她戒毒。
没有激情的性,也没有缠绵的爱。我和丹顶鹤就这样生活着,命运让我们搅在了一起。或许这是一种简单的安慰,一种简单的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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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无能(二十九)
时间一晃,半个月又过去了。
“冰,快回来吧,明天就要过春节了,我好想你。别在外面漂了好吗,没有你,我真的快受不了了,我只要你在我身边,其他的我什么都不要。”石榴在电话里哭着说。
“真的对不起,石榴,虽然现在情况还不好,但你要相信我会看到希望的,我答应过你就一定会把你接过来。”
挂了电话,我眼前早已是一片模糊,丹顶鹤默默地为我递上面巾纸。
我承诺石榴一定能看到希望,然而希望又在哪里?我根本无法看见,我只看见无边的黑夜。
夜色斑斓,旖旎的灯光显得光怪陆离,四处都是捉摸不定的虚幻。
我接了丹顶鹤从歌厅出来向旅馆方向走去,宽敞的大街上很冷清,这时已经没什么行人,稀疏的车辆也是急驰而过。
“往哪儿走呢?丹顶鹤,今天看你还能躲到哪儿去!”随着声音,两个瘦高的男子突然从旁边的小巷子里冲出来,横在我们面前。
“快走,冰哥!”丹顶鹤小声对我说,并本能地拉起我转身就跑。
“不用跑了,看看你前面!”紧追在我们身后的男子喊道。
我停下脚步一定神儿,只见一个穿着花T恤的男子双手抱在胸前在歌厅门口不远处冲我们冷笑。左右再一看,三个男人已成包围状,步步紧逼。
“丹顶鹤,快跟我们回去,否则别想活过今年!”花T恤男子大声叫着。
“怎么办,冰哥?我要是被他们带走那就完了。”丹顶鹤颤抖地说,一边紧紧抓着我的胳膊。
“别怕,我会想办法的。”我边说边拉着丹顶鹤退到旁边一家小商店的门口,停下。
“你们想怎么样?”我强作镇定地问。
“小子,没你的事,我们只要丹顶鹤!”花T恤说着就逼上前来,伸手就拉丹顶鹤,我马上往前一步,把丹顶鹤挡在身后。
“有话好说,几位大哥,大家都是在外面混的,什么事都可以商量嘛。”好汉不吃眼前亏,我希望与他们讲和。
“找死呢你,小子,我再说一遍,我们只要丹顶鹤,你少管闲事!”花T恤恼怒了,一只手伸进口袋的同时冲另外两个同伙使眼色。
一看他们这架势是一点儿都没有讲和的意思我就不再说话,四下看了看,心里盘算着如何应付。
“他妈的,还敢泡我们的妞!”花T恤说着,手上寒光闪闪的匕首就直刺过来,后面的同伙也从两侧拥上。
好在我和石榴在大学时学过散打,虽然现在已经荒废了,但曾训练有素的我反应还不算太慢,我侧身闪过花T恤的突然袭击,一只手拉了一把身后丹顶鹤的同时抬脚踢向花T恤的膝盖,花T恤没想到我出脚会这么快,一时被踢个正着,他咚地一声往前趴下,整个跌了个狗吃屎。
趁他们一愣神,我拉着丹顶鹤赶忙冲向右侧的歹徒,这家伙见势不妙就退后两步,迅速拔出了匕首。
我环视一下四周,发现右边墙角有一个一米多长的晾衣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