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到右边去,这边床单都湿了。”她出汗出得很严重,衣服也都浸透了,活像从水里捞出来的落汤鸡,“要不要换件睡衣穿?”
樱桃奄奄一息地点头,自己挪不动,只能靠江运言抱她到床右侧,帮她换上干爽的睡衣,她已经快死了,没有力气也没有空害羞。
再醒时,依旧大汗淋漓,身下床单又印出湿痕,自己也觉得害怕,这回能出声了,嘶哑唤道:“老江——”
“醒了?要不要喝点粥?”
江运言从厨房过来,见她又是浑身湿漉漉,忧心地摸她额头,仍是热:“我们去医院。”
“不!”她像个小孩一样渴求地伸臂,“老江,你抱抱我呗……”
江运言犹豫一下,坐在床边,小心搀她起来,轻柔靠在他怀里,樱桃躺过的位置是身体压过的湿渍,看起来触目惊心,“再换件衣服,到医院去输液。”
“我不。”樱桃偎着他,执拗地拒绝。
安静了一会儿,她虚弱喃喃道:
“我小时候可喜欢生病了,妈妈会给我买玩具和好吃的,带我去公园。”
江运言低声一笑:“我也是。”
“说起来,我们都是单亲儿童唷,好可怜,只有妈妈疼。”
抱着老江慢慢摇,像小时蜷在母亲怀里享受人工摇篮,温暖的、宽阔的、舒服的。那时以为,她的亲人,她的依靠,永远安全有力,永远都不会失去——
“老江,我要是死了,你就自由了,再也没有人气你、烦你、欺负你女朋友……”
“别胡说,你只是发烧,去医院打支针就好了。”
樱桃咧出一个像哭又像笑的表情,趁自己还有几分清醒,趁早把遗产分配好。
“我死了后,房子给外婆,我还有一点存款,买了笔记本也没剩多少了,都给你……”
“樱桃!”
“你又要说‘不要’了啊,你什么都不要!”
她难过地捶他,好恨他啊,用力捶!他不要她的东西,也不对她好了。
“我这么喜欢你,从来都是我去找你、给你写信、发短信、打电话,你都不理我,根本都不想着我!”身上难受,心里也难受,借由病痛,怨着怨不着的,都赖到他身上。
“我没有不理你。”
“你那个什么女朋友,一点都不好,你眼光好差,我哪里不如她?!”胡搅蛮缠发泄着,把最后一点力气用光,然后长眠不起,让老江和他的什么琳比翼双飞去好了,“小静都胜过她,你是瞎的,那么好的女孩看不见,就只会看学历那些没有用的!”
“……”
他要不是仍记得当初她硬要把颜静塞给他,又怎会把丛琳带回来。
怀里的樱桃依旧汗津津,偎着他将他衬衫也浸湿一片,她的声音越来越弱,小得逐渐像在呓语。
“妈,你不要我了,老江也不要我了,有一天,外婆也会走了,到时候,我怎么办嘞……”
江运言手臂收紧,耳鬓贴着她的腮,安抚地拍着她,轻轻的,一下、又一下。
孤单的樱桃,让人放心不下的樱桃,到今天就算姚阿姨仍在,也无法再给她更多。
关切与陪伴,思念与牵挂,还有,不曾给出的爱情,原本就都寄托在谁身上?
“绕来绕去,还是要回来,你满意了吧?”
淡淡说着,将半昏半睡的她轻放在枕上,手指抚上她干涩布满脓泡的唇,凝望片刻,俯身轻触一下,去柜里再取套衣物,细心把她潮透的睡衣换下。
“樱桃,别睡了,我们到医院去。”
第十一章
三三两两的学生进出教研楼,目光均不由自主被门口一名高挑亮丽的女孩吸引去。
那女孩绑着俐落的马尾辫,无袖橙色T恤,除了耳上夸张别致的大耳环,并没有其他什么装饰。但即使是普通的牛仔裤运动鞋,也透出一种逼人的青春气息,少见的窈窕身高,曲线优美修长,短恤与牛仔裤间若隐若现的娇俏肚皮,无不夺人眼球。
此刻,她已隔着玻璃与值班室里的阿伯争执半天了——
“姓江啦,三点水的江,不是美女姜!哪届的?你都问过两遍了,还问!专业?我只知道他本科时是什么系,研究生的没记住……不许进?刚才进进出出这么些人,怎么不要他们的学生证,偏要我的,伯伯,你欺负人是吧,又不是男生宿舍,干嘛管这么严——啥!我哪里衣装不检?刚才那个女生穿超短裙进去你都没管……”
一个男生边打量她边走过去,被她凶狠瞪过去,“看什么看,没见过吵架呀!”
男生吓了一跳,快走几步,到拐角处进了楼梯间。
逼视走好奇眼光,她继续与阿伯斗争:
“老伯伯我跟你说,你很有歧视外来人的嫌疑,你们学校的教授也不会像你一样眼睛长在头顶上,刚才我就遇见一位……”
实验室里一群人围在一起讨论研究数据测试结果,黑压压的脑袋挨着脑袋,有人进门,和旁边记录测量值的同学说笑:“值班室王阿伯的威严终于被人挑战了,楼下有个漂亮美眉正和他老人家对峙呢!”
“美眉?哪儿的?”
“可能是外校的,来这边找人。”
同学一心二用地边盯电脑屏幕边关心八卦,“找谁的?不会是我们这里某个幸运儿吧?”
“说是姓江,三点水的江,叫江……”男生愣了愣,一拍大腿吼道,“江运言,楼下有个美女找你!”
一片脑袋齐刷刷转动,视线集中到人群中某一点,江运言凝神的思路被打断,被人推了下,才茫然抬头:“什么?”
“哇,江同学,昨天你还报名参加单身舞会,今天就被人找上门,老实交待,藏私藏了多久?”
“舞会?我没参加。”
“我替他报的名。”热心的赵老师拿走他手上的资料催道,“有人找,还不快去。”
于是,还在困惑中就被赶出了实验室,江运言揉了揉额角,振奋一下微倦的精神,不明所以地下楼。
才到一层走廊就听到有人兴奋叫道:“老江!”随即一个熟悉身影冲过来,砰地扑他撞到墙上。
“那个女生,你还跑……”王阿伯气喘吁吁追上来,看到他才停下,“同学,你认识她?”
“樱桃?”江运言被撞得有点蒙,惊喜却是不少的,“你怎么来了!”
“来看你啊!你读研就不怎么放假了,我们社在这边正好有个团,我抢了空位,顺便来你的学校参观一下。”樱桃挽着他手臂跟阿伯示威,“我找到人啦,不用你帮忙查了,还要赶我,狐假××的!”
“找到就算了。”阿伯气咻咻,“你看你那什么打扮……”
“怎样!哪里有问题——”
江运言看了一下樱桃的装束,还好,不算过格,虽然说,她的裤腰是矮了些——仔细看,她肚脐周围嵌了一圈亮晶晶的水钻,难怪老人家看不顺眼,八成拿她当《西游记》里的蜘蛛精了。
劝走了保守的老阿伯,他也忍不住指向樱桃的新花样,“这又是什么?”
“现在流行肚皮舞啊,我也去学了半个月。”她笑嘻嘻show一段妖娆动作,纤腰性感诱惑,“好看不?”
“……走吧。”她永远不知道她的魅惑有多大,和她相处越来越需要定力。“先到我系里实验室坐一会儿,我忙完再带你到处走走。”
“好。”樱桃快快乐乐地跟着他上楼,“老江,你看见我高兴吧?”
江运言瞥她一眼,掩不住愉悦上翘的唇角,“嗯。”
“我要吃你们食堂,我还没吃过正规大学的饭菜,不知道砂子有没有比较少嘞……”
她兴奋地东张西望,从背包里摸出相机,四处给教室标牌墙壁拍照,连看见偶尔在窗台缝隙探头晒阳光的蚂蚁小弟,都跑过去给人家留个影作纪念。
虽然是男生宿舍,却也没有想像的脏乱不堪,主要是因为同寝四个男生中两个长期外住,为祸环境的因素少了百分之五十,其他两个则难得的还算有不差的卫生习惯。
“你睡我的床,我睡同学的。”江运言铺上干净床单,将占了半铺的书本移到其他床上去。
樱桃抱着他的薄毯滚到床里,“你们宿舍可以留女生住都不管吗?”
“校规是禁止的,但研究生宿舍这边管理不很严格。”尤其同寝另外的男生见他带了女孩回来,更是善解人意地主动外宿,暧昧窃笑,害他来不及解释他本来要请班里女同学帮忙安排樱桃到女寝的。
“怎么实验室那些人都拿我和你开玩笑?你和……那个谁,还没和好吗?”
江运言手上的动作停了一下:“哦。”
愧疚的忏悔在背后响起,“都是我的错,害你和她闹了这么久的矛盾,要不我去找她解释好了,我看她也不是小心眼的人,都一年多了,不至于还记恨我吧?”
“你希望我跟丛琳和好?”
“当然啊……”话出口,连自己都说服不了,望着江运言收拾对面床铺的身影,沉默一阵,她轻声道,“别人我不管,我就希望你过得好好的。”找到真正喜欢的人,幸福快乐。
最寻常俗套的祝愿,却也是最诚挚真实的心愿。
“基本没什么指望,你别跟着胡乱操心了。”江运言过来把蚊帐放下来,“夜里如果想去厕所,就叫我一声。”
见他打开桌上的台式机,樱桃毫无困意地眼珠溜溜转:“你不睡?”
“这几天要做份试验报告,我们小组有个同学病了,他的份要我们其他人帮忙赶出来。”
樱桃下了床,猫到他身边坐下,“我睡不着,有没有我可以帮忙的?”
江运言笑了笑,“不用。”
录了一会儿测算式和文字,又听樱桃自告奋勇道:“要是输入文档的话,我也可以呀,我在班里打字能排前三。”
看她实在无聊,江运言只得把手提电脑开机,将只需依样录入的资料交给她:“先打这些,输完后我再copy过来统一整理。”
樱桃积极接过,认真打起字来。
于是答答的键盘声中,偶尔夹着她的嘀咕:“这什么角标啊,一会儿上一会儿下的,怎么缩小弄过去的嘞?那个字母是哪国的?长这么丑又这么蠢,比别的还高半截,找不到啊……”
江运言探身去看:“要用公式编辑器的,选插入对象——”
教了她几分钟,很快上手,她像得了有趣游戏,兴致勃勃玩得开心。敲了一阵,她忽然伏在键盘上偏过头来笑眯眯道:“好象回到小时候我们两个一起写作业,我总是不会总是问你。”
江运言眼睛不离屏幕,微噙笑意,“还总是拖慢我的复习进度。”
“什么啊,明明你硬要给我补习的。”不服气地反驳,还要再说,想想还是不要影响他了,樱桃专心玩她的算式录入。
不知不觉就超过了十二点,江运言注意到旁边没动静时,才发觉樱桃已经趴桌睡着了。录完的资料放在一边,屏幕上开着空当接龙和扫雷两个窗口。
她歪着身子睡,睡衣短小,露出大片腰背。这件夏季睡衣他见过,那次樱桃病时,他亲手替她换上又换下……
不比那时只关切樱桃病况,衣服肌肤经手也全无他顾,这样寂静的深夜,只有电脑运转,屏光幽幽,他是个正常的年轻男子,血气方刚,与他想要去爱的女孩夜深相伴,总难免心猿意马——
“老江!”忽然一声梦呓,樱桃动了动,又沉沉入梦。
他长吁一口气,过去轻拍她:“樱桃,到床上去睡。”
“唔?”樱桃睡意朦胧,困顿地磕磕绊绊起身,江运言怕她踩了电源线,便扶着她往床边去,给她盖毯时,她忽地含糊道,“我刚才梦见你结婚了,穿着黑色西装,帅得掉渣。”
他失笑,温声道:“快睡吧。”手掌轻抚她肩头,心里涌上一股异样柔情。
樱桃以为他与丛琳只是寻常冷战矛盾,并不知道两人回校就已分手,丛琳骄傲且理智冷静,他并没有想到她会那么在意与他的交往。
“我绝不提出跟你分手!”
疾言厉色后,她一个月不见他,然后才又给他回复:
“开始就是我选择你,所以我不会主动放弃,然而如果你无心,我的坚持也就毫无意义。”
丛琳的眼泪让他愧疚,也让他看到自己的优柔及不确定,从而造成了伤害。
这是他性格上的不足,可是对于樱桃,他确实有些拿不起放不下,他只是个普通人,仍在学生阶段,还什么也不能给樱桃,他想要迟一迟再表露心意。
电脑风扇嗡嗡,他回到桌边,专心致志继续他的报告。
清晨起来到水房洗漱,出来在走廊一端就意外看见长期外住的同寝室友一早回来,江运言暗道糟了,快步往寝室赶。
才推开门,就听到一声惨叫,室友阿亮被踹得坐在地上,惊恐指向床铺:“你你你……谁呀?”
樱桃正挂着件穿了一半的小衫,气势汹汹跳下床打算继续踹,“死色狼,敢偷窥!”
“樱桃!”江运言迅速关门,冲上前拦住她,低声道,“快把衣服穿好。”
“哦!你……”阿亮拍拍屁股站起来,气愤道,“老四,你什么意思?你把我和小荟赶出寝室,自己却带了女朋友在这儿逍遥风流——哈,不是信息工程那个,你还换了人!”
江运言百口莫辩,只得道:“我们先出去,让她收拾一下,这么大声,想把查寝老师引来?”
“你也会心虚?假纯情了好几年,还不是一样……”
阿亮被江运言推出去,门外站了十分钟,再进入时,樱桃已整好衣装洗了脸梳了头,阿亮打了声口哨,悄悄坚起拇指,赞句:“极品!”还想问怎么认识的,瞧见樱桃不佳的脸色,没敢唐突。
“老师在正门吧?我们从侧门走。”江运言带了资料和樱桃的小背包,抓过正摩拳擦掌还想动手的樱桃,匆匆出门。
出了男寝楼,樱桃突然好奇问:“你为什么要把你那个室友和他女友赶出寝室,你在宿舍占山为王?”
江运言神色有些尴尬:“啊,那是……他带女朋友过来住就算了,还整夜整宿在我隔壁折腾,我忍了他一个星期,才告诫他要么出去住,要么不要打扰别人,否则就报告宿舍老师,后来他就出去租房住了。
“整夜折腾?折腾什么?”
穷追细问让江运言板起脸:“不是好事情,有什么可问。”
樱桃挠头奇怪,几秒钟后一下子恍然,鬼笑着捅他,“我知道啦!哎,很刺激吧,就在隔壁哦,简直是现场直播,音响效果一流的对不?”
“胡说八道,你一个女生,脑子里都在想什么!”
“老江,也就你还这么保守,我看你们学校,守身如玉的也不多了嗨嗨!”
樱桃叽咕笑着,扬起手臂在林荫路上轻快跳跃起来。
为了解决日趋大龄却仍忙于学业的学生个人问题,研究生楼举办了名为休闲放松实则牵线配对的舞会PARTY,偶有好事的本科学生进来浑水摸鱼,组织者也是睁一眼闭一眼乐见其成的。
江运言仍旧坐在实验室里忙他的报告,其他同学陆续去舞会凑热闹,有明明想去又颇扭昵的,过来想拉他一起作陪,“你那天带来的女生不是说不是女朋友吗?那就一起去舞会逛逛吧,说不定有眼福见到三两个美女,饱餐秀色后,回来干活也有心情。”
江运言笑了笑:“我没兴趣,你想去就去,不用拉我作挡箭牌。”
“唉,说那么明显干什么,其实都一把年纪了,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同学讪笑着,看见另条躲在电脑屏后敲字的漏网之鱼,“哈!张同学,不要假装很没兴趣,我知道你内心其实非常激动……”
19:15,舞会开始有一阵子了,江运