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诸的短刃离开公子光的胸口,但仍然以怀疑的眼光看着众人,燕娘却上前揭开专诸头上的蒙面布,认清是他本人,才喜形于色,投入他的怀抱道:“专诸!果然是你,可把我给吓坏了,我以为又是盖余派来的刺客呢。”
伍子胥一怔道:“你说什么?公子盖余派人来行刺吗?”
公子光微微一笑道:“是的,不久之前刚闹过一场虚惊,因为我把来人当作专壮士,未加防备,差一点着了他的暗算,幸好燕娘认出来人不像专壮士,及时提出警告,结果只受了一点轻伤,把刺客给杀死了。”
伍子胥道:“为什么不留下活口呢?”
公子光笑道:“何必呢,留下活口也没有用,盖余不会承认的,何况我漏了口风,把他当作了专壮士,这消息传了出去,反而得不偿失了。”
伍子胥点点头道:“这也好,不过公子终于见识到专诸兄弟的身手了吧,假如他真是刺客,公子可就危险了,公子府中技艺最精的三位侍卫,也当不住他一击,微臣推荐的人绝不会错的,此一试实在多余。”
公子光笑道:“我对子胥将军的话绝对相信,但这次测试是燕娘坚持的,我是不便拒绝的。”
伍子胥哦了一声道:“哦!这是为了什么呢?”
燕娘傲然地笑道:“因为我了解专诸,虽然有伍将军的推荐,他宁愿靠着自己的本事以求的。”
伍子胥点头大笑道:“这话对!我们究竟是碌碌中人,对于游侠的品操还是不够了解。”
专诸却愕然道:“兄长!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伍子胥笑道:“兄弟!事情是这样的……不!还是由燕娘告诉你吧,否则你会以为我们心机太重。”
专诸转向燕娘,她珠泪承捷地道:“一切都怪我,昨天公子盖余到我那儿,强行纳聘,要我做他的侍姬,我一口回绝了,说是已许身于你,他恼羞成怒之下,说先要杀了你,然后再来逼我答应,我没想到一时失口,既为你惹来灾祸,又难保自身清白,唯有一死了之,就在我要自裁的时候,公子光救了我,还答应成全我们,把我接到府中。”
公子光笑道:“燕娘恐怕对我还是不相信,她来此之后,一柄短刃时刻不离身,假如我要欺骗她就会挨上一刀的。”
燕娘道:“薄命女子,怎敢不利贵人,这柄刀是我自保清白的,如果公子与盖余一样存心,我只好自求一死而已。”
公子光笑道:“现在你可以放心了,专诸已经来了,我对你的承诺也达成了,盖余那边由我出面承当,谅他也不好意思跟我再争,只是吴国你们不能再住了,盖余那个家伙是蛮不讲理的,他可能会再找你麻烦。”
说着转身到了后面,没多久就取了一包金块出来,道:“壮士,我很抱歉,因为有了盖余的那件事,我才想藉此将壮士接到舍间来小住的,但盖余这个混球,居然会派人来行刺,你们住在这儿也不见得安全了,还是离去吧,这些许微仪是我的一点心意,你千万要收下。”
专诸想了一下道:“我们走后,公子会安全吗?”
公子光笑道:“盖余是不会死心的,但没有关系,明天我会到国君那儿去说一声,他就不敢再胡闹了。”
专诸道:“盖余是国君的胞弟,远近亲疏,他会支持公子吗?”
公子光笑道:“为别的事,国君一定帮他的弟弟,但如果为争燕娘,则国君一定会帮助我压下盖余。”
专诸问道:“这又是什么缘故呢?”
伍子胥笑道:“兄弟!这其中的道理很玄妙,你不会懂的,公子光是先王樊诸的正嗣,又是一代人杰,国君对他早有猜忌之心,但听说他为了争燕娘与盖余交恶,却会非常高兴地压制盖余,因为他知道公子光耽于女色,就不会有壮志了,大凡烈士暮年,才会借酒色以自娱。”
专诸顿了一顿道:“那我们一走,不是对公子不利吗?”
公子光笑道:“没关系,我把消息压几天,等二位走远了,我再多买几个歌伎回来,征逐酒色,日子一久,大家都会忘记燕娘的这同事了!”
专诸又想了一下道:“公子将燕娘接到府中……”
公子光连忙道:“壮士别误会,我不是个好色之徒,只是听见将军说起壮士是个豪杰,而又听人说燕娘与壮士已有鸳盟,才藉此以成全二位而已。”
专诸微微一笑道:“公子!专诸虽是一介武夫,却也读过几天书,公子对我们成全之德专诸十分感激,但伍兄先来订交,又设计将我诱来府中作一番测试!大概不仅是为要成全我们吧。”
这番话说得公子光与伍子胥的脸上都为之一红,伍子胥沉吟片刻道:“不错!公子确有想藉重之处,那是我推荐的,因为这件事只有兄弟能做。”
专诸想想又问道:“是什么事,可以告诉我吗?”
伍子胥道:“自然可以!刺杀吴王僚,助公子取得君位。”
公子光道:“我倒不一定非取得君位不可,季札叔是我最尊敬的人,也是名正言顺该继统之人,如果是季札当位,我一定衷心服臣,但季札避而不就,我觉得我该是储君的正选,因为我是先王的宗嗣。”
专诸道:“这些事草民不加过问,我只是想知道刺杀僚王之后,公子必可取得君位吗?”
公子光道:“那要等待时机,我相信有可能的。”
专诸道:“伍员兄长的剑术高于我,何以非我不可呢?”
公子光一叹道:“伍将军的名望太重了,如他留在我身边,僚王是立生戒心,先对我下手了。”
伍子胥道:“这也不一定如此,专诸兄弟的名望并不弱于我,但就刺客这一道来讲,他的成就优于我,因为我天生非其选,除了在战场上,我提不起杀机,何况我志不在此,我的材具是等公子接权之后,帮助他伐灭楚国。”
专诸笑道:“这个理由才是真能使我信服,专诸有自知之明,我的才具只能作一个刺客而已。”
伍子胥道:“但你是个最优秀的刺客,像刺杀王僚的任务,只有你才能达成,这也是我向公子引进你的理由。”
专诸一笑道:“公子认为专诸能胜任吗?”
公子光道:“绝对信任,所以才有那些安排,请将军与壮士订交,是表示我对壮士的器重,不逊于将军,将壮士的家事安排好,秘密接壮士来此,是表示我与壮士共安危,因为到皇宫去刺杀王僚是不可能的,动手的地方,应是我的府中才是,壮士一击不中,我也跟着完了。”
专诸这才肃然一拜道:“专诸愿供驱策。”
公子光愕然道:“壮士答应了?”
专诸道:“草长一秋,人生一世,都是很短促,我之所以选剑士这个行业,就是想以有限之生,作惊天动地的一举,公子给了我这个机会,该感谢的是专诸。”
伍子胥大笑道:“我知道兄弟会答应,所以我不避奸诈之名,以权术将你骗到府中,就知道兄弟会谅解的,因为我了解兄弟是干这件任务最适合的人。”
专诸笑了笑,道:“其实兄长明说了,我也会答应的。”
公子光道:“不然!这不仅是一个人的生死,还会有很多人受牵连,光有求于壮士,自当祸福与共,壮士家有老母,却不能因而受累,只有用这个方法,将壮士请来,可免令堂之累,因为令堂将壮士来此的原故泄之左右邻人,可以摆脱壮士与我的关系,即或事败也不会受累了。”
伍子胥笑道:“另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兄弟那一天发愤断剑,这就无法借重了,我想用这个方法使兄弟重新执剑,磨练技艺,以为黄庭一击。”
专诸笑道:“那小弟的表现一定使兄长很失望了。”
伍子胥大笑道:“不!看了兄弟的一对短刃,我更放心了,本来我与公子计议,还准备用一段时间,跟兄弟切磋一下剑艺的,现在觉得这都不必了,兄弟凭一对短刃,居然能击退府中的三名高手,比愚兄强多了。”
于是三个人相与大笑,加上燕娘的嫣然浅笑,在一片的笑声中,揭开了一项英雄事业的序幕。
重新置酒欢宴时,公子光用眼色将燕娘遣退,燕娘告辞下去时,脸上有着兴奋的羞容,专诸也没有在意,因为在英雄的聚会时,他心中充满了豪情,已忘却了儿女私情。
但论谈之际,公子光与伍子胥二人总是不时地交换着神秘的笑意,使他感到很不解,几度想出口问讯,总是被公子光以话题岔开了,专诸觉得很纳闷,不知道他们究竟在玩什么花样,但他隐隐感觉到事情是与自己有关的。
过了一会儿,遂听得屋外一阵环佩交响,却是四个丽人拥着一个盛装的美女进来,把那个美女推在专诸身边坐下,才一一含笑向专诸道喜退走了。
专诸莫名其妙,见那美女低着头,高梳云髻,鼻子里闻着幽幽的香气,不禁怔然道:
“公子!这是做什么?”
公子光笑道:“为酬壮士相助之德,光无以为报,荆人有弱妹,貌若天人,愿以事君子的……”
专诸连忙摇手道:“这如何使得,专诸乃一介草民,怎可匹贵人,何况公子知道专诸与燕娘已有啮臂之盟。”
公子光笑道:“光之妻妹不亚于燕娘。”
专诸急了道:“那是另外一回事。”
伍子胥笑道:“兄弟!如果你拒绝了,可能会后悔一辈子,这件事已经商得燕娘的同意如果你不答应,就永远也得不到燕娘了,今宵就是吉日良辰,我与公子都安排妥当,先敬我们三杯谢媒酒,然后就送你们入洞房吧。”
专诸急得脸色都变了,公子光笑道:“算了吧,专壮士是信实君子,玩笑不能开得太大。
壮士不妨揭开面纱,自然就知道这门婚姻,绝对是称心如意的了。”
专诸究竟不是笨人,从他们的神色中,约略已知大概,乃将身旁女子的面纱揭开,果然是燕娘,满脸不胜娇羞之态,不禁愕然惊喜道:“燕娘!你怎么成了公子的……”
公子光道:“这是我们谈好的,我把燕娘接来之后,原是想成全壮士的,但因为有了盖余遣人行刺之事,燕娘怕她随壮士离去后,盖余会对我不利,一定要留在我家中为奴,我想这太冒渎她了,乃通过荆人的同意,将燕娘认为妻妹,乃得名正言顺留在府中……”
燕娘盈盈下拜道:“公子待燕娘之盛德,恨不能杀身以报,虽蒙夫人不弃,但燕娘却不敢接受,仍请以奴待之。”
公子光笑道:“这是什么话,现在我与专诸是生死以共,祸福相同的伙伴,你这样客气岂非使专诸为难吗?来!借此一杯酒,祝二位百年好合,永偕百头。”
说着高举酒杯,伍子胥道:“事虽求远而就简,但礼不可废,今夕是公子为妹主嫁,伍员作伐,尽此一杯酒以庆二位花月良宵,来!来!大家共饮一杯。”
他把四具铜爵都注满了,专诸与燕娘十分感激,同时把爵高举,跪下行礼,公子光笑笑道:“这一礼我受了,以后可不必如此,大家都是自己人,越随便越好。”
四个人都干了,公子光扶起一对新人道:“这一座凤仪楼就拨作二位的新居吧,我感到很抱歉,因为对外尚须掩人耳目,不便公开庆祝,但等事成之后,我再另外拨一块地方,为二位建造府邸。”
伍子胥笑道:“那是以后的事了,今天我们还是快点告退,免得耽误了他们的花月良宵呀。”
公子光也哈哈一笑道:“对!我这个做姐夫的可不能老赖在这里,先行告退了,刚才那几个姬人是我拨给二位使唤的,有什么事尽管叫他们好了,明天再来给二位道喜。”
他第一个走了,专诸与燕娘送到门口,伍子胥道:“我也要走了,兄弟!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专诸一时不知从何说起,伍子胥诚恳地拍拍他的肩膀,道:“兄弟!希望你不要误会是我骗你来的。”
专诸忙道:“兄长说那里话来,小弟只有感激。”
伍子胥四顾无人,才压低声音道:“兄弟你以为公子光此人如何?这是我们兄弟俩的私话,你尽管坦诚地说。”
专诸想想道:“其人仁厚,使人如沐春风。”
伍子胥摇头道:“不然!他是个极有城府的干才,老实说一句,我也是被他诓了来的。”
说着把公子光引他晋见吴王僚又加以破坏的情形说了一遍,然后道:“燕娘艳名噪满吴市,盖余何以早不见有纳娇之举,我想这根本是他派人先去唆动的。”
专诸一怔道:“公子光不会如此吧?”
伍子胥道:“不!在我的看法中,一定是他策动的,兄弟!我是在朝廷上打过滚的,这些事我比你看得透。”
专诸道:“他为什么要如此呢?”
伍子胥道:“藉以示惠,使我们为其所用。”
专诸默然片刻道:“那我也很感激他,这表示他对我们的器重,才怕我们为别人所用,士之生为报知己,就凭他这番知己之情,我也愿意为他卖命的。”
伍子胥欣然道:“兄弟这么想,我就放心了,否则我会劝你夤夜私逃,我之所以留下告诉你这些话,就是想了解你的看法,公子光不会是个仁君,但却是个雄主,这种人值得我们为他一洒热血,以后为了避嫌,我不来看你们了,刺僚登极是你的事,等他取得大权后才有我的工作。”
说完他也告辞走了,那些侍姬们重新进来,为他们铺好床褥,然后又恭敬地行礼退出,掩上了房门。
专诸沉思片刻,才上前拉着燕娘的手笑道:“燕娘!我们终于在一起了,让我看看你,今夜你好像比以前更美……”
燕娘却轻轻一皱眉道:“那是由于衣装的缘故。”
专诸一笑,道:“你错了,你终日周旋豪门,却独独青眼相加于一个寒士,我又怎会以罗衣取人呢?”
燕娘道:“那郎君为什么觉得妾身较常日为美呢?”
专诸道:“因为你现在是真正属于我了,以前我们虽有接近的时候,却都是可望而不可及,旁边总要有两个讨厌的人,只有今夜,我们才能私室相对。”
燕娘轻轻一叹道:“郎君!我倒不这样想,当我到这儿来的时候,我还期望着相聚的快乐,但听了伍将军的一番话,我反而后悔了,我真希望你没有来。”
“为什么?我能舍下你吗?”
燕娘一叹道:“郎君,你知道我们这一聚花多大的代价?”
专诸笑笑道:“不大!我的一条命而已。”
“我们相聚又有多久呢?”
“在我有生之年,我们是不会分开的。”
燕娘哽咽道:“我知道。可是我还要问,那有多久?”
专诸想想道:“这很难说,那要看时机,也许是三五年,也许仅有三五月,但我若一击得逞,就是一辈子。”
燕娘凄然道:“那不是我的希望,我要的是白头相守,再挨个三五年,我就能自由了。”
专诸苦笑道:“燕娘!如果你这样想,那你就选错人了,你不该爱上一个剑手的,一个剑手的生命是短促的,像一块极薄的干柴,只能作轰轰烈烈的一次燃烧,发出强光发出火、热,使世人为之震动,然后就化为一堆劫灰。”
燕娘道:“你必须以一个剑手终此生吗?”
“是的!一个剑手的命运,从开始时就注定了,而且永远无法改变,除非能抛弃了剑,但弃剑之后,这个人也失去了灵魂,成为一具行尸走肉了。”
燕娘怔了一怔,道:“既然这是郎君的选择,妾身就不说什么了,我们上床去吧,不知道将来还有多少日子,但我们必须尽情利用每一个能抓到手的日子。”
她袅袅地走到里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