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着她走向榻上,两个人紧紧地缠在一起,两个生命也紧紧地连结在一起了,燕娘娇息着道:“郎君!你该节省一点体力,为着明天的大举。”
专诸道:“在一个剑手的生命中只有今天,没有明天了,在我的生命中,只有拥着你的时候才是实在的,燕娘!别再说话了,尽你所能地爱我,享受我,我们都没有明天的。”
在激情中,这两个人都体会到毁灭的悲哀,也体验到在尘世间,没有比此刻再值得眷恋了,因此他们都不再开口,只以火一样的热情,将两个人溶成一体。
报晓的公鸡叫了,天亮了。
公子光的府邸中彻夜不停地忙着,为了接待吴王的莅临,公子光尤其忙碌,他必须将一切都安排妥当,刺杀僚王的重担虽然寄托在专诸身上,其他的事却必须自理,尤其是皇宫中的那些侍卫武士个个都是高手,而且是皇室的忠心死土,即使僚王死了,还有公子盖余、烛庸,仍然可以成为他们的倚靠,所以这些人必须一网打尽。
这些事他暗中出重金,蓄养了不少的死士与武功好手,这点力量能够与皇室的好手一拚吗?他实在没把握,因此他整夜与伍子胥商量一个一网打尽的对策。
好容易到天亮,才商量出一个头绪,安排妥当后,伍子胥道:“专诸呢?怎么到现在还不见他前来?”
公子光笑道:“昨夜他先陪燕娘弹了一阵子琴,然后就闭门高卧,现在想必还在栖凤楼上温存着呢。”
伍子胥一皱眉道:“这家伙太荒唐了,今天是什么时候,他还能安心地抱着老婆睡大觉?
叫他起来吧。”
公子光连忙摇手道:“不必!我吩咐过不让人去打扰他,让他睡去,能睡多久就多久。”
伍子胥道:“这怎么行,他也该准备一下。”
公子光道:“没有他要准备的事,他的工作就是当庭一击,他能睡,我倒是安心了,就怕他一夜折腾无眠,我才该担心,甚至会被迫放弃今天的计划。”
伍子胥道:“假如他在睡觉,我也放心,就怕他这一夜跟燕娘缠绵不休,过份透支了精神,误了大事。”
公子光笑道:“那是一定的,他想到今天的任务,很可能就是在人世的最后一天,还会不尽量温存吗?”
伍子胥道:“公子昨夜不该让他们夫妇俩歇在一起的。”
公子光大笑道:“伍将军,对专诸的了解是你比我深,所以才将他推荐给我,但对一个剑手却是我比你了解,所以我昨天让他们在一起,因为,他今天要担任的是一个剑手的工作不是你我的兄弟了。”
伍子胥愕然道:“公子的话微臣不懂?”
公子光道:“你不会懂的,因为你率领的手下都是出身行伍的军卒,那必须以严明的纪律来统制他们,但对一个剑手却不行,他们是不受拘束,必须让他们放浪于形骸之外,才能坚定他们逞命一搏的决心。”
伍子胥道:“微臣还是不懂。”
公子光笑了,道:“这样说吧,将士用命,为的是什么?”
“自然是因功邀赏晋爵封疆。”
公子光道:“不错,这是以未来的富贵来激励人心,但对一个剑士却不能如此,他们自由惯了,不受拘束,视富贵如浮云,没有将来,只有现在,所以我昨夜遣出府中的侍儿歌伎叫她们去陪伴那些剑士,要他们抛弃一切的尊严,接受那些亡命之徒的任何要求,也是这个缘故,专诸人很拘谨,不好女色,对燕娘情有独钟,我才没要他出来与大家一起狂欢,但有燕娘在他身边,作用是一样的。”
伍子胥默然片刻,才道:“公子用人之明,微臣不如。”
公子光一笑道:“将军有经天纬国之才,自然不必懂得这些,今日之举,一半寄望于专诸,另一半则在将军手上,我的那些亡命之徒是靠不住的,他们很难截杀所有的侍卫,只要逃出一人,我们的计划还是无望成功的。”
伍子胥道:“公子放心好了,只要专诸得手,微臣的一把弓,一壶箭,绝对不会放过任何一条漏网之鱼。”
公子光道:“将军的神射,我是绝对信得过的,所以我也不多说了,万一专诸失手,僚王的技击无人能敌,将军就不必应战了,犬子夫差与专勇就全仗将军保全了。”
伍子胥默然受命,两人又谈了片刻,专诸才叩门而入,眼睛还是红红的,证明他一夜没睡,伍子胥有点担心地道:“兄弟!你的精神还撑得住吗?”
专诸笑道:“兄长放心好了,兄弟很好。”
然后转向公子光道:“我刚才从后面过来,看见府中的剑手们都准备好了,只是没多大用。”
公子光道:“他们不能给多大用处,只是在必要时聊备一格,缠住那些侍卫,以便兄弟得手。”
专诸摇头道:“连这点忙都帮不上,公子最好把他们都藏起来,放得远远的,等我得手后,再叫他们出来扑杀残余,否则今天的事必败无疑。”
公子光不禁一怔,伍子胥道:“兄弟!我们都知道你神勇,但五年前宫中一战,你也知道的,只靠你一人……”
专诸道:“今天却必须靠我一个人。”
两人都以不解的眼光望着他,专诸才把今天吴王前来较琴的真正目的说了一遍,然后笑道:“设若公子将这些人密藏幕后,未待举事,就会被嫣余测出杀机……”
公子光一怔道:“有这等事吗?”
专诸道:“这是燕娘说的,我先前也不信,可是她在琴韵中测出我心中的杀机而预知我们今日的图谋,嫣余自然也有此能,公子不可不信。”
伍子胥道:“音律之道,我也粗知一二,这倒是可信的,燕娘的琴技能够压下我的箫音她的话更是可信了。”
公子光道:“那我就要另作安排了。”
专诸道:“不必另作安排,事情系乎我的一击。”
公子光道:“可是兄弟你一击得手,那些侍卫必然围攻上来,我的人无法救应你怎么办呢?”
专诸一笑道:“没有什么可挂虑的,我尽量撑下去,能撑到公子率众前来最好,否则公子就多照顾一下小儿吧。”
公子光正待开口,专诸道:“不必再多说了,我进庭的时候,公子就找个藉口出去召人届时听燕娘的琴韵为号,如果琴韵不断,就表示我已得手,公子立刻率众进来扑杀残余,如果琴韵中止,就表示我已失手,公子也不必硬拚了,赶紧带人设法突围为上。”
公子光道:“那怎么行,兄弟肯豁出性命为我,我怎能置身事外呢?何况吴地是我的国家所在,伍将军流亡到了别国,还可以东山再起,我到了别国无枝可栖了,兄弟,我们生死都在一起,就不必再多说了。”
专诸想了一下道:“好吧,但我在动手的时候,公子必须避席,使我好放手行事,否则吴王的那些侍卫挟制了公子,我想拚命也没办法了。”
伍子胥道:“这倒是对的,专兄弟以必死之心而逞勇一搏,得手的机会较多,但如果有了牵制,就困难多了。”
公子光虽然不同意,可是却不过两人的再三力劝,只好勉强地同意,又磋商了一下,公子光才将诸事安排妥当,吴王的先使已经到了,他们是来勘查地方,预作安全措施的,盘查得很严密,幸好公子光接受了专诸的请求,把府中的死士都分散在隐蔽的所在潜伏起来,才没有露出什么破绽,等这些专使布置妥当后,吴王僚才带着宠姬嫣余,乘着辇车,在卫士的簇拥下呼啸而至。
公子光只准单人晋诣,行过大礼后,僚王执着他的手豪笑道:“大兄!孤承见邀作家人欢聚,本来不应该如此排场的,可是他们这些人不放心,说是盖余、烛庸率军远出,京城空虚,恐有奸民不法,必须要小心一点才是。”
公子光笑道:“大王言重了,以大王天威,谁还敢来冒犯王驾,当真是不要命了。”
僚王哈哈大笑道:“是啊,上次的刺客到今天还没有捉到,他们就吓破了胆子,其实孤倒真的想有个不长眼的刺客,前来试试孤的宝剑,前些天孤找越国的名匠铸了一柄宝剑,肉试可断牛身,锋利得很,就遗憾没机会试锋。”
公子光心中暗暗叫苦,表面上却不敢露出声色来,将僚王迎到正厅中坐牢,王座是南向独踞,公子光在东侧相陪,对面设了两座,是为燕娘与嫣余较琴之用,此外前后左右,都是宫庭中的甲士,与带剑的侍卫,由正厅一直排到府门外,戒备森严,连一点可乘之机都全没有。
照例由府中的乐伎献乐完毕后,庖人开始进肴,然后公子光的夫人领着燕娘盛妆晋诣。
僚王朝燕娘打量了一下,放浪地笑道:“好!果然是绝色,难怪盖余会跟大兄争得很不愉快。”
燕娘浅笑道:“蒲柳之姿怎敢当君王谬赞,嫣夫人才是真正的国色,贱妾不如多矣。”
僚王大笑道:“别客气,孤王对赏识美人的眼光是不会错的,听说你的琴技也是当世无双,而且与嫣余是同出琴神门下,今天你们可得好好较量一下。”
燕娘盈盈致礼后,退到她自己的席上,嫣余也相对就坐,两个女子对视一下,各自奏起自己所擅的乐曲。
在技术上,她们的确是旗鼓相当,似乎都有将人导向琴中的力量,尤其是嫣余,她的琴音慷慨激昂,不住地鼓舞着人的雄心,令人有热血沸腾的感觉。
公子光幸而已得专诸的警告,全神去凝听燕娘的演奏,那是一种高山流水的出尘之思,充分地流露出恬淡的胸怀,公子光几次在嫣余的鼓舞下,即将按剑而起的一刹那,很快地又被燕娘柔和的琴音镇定了下来。
僚王是识货的,他朝燕娘看了一眼道:“孤作个公平,嫣余的琴技虽佳,总带着点烟火气,不如燕娘的幽远。”
燕娘笑道:“国君言重了,嫣夫人长侍君王,日受薰陶,琴中有王者之音,妾身万万不及。”
僚王笑道:“以琴论琴,这本是高雅之器,带了富贵气,已落下乘,高下已分,嫣余,这你可认输了。”
嫣余笑一笑道:“君王高评,妾身十分心折,以琴技而言,妾身甘拜下风,但君王与公子都是富贵中人,理应有大雅之奏,才能配合身份,妾身请单独一奏为贺。”
她十分聪明,知道燕娘在以琴音扰乱她的试探,也知道自己的琴技无法压过燕娘,所以提出单独演奏的请求。
僚王笑道:“好极了!刚才两琴齐鸣,一边是人间富贵,一边是天上清雅,使人有耳不暇接,不如你们两人分别演奏,也好使我们一饱耳福。”
燕娘朝公子光看了一眼,这一眼包含着警告之意,在嫣余的琴韵诱导下,公子光绝对无法遁形,叫他及早自处,公子光也领略到琴韵的厉害,刚才在燕娘的协助下,他已经累得满身大汗,连衣衫都湿透,如今在嫣余单独的试探下,他一定抗拒不了的,灵机一动,避席而起,告禀道:“大雅乃庙堂之乐,微臣不敢潜越,请准更衣。”
僚王笑道:“大兄太过隆重了,这不过我们弟兄欢聚。”
公子光长揖道:“微臣不敢冒渎廷威。”
嫣余见他汗透衣襟,对自己的技艺更具信心,乃笑道:“君王就让公子去换件衣服吧!
这一身水淋淋的,坐着也不舒服,聆琴乃是乐事,一定要身心愉快才行。”
僚王这才点点头道:“那大兄快一点,嫣余新谱了几套琴曲,就等着给你这位大行家赏识呢。”
公子光颓然而退,来到私室之中,专诸问道:“如何?”
公子光苦笑道:“兄弟,咱们打消这个主意吧?一点机会都没有,幸好燕娘先提出了警告,否则我还脱不了身。”
专诸想想道:“错过今日,再也没机会……”
公子光道:“可是没办法呀,上上下下全是他们的人,连上肴的庖人都要经过搜身,除非硬杀进去。”
专诸道:“我有办法的,我专练短剑,就是为了应付这个局面而用,那是伍大哥没想到的。”
他到厨下,换了身庖人的衣服,然后选了一味烩鱼,将一枝短剑都塞在鱼腹中,因为这是款待国君的大筵,菜肴都须具有气象,那一尾烩鱼长足三尺有余,一尺多长的短剑藏进去连一点形迹都看下出来。
公子光一直看着他,这时才道:“这个方法倒可以一试,但是兄弟要注意,你必须一击而中,僚王腰间带着一枝宝剑,等到他回手时,你就没机会了。”
专诸沉声道:“我知道,公子也请准备一下,不管我成不成,公子都必须一拚了,刚才我在远处聆琴,嫣余的技艺此我想像中还深,如果由她单独演奏,公子的心中秘密必然藏不住,那时就没有退路了。”
公子光凝重地在他肩头拍一拍,目送着他走了。
专诸双手捧着银盘,一步步地走向大厅,得力于多年学剑的修养,他竟能临危不乱,听任那些侍卫们搜过身,放行到正厅上,嫣余正在徐徐抚琴,僚王一手支案,专心聆听着,似乎没想到杀星已经临身。
但燕娘却沉不住气,她从公子光退走后,就一直在期待着事变的发生,专诸扮装成庖人进来,她知道事在必行,神情紧张起来,身不由主地手搭琴弦,发出铮的一声。
这一声听在嫣余耳中却不同寻常,连忙叫道:“大王,琴有杀机,谨防不测!快准备。”
这一叫将厅中的人都惊动了,他们都目视四侧,提防看有刺客突然地闯进来,只是都没防到专诸而已。
僚王推案起立,手按剑柄笑道:“我就知道这位族兄必有不臣之心,刚才他避席而去,我就想到他无法藏形了,所以预作防备,倒要看看他用什么方法来行刺孤家。”
专诸站在厅心,离僚王只有丈来远近,他先朝燕娘看了一眼,显示诀别之意,燕娘却比他更快,由琴腹中取出一柄预藏好的匕首,刺向胸口道:“郎君,我先走了。”
一刃刺下去,鲜血跟着迸射,厅上的人都为她的举动吸引了注意,专诸却一咬牙,跪前几步,双手高举过顶道:“请大王品肴,这是新从河里捕来的鲜鱼。”
僚王飞起一脚,将漆盘踢飞叱道:“滚开!谁还吃鱼!”
专诸料准了有此一举,也计划好了自己的步骤,僚王动脚时,他的一只手已探进鱼腹,取得了双剑,银盆脱手飞出,他的动作配合极快,寒光掠处,已把僚王的一只右脚齐踝切了下来,跟着长身进掠,单剑直刺僚王胸口。
可是这一着他却计算错误,僚王残足后身子失去平衡,一下子坐倒在地,他这一刺刚好脱了空。
僚王毕竟英雄,断了一足后,发现刺客就在身前,长剑跟着出鞘,专诸一刺脱空,僚王的长剑已反掠而至,直砍在专诸的背上,剑利劲猛,在专诸的手边身子间掠过。
任何人受了这么重创后都无法行动了,僚王一剑伤敌后,见专诸俯跌在地,肋间血如泉涌,而几名侍卫还想上前用乱剑砍下去,连忙喝止道:“且慢!此人鱼腹藏剑,敢单身行刺不愧是个英雄,把他翻过来给我瞧瞧看。”
他自己不顾痛足,用剑支着身子也站了起来,那些侍卫将专诸翻了过来,有认识的人叫道:“是专诸。”
吴王僚哈哈大笑道:“是专诸吧,那我这一只脚断得还不寃枉,难怪他有这么俐落的身手。”
专诸在入厅之前,早已抱定必死之心,燕娘自戕后,他的死意更坚决了,所以肋间的一剑,根本没有痛苦的感觉,身子躺在地上血在流着,他的心里倒是一片平静,默默地计算着如何再补上一剑。
身子被翻过来后,他仍静静地躺着,吴王僚单足跳了过来,用长剑指着他道:“专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