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侠烈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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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侠烈传- 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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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仓海君笑道:“贤弟名刺投入之际,愚兄正在焦愁万分,但就在接到贤弟的名刺时,否极泰来,荆人适产一雄。”
  张良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避席相贺道:“这真是喜事,应该为王兄大大的庆幸一番!
  恭喜!恭喜!”
  仓海君笑道:“那里,那里,该是贤弟的福佑。”
  张良一怔,仓海君继续解释下去,原来郡夫人怀胎已逾十二月,迟迟未产,四天前阵痛发作,却一直不能顺利生产,仓海君焦急万分,因为按照东夷旧例,新君登基十年内未能有世子,便当逊位而以旁支为替。
  仓海君接位已九年余,好容易才盼得郡夫人有了身孕,却迟迟未育,限期将届,如果不能顺利生育,或者生个女儿的话,他的君位就只有两三个月了,在这段时间内,无论如何是来不及再生个儿子的。
  仓海君接位后,施行仁政崇尚法治,政和民安,极得民心,全国上下都舍不得他逊位,但格于传统,又必须遵守祖上的遗规,所以全国上下,都寄望于郡夫人的临盆,那知好事多磨,郡夫人迟迟不褥,又遇上了难产。
  四天的阵痛折磨,郡夫人已奄奄一息,遍请全国名医俱束手,唯有求告于方士,终于有一位得道的隐士前来视诊后说,郡夫人怀孕时冒犯了默神,因而作祟,又预言说今日可望有福星莅临,可解危厄,否则就难说了,不仅产妇命将不保,国祚亦将根危。
  仓海君原来是不信这一套的,可是那位隐士德高望重,极受国人信仰,他也只好姑妄信之。
  东夷仓海地处偏远,又是极寒冰冻之际,外来之路为冰雪所封,他怎么也想不到会有贵人光降。
  那知道就在郡夫人垂危之际,张良的名帖投到了,仓海君正在产房外踱蹀不安,心力交瘁,接到名帖后,还没看清上面的字,里面一阵骚动,郡夫人顺利地产下一位世子,啼声洪亮,头角峥嵘,更有异香满室,母子均安。
  这是个天大的喜讯,所以仓海君在稍事安慰夫人一番后,立刻就出来接待张良了。
  张良是个很聪明的人,得知原委后,立刻有了一个主意,事情发生得这么巧,却是个对他绝对有利的机会,必须立刻抓住它,所以他立郎取出预为赞礼的玉马奉上道:“这都是王兄洪福齐天,弟不过适逢其会,世子来日必当大贵,故命中有此劫难。圣人之出必有魔难,以见天命之所注,必将成于困厄,弟勿促而来,身无长物,这一对玉马雕琢简称精细,就作为世子的贺礼,希望勿嫌菲薄。”
  这对玉马仓海君在幼年时已见过,也十分喜爱,此时被作为礼物送来,尤其有意义,喜出望外,不加推辞就收了下来道:“贤弟是敝郡的救星,这一对玉马将是小儿的福符,愚兄愧领了,今后将珍为镇国之宝。”
  张良见他收下了,心中很高兴,于是开始寒喧,同时谈起自己的近况,仓海君听说他国破家亡,自是十分同情,唏嘘道:“贤弟的不幸,愚兄十分同情,只憾无能为助,但贤弟放心好了,仓海距中原甚遥,秦王的势力达不到此地,贤弟大可在此安居,而且愚兄对贤弟的大才亦有借重之处。”
  张良苦笑道:“良虽国破家亡,但韩国颇有忠义之士,小弟要求个安身之处,尚不乏收容之人,至于王兄这儿,小弟入境后就闻王兄就政以来,国泰民安,极得拥戴,小弟可效力之处实无多,小弟此来,实别有所求。”
  仓海君皱眉道:“贤弟如有复国之举,愚兄自当尽力为助,只是仓海地小民弱,甲兵不逾万人,自保尚且不足,仅仗天险隔壤而图苟安,以此微力,不堪强秦一击。”
  张良道:“王兄误会弟意,小弟所求非此,强秦势盛,韩以数十万之众,尚为之轸灭,弟何敢累王兄于灾危。”
  仓海君道:“是则贤弟又有何求?”
  张良想了一下道:“以弟之力,击秦自不能假之于兵,只求得勇士一人,狙杀暴君,而速其乱而已,纵或不成,亦见弟忠君之心,非图偷生之辈。”
  仓海君笑道:“贤弟壮志可嘉,愚兄当为之促成,敝国地处荒野,适应生存,国中颇不乏勇武之士,当为吾弟物色之。”
  张良忙道:“这个人选,弟已经物色到了。”
  仓海君道:“那就更好了,是不是他不答应,这没关系,愚兄可以召来而命他前去助贤弟成事,虽然这是一件极危险的事,但愚兄相信可以作得了主。”
  张良笑道:“那倒不必,这个人兄弟可以说动他,只是他身犯杀人之罪,在狱中待决。”
  于是他说出了薛天异的事,仓海君不禁皱了眉头道:“这个人愚兄知道,他本是韩地人寄居在此,力大无穷,行为暴戾,殴伤国人,敝国人民畏之如虎,所以他杀了人后,全国上下,一致请处以极刑,本来连抓他都很困难,尚幸此人事母至孝,而乃母亦深明大义,亲自缚子入狱以服法,贤弟欲纵此人,愚兄对国人实难交代。”
  张良眼珠一转道:“王兄!弟并不要求王兄枉法以纵囚,现在王兄要杀他也不可能!”
  仓海君道:“是的!他要越狱的话,愚兄的军卒也抓不住他,贤弟如能叫他越狱,愚兄可以暂缓追捕,等你们离开了再做作一番,庶几两便。”
  张良道:“这不行的,薛夫人是个守法的人,她如有纵子之心,就不会送子入狱了。”
  仓海君苦笑道:“说的是呀,但要愚兄枉法而纵囚,实在很难,愚兄轻易不处极刑,这人的罪行昭著,已为全国所周知,愚兄实爱莫能助,万望贤弟鉴谅。”
  张良道:“王兄现在倒有个最好的理由赦免他,而且全国人民,不但不会怨王兄枉法,且会歌颂王兄之仁政。”
  仓海君一时还不明他的语意,但在旁侍候的内侍中有一个老年人趋近附耳低语片时,他才笑道:“对!我怎么忘记了,想必贤弟已经想到了。”
  张良微笑道:“王兄新得世子,乃举国的大喜事,循例应大赦天下,尽释所囚,这是个最好的理由。”
  仓海君道:“是的!幸得此机巧,使愚兄得循法如所请,否则愚兄真感到太为难了,贤弟有恩于愚兄,拒绝贤弟的要求,于情不合,答应了贤弟,于法难行。”
  张良连忙拱手道:“多谢王兄,就请王兄立下诏书。”
  仓海君道:“又何必要如此仓促呢?贤弟远来,又兼小儿出世,理应在此多盘桓些时日欢聚一阵。”
  张良道:“王兄!小弟国破家亡,复仇之心如箭,那有心情欢聚呢?再者这也是为王兄计,薛天异祖籍韩人,小弟才选中了他,以免拖累王兄,如果小弟在此公开多日,异日举事之后,成固可喜,万一失败了,推究到责任,王兄就难辞其咎了,而秦王又是个气量很窄的人。”
  仓海君沉思片刻,终于也想到了其中的利害,默然地抬抬手,侍臣为他送来了筒板与刻刀,他在上面刻下了自己的玺号,把那方镌铭的节符交给张良道:“贤弟!愚兄不是怕事,但必须为宗庙国人计,不能率性而行,你拿了这方符令,就可以到狱中去将薛天异释出,你急着办事,愚兄也不多留你了,看酒来。”
  那名内侍立刻捧上一个盘子,内有两尊金爵,都斟满了酒,仓海君取了一尊,等张良也取了另一尊后,他才举爵道:“贤弟!这一爵为谢你给小儿带来福祚,更祝你此去成功,一举而能名扬天下,干!”
  张良道谢着饮下了那一爵酒,仓海君亲自送他到宫门前执手激动地道:“贤弟!如果你此举不成也不要灰心,自古暴政必败,独夫必无善终,珍重此身,必有扬志之日,如若无地可容身时,仓海之门,永远为你而开。”
  这是一番肺腑之言,也是张良在国破家亡之后,在朋友间所受到最温暖的友情,尤其是出自仓海君之口,更令他感动,因为他知道仓海君的这一个承诺,担了多大的风险。
  张良怀着仓海君赦罪的符节,兴冲冲的赶回。逆旅中途看见市民百姓都在欢欣鼓舞,喜动颜色。
  仓海君获得世子的消息,已由宫中传到了民间,引起了举国的欢腾,但他们都没有张良心中的欢愉。
  故人得子固然值得庆幸,但真正值得高兴的是他的计划得以实施了,机缘的巧合使他能顺理成章地救出薛天异,虽然薛夫人已有表示,允许薛天异为他效力,但总没有合情合法地援救他出来更使得大家都高兴。
  想起前夜薛夫人的预言,说自己到宫中去会赶上一场热闹,释放薛天异将毫无困难等等,他不得不佩服这位老夫人的先知了,看来神仙参悟天道,预知休咎的学问,毕竟有点道理。
  郡姬久妊不育的事固然是很久了。但薛夫人能在迢迢百里之外,预知自己一到,就能适逢其会,赶上这份热闹,而且,把话说在前面,这的确是一种令人惊奇的神通,修道参悟之说,竟是真有这回事的。
  薛夫人是道中人,薛天垢是道中人,将来自己也会是道中人,这将是多么离奇的一种命运呢?
  可是张良此刻耿耿于怀的不是将来,而是目前,他想把这个好消息去告诉薛天垢,然后很快地去接出薛天异。
  然而当他兴冲冲地赶到逆旅中,却已凤去室空。
  薛天垢走了,不声不响地走了,留给他的是一方绢帕,帕上血迹斑斑,是这个多情的女郎啮血捐书:
  “子房吾君:妾行矣!非妾薄情而背君,盖人生聚合皆有定数,留今日未尽之缘正为异日相见之余数也,君妾之缘份仅此短短片刻而已,贪今日之欢而缘尽,则相见无日矣,为图后聚故,忍心不辞而别矣。
  君之来为数定,妾之去亦为数之必然,妾不敢逆天而负己累君也,万祈谅之,郡君添嗣举国同庆,兄之罪,亦可因国庆而蒙赦,此亦数定,君不来,兄无死日,君来,则兄死矣,然此亦数耳,无可怨君者,所盼者,唯望切记母托,为兄觅得一偶,庶几留薛氏之祚,则母与妾俱感同身受矣,君其珍重,四十年中,君当另有机遇,可创不世之勋业,留万古之英名矣。
  妾所望者,则盼君勿堕慧根,勿恋富贵,四十年光阴,弹指即过,四十年后,云山相见则为永聚之日矣,彪业勿忘家承,富贵中当另佳偶,万勿以妾之故,矫情而贻妾之罪孽,而为张氏门中不肖之子归也,垢娘留。”
  字迹绢秀,到末后时才有点潦草,可见她留书之时,心情还是相当激动的,绢帕上还留着微微的香泽,然而张良却忍不住泪眼模糊,他知道这个雪山中的女神已经离开他很遥远了,今后留给他的将是永远的相思。
  道家能辟谷长生,驻颜不老,仙家的四十年或许只是弹指光阴,但在人间却是漫长的一段历程。
  “这四十年我只能在梦中去回忆她的影子了,四十年后才相见,垢姑!你或许还容貌如昔,我已是个白发老翁了,才一夕缠绵,才一日欢聚,你就忍心地离我而去吗?”
  喃喃地呓语良久,泪水爬痒了他的面颊,滴地叮叮有声,原来已在绝顶的酷寒中,凝成了一粒粒的冰珠。
  良久之后,张良才在迷茫中醒过来,轻吁了一声,又强自振作道:“这样也好,我有许多的事要做,不能常在柔情中羁糜的,垢姑,虽然我是在有计划的情形下得到了你,但在你的怀抱中,我却忘怀了一切,付出了我全部的感情,垢姑,如果你仍在我的身边,我真会抛下一切的。”
  整整衣襟,他开始准备了,出重金托店家选购了两匹好马,又买了两罐酒,几包熟菜,奔监狱的去路,骑了一匹马,牵着一匹马,去接薛天异出狱了。
  虽然薛天垢已经留下了血书而别,他还是想再见到那美丽高大健壮的倩影一次,所以他要快,快争取时间,接到薛天异后,立刻起程入山,一则为了秘密行踪,再则也为了想趁薛氏母女未离之前,再看到她们。
  郡城并不大,没有多久就走到监狱门前,张良拴好了马,他精于世故,不动声色摸了一片金叶,悄悄地塞给了守门的狱卒,由于他衣着的华贵,气度的轩昂,以及出手的豪阔,使得狱卒十分惶恐,接下赏赐后,立刻阿谀地问道:“贵人有什么吩咐?”
  张良一笑道:“想见一见薛天异。”
  狱卒先是一怔,看了他手中的酒菜,随即陪笑道:“贵人是给他送酒菜来的吗?那真是好极了,这位大爷在牢里可真难侍候,每天要酒要菜,送得慢一点就是拳打脚踢,他家里虽然隔时送点钱来,那够他用的,为了图个平安,都是小的拿自己的钱给贴补着。”
  张良笑道:“只有看牢的向囚犯刮油水,囚犯向牢卒伸手倒是奇闻,贵官真是好心肠的人。”
  狱卒苦笑道:“贵人说笑话了,干小人这一行可苦着呢,待决的囚犯是牢里的祖宗,他反正顶多不过一死,可以什么都不在乎,可是他死在牢里,那是我们的干系,说不得只好倒过来侍候他,尤其是这位大爷,那更别说了,再粗的链子经不起他一挣,动手就打人,假如他的家里再不送钱来,小的连裤子都得卖掉了。”
  张良又抛给他一块金箔道:“费心!费心,不会打扰你很久,能否找个清静的地方让我会他?”
  狱卒看着金子,眉开眼笑地道:“有!有!这位大爷住的地方就十分清静,谁也不敢靠近他。”
  他恭着腰在前带路,通过一排石砌的囚室,最后指着一间门户大开的石室道:“就在这里,贵人自己过去吧。”
  张良笑道:“贵地真是有古划地为牢的遗风,死囚房的门都不闭的,倒真是难得!”
  狱卒苦笑道:“贵人说那里的话,再厚的门也关不住这位大爷,门是他自己要开的,他怕热。”
  张良一怔道:“这种天会怕热?”
  狱卒道:“可不是吗?人家冻得成冰条了,偏偏他还嫌热,但也真有他的,光脊梁躺在石板上还冒汗。”
  张良心中一喜,因为他要的就是这种奇人。
  狱卒又道:“小的可不敢过去了,贵人多半是为着好奇看看他,送酒菜的时候没有关系,可别等他喝完就得赶紧走,否则他酒兴不足,动手又要揍人的。”
  张良笑着摆摆手,自己走了过去,还没到门口,就听里面闷雷似地叫道:“刘二垮子!
  你这王八蛋又来讨揍了,五刑中可没有饿刑,你敢克扣老子的酒饭。”
  张良含笑跨进石室,不由得一怔,虽然心中已有一个印象,知道他是个巨无霸,但也不想魁伟若此。
  他平躺在光赤赤的石板上,足足有一丈多高,比他的妹妹还高出一个头来,薛天垢白得像玉,他却黑得像炭,赤着上身,坚实的肌肉显出一条条鲜明的轮廓。
  这不是一个人,是一尊天神。
  他闭着眼,好像根本不想瞧瞧来的人是谁,掀了鼻子道:“刘二垮子,你这球囊真是不打就不舒服,早上叫你送酒来,你说没钱,这又是那儿变来的,而且一提就是两罐,还带了这么多菜,看在你孝心的份上,今天不揍你了,把东西放下就滚吧,免得你看着心疼。”
  张良心中一动,觉得薛天异除了天赋勇力超人外,更还有一股敏锐的感觉,他仰天而卧头都没偏一下,眼睛也没睁开,都能知道自己提了两罐酒来,这是一个再理想不过的刺客人选了,因为刺客不仅要勇力过人,还必须具备这种敏锐的感觉,才能在千军万马中一击而得手。
  掩不住心中的狂喜,他放下酒菜一拱手道:“薛大兄,小弟张良拜见,并携来薄仪,望祈笑纳。”
  薛天异翻身坐了起来,睁开亮光炯炯的眼睛,望了张良一眼道:“不认识,非亲非故你来干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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