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一夜,Eros伯爵忽然问管家:“这阵子的血来自哪个农场的牲口?味道比从前的更芳香甘饴。”
管家也不清楚原因,他照实回答:“这半年来,都是Mademoiselle Noir管理血库和厨房的事宜。”
Eros伯爵在心想了一想,Lady
Helen搬来这里已九个月了。这九个月以来,他都冷待了Amulet。温柔的男人,总会在某些时候心头涌起歉疚。
就像上司召见下属,又像中国的皇帝下诏要见冷宫中的妃嫔,他把Amulet叫到他面前。
Amulet由地牢的血库走到三楼Eros伯爵的视听室中,他们在这里曾经缠绵过,在迷幻的音乐中,有那张在酒后哀怨求爱的脸。那时候,她有权力要求任何事,要求一个男人的爱,要求一个男人臣服在她的妩媚之下。今夜,她缓缓走到他面前,谦卑而渺小。他与她,已不在平衡的天秤上。她垂下眼向前走,走到他跟前才把眼睛抬起来,那碧绿色平实无华,看不出任何激烈的感情。
Eros伯爵望进那片碧绿色中,心就安定了。男人,最怕面对情绪异样的女人,Amulet的不着痕迹,让他有信心与她沟通。
他与她站着对视,Eros伯爵穿了轻便的毛衣与牛仔裤,而Amulet是一件黑色的直身长裙。他感到刹那的茫然,她看上去是那么的成熟,也沉实得让他感觉陌生。
他不知道,这女孩子因为他瞬间就长大了。
他问她:“搬到附近居住是否习惯?”
她微笑,回答他:“还好。住所很舒适。”
他点点头,再说:“这阵子我也少去了蝴蝶温室,你有去过吗?”
她说:“间中。那天我看见一只白背蛇目蝶,还以为它是飞蛾。”
他就说:“我和Helen都很喜欢蝴蝶。”
她勉强地笑了笑。
他又说:“特别喜欢那种端红小蝴蝶。”
Amulet的心难过起来,就是那只在初相见时她绘在手背上的小蝴蝶吧。一切,只因为那个她。
她按捺着,尽量不让伤感流露。她说:“Lady Helen近日好吗?”
他耸耸肩,叹了口气:“老样子。她很健康,但还未把我认出。”
她说安慰的话:“你放心吧,现今的医学一日千里。”
他这样说:“我也是这样想,况且时间容许我等待。”
她微笑,认同他的说话。
然后Eros伯爵转身斟了两杯酒,给Amulet递上一杯。他说:“想不到你那么擅长烹饪。”
Amulet呷了口酒,笑着说:“难得你欣赏。”
Eros伯爵认真地告诉她:“是我近数十年来试过最好的菜色,尤其那些炖肉和炖菜,浓郁丰盛,品尝一次回味三日。”
她笑起来。“那我以后多做。”
Eros伯爵又说:“每个黎明前送上来的那杯鲜血,也额外的芬芳。那是什么牲口?”
Amulet抿了抿唇,神情极不自然,她半晌后才说:“那是北极的驯鹿。”
“驯鹿?”Eros伯爵望着她。
她挤出了奇怪的笑容。“味道颇佳吧?我会多向供货商要求更多的来货。”
忽然,Eros伯爵就有了头绪。那无可能是驯鹿,甚至无可能是牲口,他尝了五百年畜牲血液的味道,根本就是另一回事。
他望着她,目光炯炯。
“说真话。”他命令她。
她脸容变色,但她的心在说,等这一天,等了差不多半年。迟发现总好过没发现。
Amulet吞吞吐吐:“我……”
Eros伯爵绷紧着一张脸。“说!”
Amulet于是说了:“那是我的血。”
Eros伯爵立刻走上前,捉住她的双臂,斥喝她:“你怎可能这样做!我没批准你这样做!”
第四部分 我求求你,让我继续服侍你
Amulet的眼角渗出眼泪,她苦苦地说出来:“我知道味道会更好……”
Eros伯爵放下双手。“我命令你停止。”
她就凄凉地望向他:“但你明明喜欢……”
Eros伯爵看到她柔弱可怜的脸,就苦恼起来。“我怎可以喝你的血?这根本不可能……”然后他又想到了。“那些美味的佳肴……”他牢牢地看着她,深深地嗟叹。
Amulet望了他一眼,就垂下头来不敢作声。
Eros伯爵盯着她半晌,决定这样说:“你返回巴黎吧,这里对你不好。”
Amulet没预料Eros伯爵会有这种决定,她猛地抗议:“不!别要我走!”
他说:“我不希望你为我受任何苦,这样的事不应该发生。”
她急得快要哭出来了,就在情急之下,她说出最想说的话:“那是因为我爱你!我根本就没半分的痛苦!”
Eros伯爵望着这个曾经令他心动过的女孩,就这样无言以对。
Amulet流下泪来,鼻子也红了。她说:“我爱你,我想你得到最好的一切,最好的美食,最好的营养,最好的爱情……”
Eros伯爵轻轻问:“Amulet,你明白我对Helen的感情吗?我根本离不开她。”
Amulet就凄凄地告诉他:“所以我说,要你得到最好的爱情,我要让你心无旁骛地爱着你最爱的女人……我只想你活得好,吃得好……”
他不由自主地心痛起来。她是那么虚弱、无助,她的凄凉全都因为他。忍不住,他趋前把她抱入怀,而她就在他的怀中轻轻颤抖,细细饮泣。
他轻抚她的长发,她的体香就渗入他的官感中。这个是Amulet,她与Lady
Helen有不一样的幽香,而这个她,又以另一种方式去爱他。她曾经打动过他,在这刻,爱情的余韵回来了,他觉得茫然,也不知如何再去拒绝她。
他说:“你做的事是很无稽的。”
她的哭泣声连绵。“我求求你,让我继续服侍你。”
他就捧起她的小脸,告诉她:“Amulet,但你不是食物。”
她闪着一双泪眼凝望他:“那么Amulet是什么?”
他又答不出来。
于是她说:“在你未知如何处理我之前,请让我成为你的食物。”
Eros伯爵的心一寒。Amulet却含笑地望向他。
他不可置信,也不能接受,他推开了怀中的她。“不!”
Amulet锲而不舍。“你可以如此爱着她,我也可以用同样的分量来爱你!”
在这一秒,他决定狠心起来。“你的爱,将不会得到回报。”
她执迷地说:“我不要回报,我只要留在你身边。”
望着她坚定的双眼,他实在弄不清下一步将会是怎样。他抽了一口冷气,这样说:“你想怎样就怎样,一天你厌倦了、疲累了,要走的话我不会留你。”
说过后,Eros伯爵转身离开,带着那要摆脱纠缠急步离去的姿势。Amulet虚脱地围抱自己的身体,步履轻浮,她也快支持不下去。她痛苦地咬住唇,流着伤心的眼泪,她不能够相信,这个心目中最温柔的男人,竟然会说出世上最残忍的话。
她掩着脸,跪下来,依着窗前痛哭。她快将十七岁了,一年前的生日,Eros伯爵对她一见钟情。只不过是一年的时间,她就尝尽了得而复失的滋味。
一年前,他在她的家听到Diana Krall的《Cry me a
River》,就情不自禁要与她共舞;到了如今,她才领略那首歌的心情,在最伤心处,心一刺痛,眼泪就如泉涌,要哭出一条河流,并不困难。
他对她动过的情如今已烟消云散。怎会如此微不足道?这简直就是羞耻。一个女人,怎能容忍男人的心坎没有自己的印记;一个女人,不可以让男人说忘掉就忘掉;一个女人,怎可以就此服输!
他给过她爱意,今日,却留下耻辱。他怎能够,完全说不爱就不爱!
总该有点点余韵留下吧!
Amulet的目光掠过窗外的草地,她看见Eros伯爵朝蝴蝶温室的方向走去。她抹走眼泪,站起来。
这个男人对她动过心却又如今放弃她,就连他的背影,也带着对她的羞辱。
一切,只因为那个睡不醒的女人。Amulet擤了擤鼻子,大概也是时候探望Lady Helen了。
她走向同一楼层的医疗室,看护正推着一些仪器由房间走向走廊的尽头,Amulet礼貌地与对方打了招呼,然后就走进房间内,端坐到Lady
Helen的跟前。
这个女人比她想象中更不堪。一脸浮肿,雀斑满布,嘴唇涸干龟裂,整张脸粗糙不堪。真的讨厌极了,已经许久没看过如此叫人生厌不耐烦的脸。Amulet瞪着她,鄙夷到不得了。
看护在进进出出,Amulet俯下身,以最温柔的姿势握着Lady Helen的手,也挤出一个温暖友爱的微笑。
她默不作声,旁人看过来,还以为她在为病人祷告。
她盯着床上的女人,心在说:“你凭什么得到他的爱?就凭你睡着不动?你凭什么打败我?凭你给过他的回忆?我不相信一个只会睡觉的女人有机会战胜一个行动的战士。你有多爱他?你会及得上我吗?你受了多少苦,我就要比你受更多的苦。如果女人所受的苦能打动一个男人,最后,我一定会赢这场仗。你有多爱他、有多为他吃苦,我就要比你更爱他,更为他受苦。一千倍一万倍,我都付出得起。爱情?痛苦?要多少我奉献多少。我是活生生的,我能做的比你多。在五百年前你得到他的心,以后的五百年,会由我得到。你好好睡吧,继续你的甜梦,你睡多一千年一万年,看看有什么男人能忍受一个永恒昏睡的女人。”
最后,她以一个默然的冷笑作总结。
“你记着我的话。我并不邪恶,只是太想得到他。”
看护走近,她就装出画十字架的祈祷姿势,又向Lady Helen微微鞠躬,神情慈爱地转身。
第四部分有时候,人是不如畜牲的
临离开房间前,她还叮嘱看护:“请尽力照顾Lady Helen,因为她是伯爵深爱的女人。”
看护的目光闪出击节的赞赏。Amulet暗笑起来,这个女人一定是在惊叹她的伟大了。对啊,她就是要创造出最伟大的爱情,她想多伟大就有多伟大。
离开医疗室的一刹那,她就信心满载,她看不出自己有任何会输的理由。
最新战况,就由这一刻开始。
黎明来临之前,侍从给Eros伯爵端来一杯鲜血,Eros伯爵知道那腥香属谁,于是不肯喝。侍从本想到血库替Eros伯爵准备牲口的血液,却又发现血库被Amulet锁上。Eros伯爵在寝室中大发脾气,他讨厌这种威胁。Amulet明知,如果他不在黎明前喝下血液,他就无法入睡;不能在晨光出现前入睡的吸血僵尸,就会被日光所毁灭。
他既愤怒又不满,瞬即,她在他的心目中跌到一个更低的位置。
未几,Amulet来到Eros伯爵的寝室,从走廊上,传来她坚决又沉重的步伐。
Eros伯爵在挂上黑色幔幕的窗前转身回头,他看见Amulet正缓步走来,脸容冷静而沉默。他按捺着不满,且看看她有什么话要说。
曾经有过爱意的两个人相视对峙,气氛凝重。
Amulet轻轻地说:“Eros伯爵干吗不把鲜血喝下?是否嫌它不够新鲜?”
Eros伯爵望进她碧绿色的眼睛,这样告诉她:“有时候,人是不如畜牲的。”
伤感就掠过Amulet的眼眸。她解释:“我并不希望控制Eros伯爵任何生活细节,我只想Eros伯爵吃得好睡得甜。自从伯爵服用我的血液后,就睡得更安宁,醒来后更精神,照顾Lady
Helen就更体贴入微。”
Eros伯爵冷笑,鄙夷地注视她:“你明白吗?你是无法替代她的。”
Amulet的表情不动半分,她说:“刚才Eros伯爵已在视听室对我解释了一遍,我是明白的,我也不会作任何妄想。”
Eros伯爵默然,他在考虑应否信任她。
Amulet又说:“血凉了才喝就不好。如果我到地牢血库一来一回,恐怕晨光已初露。”她伸出雪白的手臂,对Eros伯爵说:“来吧,喝了就去睡,事情便能解决。”
Eros伯爵推开她的手,他接受不到她的提议。
Amulet温柔地说:“万一你出了事,Lady Helen该怎办?”
Eros伯爵双眉紧扣,苦恼又无奈。
他说:“你做出令我讨厌你的事,你也不会有得益。”
Amulet说:“我答应你,我不会做任何事妨碍你对Lady Helen的爱,请你相信我,我只一心想你得到快乐。”
Eros伯爵望向她,他仍然犹疑。
Amulet说:“你不是告诉过我,我想怎样做就怎样做?你说我的爱将不会得到回报,一天我要走了,你不会留我。我把你的说话都记住了,而我相信,那会是我的结局。”
Eros伯爵叹了一口气,他烦厌地摇头:“你这样子又何苦呢?”
Amulet微笑:“你不明白我快乐的来源,那是源自我对你的奉献。”
Eros伯爵深深望着眼前这张执迷的脸,他实在不明白她。
Amulet再把手臂伸前,对他说:“让我,变作你的食物,这就是我的理想。”
黑色幔幕外的天空逐渐变色,由丝绒般的深蓝蜕变为紫红,慢慢再显出泥土一样的金橙色。Eros伯爵在幽暗中感受到天色的变化,这对抗不了的大自然力量令他别无选择,那雪白的玉手,是他此刻惟一的出路。
他趋前去,抱住柔美的她,然后把牙齿陷入她鲜嫩的血肉中。獠牙尖尖地探进她的血脉内,在吸啜第一口的同时,他的官感就受到极重的冲击,这不止是一口血,也是一种肉欲的兴奋,抚平他永恒不死却又饥渴的心灵。
他的瞳孔变异,迫不得已就忘却了人性。他仰起脸,嘴角溢出血水,深呼吸后,他又把脸垂下,重新向她雪白的肌肤吸吮去。
无法再想别的事情,在饥饿与渴望中,他只能一心一意,享用他的美食。
美味啊美味啊。一杯牲口的血,如何及得上这感官澎湃的万分之一?
而被视为食物的女人,口微张,眼睛半开半合,她痛苦、陶醉,又飘飘然,心情大概也很好,她的目的已达到。
他的肉体满足了,灵魂自然就获得救赎。他放开了她,脚步无法站稳,是时候赶紧在晨光初露前闭上眼睛休息了。Amulet扶他走到那黑色的大床上,为他覆盖好被,又轻抚他微烫的脸额。
然后,大地就又面临新的一天。Eros伯爵刚好赶及入睡。Amulet轻依在他身旁,疲累地叹了口气,在那幅《Ophelia》的画作下也累极入睡了。
自此,Amulet正式成为Eros伯爵的食物。每个黎明将来之际,她就来到他的寝室,为他奉上最鲜美甘饴的血液,让他在享受过后安然入睡。他也因为立心把她视为食物,不再与她说话,甚至不再望向她。每一次,他都视她如牲口,抱住她就朝皮肉中咬噬吸啜。既然他说过不会给她感情的回报,他就要做得绝对狠心。
他在想,有天她就会受不下去,愤然地离开他。他满足了她奉献的渴望,然后等待她心死。年轻少女的爱情,都来得汹涌,淡退得无情吧!始终一天,她会厌倦,然后离开城堡。
Eros伯爵按下对Amulet所有的怜悯,也不容许自己被她的奉献所打动。日复一日,她以血液喂哺他,他就尽情享受她的甘美。她的脸容从没流露任何伤感,他也不关心她任何感受。满足了,饱涨了,他的眼皮就沉重起来,什么也不再管。
Amulet就是如此虔诚地对待她这份决意坚守的爱情。即使她失掉了身分、尊严、自由,她也在所不惜。
宁死,也要守下去,让他享用一天得一天。
宁死,也不要输。
第四部分女人为爱情所作出的牺牲
阿大阿二阿三是时候出场。
黑钻石的反映播放在白墙上,当中有Amulet躺在Eros伯爵那张黑色大床上的片段。寝室内只有微弱的暗灯,远远照亮墙边的一角,偌大的房间内,大床就在远离黑色帐幔的另一边。Eros伯爵正熟睡,Amulet则劳累地躺在他的身旁。她睁着眼睛,面无人色,木无表情,那条惯被吸啜血液的左手手臂上,布满大小不一的血洞,有些还渗出血丝。旧的伤口未痊愈,新的伤口就在另一个黎明前添上。
她的脸色苍白冰寒,奇异地透出一种幽冥的蓝。她的眼皮微微地跳动,带着一种虚弱的不安。床头上的大墙挂着那幅《Ophelia》,当中随河水飘浮的少女尸体,形神与床上的Amulet有八分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